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为悦己者容。没有镜子,你怎么能……”李世民刚说到这里,发觉长孙氏的眼圈已 经红了,忙住了口,在心中暗暗责怪自己太粗心。
其实他现在已不太注意长孙氏的面容。他面前的美女虽然难称如云,却也不少,已使他相 对来说,在这方面较为满足。
只有在无法得到的东西面前,他才有着永无竭止的强烈渴望。
正是那种强烈的渴望,才使得他为研读《太公六韬》而废寝忘食。
他的研读心得在长孙氏的引导下,犹如急雨后的涌泉,源源不绝流出。
这些心得多少使他的渴望得到了一些满足。为此他感激长孙氏,而长孙氏也在这种感激里 变得美丽起来。
“女人和女人不一样,女人和女人的镜子也不一样。”长孙氏竭力压抑着心中的刺痛,平 静地说。
“哦,这中间有什么不一样呢?”李世民见长孙氏说得新鲜,大感兴趣地问道。
“按古书所言,男为阳,女为阴,阳数奇、阴数偶,奇以单,偶以双所以夫单妻双。妻中 又有正侧之分,正者管理家政,教导儿女,应以贤德立身。侧者愉悦夫心,自亦重于容颜。 故俗语常言‘娶妻娶德,娶妾娶色’。妾者之镜,以治容为能事,故须匠人精磨之铜镜。而 妻者之镜,非古贤不能为之。”长孙氏正色道。
“非古贤不能为之?这,这又是哪些古贤?”李世民若有所思地问。
“这些全是。”长孙氏向殿角的书架上一指。
李世民站起身,走过去,见书架上几乎全是《列女传》、《列女后传》、《列女传颂》、 《女记》、《女诫》、《女鉴》、《娣姒训》、《贞顺志》一类书。
“王妃勤而好学,不愧古贤矣。”李世民说着,肃然起敬。
“人生智力有限,虽勤于修德,也难有所悟。这些书中所记,俱为古时名女,或贤或愚, 事迹历历犹在眼前,妾妃时时观看,如同照镜。其贤者之事守之,愚者之事戒之。以此进修 ,或可弥补一己之智力不足。”长孙氏说道。
“王妃以古为镜,实在是让我豁然顿悟。”李世民兴奋起来,道,“这《太公六韬》,亦 为吾之镜矣,吾观之,可知殷纣之亡,文、武之兴,可知为君之道,可知择臣选将之法。”
他在兴奋中真情流露,完全忘了自己在这方面的言语应该“藏于云中。”
可知为君之道?长孙氏听在耳中,却如同头上陡然劈下来一声惊雷,震得心里怦怦乱跳。
李世民却没有觉察到长孙氏神情的变化,从书架上拿下一张大纸,走回案前。提起一杆大 笔,在纸上龙飞凤舞般写下一行字来:
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
“王爷好字,极得右军神妙!”长孙氏忙大声赞道。
她见李世民不仅语中含着不测之心,即所写下的这行字,也极易遭人猜忌——
兴替乃帝王之事,李世民自称以古为镜,要从中知道天下兴替的秘诀,岂非明示其胸藏帝 王之心?
况且其身居高位,贵为皇子,仅次当今天子与储君之下,本就立于众目所视的绝顶之处。
虽然如今天下未定,皇上还须依仗李世民东征西讨。
可是,皇上难道没有一点猜疑之心吗。自古皇上最大的疑心,就是怕人夺了他的大位。一 旦得知有谁怀有此心,立刻就会痛下杀手。
纵然那人是皇上至亲,也决无侥幸的可能。
长孙氏越想越怕,额头上都沁出了冷汗。可是她又不能轻易将心上的担忧公然说出。
如果她说出,就不可避免地面临着两种结果,要么为保全身家性命,力劝丈夫打消野心, 安安稳稳做一个富贵王爷。要么,拚出身家性命全力帮助丈夫谋夺大位,成一代帝业。而两种结果她都不想要。丈夫的野心既然已起,再欲打消,必定是千难万难。她力劝之下,从好 处讲,顶多能使丈夫对她敬而远之,从坏处讲,丈夫会把她当做挡路石,一脚给踢到冷宫里 去。而要全力帮助丈夫谋夺大位,又与她借以立身的“贤”字不合——一个连同夫君谋逆的 女子,能称之为“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