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楚平王“息民五年”与伍子胥被迫奔吴
  楚平王是在内乱中登上王位宝座的,对楚灵王的“失民”举措,不得不引以为训。所以,楚平王即位后,一反楚灵王之所为,对内“息民五年”(《左传·昭公十四年》。),注重“礼”治,对外务求“自完”、“以持其世”,“不求诸侯”(《左传·昭公十九年》。)楚平王取得王位,依靠陈、蔡、许、叶等的帮助,所以在起兵时就答应恢复陈、蔡,公元前529年即位初,就马上恢复陈、蔡两国,使陈故太子偃师之子吴归于陈,是为陈惠公;使蔡故太子有之子庐归于蔡(新蔡,今河南新蔡),是为蔡平侯。原被楚灵王迁于楚本土的许、胡、沈、道、房、申等,楚平王又让其返回故地。对原追随公子比、劝其杀自己的观从,则召回任为卜尹。这些措施,即所谓“宽民”、“宥罪”(《左传·昭公十三年》。),符合“礼”的标准。

  当楚国内乱时,晋国认为时机已到,“诸侯不可以不示威”(同上。)。即谋“征(召)会”,首先约会吴,吴王夷末鉴于楚、吴冲突未息,没有同意。这年(公元前529年)七月,晋治兵于邾之南境,甲车四千乘,盛况空前,向诸侯示威。晋昭公接着会周卿士刘献公及齐、宋、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之君于平丘(今河南封丘东)(《春秋左传·昭公十三年》。晋因听信邾、莒关于鲁国经常攻打他们的控诉,故不许鲁昭公入盟。)楚平王不敢过问,昔日楚灵王抑制晋之威势尽失。

  吴王夷末见楚平王初立,晋又大会诸侯,楚国孤立,即举兵攻取州来(今安徽凤台)。楚令尹子期(子旗)请求反击,楚平王以为“吾未抚民人,未事鬼神,未修守备,未定国家,而用民力,败不可悔”(《左传·昭公十三年》),没有同意。次年(公元前528年,楚平王元年),楚平王为实行“礼”治,又遣然丹、屈罢选民检阅,安抚国民,救济贫乏,结好四邻,息民五年。关于这一政策,《左传·昭公十四年》作了详细的记载:夏,楚子使然丹简上国之兵于宗丘,且抚其民。分贫,振穷,长孤幼,养老疾;收介特,救灾患;宥孤寡,赦罪戾;诘奸慝,举淹滞;礼新,叙旧;禄[熏力,合亲;任良,物官。使屈罢简东国之兵于召陵,亦如之。好于边疆。息民五年,而后用师,礼也。

  楚平王在“息民”的同时,对居功自傲、结党营私的著姓权贵,也不惜以坚决打击。就在这一年秋,令尹子旗与养氏相勾结,贪求无厌,楚平王果断地杀子旗,灭养氏之族。为了不忘旧[熏力],又使斗旗之子斗辛居郧(郧公)(《左传·昭公十四年》。)从此可见楚平王实行“息民”政策是很认真的,既“抚其民”,“赦罪戾”,又“诘奸慝”,楚国政治因而一度是比较清明稳定的。楚平王一时不失为一位头脑清醒、志在求实的君主。

  公元前525年(楚平王四年),晋以周、楚之间的陆浑之戎“甚睦于楚”、“以其二于楚也”(《左传·昭公十七年》),就借故出兵攻伐,陆浑之戎毫无察觉,结果被攻灭,其君逃亡到楚国,部众则逃亡到甘鹿(今河南宜阳东南),多为周所俘获。楚平王未出兵相救。这年冬,吴公子光率舟师攻楚,战于长岸(今安徽当涂西南)。楚军先败,司马子鱼战死;继而楚军反击,大败吴军,获吴王乘舟余皇(舟名)。吴公子光率部夜袭,又夺回余皇(同上。)此役吴、楚各有胜负,但楚取守势,是被迫还击的。其后两年中,楚平王为避免与晋发生冲突,使许自叶迁于析(白羽,今河南西峡);使工尹赤迁阴地之戎于下阴(今湖北光化西),使令尹子瑕在郏(今河南郏县)筑城。显然,这都属于防御性措施,当时鲁大夫叔孙昭子就评论说:“楚不在诸侯矣,其仅自完也,以持世而已。”(《左传·昭公十九年》。)“不在诸侯”,是楚平王“息民”政策的一项重要内容。然楚平王在对外取守势的同时,也并非毫不进取,如公元前526年(楚平王三年),楚平王闻蛮氏(戎蛮,今河南汝阳东南、临汝西南)内乱,又无信,就派然丹诱杀其君嘉,攻取其地,既而又复立其子(《左传·昭公十六年》),以缓和矛盾。

  楚平王“息民五年”后,政局日趋稳定,国势亦渐恢复,即可向外图谋进取时,却因贪恋女色,重用佞臣,从而把楚国引向歧途。据《左传·昭公十九年》载,楚平王原为大夫聘蔡时,与蔡地[具阝]阳(今河南新蔡境)封人之女同居而生太子建。即王位后,使伍奢为建之师(傅),费无极为少师。费无极不受太子建宠信,就转而想谗害太子建与伍奢(费无极是楚国名声狼藉的“谗人”,对楚国危害极大。公元前527年(楚平王二年),楚大夫朝吴有功于楚平王,费无极恐其有宠,挑拨其与蔡人关系,朝吴被迫出奔。楚平王怒责费无极,费又说朝吴有异心,迫其出奔,“翦其翼”(《左传·昭公十五年》)。太子建当知费无极之所为,故不被信任。)他向楚平王建议为太子建娶妻,楚平王同意,就为太子建娶秦女,并命费无极前往迎娶。费无极又转而劝楚平王自娶。公元前523年(楚平王六年)正月,楚平王果然自娶(秦女嬴氏)。这年夏,费无极对楚平王说:“晋之伯也,迩于诸夏;而楚辟陋,若大城城父,而大子焉,以通北方,王收南方,是得天下也。”(《左传·昭公十九年》。)楚平王同意,一方面使太子建居城父,以经营北方;另一方面自己亲率舟师伐濮,以拓土南方。费无极这一建议与楚平王的立即付之实施,应该说是有助于楚国的重振霸业的,但可惜的是只过半年,即于公元前522年(楚平王七年),费无极却又诬陷太子建与其师伍奢“将以方城之外叛,自以为犹宋、郑也,齐、晋又交辅之,将以害楚”(《左传·昭公二十年》。《史记·楚世家》记,费无极“使太子建居城父,守边”,“又日夜谗太子建于王曰:‘自无忌入秦女,太子怨,亦不有无望于王,王少自备焉。且太子居城父,擅兵,外交诸侯,且欲入矣。’”)。可见费无极上述南北并进的建议,并非从楚国战略利益出发,而是为了清除太子建、伍奢这一不利于自己取宠的异己势力的。楚平王听信费无极谗言,立即拘执伍奢,并命城父司马奋扬杀太子建。奋扬知太子建蒙冤,先使人相告,太子建被迫奔宋。

  伍奢子伍尚和伍员(字子胥),都很有才干。费无极不放心,又进一步陷害其子,说不杀伍尚兄弟两人,将为楚患。楚平王以不杀伍奢为名,诈召伍尚、伍员。伍尚对伍员说:尔适吴,我将归死。吾知不逮,我能死,尔能报。闻免父之命,不可以莫之奔也;亲戚为戮,不可以莫之报也。奔死免父,孝也;度功而行,仁也;择任而往,知也;知死不辟,勇也。父不可弃,名不可废,尔其勉之!相从为愈。(《左传·昭公二十年》。)

  伍尚应召归,结果伍奢、伍尚均被楚平王所杀。据《史记·伍子胥传》、《吕氏春秋·异宝》、《战国策·秦策》、《吴越春秋》等载,伍子胥历尽艰难,先奔逃至宋,投太子建。适逢宋有华、向之乱,就与太子建奔至郑。郑国君臣对他们很友好。太子建至晋时,却答应回郑与晋里应外合而灭郑。谋泄,郑定公与子产杀太子建。建有子名胜,伍子胥就与胜经郑、许,然后出昭关(楚地,今安徽含山小岘山上),夜行昼仗,膝行匍匐,“乞食于吴市”。至吴后,“耕于鄙”。

  这一年冬,蔡平侯死,太子朱立,但地位卑弱。次年(公元前521年),朱被迫奔楚。费无极乘机勒索朱叔父东国的贿赂,然后对蔡人说:“朱不用命于楚,君王将立东国。若不先从王欲,楚必围蔡。”(《左传·昭公二十一年》。)蔡人害怕,遂改立东国。朱向楚平王申诉,楚平王将讨伐蔡国。费无极又谗朱对楚有二心,楚平王听信,未出兵。

  从上述记载可见,楚平王“息民五年”后,一反常态,忠奸不分,听信佞臣费无极,杀忠臣伍奢、伍尚,迫使足智多谋、颇有才干的伍子胥出逃,酿成我国历史上一大冤案。对属国问题又未妥善处理,这对后来与吴的争夺都是不利的。

  公元前519年(楚平王十年)秋,吴王僚见形势对吴有利,遂出兵伐楚,攻打州来。楚令尹子瑕(阳[勹亡] )、司马越率楚、顿、胡、沈、蔡、陈、许等七国军队驰援,吴军在钟离(今安徽凤阳东)抵御。楚令尹子瑕卒于军中,军无斗志。吴公子光对吴王僚说:楚令尹死,其师 。帅贱、多宠,政令不一。七国同役而不同心,帅贱而不能整,无大威命,楚可败也。若分师先以犯胡、沈与陈,必先奔。三国败,诸侯之师乃摇心矣。诸侯乖乱,楚必大奔。请先者去备薄威,后者敦陈整旅。(《左传·昭公二十三年》。)

  吴王僚采纳了这一建议,遂与楚等国军队战于鸡父(楚地,今河南固始东南)。吴以罪人进攻胡、沈、陈三国军队,三国军队见吴军不整,争先恐后地抓获俘虏,军队大乱。吴军主力乘势攻击,三国军队大败,胡、沈之君与陈大夫被俘。接着又击败许、蔡、顿三国军队,于是楚军大败。十月,吴军应太子建母之召,并亲为之开城门,吴军于是攻入蔡之[具阝]阳,取建母及其宝器而归(太子建母为蔡女,楚平王娶秦女,建母归蔡,居于[具阝]。)楚司马越追赶,不及,畏罪自缢。其时,囊瓦(子常,子囊之孙)任令尹,惧吴,又“城郢”(杜注:“楚用子囊遗言,已筑郢城矣,复增修以自固。”(见《左传·昭公二十三年》)。对这件事,沈尹戌评论说:“子常必亡郢。苟不能卫,城无益也。……民无内忧,而又无外惧,国焉用城?今吴是惧,而城于郢,守已小矣。卑之不获,能无亡乎?”(《左传·昭公二十三年》。)据《史记·吴世家》等史籍记载,公元前518年(楚平王十一年),楚边邑卑梁女与楚边邑钟离(卑梁当近此)女(一说小童)因养蚕而争采桑叶,二女家怨相灭,两国边邑长怒而相攻。吴王僚、楚平王得知,也发兵相攻。这年十月,楚平王率舟师攻入吴境,越公子仓与大夫寿梦率军前来与楚军会合,楚平王至圉阳(楚地,今安徽巢县南)而还。吴军尾随楚军,趁楚军无备,遂破巢和钟离而归。至此,楚防吴前哨已被突破,楚国的安全已受到威胁。沈尹戌指出:“亡郢之始于此矣。王一动而亡二姓之帅(指守巢、钟离大夫),几如是而不及郢?”(《左传·昭公二十四年》。但《左传》无楚、吴边邑女(小童)“争桑”记载。)公元前517年(楚平王十二年),楚平王为防备吴的进攻,遣射在州屈(今安徽凤阳西)、丘皇(今河南信阳)筑城,分别迁茄人、訾人居住。遣熊相[礻某]和季然分别在巢、卷(今河南叶县南)筑城郭。

  次年(公元前516年,楚平王十三年),楚平王卒。楚平王在位十三年,初期推行“息民”政策,有利于楚国的恢复与稳定。但在此同时,又奉行“不在诸侯”、“自完”方针,故其“息民”,只是被动应付,不在积极进取,实际上并无多大成效。特别是当国势稍趋恢复,就“奢侈纵欲,不能制下、检民以德”(陆贾《新语·无为》),又宠信佞臣费无极,杀害忠良,迫使太子建、伍子胥与胜等出逃,进一步加剧了楚国政局的动荡不安。至后期,外争吴失利,又频频筑城扰民,“使民不安其土,民必忧,忧将及王”(《左传·昭公二十五年》),给楚国带来了严重的后患。楚平王治楚十三年,楚国的国势进一步衰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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