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景:这一天,希金斯的母亲在家里招呼客人。客人都还没到。她的客厅在雀尔西堤岸的一楼,透过客厅的三面窗户都能看见蜿蜒的小河。屋顶与那些老式房子相比矮了点。窗户正敞开着,一盆盆漂亮的花摆放在窗户外的凉台上。当你面向窗户,就会发现左边有一座壁炉,右边靠窗的墙角有一扇门。

〔希金斯的母亲很有艺术修养。钟爱·莫里斯【注:莫里斯(1834—1896年),英国着名诗人和艺术家,社会主义革新家;】和彭·琼斯【注:彭·琼斯(1833-1898年),是画家和美术设计家。】一派的艺术风格。所以她的房间装饰风格跟她儿子在温波街的房间风格迥然不同,不像温波街的房间那样到处挤满了各种家具和小摆设。而是在房间当中摆着一个很大的长榻。除了铺了缎面和垫子的长榻之外,还有地毯、莫里斯风格的壁纸以及莫里斯花布窗帘,这些就是全部的装饰,由于这些装饰本来就搭配得天衣无缝,因此如果再放些东西就显得多余了。墙上挂着几幅珍贵的油画,那是三十年前在格娄斯温那美术陈列馆展览过的古董了(展览的是彭·琼斯派作品,不是惠斯勒【注:惠斯勒,19世纪画家。】派作品)。只有一幅塞色尔·劳孙【注:塞色尔·劳孙,19世纪英国风景画家,1878年在格娄斯温那美术陈列馆曾展出一幅着名的巨幅风景画《牧师的花园》。】的风景画,版面大小跟鲁本斯【注:鲁本斯,是着名画家,他的画多半是巨幅的。】画相近。还有一张希金斯夫人年轻时的画像。与当时的潮流背道而驰,她穿的是漂亮的罗塞蒂派【注:罗塞蒂(1828—1882年),既是诗人、画家,也是着名美术设计家。】服装,而这种风格被后人所效仿,逐渐形成了1870年以后流行的唯美主义风格。)

〔希金斯夫人坐在正对门的角落里写信,她已年过60,在着装上不再是追求个性和潮流了。她面前是一把简朴而高雅的书桌,按铃就在手边。房间的后面则放了一把契本代尔【注:契本代尔,18世纪英国木制家具的设计名家。】式的椅子,而在房间的另一边,还有一把伊丽莎白式【注:伊丽莎白式,16世纪的一种家具式样。】的椅子,上面是非常简单的殷尼哥·琼斯风格的雕刻,在同侧还放置了一架钢琴。还有一个被铺上莫里斯风格垫套的短榻,就放在壁炉和窗户之间。

〔时间大概是下午4点到5点钟的样子。

〔房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希金斯戴着帽子匆匆地闯了进来。

希金斯夫人 (万般无奈地)亨利!(怪罪于他)你怎么今天过来了?我今天要招待客人,你答应了不会来的。(当他弯下腰吻她时,希金斯夫人伸手把他头上的帽子取下来放到他手上。)

希金斯 真是啰唆!(他随手把帽子扔到桌上)

希金斯夫人 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希金斯 (吻她)我明白这个,妈妈,我是专门跑过来的。

希金斯夫人 但你不该来,亨利。你冒犯了我所有的朋友,如果他们还在这儿看到你,他们是不会再来了。

希金斯 当然不会。虽然我不善于交际,但是别人对这事并不在意,不是吗?(他坐在长椅上)

希金斯夫人 你竟然说不在意?这根本和善不善于交际无关,是你的高谈阔论让人无法忍受。好了,我的孩子,你必须回去。

希金斯 今天我绝对不能走。我得请你帮我一个忙,跟语音学有关。希金斯夫人 不行,孩子,真抱歉!我完全不懂你那方面的东西,我收到了你给我寄来的明信片,感到非常高兴,但是你用速记法写的字我一点儿也不懂,只能看你用普通字写的底稿。

希金斯 这次的事与语音学没关系。

希金斯夫人 你刚才还说跟语音学有关。

希金斯 你不必管这些,我找到了一位姑娘。

希金斯夫人 你的意思是看上你了吗?

希金斯 当然不是的,我没有在恋爱。

希金斯夫人 真是遗憾!

希金斯 怎么了?

希金斯夫人 你绝不会爱上45岁以下的任何一位女人。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对那些年轻可爱的姑娘感兴趣呢?

希金斯夫人 算了吧,我根本就无法忍受那些年轻的姑娘,在我看来,女人们都该跟你一样才好。我从未想过自己会真正地爱上一位年轻的姑娘。况且这种想法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了。(迅速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把裤袋里的钱和钥匙摇得很响)还有,那些姑娘们都不够聪明。

希金斯 亨利,如果你是真的爱我,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希金斯 唉!我当然知道,不就是要我找人结婚吗?

希金斯夫人 你不要这么心烦意乱的,赶紧把手从裤袋里拿出来。(他只好无奈地照做,并且坐了下来)好了,这样才对。好好跟我说说这位姑娘的事。

希金斯 她马上就会过来拜访你了。

希金斯夫人 我好像没有邀请过她。

希金斯 是的,这是我自己的主意。因为如果你知道她的身份,就不可能这么做了。

希金斯夫人 哦?那你说说这是为什么呢?

希金斯 事实上,她只是我在马路上遇见的一个低俗的卖花女。

希金斯夫人 天哪!你竟然敢让这种人来我这儿!

希金斯 (他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说好话)相信我,不会出什么事的。

我已经教过她该怎么做了,我对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严格的标准。我只让她讲讲天气和健康这类的话题,你清楚那些话,“天气不错——哈,哈,哈”,“您过得怎么样”等。只要不让她讲其他的话题就能蒙混过关。

希金斯夫人 蒙混过关?还说什么健康问题,说身体内部还是外部呢?你怎么可以冒这种风险?亨利!

希金斯 (失去耐心了)不管怎样,她总不能一声不吭吧。(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坐下来)你放心,她会做得很好的。比克林也是这个计划的参与人,我们打赌在六个月内让她成为别人眼中高贵的公爵夫人。我都已经教她好几个月了,她现在进步飞快,这场赌局我肯定会赢。她的听力很强,比起那些钱人家的小姐,她学发音快得多。现在她说英语和你说法语差不多。

希金斯夫人 能做到这样也就差不多了。

希金斯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有欠缺的地方。

希金斯夫人 还有什么问题?

希金斯 你知道的,虽然她的发音学得不错,但是除了发音问题,还有讲话的内容方面……

(他们的谈话被刚进门的女仆打断了,听女仆说已经有客人到了。)女仆 安斯佛·希尔太太和希尔小姐到了。(她退下)

希金斯 天哪!这可如何是好?(他匆忙起身,胡乱地抓走桌上的帽子想跑。可是没等他走到门口,希金斯夫人已经在向客人介绍他了。)(希尔太太和希尔小姐正是在教堂的门廊下避雨的母女俩。母亲拥有良好的教养,举止得体,但是因为经济拮据经常面带忧色。女儿则是一副非常乐观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善于交际的人,这就是只有家道中落的人才会表现出来的虚伪。)

希尔太太(对希金斯夫人)您好!(相互握手)

希尔小姐 您好!(也握手)

希金斯夫人 (介绍希金斯)这是我的儿子,亨利。

希尔太太 您那位赫赫有名的公子,久仰久仰,希金斯教授。

希金斯 (有气无力的样子,并没有走上前和她握手)您好。(后退到钢琴旁边,只是冷漠地点点头。)

希尔小姐 (像对待很久没见的熟人一样,走近他亲切地打招呼)您好!希金斯 (盯着她看)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记不清了,但是你

的声音我挺熟悉。(垂头丧气的)不过这无关紧要,你坐下吧。希金斯夫人 请你们原谅,我这位赫赫有名的儿子不太懂事。

希尔小姐 (立刻说)没关系的。(她坐在那把伊丽莎白式的椅子上)

希尔太太 (还不清楚状况)没有的事。(她坐在她女儿和希金斯夫人之间的长榻上,这时希金斯夫人已经从书桌那儿搬来了自己的椅子。)希金斯 哦,我哪里做错了吗?我是无意的。

(他走到正中间的那扇窗户前,背对着大家,透过开着的窗户去看河水与河对岸公园中的树木和花草,仿佛呈现在他眼前的不是美景而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沙漠。)

(女仆走进门,引导比克林进来。)

女仆 比克林上校到了。(她退出)

比克林 希金斯夫人,您好!

希金斯夫人 真高兴看到您过来。您见过希尔太太和希尔小姐吗?

(相互鞠躬问候,比克林稍微往前挪了一下那把契本代尔式的椅子,坐在了希尔太太和希金斯夫人的中间。)

比克林 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亨利告诉您了吗?

希金斯 (把头转过来)唉!有人打扰到了谈话。

希金斯夫人 亨利,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

希尔太太 (正打算起身)看来我们需要回避一下吧?

希金斯夫人 (连忙把她拉住,让她坐下)不,不,当然不是了。正好我们想让您见一位朋友呢。

希金斯 (兴奋地转过身来)是的!你们正好可以帮忙凑凑人数。

(女仆再次走进来,引导弗雷迪进门。)

女仆 希尔先生。

希金斯 (有点烦躁了,喃喃自语)天哪!又有人来了。

弗雷迪 (友好地同希金斯夫人握手)您好!

希金斯夫人 见到你真是让人高兴!(介绍)这位是比克林上校。弗雷迪 (鞠躬)您好!

希金斯夫人 你应该还不认识我的儿子,希金斯教授。

弗雷迪 (走近希金斯)您好!

希金斯 (就像看见了一个小偷一样)我发誓我之前一定见过你。到底在哪儿呢?

弗雷迪 我觉得我们应该没有见过面。

希金斯 (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不过这也没什么,坐下吧。

(他与弗雷迪握手的时候仍然是面对窗户外面,差点把弗雷迪推到长榻上,接着他又走到另一边。)

希金斯 既然已经来了这么多人(他坐在榻上,正好希尔太太在他右边)

伊莉莎又还没到,我们总得说点什么吧?

希金斯夫人 亨利,在皇家学会的晚会上你可是大受欢迎,但是在这种小场合你一点儿也不讨人喜欢。

希金斯 是吗?那还真是抱歉。(又高兴起来)嗯,也许是的。哈哈!

(更加兴奋了)

希尔小姐 (她觉得自己应该对希金斯主动点)我非常理解你的处境,我跟你一样都不太会交际。要是所有的人都可以畅所欲言那该多好。

希金斯 (马上变得心情低落)天哪!这可不行!

希尔太太 (立马接着问)为什么呢?

希金斯 谁晓得?他们觉得自己的那些心里话是说不出口的,要是把它们都说出来就会导致很严重的后果。你想想如果我把自己心里想的都说出来,难道这些话会讨人喜欢吗?

希尔小姐 (特别激动)难道这些都是讥笑的话吗?

希金斯 岂止是讥笑?可能会是无比刺耳的话呢。

希尔太太 (表情严肃地)哦!希金斯先生,我知道你并不是那种意思。希金斯 不管怎么说,我们身上都还有点野蛮人的成分。虽然表面上看来有着很高的个人修养,懂得各种高雅的艺术形式,诗歌、哲学、科学等,但是我们当中真正了解这些的又有几个人?(对希尔小姐)你知道什么是诗歌吗?(对希尔太太)你了解什么是哲学?(指着弗雷迪)难道他又明白艺术和科学是什么东西吗?话说回来,我也说不上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哲学。

希金斯夫人 (语气中含着警告的意思)也说不上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礼貌。

女仆 (开门)杜立特尔小姐到。(她退出去)

希金斯 (急忙起身,快步走到希金斯夫人身边)妈妈,我说的就是她。

(他站在希金斯夫人身后,踮起脚尖给伊莉莎打手势,暗示她哪位才是女主人。)

(伊莉莎身穿华丽无比的礼服,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高贵典雅的气息。她刚进门,所有的人纷纷起身,感到无比的激动。她在希金斯的指示下,优雅地向希金斯夫人走去。)

伊莉莎 (用温和而准确的口音向希金斯夫人问好,声调温婉动听)您好,希金斯夫人!(她发“希”字的音时顿了一下,但还是说得很好)希金斯先生说我可以有幸上门拜访您。

希金斯太太 (礼貌地)当然,欢迎你的到来。

比克林 欢迎您,杜立特尔小姐?

伊莉莎 (和他握手)比克林上校,是您吗?

希尔太太 杜立特尔小姐,我们之前应该在哪里碰见过,我很熟悉您的眼睛。

伊莉莎 您好!(她在希金斯起身的地方镇静地坐下来)

希尔太太 (向她介绍自己的女儿)这是我的女儿克拉拉。

伊莉莎 克拉拉小姐,您好!

克拉拉 (表现得亲近而兴奋)您好!(坐在伊莉莎旁边,不停地盯着她看。)弗雷迪 (也走了过去)我一定在哪儿见过您。

希尔夫人 (做介绍)这是我的儿子弗雷迪。

伊莉莎 弗雷迪少爷,您好!

(弗雷迪礼貌地鞠躬,坐在了那把伊丽莎白式的椅子上,他完全被伊莉莎吸引住了。)

希金斯 (忽然叫起来)天哪!是的,我知道了(弗雷迪瞪大眼睛感到非常讶异)对了,就是在戏院外面。(叹了口气)唉,真晦气!希金斯夫人 亨利,注意你的行为。(他正准备往桌沿上坐)你不能坐在我的书桌上,会被你压坏的。

希金斯 (郁闷地)好吧,真对不起。

(他又向短榻走过去,却不小心被炉围火钳绊了一下,不由得骂了一句,接着走了出来。他有气无力地倒在了榻上,简直快把它压垮了。希金斯夫人看在眼里,又无奈地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接着是很长一段时间尴尬的沉默。)

希金斯夫人 (只好主动找些话题)您觉得这天气怎么样呢?

伊莉莎 我觉得英伦三岛以西的低气压大约应该在渐渐地向东移。

按照气压状况来看,目前的天气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弗雷迪 哈哈!真是有趣极了!

伊莉莎 您这是怎么了?我自信自己的判断是绝对正确的。

弗雷迪 简直太神了!

希尔太太 我真希望这样的好天气能够持续下去,否则又会有很多人得感冒了。一到春天,我们全家人就得被传染上。

伊莉莎 (用很神秘的语气)据我的家人说,我的姑妈就是因为患感冒而死的。

希尔太太 (一边一边摇头表示同情)唉!

伊莉莎 (用哀伤的语调继续说着)但我总是觉得她是被人做掉的。

希尔太太 (没听懂她的话)做掉的?

伊莉莎 天哪!真不敢相信她得了个就感冒死了,以前就算患了白喉都坚持过来了呀!我眼睁睁看着她断了气,我们都以为她死了,但是当我父亲舀了一瓢烧酒给她灌下去之后,她又突然活了过来,还把瓢给咬破了。

希尔太太 (非常震惊)哦,天哪!

伊莉莎(继续念叨这件事)我才不相信身体那么健康的人会因为感冒死掉,她还打算把那顶新的草帽送给我呢!肯定是被偷走了,是的,就是被那些做掉她的人偷走的。

希尔太太 “做掉了”是什么意思?

希金斯 (连忙打圆场)哦,这只是现在的一种流行语,意思就是把人给害死。

希尔太太 (对此很是迷惑,对伊莉莎)难道你真的相信你的姑母是被人给害死的吗?

伊莉莎 当然是的。那些跟她住一块的人就算是为了一个别针也有可能对她下手,别说是一顶帽子了。

希尔太太 但是你的父亲也不能给她灌烧酒啊,就不怕发生更严重的后果吗?

伊莉莎 这个绝对没问题,烧酒对于她来说就和牛奶差不多。我父亲喝得更厉害,所以他知道可以这样做。

希尔太太 你的意思是你父亲酗酒吗?

伊莉莎 说得上是嗜酒如命了。

希尔太太 这样可对你没什么好处。

伊莉莎 这也没什么。我觉得喝酒对他反而有好处,只要不经常喝就行,(兴奋地)时不时地喝点还是可以的。他喝了酒之后心情就能变好,所以在他失业的那段时间,我母亲就会给他一点酒钱,让他出去买酒喝,喝完了就高兴了。很多女人都是这样,得让自己的丈夫喝酒发泄一下,这样才相处得下去。(越说越来劲)事实就是这样,如果一个善良的人,当他头脑清醒的时候总会有愧疚之心,这样只会让他更加郁闷。但是只要喝点酒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心情自然也就变好了。(对弗雷迪,后者边听边禁不住发笑)喂!你在笑什么呢?

弗雷迪 你说的这些流行语真是太有趣了!

伊莉莎 如果我说的是对的,你还笑什么呢?(对希金斯)我说的不对吗?

希金斯夫人 (搭话)当然没有了,杜立特尔小姐。

伊莉莎 (愉快地)还有,我一直……

希金斯 (突然起身看着自己的手表)嘿!

伊莉莎 (转过头看他,马上明白了他的暗示,跟着起身)好了,今天我真的很高兴,不过我得走了。(大家也都站起来。弗雷迪热情地跑过去开门)再会了,希金斯夫人,谢谢您的招待。(她同希金斯夫人握手。)

希金斯夫人 再会。

伊莉莎 再会,上校。

比克林 再会,杜立特尔小姐。(他们握手道别。)

伊莉莎 (对其他人也点头)再会,各位。

弗雷迪 (给她打开门)杜立特尔小姐,您打算从公园走过去吗?如果您想走走的话……

伊莉莎 (非常镇定而自然地说)是走路吗?去你的!(所有人都感到非常的惊愕)我才不想走路呢,我得坐汽车回去。(她出了门)(比克林长出一口气坐了下来。弗雷迪走到凉台上看着她坐车离开。)希尔太太 (惊吓过度)说实话,我还是不太能接受这种流行语。

克拉拉 (有气无力地坐在伊丽莎白式的椅子上)哦,妈妈,这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如果你还守着那些旧思想的话,别人肯定会觉得我们思想落后,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呢。

希尔太太 我不否认自己在这方面有点守旧,但是克拉拉,我不希望你也跟着这样说。我也听你说过一些不文雅的话,像什么“混蛋”、“家伙”这些,虽然我已经听惯了,但我从心里认为这不是小姐们该用的字眼。不管怎么说,这些话实在难以让人接受。比克林先生,您认为呢?

比克林 这我可不好说。先前我在印度待了好些年,现在人们的爱好跟习惯早就跟以前不一样了,这也让我不太能适应,有时我

连自己是在正式的宴会上,还是在海上与水手们在一起都分不清。克拉拉 这不过是习惯问题,谁分得清对与错呢?人们说这些话只是出于自己的习惯,没什么其他的意思。我觉得这种话很能吸引别人的注意,并且很有趣,反倒是原来的那些话太乏味了。

希尔太太 (站起来)坐了这么久,我想我们也该走了。

(比克林和希金斯站起来。)

克拉拉 (随着起身)哦,是的,我们还有三处茶会得去呢。再会,希金斯夫人。再会,比克林上校。再会,希金斯教授。

希金斯 (一本正经地走过去送她到门口)再会。你一定得在接下来的茶会上试着说说这种流行语,一定要试试。

克拉拉 (满脸微笑)一定会的,再会。这些维多利亚早期的条条框框都已经过时了。

希金斯 (引诱她)早就过时了!

克拉拉 真是过时了!

希尔太太 (听了觉得难受,大声喊道)克拉拉!

克拉拉 哈哈!(她精神抖擞地出了门,觉得自己已经赶上了潮流,一直笑着走到楼下。)

弗雷迪 (无奈地叹息)唉,这是……(他只说了半句,也走到希金斯夫人面前)再会。

希金斯夫人 (和他握手)再会。你还想再见到杜立特尔小姐吗?

弗雷迪 (激动地)当然了,我非常愿意,非常愿意。

希金斯夫人 你应该清楚我平日里会客的时间安排。

弗雷迪 是的,真是谢谢您,再会。(他高兴地出了门)

希尔太太 再会,希金斯先生。

希金斯 再会,再会。

希尔太太 (对比克林)我还是说不出这样的话。

比克林 那也不是一定得说的,你不想说也好。

希尔太太 但我要是不这样做,克拉拉肯定不会同意的。再会。

比克林 再会。(他们握手。)

希尔太太 (对希金斯夫人)请您一定要谅解克拉拉。(比克林听到她放低了声音,知道自己不便去听,就和希金斯一样站在窗前。)我们实在是太穷了!可怜的孩子,她几乎没怎么参加过这种宴会!所以才会表现得不得体。(希金斯夫人见她几乎要落泪,心里也很难受,亲切地拉着她的手一直送到门口)但我的儿子很明白事理不是吗?希金斯夫人 是啊,那孩子很不错,希望他能经常过来走走。

希尔太太 真是谢谢你,再会。(她走出门)

希金斯 (兴奋地)你觉得还好吗?伊莉莎怎么样?(他一下子冲到他母亲面前,拉她坐在伊莉莎之前坐过的椅子上,自己坐在她的左边。比克林则坐到她的右边。)

希金斯夫人 不,这当然还不行。虽然她的口音和装扮被你改造得不错,但这并不表示她所有的言行都是天衣无缝的。要是你觉得这样就完美了的话,那你一定是糊涂了。

比克林 那你认为还可以改善吗?就是说让她改掉那些不好的说话习惯。希金斯夫人 如果是在亨利身边的话,估计很难做到。

希金斯 (有点不悦)你是在说我讲话还不够文雅吗?

希金斯夫人 不,孩子。你说得很好,除非你是在码头上跟那些粗人在一起,但若是在一个高雅的茶会里就不见得如此了。

希金斯 (觉得很委屈)但……

比克林 (打断他的话)希金斯,你要清楚自己的情况。从我们那时候一起在海德公园练兵开始,到现在已经20年了,我这才听到像你口中说出来的那种粗话。

希金斯 (心情不好)要是连你都这么说的话,那我说的话肯定就没有牧师们的话那么好听了。

希金斯夫人 (做手势不让希金斯说下去)比克林上校,请你跟我说说温波街的情况吧。

比克林 (很乐意换了个话题)哦,我是和亨利一起住在那里的。因为要合作进行印度方言方面的工作,这样就更加方便些。

希金斯夫人 是的,这样合情合理。但是那位姑娘住哪里呢?

希金斯 当然是和我们一样,她不跟我们一起住的话还能住哪儿?希金斯夫人 但如果是这样安排的话,你们以什么身份住在一起?

难道当她是女用人吗?还是其他什么身份?

比克林 (缓慢地)希金斯夫人,我很明白你说这话的意思。

希金斯 可我一点儿也不明白。我每天给她上课教她发音,终于看到自己这几个月来的付出有了回报。而且她很清楚我的东西在哪儿,也知道我的约会安排等。

希金斯夫人 那你的女管家跟她还合得来吗?

希金斯 别斯太太吗?哦,她自然很乐意,因为伊莉莎可以帮到她不少忙。以前她经常不得不给我们找东西,还有记住很多约会时间安排。但她经常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她总说我自私,不懂得为别人考虑。对吧,比克林?

比克林 是的。她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先生,您得替别人想想”。

一谈到伊莉莎,总得这么说一下。

希金斯 说的好像我会把她给忘了似的,我都已经很累了,我不得不时刻关注她的每一个发音。

希金斯夫人 你们两个人还真是有意思,这样玩弄你们的活宝贝。希金斯 这怎么能说是玩弄呢?这可是一项严肃而又艰巨的任务。

您得相信我,这真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凭着自己的能力去改造另一个人,教给她全新的语言。这是一项跨越阶级和改变灵魂的伟大的工作。

比克林 (挪了挪椅子,更靠近希金斯夫人,兴奋地说)没错,这确实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您尽管放心,希金斯夫人,我们在这个过程中态度非常的端正和严肃。每个礼拜,甚至是每天都会有新的发现和突破。(更靠近希金斯夫人一点)并且在每一个阶段,我们都会以录音和照相的方式记录下来。

希金斯 (在希金斯夫人的另一边同时解释)一点儿也没错,这是我迄今为止做过的最有趣的实验。我们把自己所有的业余时间都放在做这件事情上面了,对吧?比克林。

比克林 我们不停地谈论伊莉莎的一切。

希金斯 还给她上课。

比克林 教她穿衣服。

希金斯夫人 你说什么!

希金斯 而且还设计、改造全新的伊莉莎。

希金斯和比克林 (同时)还有,她的听力简直是太强了,甚至可以与鹦鹉相媲美。我们曾经尝试过用各种不同的音调来对她进行测试,比如说欧洲和非洲的各种方言,以及南非野人的短促发音等,这些都是难度非常高的,连我们两个都得花好几年的时间才能完全学会,但她一听就能准确地说出来。希金斯夫人,她简直就是个天才!除此之外,她还善于弹钢琴。我们曾经把她带到剧院里面去听各种音乐,不管是古典音乐还是民间曲艺,也不论是哪位音乐家的作品,她只要听一遍,回家就能把它们都弹出来,即使在这之前她连碰都没碰过钢琴。

希金斯夫人 (不得不用手指堵住耳朵,因为此时他们俩的声音越来越大,而且根本就没有一点想停下来的意思)安静,安静!(两个人停止讲话)

比克林 真抱歉!(他觉得有点尴尬,将椅子往后挪一点。)

希金斯 对不起。只要比克林开始说话,没人能插得上嘴。

希金斯夫人 好了,亨利。比克林先生,你难道不清楚吗?在伊莉莎走进温波街的同时还带来了什么?

比克林 是她的父亲,但是亨利早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希金斯夫人 不对,如果是她母亲来的话还好点,但事实上她带来的却是另一个。

比克林 您说的是什么呢?

希金斯夫人 (偶然地说出了她所经历的那个年代)一个问题。

比克林 哦,我想我知道了,就是如何让她伪装成上等人的问题。希金斯 这个不难,我想我已经成功一半了。

希金斯夫人 真是大错特错,你们两个简直是太天真了,我是说以后怎么安排她的问题。

希金斯 这很容易解决。她已经具备这么大的优势,只要她愿意,想上哪儿就可以上哪儿。

希金斯夫人 难道就是跟那位可怜的希尔太太一样的优势吗?在养成了和上等人一样的生活习惯之后,就失去了自力更生的能力,只能坐享其成,这就是所谓的优势吗?

比克林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好随口应付她)希金斯夫人,这个问题不大,是你太杞人忧天了。(他起身决定离开)

希金斯 (也站起来)我们可以帮她找一份像样的工作。

比克林 她生活得很满足,您大可放心。再会。(他同希金斯夫人轻轻地握手,就像是安抚一个胆小的孩子,接着就走出了门。)

希金斯 事已至此,就只能顺其自然了。再会,妈妈。(他吻了她,然后跟着比克林出门去。)

比克林 (想让叫安心些,转过身对她说)以后自有办法,一切自会水到渠成。再会。

希金斯 (出门时对比克林说)我们带她去出席俄耳斯坊的莎士比亚展览会吧。

比克林 好啊,单是想想就让人兴奋。

希金斯 等她从那儿回来以后,就可以让她给我们模仿每个人的言行举止。

比克林 简直太妙了!(两人边下楼边哈哈大笑个不停。)

希金斯夫人 (忍不住跳起来,坐到写字台前想继续刚才的事。她胡乱地拿开那一堆废纸,又从文具匣里抓起一张信纸准备写下去。但是,她没写几行就气得扔下了钢笔,双手紧抓住写字台怒喊着)啊,这些男人!男人!可恶的男人啊!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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