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士大夫关于佛教的文字活动(三)

  五、 碑铭类

  刘禹锡在《唐故衡岳大师湘潭唐兴寺俨公碑》一文中指出:智俨律师去世后,他的传律弟子中巽、道准,传经弟子圆皎、贞璨,以及门徒圆净、文外、惠荣、明素、存政等人,"欲其师之道光且远,故咨予乞词"(《刘禹锡集》卷4),因而为之作碑铭。佛教界为了扩大宣传和影响,请士大夫中高位崇名者和大手笔为已故的名僧撰写碑铭,这在唐代,蔚然成风。早在唐初,住力去世,东宫庶子虞世南为他撰写碑文;德美、空藏去世,金紫光禄大夫、侍中于志寧撰文。(《续高僧传》卷28,空藏、住力、德美等传)慧能死后,先后有王维、柳宗元、刘禹锡三人为他撰写碑铭,成为最突出的事例。这种情况,我认为是由活着的人利用和摆布死去的人而造成的。王维所作碑铭交代其缘由为:"弟子曰神会,遇师于晚景,闻道于中年,广量出于凡心,利智逾于宿学,虽末后供,乐最上乘。先师所明,有类献珠之愿(一作顾);世人未识,犹多抱玉之悲。谓余知道,以颂见托。"(《王右丞集笺注》卷25,《能禅师碑》)当慧能在岭南创立禅宗、力倡顿悟说的时候,神秀的渐门在北方仍有相当大的影响,"两京之间,皆宗神秀"。(《宋高僧传》卷8《唐洛京荷泽寺神会传》)这位尚不被人了解的神会,如果不攀龙附凤,沾点慧能的光,不但无法提高自己的地位,也无法与神秀一系见个高低。这便是神会拜托王维为慧能撰写碑铭的目的。慧能去世106年后,以儒家风度闻名于世的扶风人马总,在广州当岭南节度使,因为慧能尚无称号,就奏请唐宪宗赐号,唐宪宗于是诏令追谥大鉴禅师。"马公敬其事,且谨始以垂后,遂咨于文雄今柳州刺史河东柳君为前碑。"(《刘禹锡集》卷4,《大唐曹溪第六祖大鉴禅师第二碑》)柳宗元这篇《曹溪第六祖赐谥大鉴禅师碑》,谈到佛教和慧能的文字并不多,相当多的笔墨却用于歌颂"天子休命,嘉公德美","公以仁理"。(《柳宗元集》卷6)这完全是借助于死人,为在世的唐宪宗、马总涂脂抹粉,作为和尚碑铭,简直不伦不类。柳宗元所以这样写,不一定是为了奉承朝廷讨好大僚,很可能由于他认为禅宗的主张乖离佛教太甚,因而不便就佛教本身措辞。三年以后,僧人道琳率领门徒,从韶州曹溪来找刘禹锡重写碑文,这便是僧人方面对于唐宪宗赐谥的反应,更是对柳宗元所写碑文不满意的表示。士大夫为僧人撰写的碑文,成为编纂僧史的珍贵资料,北宋赞寧《宋高僧传》一书,即多据碑文写成。近人陈垣先生指出:《宋高僧传》一书所本,"多是碑文,故每传末恒言某某为立碑铭或塔铭,此即本传所据,不啻注明出处"。(近人陈垣《中国佛教史籍概论》卷2,北京:中华书局,1962)

  士大夫撰写碑文,稿酬极高。庐山东林寺僧道深、怀纵、如建、冲契等二十多人,请白居易为抚州景云寺律师上弘撰碑铭,以价值十万钱的绢帛共一百匹作为报酬。白居易认为"法施净财,义不己有"(《白居易集》卷43,《东林寺经藏西廊记》),于是"钱反寺府"(《白居易集》卷41,《唐故抚州景云寺律大德上弘和尚石塔碑铭》),用于修经藏西廊。这在当时是通行的价格。裴度平定淮西镇,杀伤甚多,就把朝廷赏赐的物品用来重修洛阳福先寺,以这种做功德的方式超度亡灵,避免灾殃。他准备请白居易撰写福先寺碑文,皇甫湜吹嘘自己的文章远胜白居易,为什么要舍近求远。碑文写成之后,裴度酬以"宝车名马缯彩器玩,约千馀缗"。但皇甫湜嫌少,大发脾气,说:"其辞约三千馀字,每字三匹绢,更减五分钱不得。"(唐高彦休《唐阙史》卷上)裴度只好依数付给他。

  此外,士大夫还写有关于佛教的其它铭文。刘禹锡在撰写慧能第三碑铭后,"且思所以辩六祖置衣不传之旨,作《佛衣铭》"。(《刘禹锡集》卷4,《佛衣铭·序》)

  六、 记赞表书类

  士大夫所写记赞表书,有的是应僧人之请而作,有的是主动作的。

  元稹写有《永福寺石壁法华经记》一文。在杭州永福寺内,由严休复、白居易、崔玄亮、韦文悟、元稹等九位刺史和路过杭州的士大夫出钱约七万,凿石壁《法华经》。刻成后,"僧之徒思得名声人文其事以自广","欲相与为不朽计,且欲自大其本术",于是日夜敦请元稹撰文。元稹在记中,恰当地维持了自己的身份,说:"至于佛书之妙奥,僧当为予言,予不当为僧言,况斯文止于纪石刻,故不及讲贯其义云。"(《元稹集》卷51)

  白居易写的记很多,大凡修造佛寺碑幢,绘制佛经壁画,抄写文集藏于寺院,他都要敷演成文。《白居易集》中收录的有:《东林寺藏经西廊记》,《如信大师功德幢记》,《华严经社石记》,《东都十律大德长圣善寺钵塔院主智如和尚茶毗幢记》,《东林寺白氏文集记》,《圣善寺白氏文集记》,《苏州南禅院白氏文集记》,《画西方帧记》,《画弥勒上生帧记》,《香山寺新修经藏堂记》,《香山寺白氏洛中集记》等等。

  士大夫写的文赞也相当多。文赞都是缘事而发。张说听说僧人履彻用黄金为亡母装饰武担山静乱寺丈六卢舍那铁像,就高兴地撰写了《卢舍那像赞》,表彰"孝哉彼沙门,爱母而锡类"。(《张燕公集》卷8)张说还写有《般若心经赞》、《蓝田法池寺二法堂赞》等。窦绍为其亡弟画净土壁画,王维写了《给事中窦绍为亡弟故驸马都尉于孝义寺浮图画西方阿弥陀变赞》一文。王维还为几个僧俗妇女画净土图画或绣像而写过文赞。京兆一个姓赵的妇女为亡母追冥福,绣成一躯阿弥陀佛像,白居易写了《绣阿弥陀佛赞》,说:"报罔极恩,荐无量福。"(《白居易集》卷39)白行简妻绣观音像一躯,白居易写了《绣观音菩萨像赞》。士大夫主动写的赞,多是为僧俗的美德所感而形诸文字的,这和士大夫把佛教当作理论来学习的倾向一致;而应邀写的赞,则多见一些愚夫愚妇祈求冥助、贪图好报的倾向。

  士大夫还为僧人撰写上呈皇帝的章奏。王维《为幹和尚进注仁王经表》、《为舜闍黎谢御题大通大照和尚塔额表》、《为僧等请上佛殿梁表》等,就是这样的章奏。这种表要为僧人倾诉衷情,往往说些对朝廷阿谀奉承的话,起到沟通政教的作用。安史乱中,僧惠幹向唐肃宗进奉集注《仁王般若经》,王维代为拟表。他写道:"沙门惠幹言:……伏惟乾元光天皇帝陛下,高登十地,降抚九天。宏济群生,濡莲花之足;示行世法,屈金粟之身。心净超禅,顶法玄解。广释门之六度,包儒行之五常。……伏以集解《仁王般若经》十卷,谨随表奉进,无任惭惶。然本注经,先发大愿,释第一义,开不二门,与四十九僧,离一百八句,六时禅诵,三载恳祈。俾廓妖氛,得瞻慧日,三千世界,悉奉仁王,五千善神,常卫乐土,令果荡定,无量安宁。缁服苍生,不胜庆跃。"(《王右丞集笺注》卷17)士大夫如果平素不积累佛教知识,就无法代笔。王维还有篇《请施庄为寺表》,请求朝廷批准将他先母经常宴坐经行的蓝田县一所庄园施舍为佛寺,为她"永劫追福",以便"上报圣恩,下酬慈爱"。(《王右丞集笺注》卷17)

  士大夫和僧人还有一些书信来往。本书第一章第二节已引过韩愈致大颠的三封信。白居易和济法师交游,一次讨论佛理,有些地方不明白,第二天就写了《与济法师书》,说:"欲面问答,恐彼此草草,语言不尽,故粗行于文字,愿详览之。敬伫报章,以开未悟,所望所望。"(《白居易集》卷45)白居易的信约有一千五百字,在文言书信中,篇幅算是比较长的。士大夫给僧人的信,一般都极为敬重对方。穆贽给僧彦範的信,署名"但云门人姓名,状上和尚法座前,不言官位"。(《因话录》卷4)士大夫有时以诗代信,寄与对方。白居易有首诗,题为《与果上人殁时题此诀别,兼简二林僧社》。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