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无论一条什么样的狗都可以在你头上任意的拉屎撒尿”

  一九六三年春节前夕,我回到了可爱、可恋、可恨、可脑的故乡自贡市!

  薄暮时分下了火车,只见火车站四外许多带着红臂章的和几个公安人员警惕的盯着来往行人。不时候还盘查一下,后来才知道这是在抓“流窜犯”。“流窜犯”是个创造性的新鲜罪名。可以载入共和国的史册!“流窜犯”者,“画地为牢”是也。饥荒的农民不准许逃荒!中华民族古已有之的逃荒史从此了断!即使饿死了四千二百万人,也不许逃荒。要饿死你就饿死在那山野间,不准跨越雷池一步!饥民进城必然作奸犯科,设想一下数以亿计的饥民若果蜂拥般的涌入到大、小城市中来会是个什么样的景象?必然的给本已不安宁的城市增添无比巨大的危机。挂在嘴边上的“目前形势大好,越来越好!”〔那年月一天到晚都在叫“目前形势大好,越来越好。”饿死了四千二百万人的时候叫形势大好,全国大压缩大失业的时候叫形势大好。。。。。。饥饿\贫困\封闭\屠杀\混乱的时候都大唱形势大好,从来不会实事求是说一声目前形势不好。以不好为大好,老百性真傻得来好坏不分吗?对那些胡说八道只能充耳不闻了。〕形势大好当然不能被”流窜犯”们抹黑了,能把共和国这点脸面让饥民给丢个干净,“画地为牢”虽然残酷。然而几忆饥民你也应该懂得点顾全大局的道理,为了维护“大好形势”,你就在城市外面去挣扎吧,在那山野间去饿吧。饿不死是你命大,饿死了是在劫者难逃。“画地为牢”毒是毒点。无毒不丈夫,也实在是出于无奈吧!中国有史以来受苦受难的总是农民,所以历史上被逼得走投无路、铤而走险、揭竿而起的都是农民。故尔当年全国闹饥荒的时候也出了不少的“真命天子”、“张天师”。。。。。。之类“妖言惑众”的“现行反革命份子”。不过在无产阶级专政强大的威力下面全都成不了气候,一个个都被镇压了下去。。。。。。抓着“流窜犯”一是送回原籍,更多是充军新疆充军黑龙江。。。。。。小城市的不准去大城市,城市之间也不准往来。来往得路条,得介绍信。各地检查是很严格的。因此户口本本和粮食供应关系比一个人的性命更重要。“黑人黑户”在城市里是难以生存的。城乡差别越来越大,真有天壤之别,城市人口被视为“有享受”的“贵人”,而农村人口则被视为一无所有的“贱人”;拥有城市户口就高人一等。正因为如此。我这七尺男儿在祖国这九千六百万平方公里的辽阔大地上是投靠无门,生存无立锥之地。只有“落叶归根”了!!

  自贡市的上、下“牌坊”在解放初期即被视为“封建主义”的“堡垒”,予以毫不容情的没收充公彻底破坏了。在被捣毁扫荡之后。一切古老宏伟的建筑荡然无存。片瓦寸砖也无从寻觅。那地盘很大。在那里先后建了一座军营、一座粮仓、一座医院、一所中学、一所小学、一个工厂。劫后余生在上“牌坊”的边缘余下了一排平房。那是以前看守果园的仆人们居住的。双“牌坊”的贵族们被“扫地出门”之后,我大舅公李真固和大舅婆住到这里来了,一间有二十多平方米的小屋,住了他们老两口和一个不愿意离他们而去的老仆人。我娘八年劳改提前三年放了出来。以前家里的所有房产都被没收充公了。无有去处。我祖母是下“牌坊”的四千金。李真固是她哥哥。还有个弟弟叫李敬素。在自贡市是很有名望的市参议员还任第二区区长。“大张旗鼓”时候被枪毙了。娘投靠到大舅公家。大舅公收留了她。。。。。。大舅公他们住在那间小屋子里,以前过惯了的优裕的贵族生活完全改变了,年事已高,当然很难以适应,于是先后过世。留下娘住在这间小屋里。。。。。。殊不知下“牌坊”三千金的儿子被打成右派之后,其家属被驱逐反乡,他老婆带着二子二女无处落脚,也投靠到了这角落里来。三千金是四千金〔我的祖母〕的亲姐姐,我叫她三姨婆,三姨婆有一女名叫范莲芬,蜀光中学毕业以后读完了大学又回到蜀光中学来教书。是中共地下党员。以后担任过自贡市科学技术委员会的主任。有一子叫范国念,在蜀光中学和我同班同学,是新民主主义青年联合会地下组织的社员,解放以后作过西南铁道文工团的团长。还有一子叫范国贤,范国贤被打成了右派份子,留在单位监督劳动改造,其家属被驱逐还乡。范家解放前的房屋也早已被全部没收,其妻带着二子二女无处落脚,投靠到了这角落。同是天涯沦落人,而且同样都是投靠无门。娘只得把那小屋分隔成了两个半间。一半八平方米归娘住,另一半十多平方米归那五口之家住。

  离别了一十三年的娘,岁月的艰辛在她过早佝偻的瘦弱身躯上刻满了悲怆的烙痕。满头白发满脸深深的皱纹烙记着她挣扎在艰难岁月里的辛酸。看上去比她的实际年岁至少要衰老二十年。在我脑海中那端庄、雍容、慈祥、美丽的娘的光辉形象已经荡然无存。堂堂七尺男儿。竟要投靠到这样一个无助的、弱小的、已经无力挣扎的老人门下来。那种羞愧、那种懊恼、那种无奈!堂堂七尺男儿真乃无地自容!母子相见,相对无言。我望着她挣扎在生命暮年那谙然无助的眼神里还跳动着几丝残留的不得不挣扎的顽强气质。黯然神伤,潸然而涕下!!

  娘是被判了八年徒刑提前三年放出来的“脱法犯人”,而我是“反党集团头子”、“极端右派份子”、劳动教养三年提前一年放出来的“摘帽右派”。这样一个家。自然是这社会主义社会里的最最最底层。有个叫李国文的右派〔作家〕,发表在《人民文学》上的有篇作品里,我记得有这么一句:“无论一条什么样的狗,都可以在你头上任意的拉屎撒尿!”李右派凝练而深刻的活画出了那样的现实;那样的一些狗;那样的一段历史真实。那是个人权沦落、人格扫地的年代。我们这样一个“家”,自然是“无论一条什么样的狗”随时随地“都可以在你头上任意的拉屎撒尿!”那真是严酷的岁月!残酷的岁月!在那些形形色色的狗前要麽让它“任意的拉屎撒尿”,逆来顺受。要麽与狗们顽强的斗争。当然得付出更多的充满血泪的牺牲。人权得自己去维护,人格不容侵犯,堂堂正正的人不能逆来顺受。我必须与狗们顽强的斗争。用我的知识和智慧去与狗们进行“合法斗争”,用鲁迅的“韧性战斗”,还得用点毛泽东的“游击战术”之类。。。。。。我顽强的与狗们战斗了。付出了充满血泪的牺牲。但是维护了我作人的尊严。在此以后十多年“摘帽右派”的人生历程中谱写下我自视为无悔的自视为不无辉煌的篇章。〔注意,我用了“辉煌”这么两个字〕。

  娘那半间八平方米的“屋”,是由一条两米长一米宽的窄巷和三米长,两米宽的角落组成的。一巷一角象一把带钯的刀的平面图。相加大概八平方米。那一巷是“厨房”,那一角是“卧室兼客厅”。“厨房”里也就一蜂窝煤炉子。“卧室兼客厅”里只能容得下一张床外加一个很小很小的“条桌”〔大概八公分长,三公分宽〕。没有窗。巷头是一道窄窄的小小的门。出入通风全靠它了。此天地之广阔比监狱里的单人间差不多吧。由于没有窗。每当夜间那蜂窝煤炉子释放的一氧化碳毒气弥漫满这“广阔天地”之间。呛的人喘不过气来。只得赶快起来打开小门通通风换换气。我在这“广阔天地”里呛了整整的一十三年。在这“广阔天地”里求生存、“打天下”、讨老婆、生儿子。。。。。。与狗们顽强的战斗。还“惊天动地”的在此谱写了我不无辉煌的“摘帽右派”人生篇章。。。。。。当然在这“广阔天地”里留下的更多的是血泪。不堪回首的血泪。呛了十三年。一九七六年。也就是毛主席他老人家仙逝的那年。我才搬离了这“广阔天地。”。。。。。

  回家第四天。也就是大年初三那天。狗找上门来了。斗争从此揭开了序幕。。。。。。

  那是一条地地道道的狗,那是人民政权最小最小的“细胞”〔居民委员会〕的“衍生物”,被叫作“组代表”的东西。这东西自视为人民政权的一部分,似乎带了几分几厘“官气”,故尔趾高气扬,故尔为非作歹。。。。。。那狗的男人是国民党的一个“师爷”,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师爷买来作小老婆的。这小老婆生下了两儿一女。那女走了好运。嫁了个当官的。据说是什么参谋长。一儿也参了军。那年月对拥军优属很认真,对军属很尊重。“军属老太爷”、“军属老太婆”是个叫得十分响亮的光荣称号。小老婆变成了“双料老太婆”,那份趾高气扬。可想而知!这条被叫作“组代表”的狗。之所以被视之为狗。是因为它把本末倒置了。“组代表”顾名思义应该代表全组居民们的利益,意志,要求。。。。。。之类。可是它却相反。自视为是全组居民们的统治者,可以任其作威作福。可以高高在上于这些芸芸众生的头顶。上行下效,它是向它头上的主子们拣的样。对上头俯首贴耳摇尾迄怜,对下面则颐使气指作威作福。那些为人民服务的“勤务员”十之七八无不如此,那年月能够有十分之二三的能够作到勤务员的就很不错了......那狗来到了我家那小门前,高声大气的直呼娘和我的大名,历声命令道。快快快!你们两个拿起扫把去扫街,那些人都去了,你们快点。娘说,好的,老太婆,我这就去。我则嗤之以鼻,盯了它一个白眼。。。。。。我对娘说不去。娘说。我不去不行的,说着拿起扫把步履蹒跚的走出了小门,回头用疑难的眼神望望我,慢慢的去了。。。。。。第二天,那狗又来到了我家那小门前。这回是直呼我的大名。还特特别提高嗓门,很有点公之于众的意思说道:派出所叫你去。马上去,快点。我心里有点犯疑,这狗不知告了什么黑状。但还是十分镇定的问它道:什么事啊?那狗说:去就知道了。快啊!我去了派出所。一看已经坐了十多个人,我走到一个女民警前问她:请问,叫我来什么事啊?她问: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说了。她说:叫你来学习啊。我问什么学习啊?她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摘没摘帽啊?我说;不应该这样来问我吧?你们没看介绍信?没看档案?确实把她问住了。她望了我一眼便低头去看她手中的文件。我转身昂然而去。。。。。。真他妈的,不行,第一回合给了那狗一个软钉子,而今又给了这专政机关一个软钉子。不行。不能到此为止。。。。。。我来到了中共自贡市市委统战部,找到了一个干事。我说:想问一问“摘帽右派”和没摘帽的右派份子有没有什么不同?在政策界限上有没有什么差异?如此问话当然是有点“来者不善”,也还显得有点水平。那干事盯了我几眼。带着点“审问”式的问道:你叫什么?。。。。。。我想第一次和这统战部打交道,在政策上这应该是当地“说了算”的吧。今后如果要想依靠政策来和那些狗们进行合法斗争。这是个离不得的衙门。这是第一回,应该心平气和的和他们打交道为好。我于是平静的作了些自我介绍。平静的讲诉了这两天来的事。。。。。。那干事说;我们了解一下情况,阿,又说了些教育的语言,要主动接受群众监督,要尊重基层之类。。。。。。我不想和他弄僵,只好不置可否。最后说了句:在政策界限上,希望市委能够把握......回家以后,另一个最大的问题是吃饭问题,如何活?如何活得下去的问题!生存权!被称为最基本的人权,生存权在那里?然而即使在如此时刻,我也还没能明白没能真正的明白“吃饭是最大的真理!!”这条真理。因为迄此为止,我还并没有完全的真正的领略过饥饿的滋味,饥饿过,但还没有真正尝到要饿死人的痛苦......未经身受是根本的、绝对的不能懂得“吃饭是最大的真理!!”的。在重庆师专学校里接受“劳动察看”处分的时候。他们一个月给十三块钱来收买你的廉价劳动。虽然承受着苦力的折磨,承受着、忍受残酷剥削剩余劳动价值的痛苦,太贱卖了!右派份子们都忍气吞声,无法不贱卖,虽然贱卖,但还吊着命。在监狱里“吃公家”,也算有人来收买你的廉价劳动,还是贱卖,但依然还吊着命。而今在这社会主义社会底层,廉价劳动卖不出去了。经济凋敝的社会再廉价也无人收买。贱卖也卖不脱,能够肩挑手提一、二百斤的强壮苦力,廉价也卖不出去,何况像我这样的文弱书生。鲁迅也有条“赤裸裸的真理”,鲁迅说:”盛世,是能够去作奴隶的岁月。乱世,那是去作奴隶而不可得的岁月”。那年月真是亿万之众宁原去作奴隶而不可得!!。。。。。。一文难倒英雄汉啊!我经常都成了“英雄”,因为我经常都一文不名!杜甫那首有名的哭穷诗里有这么两句:”囊空恐羞涩,留得一文看!”杜甫说:恐他的钱包因为空空的怕羞,留得一文来让它看着免得羞涩.我却没有办法.经常一文也留不住,只得让它去羞涩了!......实在不得以,娘只得去向一家邻居叫陈慕侠的小学老师去借几块钱聊以周转.陈老师的丈夫性王,作过康泽的机要秘书,也是个国民党的高级军官.当时在市政协里[统战对象]拿几十块钱工资.所以在那个小院里算日子还”过得去”的人家.康泽和我六伯曾鲁交好.所以去借几块钱的时候.还必须悄悄的避开耳目,免得给陈老师家添点是非......现在是要想吊命都万般的艰难了!!生存权在那里??。。。。。。出监狱时候。监狱给了二十块钱。叫作遣散费。不多几天。真是数也把它数完了。。。。。。娘的生活费是靠妹妹一个月寄来的十五块钱勉力支撑的。廉价劳动卖不出去。一文钱收入也没有。要活下去。只能和老娘口中争食。去分享那十五块钱。七尺男儿啊!!愧不欲生也好。无地自容也好。活下去!如何活下去??成了母子俩必须面对的而又无力解决的大大难题。监狱也曾有给民政局、劳动局的什么“介绍信”要求安排工作、安排就业之类。全是废纸。全国大压缩、全国大失业,空前未有,谁还来管你这样的从监狱里放出来的?。。。。。。

  。。。。。。娘去四处奔波好不容易啊,终于找到了一个衲鞋底的活。衲一双鞋底两角钱。娘点着煤油灯衲。熬更守夜,一天也衲不完一双,找不着那两角钱,我实在无法忍受,我便学着衲,手不知扎伤了多少处,一天衲不完一只,辛劳一天,腰酸背疼,赚到的就几分钱。廉价到如此。心理承受不了。他娘的这不是自己遭践自己吗?实在是干不下去了。。。。。。挑葱卖蒜、贩夫走卒什么低贱的活都试着去干过,实在是干不了。。。。。。粮食定量供应从一个月三十斤降到二十七斤,每况愈下,还不断的降,眼前已经降到了一个月只有一十九斤。其中还有两斤胡豆两斤包谷粉,大米只剩下一十五斤。一天只有半斤,吃稀饭也不够!全国人民“喝大锅清水汤”。那时候全国人民患了一种“时髦”的“水肿”病。实际是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的双脚浮肿进而腿肿、身肿、脸肿、全身肿最后是死亡,归根结底也就是被活活饿死的,城里饿死人不像农村来得那么快速那么猛烈,因为总还有那么一点“定量供应”在吊着性命,我和娘都开始患时髦的“水肿病”了。。。。。。一人一天只有半斤大米,当时由于长期饥饿所至,吃下去的食物,难有多少营养可言,以至人人的食量都特别的大。一斤大米生蒸成的饭,三下五除二,一眨眼就能把它吞下去,还不见饱。而今一天只有半斤大米要用来吊命,必须分开作成三顿来吃,每顿生蒸成那么一个饭团,真是两口就消灭了。漉米饭这是老百性千百年习惯了的非常喜爱的吃法,现在米太少了,只能吃生蒸饭,一顿只能有那么一个小小的饭团,一天到晚都是饥肠辘辘,脚趴手软的,饥饿的头昏眼花。因为一天到晚除了三个小小饭团之外,一切能吃的能入口之物,什么也没有。。。。。。娘想方设法,四处奔波好不容易从什么粮食加工厂去找熟人、开后门才买到了一点细的米糠,那是很难买得到的,把它和着粗菜作成糠团来参和着吃。难以下咽不说。最恐怖的是吃下去后拉不出来,一拉肛门鲜血直流,那等痛苦实在是无法忍受。而且真是“得不赏失”。我不敢再吃了,娘却背着我悄悄的偷着吃。目的是想省一点让我多吃一点。。。。。我多次试图去阻止娘,但没有办法能阻止得了,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心如刀绞的滋味!!粮食只能吃半个月,我们自然根本无能去购买黑市粮食来吃的。饥饿象魔鬼一样恐怖的折磨着千家万户,我们这样的社会最底层的一个家。对于那可怕的饥饿,实在没有任何抵御的能力。。。。。。那时候依然在宣扬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其优越性体现在“铁饭碗”上面,殊不知,所谓的“铁饭碗”是只有少数人才拥有的,全中国大多数的人,平民,农民,是“饭碗”毫无保障的,在城市里的人,除了少数的一部分还拥有“铁饭碗”的人,生存权有点保障之外,其他的人如果得不到“饭碗”,你的生存权就毫无保障。生存权被认为是最基本的人权。那还有人权吗?这是那时候的社会主义计划经济本身所限制了的。你要想得到任何一份工作都必须由政府体制的分配。除此渠道,你要想取得一个”饭碗”,真比登天还难。而在最广大的农村,生产队长以上的一夥人成了农村的新贵。这些人可以任意的侵吞广大农民的劳动成果,噬人血汗。国家强制性的收购计划粮食,农民的辛苦所得,大部分被“国家”机器廉价的“掠夺”去了。农民在毛泽东时代这么多年里是国家财富的最大积累者。。。。。。因此,那年月没有饭碗的城里人和农民生存权是没有保障的、人权是没有保障的,邓小平时代之前中国的农民用他们的血汗养育了共和国,维系了共和国的生存,血汗都干枯了,早已经应该进行”反哺”了!”反哺”真是太贴切不过了,太紧迫不过了,现在对于农民利益的倾斜不是多而依然是太少太少了......一天,娘说,芷芸他们在茅头铺,你是不是去他们那里看一看?芷芸是我们家的丫头,和我们家的男仆刘光宗结婚以后,在茅头铺农村安家落户、生儿育女,不见他们也有十好几年了。。。。。。当然主要是为了“打秋风”,看能不能去混几天伙食。我两手空空的上路了。我们实在也拿不出一丝半点的任何东西可以作为礼物的来送人。我一边问路一边走,四五十里地走了一天。路上饿了一顿,大下午了才精疲力竭的问到了他们家。。。。。。芷芸的身世非常凄凉。据说芷芸只有几岁的那年闹饥荒。他娘无法养活他们了。褙着一个婴儿,牵着几岁大的芷芸,在大桥上栏住了阿祖的轿。跪下来乞求收留芷芸作丫头。然后一转身褙着婴儿投河自尽了。那时正涨大水。芷芸眼见着汹涌奔腾的大水卷走她娘,狂奔到大桥旁要跳下去,被人抓着了,哭得死去活来。。。。。。从此在我们家作了丫头。为人宽厚的娘。在我的印象之中,从来没有骂过她没有打过她,更不用说虐待了。芷芸见着了我。那等惊愕。在她的脑海中。只知道我是在外面吃“皇粮”当干部的。而今却突然来到了她这偏辟的穷乡僻壤。心中必然生起重重疑团,她也一定想问我点什么,但她忍着没问。一定是怕有伤了我的自尊心。在我的印象中。芷芸是懂事、体贴、很能善解人意的人。大概是从娘那里学得的温柔和慈爱。在我的印象当中,她对我和妹妹都是温柔和慈爱的。我这不速之客的突然降临,除了惊愕以外她脸上显露的是更多的不安、无奈和不知所措。。。。。。她眼眶有些湿润了,哽咽的问我:娘是不是好的?我说,活着吧,有什么好不好的,你们家都好吗?她说。也一样。你刘四哥和大娃儿生产队上工去了。她把我娘叫娘。让我叫刘光宗为刘四哥或者四哥。我叫她邓大姐或者大姐。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姓邓?真的姓什么我想她不一定知道吧!她无奈而很愧疚的说道:你一定饿了,我,我,我。。。。。什么也拿不出来招待。。。。。。我煮饭去。。。。。。她家只有一间卧室。两张大床、一张饭桌、一个大柜子、把屋子挤的满满的,还有一间大大的厨房。很大的灶很大的锅。烧的柴草。满屋立即烟熏火燎直呛人口鼻。。。。。。她一边烧火一边说,她去看望过娘几次。现在不准农民进城,抓“流窜犯”,再说也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给娘送去。。。。。。正说着话,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听说家里来了客人跑了回来。芷芸叫他们喊舅舅。哎!初次见面。我什么也没有给小孩子的,自感愧颜。。。。。。厨房外面是猪圈,但空空的什么也没有。鸡鸭一只也没有,养猪、养鸡、鸭本应该是农民家家户户习以为常的延续了几千年的传统。雄鸡报晓!鸡犬之声相闻!这些延续了几千年的风景。在那个可怕的饥荒岁月里,一切都没有了。人吃猪狗之食,也就无食去喂猪狗了。不少地方把猪圈修在公共厕所旁边,用人粪去喂猪,那时候只有城市人口一个月一人一张“肉票”。可以买半斤猪肉〔农民是没有任何票证的〕,如果买到了这种“屎猪肉”,实在叫你噩心,不吃也噩心。。。。。。芷芸在大锅里先参了一大锅水。特意打开柜子,捧了一捧米,就一捧,那口代里米已无多。。。。。。最后和了一些玉米粉,我看见芷芸从一个口袋里一捧一捧的捧了五捧,他们家一共五个人,稍作迟疑,又捧了一捧,大概因为我来了才加上的一捧。先放在一个陶缸钵里用冷水调匀,再倒进大锅里去煮,煮来煮去,也不见稠。。。。。。真是赫光头说的“大锅清水汤”,食盐也很珍贵,食油则是没有的,再弄了点什么老菜邦子哚碎了一齐煮进去。。。。。。劳动之余只能以这样的食物来维系生存。哎!此情此景,真乃“三谢不能餐”啊!!住了两天,夺人口中食。实在住不下去了。我辞谢他们。他们强留。刘光宗说;你在这里,不过多参一瓢水就是了。。。。。。去年全家害水肿病,那时候吃的还更艰难,险些都饿死了,我们这些地方饿死的还算少,周么嫂娘家那边一家人一家人的饿死的多的很哪!。。。。。。再过一个月,春荒过去了,收了小春〔小麦、碗豆、胡豆〕怕要好一点吧。又强留我过了一天,我坚持要走。芷芸悄悄的从他们在山野间旮旮角角里偷着点下的胡豆土里〔那时候生产队是不准许种自留地的〕摘了一些嫩胡豆,农民是从来不吃嫩胡豆、嫩碗豆、嫩包谷的,那是城里人吃的,农民舍不得吃嫩的,那是暴殄天物!又摘了“鱼鳅串”之类一些野菜,噙着泪说:给娘拿回去吧。这个把月最脑火,再过一个把月。有空再来。。。。。。一个多月以后,我又去了。一天吃过午饭。我觉得他们全家都很兴奋而又紧张,好像有什么大喜事即将到来。刘光宗和芷芸悄悄的似乎商量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没有向我“公开”其秘密。〔后来知道这是第一次去干这种“冒险”的干活〕。还是把我一人留在了家里,他们全家五口一起出动了。。。。。。天黑了还没人回来,我自然早已饥肠辘辘,更不知道他们全家一起出动是干什么去了。。。。。。天黑了好一阵,全家终于回来了。一个个都很兴奋。点上了灯,芷芸拿出一个很新的筐,大家便从口袋里往外掏。装了大半筐,全是烧熟了的干胡豆、干碗豆。刘光宗招呼我快吃快吃,明天你也去。。。。。。第二天我也参加了他们的壮举:一群群人非常兴奋的割倒了满山满野的成熟了的胡豆、碗豆。堆成了几大堆,再把这几十个人平均分为几个小组,一个小组一堆。薄暮时份,点火一烧。立即炊烟袅袅。。。。。。不一会劈里啪啦的响起了音乐般的爆炸声响,人们有点迫不及待跃跃欲试。。。。。。火尚没尽。人们饿狼一般的扑上前去。抢着用双手各自刨堆子。刨着了就是自己的了。这些烧荒的半生不熟的胡豆、碗豆能不金贵麽?那是当时的救命之物啊!抢着了就能吊命,抢不着就得丧命,眼见着自己面朝黄土背朝天终年辛苦种出来的粮食一次一次的被送走,连最起码的活命糊口而不可得,万分的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啊!。。。。。。也就是在当年,毛泽东在成都七千人大会上说:“。。。。。。感谢三忆农民瞒产私分。。。。。。”近年来在报刊上披露的,当年号称"天府之国"的四川,全省共有七千多万人尽饿死了一千多万人!!!饿死的人占全省总人口的七分之一!!!七个活人中有一个被饿死!!!苍天啊!苍天!!!或许要选在成都开这么一个"七千人大会"与此也不无关系吧。[据原四川省政协主席廖伯康所述:1960年四川省总人口为6236万。而1957年四川省总人口为7215.7万人。饿死的达一千万人。1960年以后还在不断的饿死人。荥经县全县饿死了一半多,县委书记姚青被判徒刑而成了替罪羊。廖伯康认为四川省饿死的人至少在1250万以上。]我之亲眼所见,也就是所说的瞒产私分的一种形式吧!为什么要感谢呢?瞒产私分使得少饿死了不知有多少人吧!对于饿死了四千二百万人应该说是灸心的。尽管把原因归咎予所谓的“特大自然灾害”,然而一再不停的宣扬人定胜天,却反而遭到了如此可怕的“天杀”,能不有所反思吗?瞒产私分虽然使得亿万的农民得以暂时逃脱了继续被饿死的灾难,然而瞒产私分却是向制度的挑战,是偷偷的去“抗拒”国家“机器”的强制性“掠夺”,是犯了你的王法。但是,你还能去把这几亿的农民怎么样呢?感谢三亿农民瞒产私分。实在也是无可奈何的马后炮也!!然而为什么没有去想一想,为什么会逼得循规蹈矩的农民竟敢于那么偷偷的大胆的去瞒产私分呢?在要饿死人的境况下迫不得已的铤而走险!!.....明年又怎么办呢?还瞒产私分吗?不瞒产私分能不再饿死人吗?。。。。。;规矩本份的农民啊是不是太可怜了点,那岁月是不是也太残酷了点!饿死了四千二百万人并没有真正“触动”。仍然坚信“军事共产主义”的真理。不想也没有可能去“另辟蹊径”。依然坚持的一条路走下去,把中国人民领向更加苦难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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