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现行反革命大案

  剪小裤脚!!!

  你听说过剪小裤脚这等天下奇谈吗?你见过围堵、追击、鸡飞狗跳、如临大敌的去剪小裤脚的今古奇观吗?现在而今还健在的五十岁上下的男女,应该记忆犹新。其中定然少不了曾经去剪过别人小裤脚的男女,也少不了曾经被剪过小裤脚的男女。可惜你没有把那被剪得遍体鳞伤的小裤脚保留至今。那是你太没有远见了,如果今日尚存,定然能成为可被收藏的“文物”,而作为那个野蛮、愚昧、专制年代的历史见证。那是上头统一布置,然后以党委决定,政府执行,以公安牵头,组织大队人马,个个手持大剪刀,耀武扬威的在繁华大街上四方设卡。凡看见穿小裤脚的,冲上前去抓起来,无分男女一律从裤脚一直剪到屁股,双腿都剪得四分五裂之后,再把你放了。任你露着大腿、露着屁股、哭哭啼啼、呜呜咽咽的招摇过市。穿小裤脚算不上犯罪吧?不能抓人、关人,故尔以剪小裤脚来惩罚。可是令人费解的是上海人穿小裤脚的可以不剪,那时候来了些“内迁厂”,有从上海迁来的。为什么不剪上海人的?上头说的:上海本来就穿小裤脚,所以不剪。如果再问:上海是不是中国?上海人是不是中国人?为什么上海人能穿小裤脚,而内地人却不能穿?当然没人问也没人敢问,所以上海人得以躲过此难。于是有的小青年就操起了上海腔:“阿拉上海拧”,小裤脚便可以照穿不误。所谓的小裤脚也就是而今的牛仔裤之类的式样,或者类似牛仔裤之类的裤脚裤腿较小的裤子。小要小到什么样才称之为小?没有什么“标准”,他们想剪就剪。你定然惊奇,为什么牛仔裤都不能穿?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能穿,不准穿,穿的就剪。你能说那不是愚昧、野蛮、专制的年代吗?不久,出了个新的罪名,叫作“奇装异服”,小裤脚被列入“奇装异服”之罪。但什么是“奇装异服”?怎样才构成“奇装异服”?同样的没有定义、没有说明、更没有标准,当然谁也说不明。于是就有了随意性。说你是就是。于是我制作的那种美观、大方、新颖、别致的双面穿拉链卡克衫被定为了“奇装异服”。被自贡市的某些造反派头头定为了“奇装异服”。制作“奇装异服”的我,属于予以严厉打击的对象。。。。。。

  我照作不误。没有办法,满屋都堆满了等待制作的咔叽布,每天都有人来取衣服。我很讲信用,再熬到夜深也给人按时取货。当然制作一件就能收入两块钱,有了这钱才能活命。这是最主要之点。我必须照样的加班加点,不能停歇下来。有一天一个亲戚特意来告诉我。她的儿子在市公安局,昨天,全市公安部门在市里开会,通报了“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我被在全市公安系统大会上公开点名,其罪名是:“右派份子进行阶级报复专门制作奇装异服毒害青少年”。这是弥天大罪,罪可至死的现行反革命罪。我感谢她的通报。但我能怎么办呢?我上有老娘、下有妻儿。都得靠这点营生来活命,我能扔下他们不管吗?我能逃跑吗?再一次面临了我第一次入狱前的抉择。一九六零年,学校当局要“宽严结合”,准备摘去两个右派分子的帽子,送两个右派分子去劳动教养。我这个“反党集团头子”,又拒不认罪、顽固不化、毫不低头,理所当然的被当局归入了杀鸡给猴子看的应杀之列。赵德华〔右派老师,民主同盟的盟员〕不知怎么获悉了此“情报”,一天下午,很神秘的来到了我们那间右派分子的大寝室。这是他第一次光顾此处。赵德华跟大家随便聊了几句,悄悄的来把我叫了出去。我们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僻静的一处树林间,赵德华怕把我吓着了,转弯抹角的最后终于给我以通报。听到如此通报,我非常的坦然,丝毫没有什么诧意的表现。我的坦然反而使得赵德华诧意了,他怕我没有完全明白他的通报,没有完全明白我面临的可怕处境。只得更直接了当的说,这是绝对可靠的消息,学校当局要送两个,两个,去劳动教养三年,材料已经上报了,很快就会批下来。。。。。。我说:这能怎么办呢?逃跑吧!跑到那里去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当时知道有许多“西北盲流”,因为各种原因而不得不冒着艰难险阻逃亡到大西北、新疆、青海。。。。。。生存条件极端恶劣艰辛的不毛之地去挣扎。。。。。。但那是一条不归路啊!我还牵挂着我那老娘呢!当时我那个反党集团的一个女右派,姓王,王舜中,很能干,跑了,跑得机智而勇敢,跑了两天才被发现。但迄今杳无音信〔祝愿她还活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谁能怎么办呢?我说赵老师,太谢谢你了,你是耽着风险来告诉我的,但是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呢?除了逃跑,我能怎么办?可是我不能逃跑啊!我还有一个老娘呢。。。。。。结果只得以蒋介石的“以不变应万变”的对策,等待着挨宰。然而即使在等待着挨宰的日子里,我晚上照样睡得很香,白天依然若无其事,不掴事!!晚饭以后照样在那窗台前面等待阿克西伲娅优雅的走过来,优雅的走过去。。。。。。近而立之年了。但已是曾经沧海之人。险死而未死好几回了:在我的记忆中,“死神”造访予我已经很多次了。我十二岁那年,在蜀光中学读书,病了回到家里,后来持续高烧,烧得来人事不醒,烧的来昏迷了一天一夜。二十世纪四十年代,那时候医药、医疗都非常的落后,连治疗高烧的手段都不多。娘用尽了当时能用的所有办法,依然没用。。。。。。一个仆人去请来一个“游方僧人”,使用了中世纪,一千年前欧洲治病盛行的方法:放血!!打碎了一只新的细瓷碗,用瓷片尖头刺脚大姆指指甲旁边的一个穴位,左脚大姆指、右脚大姆指都刺了,还没醒过来。左手大姆指一刺进去,惊叫一声醒过来了,流了很多黑血,那是静脉的血,右手大姆指得以免遭一刺。人到是活过来了,而从此成了羸弱之躯。那一千多年前的放血之法,用在我这个文明人身上是不是也野蛮了一点!或许,说不定,这个“游方僧人”是什么魔,托身来惩罚我,从此在我这个文明人身上留下了祸根,乃至于一辈子总逃脱不了种种野蛮、魔怪的缠搅。而今已逾古稀走向髦耋之年还在和野蛮愚昧的魔怪缠搅搏斗。这是我一生不得安宁的原因之一吧!原因之二,那是在一九五二年,在五通桥市作团市委宣传部长的时候。时年二十一岁,可怕的年龄,血气方刚。从五通桥到乐山去开会,我骑一辆自行车,车行至中途有一段捷径,那是一条只有一米多宽的人行道。沿着山腰悬崖弯弯曲曲的小路。小路里面是崖壁,外面是千仞陡崖,千仞陡崖下面是波涛滚滚的岷江。那小路行人也少,当然更无有车行。我自栩车技高明,有点艺高人胆大的狂妄。每次行车都要选择这条捷径。在那坎坷不平、曲曲折折的弯弯路上玩着车技!那天下着点小雨,我依然骑上了那条小道,骑车前行没有多远,小路泥泞溜溜滑滑极为难行,心里有了点感觉,今天怕是把路走错了吧!然而既已上路,岂有回头之理,依然前行。。。。。。行进有大半段是个尖尖的山嘴,九十度大拐弯,自然看不见拐角那边的情景。我怕那边有行人,便使劲的按了一通铃,慢慢的拐弯过去。一拐过去,孰不知,拐角那边,山石塌方,塌下来的乱石把那小路的路面全都塞满了。前车轮撞在一块大石头上面,反作用力猛一下把自行车撇向悬崖。猛然冲向千仞之险,千钧一发!真是千钧一发!!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说时迟那时快,我猛然用力向着陡崖内侧快速的使劲一扭轰然一倒,我倒在了那乱石堆上面,自行车掉下去了一半,我使劲抓着它的后轮。一动也不敢动的趟在那乱石堆上面,半晌都回不过神来。。。。。。我无可奈何的等待着。根本没有行人。。。。。。倒在那乱石堆上面好半晌,终于缓过气来,咬紧牙关,鼓起勇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终于把那挂在悬崖边的自行车拉了上来。。。。。。提起自行车,艰难的,小心翼翼的越过了那乱石堆。。。。。。回过头来再看看那险境,真是千钧一发!!就差那么一霎间,如果摔下那千仞悬崖,必然粉身碎骨,堕入岷江,葬身鱼腹,也就了此人生!!真是不无后怕!!经历如此险境不只此一次。一九五五年在凉山,单人单骑去穿越一座原始森林。听说前几天,行人在那原始森林中,都遭到了奴隶主武装的伏击抢劫,还打死有人。我带着一支驳壳枪,管他娘的,单人单骑冲!那原始森林走单骑较之千里走单骑那种勇气那种气概应该说是各有千秋吧!。。。。。。那种原始森林里,根本就没有路。近年间,因为工作团和部队的物资供应,雇用了马邦为之运输,走出了一条不能称之为路的通道。老马识途,马知道怎么走,颠颠跛跛、跑跑走走、无处不在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黑樾樾的不见天日的浓密树丛里谁也不知道潜藏着多少恐怖和危险。。。。。。警惕的不无莽撞的终于穿过了原始森林,不无紧张的心情便放松了些,出了原始森林前面是一条斜坡,那马可能是被我驱赶的跑得累了,突然放慢了脚步,我当然想赶快走得离开这险恶的原始森林远一点,走出这险境,心情可有点急了,凉山那种马上山奔跑它不怕,下山奔跑它不善,面临下坡,我双腿用力一夹,抽上一鞭,想让它赶快又跑起来。。。。。。孰不知它一颠竟把我摔下了悬崖。。。。。。一个树叉把我挂住了,悬空挂了几个钟头。。。。。。马摔了人,它是不走的,站在那悬崖边上转来转去,。。。。。有十多个人结伴过原始森林才把我拉了上来。诸如此类的“玩命”的干活还多的是。年轻时候的胆大狂妄,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有几分可笑、有几分愚蠢、愚蠢得可笑、可笑的愚蠢,象俄国。来蒙托夫《当代英雄》里面那些“英雄”傻瓜的干活也干过。在左轮手枪里只上一颗子弹,呼噜噜噜一转,上去,用枪口对着太阳穴,扣扳机,想扣但未扣,想扣,又未扣。再一次,扣了,没响!再想扣,没扣,拿下来,对准了前面一棵树,一扣扳机,啪的一声,响了!真它娘的,那唯一的一颗子弹就在膛上。玩命!!玩命的愚蠢,这是我一生不得安宁的另一个原因吧!一九五四年我在凉山那野战医院的草棚里作手术,麻醉药物低劣或者是麻醉药物使用不当,麻不着,手术刀划开了肚皮,痛无可忍,两个人赶快上前按住我的手臂,另两个人按住我的腿。我痛得来用力一绊,把四个人全都掀倒在地。我也立即休克,假死在那手术台上。心跳也停了。据说连打了两支强心针,部队上的那些个“军医”,那年月是既大胆又野蛮,去上过正规医学院、医科学校之类的很少。因此干起活来,土办法加上不土的办法,不知怎么左整、右整、又把我整活了。当然被土办法加上不土的办法整死的也不少,我没有被整死是命大也是侥幸。。。。。。时至今日,我作过七次大小手术,免不了多次的死里逃生!我渴望顽强的活,活着是美好的!但对于死,象我这样那么多次险死而未死的人,对于死亡,我还有什么可惧怕的呢?我觉得许多人都是不怕死的。杀人越货的强盗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叫作亡命之徒;从容就义是生死置之度外;冲锋陷阵是视死如归。豪壮、悲壮的死是可叹的;然而还有那么多饿死的、冤死的、大难大劫中不明不白的死却是可悲的!我见过的死亡太多了!象我这样的右派分子,以及之类各种分子在这些年里冤死的、饿死的、也实在是太多了!象我这样大难不死之人,死里得生,生、死予我而言已经太淡漠了!一个连死亡都不怕的人也就没有什么可以惧怕的了。。。。。。只不过死神虽然已经这么多次的和我打过如此之多的照面,似乎都还能绝处逢生。都还未曾陷入绝境。所以都还未能慷慨歌燕市,未能象西楚霸王那样可以昂然的"宝马赠亭长,头颅送故人!!"我既无宝马可以赠故交。也不想自己割下这棵神圣的头颅。在许多年以后一个性张的女同学问我:在那种种险恶的处境下,想没想到过自杀?我回答:没有,绝对没有!!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也要坚持到底!绝对的坚持到底!!然而这一回,我将会面临怎样的险恶呢?我还能够绝处逢生吗??

  去他娘的,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活计照样干,钱照样收,生活照样改善。。。。。。这两年,我是真正的孝敬了一下老娘,其实也只不过不时买几斤高价的黑市猪肉,给她个一、二十块钱,买十来斤黑市高价粮票去看望她一下而已。能力也就仅此而已。然而这对于她那处于农村里的最穷困的生活却是非常难得的补偿。。。。。。这个可怕的情报没有向伍淑华通报,怕她承受不了。只是买了一台新缝纫机放在她娃儿们住的那个家里。给了几个钱叫她存放起来。以防不测,能够采取的“应变措施”,仅此而已。照样不磕事,还是蒋介石的“以不变应万变”的无奈对策。

  风雨终于来临了。

  那是公安局、市管会、税务局组成的一个专门小组。经过精心策划过的:先来了个“调虎离山”之计,一清早有人来通知去市管会开会。把十几家的缝纫单干户都一起通知去了,还指定我作组长。布置了一个学习文件,叫我读了,叫我领导大家讨论。当然这是故意安排的“迷魂阵”。吃过午饭,正在讨论。市管会一个人到学习会上来告诉我说:你家里说有你的电话,赶快回去接。这个谎撒得太有点蠢了。那年月的电话非常的稀罕,谁会给我电话呢?没有,没有谁。要抓为什么不在这里把我抓起来呢?叫我回去干什么?家里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对,抄家。一定是抄家。我一边走一边想,肯定无疑是在抄我的家。抄家我到不怕,我那样的家,还怕你抄?我只担心那些野蛮的抄家,会吓倒老婆和孩子。他们什么世面也没有见过。孩子才几岁,汉子作事汉子当,我只想赶快回去承担那一切野蛮的压力。。。。。。从市管会到家有二十多分钟的路。我判断一定有人尾随,便加快了步伐,头也不回一直往前走。。。。。。当我走到原来“下牌坊”的旧址旁边,光大街那大街上的时候。距离我家还有三四百米远近,只听见大喇叭不停的呼叫,成千上万的人把大街压断了。。。。。。我那小窝在光大街大街的坎上。坎高有十多米,有条之字形的石梯坎往上走,那梯坎有二十多梯,石梯坎上布满了警察,不让人群再往上面挤。那小坝周围也已经站满了几百人,引颈踮起脚尖在向着小坝中间观看,一些警察站在小坝子四周不让围观的人再往前面挤。。。。。。我走入那压断街的密密匝匝的人群中,我一边往前挤,一边挤一边喊:请让,请让。。。。。。远远的就听见人群中在大声嚷嚷:抓美国特务啰!!因为当年在老百姓的概念中,美国特务是穷凶极恶青面獠牙,如此大的阵仗必然是抓美国特务!有认得我的人在人群里说:就是他,就是他。。。。。。有人说:抄了十几支枪!。。。。。。还有金条。。。。。。曾鲁的儿。。。。。抄曾鲁家的时候还抄出了电台。。。。。。美国特务。。。。。。还有秘密文件。。。。。。这些说法,其原因有二、一是看见抄家声势如此之大,如临大敌的阵势,万人空巷,肯定非同小可,美国特务之类乃据此现象臆造、想象而来。二是这些压断街的人,上不了坎,想知道坎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坎上传下来的一言半语之中,惊讶叹息之中,去猜测加上想象,不由得说说道道而来。。。。。。我终于挤上了坎,小坝子上边已经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各种物件,那准备制作卡克衫的一百多段咔叽布堆了几大堆。缝纫机放在那黄角树下面,一个市管会的头头叫宋什么的人,借了一张凳坐在那缝纫机前在作登记。果然有十多支枪放在那小坝子中央,不过那都是些年轻娃儿们送给曾焰的玩具枪而已。还有一架军用小吉普车,当然也是儿童玩具车,那年月,儿童玩具十分稀罕,能够有一支玩具枪已经很不易了,而今竟堆积了这么十几支一大堆,自然十分使人惊讶,比资本主义还要吓人,其实这些玩具枪一支也不是我卖的.全是来作衣服的年轻人从重庆\成都........来找我作衣服时候,送给曾焰的,因为知道我很金贵这个儿子,乃联络感情之物也。。。。。。对于那一百多段布,那头头登记不下去,所以叫我赶快回来。因为对于那一百多段咔叽布,他满以为每一段布料中定然有一张纸条写着姓名、尺码等等“私制发票”之类。〔抓着私自制的发票之类,那是重罚的罪名。〕然而打开一看,什么也没有,他大惑不解,不知道该怎么登记。那头头问我:这些布干什么用啊?作衣服阿。这些布谁是谁的阿?作什么阿?什么时候取活?你凭什么?我说:凭记忆。他说:记忆,你记得那么多吗?你少说也作了几千件吗。。。。。。你没有搞错过?我说:从来没有,一次也没错过。。。。。。这几年确实是如此,从来没有使用过什么条子之类。几千件往来全凭记忆。当然在那每段布上面还是画上尺码、符号之类他人不知所云的“天书”。来作衣服的娃儿们从来不向我索取什么凭证,我也从来不给。可从来没有任何人来冒领过。确实从未出过任何一次差错。一是我的记忆力实在不错。二是年轻娃儿们绝大多数人性为本,狗性的极少。曾经发生过,但逃不出我的精明。往来已成“君子之交”。他们对我客客气气我对他们和和气气,相互尊重,要想得到一件高质量的称心衣服,能对曾师傅不尊重吗?。。。。。。那头头无奈但又必须登记。他说:这么多布怎么登记呢?我说:那是你的事。。。。。。他无奈,便叫人数多少段,又叫我数。我说:我不用数,数了也没有用,有用吗?。。。。。。他又登记那些玩具汽车、玩具枪、小人书。。。。。。之类。我说,这些你也要吗?那头头怒视了我一眼,狠狠的说:你放老实点,谁要?这些都是赃物。我心平气和的说:娃儿的东西怎么也是赃物?他有点老羞成怒,吼一声:你还这么嚣张。这时候他看见我手上带着那块金表,那头头对我吼一声。把表取下来。我说:这块表是我在凉山剿匪负伤住院买的,算是革命流血的纪念,一直就没有取下来过,你也要?他又吼道:取下来。旁边一个警察凶狠狠的站过来吼道:快取,取不取?我心里想,他妈的,真是土匪!那警察又吼叫,我慢条斯理的取下了那块在任何艰难困苦之下都没有丧失过的纪念之物。就这样,这纪念之物被无理的吃了!!。。。。。。折腾了几个钟头,围观的人还是那么多,警察把全部抄家之物抬下坎,抬上了早已停在下面的一辆大卡车上。叫我,你也上去。我说,去那里?去就知道了。随意抄家、谁意抓人、无法无天、文化大革命年代就是如此专制、野蛮。难道还不是吗?

  我被挂牌游街,弄到十字口〔那时候叫英雄口,专门斗争、示众的地方〕去示众,然后被莫名其妙的关进了凉水井拘留所。

  把文化大革命的岁月称之为愚昧、野蛮、黑暗的年代,在文化大革命那样的时候要敢于这么说的人,定然被处以“现行反革命”死罪难逃无疑。然而在今天这么说,应该是不至被罗织罪名的吧!我被抓到凉水井的时候,不知道那地角叫个什么名目,或许就没有名目。拘留所吗?收容所吗?预审所吗?看守所吗?里面被抓进去的有近百人。当时正值全国都在“砸烂公、检、法”,本来就不讲多少“法制”的那个年代,在“砸烂公、检、法”之际,自然也就更加无法无天了。那时候是造反派当权,凉水井也是造反派管事。抓进来的人从来不兴什么拘留证之类,要抓就抓,我也就是莫名其妙的就被塞了进去的。没有理由,没有说明什么原因,当然更没有拘留证、逮扑证之类讲究,叫我跟他们走,你不敢不跟他们走,叫你进去,你也不敢不进去。莫说你是“五类份子”,本来就是“专政对象”,早已把你“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随时都可以再踏上另一只脚的。你岂敢有任何抗拒的表示?那在两只脚之外,就得再奉送给你两个拳头了!不过关在这里面的,其他的绝大多数都是偷、模、扒、窃之徒,而其中又不少是上山下乡的“知青”。到了一九七零年,毛泽东利用青年学生去为他制造“天下大乱”,打头阵的差事已经完成任务了。这些处于青春躁动期的,易于冲动,而一冲动就疯狂就难以控制的群体。已经成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一堆堆的“火药筒”。在林彪“知识越多越反动”的“次高指示”〔当时毛泽东每一句话都称为“最高指示”,副统帅林彪说的当然“次”之〕之下,大学生全部扫地出门。全国的大学里面没有留下一个学生,全部腾空了。有些教师送进了“牛棚”,留下来的无所事事。一直到文化大革命完蛋之后,邓小平时代才恢复大学统一考试招生的制度。........当时城市里拥塞了千百万计的高、初中毕业或没毕业的学生。依然无所事事。二十岁上下,又经过了“打、砸、枪”、“大串联”、“夺权斗争”、“经风雨、见世面”等等真刀、真枪、见红、见血的百般操炼。二十岁上下,既失学又无业,“飘”在这世上,生计难求,还得靠父母养活。父母自然就得给以一些管束、约束之类。然而革命造反、胡作非为惯了的英雄们,他们的思维、理念已经被“革命造反”“熏陶”得畸形了的、为所欲为的这些“刺儿头”,还会受这些管束、约束吗?当然不能。面对如此形势能顺心吗?当然不能。烦躁、郁闷、不满、压抑的结果。使得这些年轻族完全就是一些火药筒,随时都会爆炸!加上全国全面工业凋敝,大小城市失业人口众多,实在无法把这些火药筒留在城市里面。无奈,只得采用了强制移民的办法。“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毛泽东来了个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千家万户凡是有知识青年呆在家里的,一般的老百姓家庭没有谁得以躲得过。现在而今数以亿计的青年农民往城市里涌进来“掏金”,来自由的闯荡,来圆他们的美梦。他们不可能想象今日任随他们的脚步自由驰骋的全国各个大城市,在二、三十年前曾是他们的父辈不敢擅越“雷池”一步的禁区!他们当然不知道“抓流窜犯”就是“画地为牢”,以之剥夺头上戴着“农”字帽子的“人”的行动自由的残酷禁令!。。。。。。当年,全国有多达三千万名的城市知识青年以强制移民的办法往农村压。目的是为了减轻城市负担。然而把这些人撵到农村去又会怎么样呢?当然管不了那么多了。顾此失彼也好,挖肉补疮也好,都是无可奈何的无法之法。。。。。。要问有多少知识青年是“自愿”丢掉城市里的粮食、户口“上山下乡”去的?百分之九十还是百分之一?糊涂帐!当时报纸上说:响应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伟大号召,知识青年都是“自愿”“上山下乡”去的。不过那些“悲壮”的欢送场面,曾经此情此景的,当时上山下乡去过的人,而今五十多岁吧,定然记忆犹新的吧!种种花样翻新的“动员”手段,逼得你没法不就范,不得不“主动”的去“自愿”下掉那宝贵的城市里的粮食、户口。。。。。。那时候还流传了一些“揪心”的知青自创的歌曲,象重庆知青创作的:我站在枇杷山上,两眼泪汪汪,长江嘉陵江,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你身旁?什么时候才能重见我的爹娘?。。。。。。因其哀婉缠绵,四处传唱,自贡市的知青中很多人唱,有的人改词:我站在天池山上。。。。。。我站在富台山上。。。。。。以之“长歌以代泣”。伍淑华的三子、四子只初中毕业,也“上山下乡”了。没法不去。小老百姓谁也无法躲得过去。“上山下乡”的是非功过已经不少人评述过了。这里只就被弄进到凉水井这旮旯里来的这些“好汉”与我的纠葛有些回忆而已。。。。。。

  。。。。。。我被塞进去已经天黑了,押解我的警察把我交给里面的一个警察。里面那警察便搜身,身上有好几十块钱,搜去了,一切搜光,还有一包没有抽完的好烟。那两年因为作这种双面穿拉链卡克衫,能找钱,便买些黑市上的好烟来抽。。。。。。我又渴又饿。跟那警察讨吃的,没有,要点水喝,没有,渴着、饿着被关进了牢房。近百人关在一间三、四十平方米的大屋里,左、右两排大铺,上、下两层密密匝匝的挤塞着这近百人。那警察胡乱指了个旮旯叫我挤进去。。。。。。又渴又饿,加上满屋里污浊恶臭的令人发呕的尿臭、汗臭、潮湿、缺氧令人窒息的难赖!今夜无眠!此情此景,往往会使人蓦然回首,促人顿悟。顿悟予许多人即使智者也是不易的。然而反思、回顾总是较易招来的。二十岁那年当宣传部长,三十岁那年以“拒不认罪,拒不接受改造”,实乃“莫须有”的罪名,在重庆被判个劳动教养关进了成都监狱。今年四十岁却以谋求生存,为了不至于被饿死,为了生存权而挣扎,辛辛苦苦、规规矩矩的自食其力的干劳动,而竟莫名其妙的被塞进了这不明不白的地方。然而,人还活着,亦算是幸运啦!我知道好些个右派分子以及其他各类分子们,好多好多都已经因各种各样的不堪而毙命。比如重庆市民主同盟的头头苏军、李康,自以为经过残酷劳动改造,已经脱胎换骨,可以重新走向光明大道。殊不知竟郁闷而逝。比如重庆师院的周邦式,文化大革命一来,首当其冲,被抓作“死老虎”斗争,其实当时周邦式已经古稀之年,规规矩矩、文质彬彬,只因为当过国民党湖南省党部宣传部长,被斗争的时候也很“老实”,低头认罪、毫无抗拒之类行为。造反派不管那么多,横不说顺不说,一棒打来,脑浆迸地,当场丧命!象我这样的“反党集团头子”,被视为“倨傲不驯”、“民忿极大”的“死老虎”,若还在重庆师院那学校里接受“监督劳动改造”的话。文化大革命一来,首先要打“死老虎”,我肯定是挨打的第一批甚至是第一个“死老虎”。记得在反右斗争时候,第一次开全校批斗我的大会,重庆各个大学都派了代表来参加斗争会。我站在台上,旁若无人,谈笑自若,手摇蒲扇,还故意激怒群众。下面的人呼喊口号的时候,我说:不必如此吗,前一阵子,你们不是呼叫得还要大声!当时还算“文明”,竟没有人对我“动手动脚”。而今,“野蛮”的文化大革命期间,我这样本性难移的人,同样是绝对不会“低头”的。“竟敢如此嚣张”,定然少不了的是大棒伺候。打断腿、打断手、打得脑浆遍地,有如周邦式的下场,完全都是可能的,绝对是可能的。。。。。。陈培珠从北京上访回来讲的那些情况,也多有些“赫人听闻”。陈的父亲是国民党的将军,在云南参加起义后,被作为起义将领对待。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又被枪毙了。当时陈尚在读大学,被视为反革命子女,受此株连被打成了右派分子。陈培珠连片言支字也没说过,竟莫名其妙的被打成了“哑巴右派”。“放”了的被打成右派分子,还可以说是“自投罗网”,不少连屁也没“放”一个的被打成了“哑巴右派”,可真是“在劫者难逃”了。象陈培珠这样的,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受到株连,而被打成“哑巴右派”、“在劫者难逃”的还不在少数。陈培珠只为自已的冤屈去上访。文化大革命时候,到中央文革去上访的人成千上万。中央文革对于来上访的这些数以万计之众,以中央文革名义设立了三个接待站。到每个接待站排轮子去交送“申诉”材料的人那队伍都有三、五里长。那接待站里摆放了不同的信封。有“江青收”的、“康生收”的、“王力收”的。。。。。。等等。送交材料的人太多,白天交不上,晚上就和衣倒卧在大街上,等候着。如此三、五天轮子也难排到头,那等困窘艰难忍饥挨饿与而今的“上访村”相较,真乃天渊之隔!不可同日而语。当时上访的大多是右派分子和右倾机会主义份子。某些省竟把全部右派分子连同右派分子的家属子女一竿子扫,全部一起下掉了城市的粮食、户口,撵下农村去监督劳动改造。右派份子“有罪”。其家属子女何罪之有?真是株连九族!!很有点要对于右派分子斩尽杀绝的左派坚定立场。立场越坚定当然越能往上爬。而那些全家被撵到农村的当然难以挣扎,于是那些冤死的、饿死的、被打死的、还有象夹边沟右派分子集中营集体的被活活饿死的几千人的家属。。。。。。这些家属们都去找中央文革求得申冤。当然是找错了门。几十万封“申诉材料”完全石沉大海。中央文革会给你右派份子伸冤?当时陈培珠叫我去我就不去,我说我是已经摘了右派分子帽子的。她说你摘跟没摘有多少区别?我说去也没用,他们是不会管的,不幸而言中。。。。。。各个“单位”的造反派在文革开始的时候,无一例外,都以打“死老虎”开场。地、富、反、坏、右都是“死老虎”。距离我那里不远的红旗盐厂,也就是我给他们制作红旗的那个“毛泽东主义/风雷激/革命造反兵团”的造反派们。就给红旗盐厂所辖的全部“死老虎”们专门制作了吊牌,每人一块。那吊牌有一米长、半米宽。吊牌上面写着大大的字:什么份子某某某。用铁丝把那十来斤重的木牌,吊在颈子上悬挂在胸前。那铁丝勒进了肉里,鲜血直流。每天早晨七点,“死老虎”们必须挂着那名牌一溜烟的跪在红旗盐厂厂门前,向来造反的”造反英雄们”“请罪”。晚上五点又一溜烟的跪在红旗盐厂厂门前,向造反凯旋而去的”造反英雄们”“请罪”。”造反英雄”就是如此威风,有的”造反英雄”为了表现其革命立场,还会顺带的给“死老虎”一点颜色看看。凡有大会、斗争会之类。“死老虎”们都得挂上吊牌跪在台前去请罪、去陪宰。“死老虎”们凡是走出厂门,走上大街都必须挂着大吊牌招摇过市。他娘的。我有幸没有在“单位”,故尔有幸没有玩过这些“胖格”。也有不少象我这样流落江湖的,挣扎在这社会最底层的。因为无能挣扎而饥寒交迫含恨死去的也不少。认识一个姓朱的工程师,生计无门,去了街道运输队。这街道运输队里大多数都是“死老虎”:“五类份子”、劳改劳教放出来的、被管制的。。。。。。被称为牛、鬼、蛇、神收容所。全都是些廉价的苦力的干活。朱右派乃读书人本是羸弱之躯难胜挑抬的干活,没挣扎几年,也就呜呼哀哉了!被弄到农村去的右派分子们,年老的、体衰的、无能挣扎,填不饱肚皮,因饥饿而呜呼哀哉的也不少。。。。。。小至这等亿万之众的芸芸众生的草莽之民可以被视之有如草芥,而大至有如贺龙\陈毅\彭德怀.......这等叱咤风云的赫赫虎将十大元帅可以被斗争\被屈辱\被囚禁\被逼死.......国家主席刘少奇可以被冤死.......大文豪老舍等等可以被匍匐在地上任打屁股!逼得跳太平湖自杀,傅雷夫妇可以被逼得双双自尽含恨而逝.......难怪诸葛亮要躲在隆中去”苟全性命于乱世”了!那么多的高官虎将草民是企求”苟全性命”而不可得!!.....而我有幸没有在“单位”,有幸没有留在监狱,有幸没有陷在集中营,虽然流落江湖,然而没死,虽然受尽了饥寒交迫的折磨,总得以”苟全性命于乱世”还顽强的活着,还少玩那么多的“胖格”,实在侥幸!也实在是幸事!我想起了俄国列夫。托尔斯基的名言:“生命的全部意义在于活着!!”当然不是苟且偷生。能够奋力挣扎、不懈斗争、顽强的在险恶的处境之中去寻求生存,去解读生命的意义。这样的活着,就赋予生命以伟大的价值!死了,全部意义,全部价值也都化为乌有!“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郑燮要把他的竹,立根于那岩壁的破缝之中,既无泥土的滋养又乏水分的沁润,还有电闪雷鸣的攻击,东西南北风的扫荡。郑燮还狠心的叫她要“咬定青山不放松!!”这是他理想的生命的伟大意义!!生存的美的崇高境界!俄国车尔尼雪夫斯基给“美”的界定是“生活就是美!!”,象我这样沦落于人间底层,如此潦倒困窘的生活也是美吗?我的回答是肯定的:挣扎斗争不屈不挠是人性坚劲的美!劳动奋斗安贫自立是人性高尚的美!自尊自重不卑不亢是人性人格光辉的美!。。。。。。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之中,我维护了我的人格尊严,保卫了我的人权神圣,付出了牺牲,换来了我“生活”的“美”,而且从中领悟了生命的价值,解读了生命的意义。我之所以能够还顽强的活着,我想是因了我的韧性战斗;凭借我的知识、智慧、不屈不挠的挣扎所至。我必须顽强的活下去,不能够不明不白的被这些造反派冤死,我既无法象诸葛亮那样的”躲进隆中”,我就只能也必须不屈不挠韧性战斗下去。在这无法无天的造反派统治的天下,我也要寻求“合法斗争”、“合理斗争”的机会和途径。我得伺机而动、蓄势而发、即使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势之下,也不能坐以待毙。也必须挣扎抗争,必须韧性战斗!象那个德国人,后来成了聋子,却写出了震颤人类心灵的《命运交响曲》的伟大的贝多芬那样“要遏住命运的咽喉!!”这是贝多芬的座右铭,也是我的座右铭。我一直在向险恶的命运抗争,总要去遏住那命运的咽喉。这一次,定然绝不会坐以待毙,我必须去“遏住命运的咽喉!!”

  每天早晨七点,被关押的这一百多号囚徒,全部被赶到坎下一个小坝子去排队跑步。要跑上半个钟头,然后才给早饭吃。很清的一碗稀饭和一盘老叶子“菜”,八个人蹲一圈,自己分着吃。三顿都是如此,犬彘之食。都叫饿,饥饿难忍,被囚禁在那“大墙”之内,难忍也只能忍,给你吊着命呢。。。。。。年轻娃儿占了大半。都是知青,上山下乡去了,好逸恶劳,跑回了城里来。生活无着,便走了歪道。干起了偷、模、扒、窃的勾当。于是有了邦、便有了头、便有了掌红吃黑的地头蛇。。。。。。一个叫汪癞壳的也是知青,在自贡市当时的扒手群中颇“知名”。文化大革命那年月,大街上天天发生的新鲜事颇多,经常都有拥拥挤挤看热闹的时候。遇到这种场景,汪癞壳一挤进热闹拥挤的人群,一霎间就能掏走一、二十个包,一边扒一边抠出心〔钱〕,扔掉皮〔钱包〕,热闹还没有完,汪癞壳已经满载而溜也!还有好几十个扒道中仔,他们全认识我。因为不少在我那里作过卡克衫。以前只知道他们是知青,还不知道乃此道中人。还不知道他们杀人越货的凶狠歹毒。因为此前这些人来和我打交道的时候,都从来是客客气气彬彬有礼的,没有谁来向我逞过霸道的。。。。。。因为国庆节将临,那时候的常规,凡国庆节、元旦、春节之前,都得大抓一批偷、模、扒、窃,杀人放火之徒。在节日前夕来个杀、关、管,威慑一下.以儆效尤。所以汪癞壳之流被抓了一大堆进来。。。。。。我被塞进去了一个多月,根本就没有人来过问,真乃度日如年。有天,我问汪癞壳:要关好久?怎么问也没人问?汪癞壳说:你才来好久啊,在这里“泡”一年半载的都有!把人关在这里,不闻不问叫作“泡”,其实质就是“非法拘禁”,而时间无限,想“泡”你多久就多久,“非法拘禁”没有时限。就这样无法无天。我说:我怎么招得住“泡”啊?我还有老娘,还有老婆孩子。我得供养他们,难道就只能任他“泡”下去?。。。。。。汪癞壳说:听那些仔儿说,你是大案啰,是“一打三反”运动抓的“现行反革命”典型,不好生这个国庆节怕跑不脱〔意思是要挨枪毙〕。过了一会,汪癞壳又好心的悄悄的给我说。你该考虑吓"后事",娃儿[年轻人]们都在说,你这回怕是死定了!!因为那年代以莫须有罪名杀人,根本不算一回事.更何况我这个右派分子.即使草菅人命也无人会为之叫一声冤枉的......我说:难道他们问都不问一下。汪癞壳说问还是要问的,又说你到底是啥子。。。。。。哎,不问不问,说是抄家还抄了枪?我说娃儿耍的玩具枪,。。。。。汪癞壳说你会写,你不如“主动交待”,你自己先写上去,如果有人看。。。。。。你看现在抓了好多吗,他们连问都搞不赢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轮得到来审问你呢。你写个材料还有可能把轮子排上去。。。。。。我想,汪癞壳说的不失为唯一的办法。但是该怎么写呢?。。。。。。考虑再三,我决定以攻为守。以政策为“武器”,向他们据理力争。必须要驳倒那个莫须有的“右派份子制作奇装异服腐蚀青少年”的“现行反革命”的莫须有的大罪名。我的“交待”,大致如下:一、毛主席最高指示,共产党实行给出路的政策,我老老实实劳动,寻求生活出路,正是听毛主席的话,去寻求生活出路,正是按照最高指示办事。二、我作的双面穿拉链卡克衫,是按照上海服装研究设计所研究设计的,由上海国营百货公司制作的,而且在全国大城市,包括首都北京的国营百货公司售出的。因此绝对不是什么奇装异服。如果是奇装异服,国家能容许制作?容许出售吗?自贡市百货公司最近也出售过,如果是奇装异服他们能出售吗?三、自贡市的国营服装店,最近派了一些很有手艺的师傅去上海,专门去学作这种双面穿拉链卡克衫。如果是奇装异服,他们还会专门派人去学习制作吗?因此,把这种双面穿拉链卡克衫说是什么奇装异服是绝对没有根据的。四、我到底犯了什么法犯了什么罪?从一九六三年摘掉右派份子帽子回乡以来,我一直奉公守法,绝无任何作奸犯科之举,一直在努力的自食其力,争取作个好公民,对待我这样规规举举老实劳动自食其力的人。毛主席最高指示: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所以请求调查清楚,按照毛主席的最高指示办事。这材料交上去又一个多月了,依然毫无响动。。。。。。冬天寒冷,我伤口发痛。有天早晨叫起来跑步,我实在起不来。汪癞壳叫我快起来,我说伤口痛,起不来。汪癞壳说那你就不要起来,我去给你请假。早跑以后,汪癞壳又来说:你睡在这里,不要起来,我去给你端饭。他端来了一碗稀饭,又说:我去给你请了假,叫他们派人送你去医院看病,不要说你那是伤,一般的病都要送医院去看。。。。。。果然午饭以后,汪癞壳几个人被叫去了。不多一会,把我扶了出去。下面有一架“架架车”,叫我躺到那“架架车”上面去,汪癞壳几个仔儿拉着“架架车”,由一个警察押着,把我拉去到了二医院。看了病,又用“架架车”把我拉回来,已经天黑了。。。。。。到了夜间,所有的囚徒都睡了,汪癞壳悄悄的过来,塞给我一个糖饼。在那种地方,整日整夜饥饿难忍,这么一个珍贵的糖饼真是赛过了山珍海味!。。。。。。过了两天,汪癞壳又去请假,又由一个警察押着,几个仔儿拉着我躺在“架架车”上面,又去二医院看病,晚上汪癞壳又悄悄的塞给我一个糖饼。我有了点感觉,汪癞壳他们为什么这么积极的要拉我出去看病,一出去就是他们的天下,他们总有办法躲过那警察的眼睛,去施展他们高超的伎俩。。。。。。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我不想道破,我知道我无法阻止他们,但我这病还继续看下去吗?。。。。。。春节快到了,警察人手不够,一去看病就得半天,他们也厌烦了。有一天,一个警察来叫我说:所长叫你去。我去到了办公室,一个穿着蓝色毛服的中年人,看上去五十来岁,不象一般的警察。问了我几句话,语言比较和气。我想,可能就是汪癞壳说的杨青山了。杨青山本来是自贡市检察院的市检察长,现在砸烂公、检、法,造反派把他贬到这个什么所里来当所长的。我把负伤情况,目前状况简单说了一下。杨青山沉默着。我说我把伤口给,请你检查一下?杨青山微微点了点头。我便脱下裤子,长长的几条伤口明显的裸露在肚皮上面。杨青山审视了片刻,示意叫我穿上去。我慢慢的穿着裤子,弯着腰,。。。。。杨青山说:你先回去治病,啊!我用疑问的目光望着杨青山,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我问:你是杨检察长?杨青山说:你回家里去治治病,啊!我说:什么时候呢?杨青山说:现在就可以走。我说我还有床被子。杨青山说去拿吧。。。。。。就这样又把我放了。那些仔儿不无惊讶,不是说是“现行反革命”大案吗?要挨枪毙的么!麽子这么便宜的就放了呢?惊讶之余,都露着笑脸轻轻摇摇手向我致意。。。。。。当时,被抓进那个地方去的,有这么一句话:“风都吹得进来,雷都打不出去!”这么便宜的把我放了。他们当然惊讶。。。。。。我自然心中也不无诧异,我想我那篇“交待”材料,可能起了作用。循规蹈矩的凭着制作衣服的劳动来谋求生存,到底何罪之有?连谋求生存的生存权也被践踏得无有苟延之余地吗?杨青山到底是市检察长,被造反派挤兑下来的人,是非善恶还是有尺度的。。。。。。“软”斗争的结果,我又一次争得了苟延残喘去谋求生存的权力!!

  回到家里小门还锁着,后来才听说,即使这么一间房不象房屋不象屋的,比贫民窟更贫民窟的八平方米小旮旯,我被抓进去这三个多月的时间里,都认为我是“死定了!”再也不能回来的了。所以已经有不少的人觊觎于它。而且还向那狗送去烟票、酒票之类,去讨好请求那狗帮忙把那小旮旯弄到手。那狗竟然去房管局帮之类觊觎者作工作。房管局的不同意,始未能易主。

  艰艰难难寒寒酸酸的又过了一个春节,从凉水井被放回来一晃两个月了,没有人来过问,没有人来管,被抄家拿走的全部物件。当然主要的是那一百多段咔叽布。据说我被关的时候,那些娃儿们天天去找市管会、公安局,去找抄我家的那些人闹。去要回他们的卡叽布。当局本来打算结案以后再考虑如何处理,娃儿们闹得无法,也没有任何理由敢于“吃”得下这些娃儿们的东西,怕“影响不好”,几经研究才决定退还给那些来作衣服的年轻人。但每段布料上没法分辩谁是谁的,所以只得叫我自己去发。我还关在那里面,一个警察把我押了去。一百多仔儿等在那里。市管会那性宋的头头先讲话,然后叫娃儿们对我的“罪恶”进行批判斗争。竟没有一个人发言。那头头说,不批判斗争今天就不发了,依然没有一个人发言。。。。。。那头头老羞成怒走了,娃儿们哄嚷起来,另一个下属的,说声不许闹,等一下,跑出去又跑回来。叫我,发!我拿一段布,问一声,谁的?下面的娃儿都在审视,有人说,我的,我一打量,认识的,眼熟的,立即给了,眼生的,便问一两句,我凭记忆、回忆、判断便给了。不多时候,那一百多段布,一百多个人,打发得清清楚楚的,散了。。。。。。那头头很不放心的来问,发没发错?我说,不会吧,那头头又很不放心的问,你的记忆不会有错?我不屑于回答他,便沉默着。我看出来那头头最怕出错,错了那些娃儿肯定是去找他而不是找我。但我还是很自信不会出错。我还是相信娃儿们的人性,他们不会、不能、也不敢胡弄我。事后证明确实毫无差错。。。。。。然而,我的缝纫机,我还得依靠它去谋求生存。我那块金表革命生涯的念记。还有那十几支枪。凭什么抓我?你们不找我,我得找你们。

  我找得他们厌烦了,天天找,我要吃饭。韧性战斗,天天找,。。。。。把缝纫机发还给了我。那块表呢?上税,我每个月都上过税的,说是偷税漏税得罚。用那块表抵税,就这样,那块表不明不白的被吃了。我还有那些书呢?那十几支枪呢?你有完没完?等待处理!你的问题还没完!。。。。。。其实,也就这么完了,不明不白把我抓了进去,又不明不白的把我放了出来,还不明不白的把我那块金表“吃”了。就是这样的黑暗,就是这样的混蛋,还有什么人权可言呢?。。。。。。不久,把郭家坳街五、七个缝纫单干户集合起来,新成立了个郭家坳街缝纫第四门市部。没干几个月,解散了。但不容许你去单干,便分别分到了一、二、三门市部。我被分到第三门市部作裁工。开始了又一段摘帽右派的传奇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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