外编:格律诗的平仄问题

  格律诗体在唐代形成后,为后世所遵循。这种诗体对用字的平仄有一定的规定,在有的位置限制得很严格,在有的位置可灵活处理。如果不遵守平仄原则,那便不能算作是格律诗。现在的语文教学,格律诗占有一定的比重,不懂平仄,就无法弄清它的形式美,终究如雾里看花,隔着一层。同时,社会各界创作格律诗的热情逐渐增高,首先也遇到平仄问题,如果不懂不遵守,即使写上千首万首,依然在门外徘徊,遑论登堂入室。

  近几年来,主张按照现代声韵写格律诗的呼声很高,但一直没见摸索出任何经验,自然谈不上推广实践。所以这样,无疑与下列三点情况有关。

  其一,格律诗是传统的文学体裁,千余年来,约定俗成,人们遵守其平仄规则,写下大量作品,成为珍贵的文学遗产。今人创作诗词,免不了要借鉴前人的作品,甚至套用或化用前人的词句。那么,同样一种诗体,一方面按照现代声韵去写作,另一方面又按照古代声韵去阅读欣赏,便会由于不同的对待而变成了两种东西,岂不滑稽,岂不别扭。套用或化用现成的词句,又会遇到古今语音变化后如何看待其平仄的问题。古人组词很注意平仄的搭配,随便拈出一些成语,诸如悲欢离合、冰清玉洁、激浊扬清、生吞活剥等等,都反映了这种情况。但是,现代汉语把"合"、"洁"、"激浊"、"活剥"这些古代的仄声字变成了平声,用今音对待,便不得不考虑改造成语,以至于弄得面目全非,混乱不堪。同时,这种古代仄声字在现代语音中变为平声的现象非常普遍,"逆向流动"则极少(如忘、纵、闽、俱、竣、储等字),用今音来写格律诗,会遇到仄声字不够用的问题。况且,多年来流行的新词组,又很不讲究平仄的搭配,诸如力争上游、鼓足干劲、改革开放、一国二制等等。用古音来看,二、四字或皆平或皆仄,不能入诗。用今音来看,后三组由于"足"、"革"、"国"变为平声字,似乎可以说是平仄搭配合理,但南方方言区普通话掌握不好的人,按方言念,又会觉得二、四字全是仄声字,恐怕也不便入诗。

  其二,现代声韵的标准如何掌握,是创作格律诗不能回避的大问题。毫无疑问,我们应该以普通话的声调作为现代声韵的惟一标准。普通话又被叫做国语、官话(mandarin)。但普通话被所有操汉语的中国人掌握,又不是朝夕可待的事。现在普通话纯正的人很少,大部分人讲的只是蓝青官话,即仅仅把自己的方言转换了一下腔调,本色很浓,一听就知道是何许人也。在韵母方面:南方人把eng读作en,讲起普通话,"经营"成了"金银";山西、陕北以及相邻的内蒙古地区的人把en读作eng,讲起普通话,"伦敦"成了"隆冬";河南西部一些地区的人把en读作ei,把a读作uo,讲起普通话,"文章"成了"违章","心脏"成了"西藏","老龄化"成了"老龄货",由于积习难改,甚至读起英语来,窗户(window)都丧偶,变成了鳏夫寡妇(widow)。在声调方面,各地平仄高低五花八门,稀奇古怪。甚至师范院校中语音接近普通话的北方大学生,受到普通话课堂教学的训练,依然有不少人普通话考试不及格。那么,各方言区的人,特别是其中那些从事诗词创作的年龄偏大的人,普通话能掌握到何种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在这种情况下,把普通话作为现代语音的标准用以创作格律诗,执行起来就会遇到很多困难,产生一些混乱,等到条件成熟了再来纠正,又会遇到很多麻烦。

  其三,对某种传统文学形式进行改革,作者必须熟悉这种文体,能够按其格式从事写作,深知它的弊端,又能拿出成功的新体作品,才能奏效。古文运动要革除讲究平仄、用典、对偶、辞藻色彩的骈体文,恢复前代那种散体古文,便是这样。韩愈是唐代古文运动的旗手,从他的《进学解》来看,便明显地带有骈体文的痕迹,由于懂得骈体文的弊病,才有意识地加以改革,有针对地创作散体古文。当然,改革后的文体也就相应地称为"古文",而不能称为骈文改革体。而当今一些叫嚷用现代声韵创作格律诗的人,根本就不懂格律诗是怎么回事,随便涂抹一些作品,还要标上律诗绝句的字样,既不合乎传统格律,又无新体格律的建树,却侈谈自己是所谓改革,甚至批评别人守旧、迂腐。实际上这不过是饰其非而掩其拙而已。如此行事,哪里谈得上改革,谈得上建设新的格律诗体!

  因此,在新的格律诗体还未摸索出任何经验,没拿出新的固定格式的情况下,目前创作格律诗,遵循古代音韵这种书面语言所规定的平仄,不失为一种稳妥的作法。古音的平仄不难掌握,一方面在阅读前代格律诗时留心区别记忆,一方面经常翻检《诗韵》、《辞源》、《佩文韵府》等工具书,日积月累,自然解决问题。人们所以感到困难,感到受束缚,除了不懂格律,不懂字的声调,还由于掌握词汇不丰富,驾驭文字能力不足。其实,汉字多达五六万,一字多义,一义多字,修辞手法多样,语序又极为灵活,调平仄按说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格律诗中有次韵和回文作品,不过是利用了汉字的这种优势而已。当今不讲究平仄的所谓格律诗,固然不值得提及,就是企图遵循格律的作品,也往往存在平仄不合的现象。随便翻检一种诗词刊物,都会发现这类问题。例如:山西诗词学会主办的《难老泉声》1992年第3期发表了马依群的《游芦荻岩》。其五律的颔联是:"渔樵归晚唱,耕读迎朝霞。""迎朝霞"是三平调,改"迎"为"迓"或"候"即可避免。其七律的颔联是:"岩上弥勒咧嘴笑,床中老叟尽情呼。""咧嘴笑"犯三仄尾,可改为"开口笑"或"张嘴笑"。弥勒佛楹联说:"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有"开口"一说。同刊同期还发表了孙立中的《洛阳揽胜》,颔联是:"汉魏遗址非能鉴,新旧长街可奠基。""魏"字应平而仄,可改为"唐"字,不但叶律,还符合历史实际。这些平仄问题都不难解决,然而作者失之眉睫,不能不说是件令人遗憾的事。

  (原载洛阳师专《师范教育研究》199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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