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景:第二天上午1 1点钟,温波街上希金斯的实验室内。实验室在楼上,并且正好朝着大街,是由原先的客厅改造的一间房。后墙正中间安了两扇房门,从那里进门,一眼就可以看到两个高高的文件柜呈直角形立在房间的右角位置,且紧靠着墙。同样的,在那个角落还放了一张写字台,上面放着一台录音匣子,一个察喉镜,一排小的风琴管子,再加上一个风箱;还有一套吹火的灯罩、灯口,用橡皮管与墙上的煤气龙头相连通;一些大小不一的调音叉;半个人头的仿真模型,甚至能清楚地看见口腔发音器官;另外,还有一个装着用来录音的蜡筒匣子。

〔从同一边看过去,入眼处可以看到一座壁炉,靠近门边放着一个皮质的躺椅和一个煤斗。壁炉架的正上方挂着时钟。专用来放报纸的架子则被夹在壁炉和放录匣子的桌子中间。

〔在进门的左手边,放着一个柜子,柜子不大而且抽屉比较浅,柜子上放着电话和电话簿。再往前就是一架占了很大地方的大钢琴,当然还有一条很长的琴凳,差不多跟琴身一样长。钢琴的盖子上放着一盘糖果,很可能是巧克力糖。

〔但是屋子中间却是空荡荡的。除了躺椅、琴凳,还有几把椅子放在录音匣子旁,在壁炉旁边还放着一把椅子。墙上挂着一些版画,有铜版制作的人像及意大利皮拉内西 【注:皮拉内西,18世纪初的意大利版画家,他的作品主要以描绘古代建筑物为主。】 风景版画,没有水彩油画。〔比克林正坐在桌子前面,刚放下手中的卡片和一个调音叉。希金斯就站在他身旁,正在关几个文件抽屉。他在清早阳光的照耀下,看起来非常健康、充满活力而且相貌英俊,他大概是40岁的样子,身上穿着看起来很严肃的黑色制服,戴着黑领结,只有领子是白色的。看得出来他是那种一向精神焕发而且始终不渝地追求科学的人,一切有研究价值的对象都对他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一旦开始了某一项研究,他就会变得全神贯注,对周围的一切都置若罔闻,甚至是达到忘我的境界。如果不是看他的外在形象和年龄,他跟一个顽皮的小孩没什么两样——看到什么新鲜的事都想要一探究竟,只要稍不注意,他就可能会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来。他的一贯心态是:心情好的时候就管点别人的闲事,心情不好就随时发点小脾气。尽管如此,他在本质上还是善良的,所以就算是在他最无理取闹的时候,也不会惹人生厌。

希金斯 (终于把最后一个抽屉关上了)应该就这些了。

比克林 真是不错,非常不错!所有这些发音我真正听懂的连一半都没有呢。

希金斯 哦?那还需要再听一遍吗?

比克林 (离开座位背对着炉火站着)算了,谢谢,暂时不要听了,今天早上我已经听得很累了。

希金斯 (也走过去,挨着壁炉,站在比克林的左边)听了这么多,早就觉得不耐烦了吧?

比克林 确实是,太费劲了。原来我还觉得自己已经很不错了,能读出24个不同的元音,但没想到你竟然可以分辨出130个元音,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这么多发音,我基本上无法将它们区分开来。

希金斯 (只是笑笑,一边到钢琴上拿糖吃)只能说是熟能生巧。刚开始的时候我跟你一样难以分辨,一旦听的时间长了,你就会很清楚它们之间的差别,就像A和B一样有着明显的不同。(别斯太太从门口伸进半个头来,她是希金斯的管家)有事吗?

别斯太太 (犹犹豫豫的样子,看来是有难以决断的事)先生,有一个年轻的姑娘要见你。

希金斯 年轻的姑娘?她来做什么?

别斯太太 先生,她说如果你知道她的来意,你一定会很高兴的。但说实话,这姑娘看起来真是庸俗得很。原本我是打算让她走的,但我又马上想到您可能会需要她录音。但愿我是对的,因为你经常会跟一些奇怪的人接触,所以希望您能谅解这一点,先生。

希金斯 这没什么,别斯太太。你觉得她的口音怎么样?感觉有趣吗?别斯太太 哎呀,先生,实在是不堪入耳,您怎么会觉得有趣哪?

希金斯 (对比克林)那就让她上来吧。带她上楼,别斯太太。(他走到桌子旁边,从匣子里面拿了个用来录音的蜡筒。)

别斯太太 (虽然不乐意,但也只能顺从)好吧,先生。我这就把她带上来。(别斯太太下楼)

希金斯 来得正好!我给您展示下我录音的过程。先听她讲话,再一边用贝尔式注音法做及时的记录,然后再用一般的国际音标标注,然后用录音机录下来,这样做的好处就是你可以随时听到被录下来的发音,还能同时看到记录下来的注音符号。

别斯太太 (缓步走来)先生,她来了。

(卖花女迈着缓慢的步子走进来,看起来十分的庄重。她头戴一顶插有三根鸵鸟毛的帽子,而且颜色各异,分别是黄色、天蓝色和红色。她全身上下都尽量打理得挺整洁的,不管是围裙还是粗布衣服,看起来都不算太脏。一看到她这副自以为是的可怜相,比克林心里就油然而生出一股同情之心。比克林在别斯太太进门之前就起立了。而希金斯,在对待男人和女人的态度上面,唯一的区别就是,只要他不去欺侮别人或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怨天怨地,就得像小孩子一样,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去对那些女人连哄带骗。)

希金斯 (脸上立刻表现出明显的不满,跟小孩子似地大声抗议)这不就是昨天见过的那个姑娘吗?已经记下了口音又来干什么?里森格罗佛区方言的录音我早就不需要了,因此别想让我再因为她浪费一个蜡筒了。(对卖花女)赶紧离开这儿,对于我来说你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卖花女 哼!先不要这么吓唬人,我还没说自己来这儿干什么呢。(对仍然立在门口待命的别斯太太)你有没有说我是坐汽车来的呀?别斯太太 你胡说什么呀!这里的人谁会关心这个?

卖花女 哼!神气什么!不管怎样他都得给我上课,这可是他自己说的。说实话吧,我来这儿绝不是想要占什么便宜,我是会付钱的人,如果你们不领情的话,我就去找别人。

希金斯 你说谁不领情?

卖花女 就是说你们。这下你明白了吧?我是来交费上课的,你最好清楚这一点。

希金斯(顿时火冒三丈)简直太过分了!(实在气不过)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呢?

卖花女 如果你还是个有礼貌的先生的话,那你就应该给我让座。

我说的没错吧?我就是来照顾你们生意的。

希金斯 比克林,你说我们是请这个蠢家伙坐下呢,还是干脆把她从窗口扔下去?

卖花女 (因惧怕连忙跑到钢琴边,然后面向他们做出反抗的架势)

哎——呀!(自认为被欺负了,一边不住地念叨)我可是能像太太小姐们那样交学费上课,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两人愣住了,惊讶得说不出话,只是站在另一边盯着她。)

比克林 (语气和善)那你说说自己想做什么?

卖花女 我就想在花铺当店员,不想再当托特兰坊大街口的卖花女了。但是我不符合要求,因为我不会讲跟太太小姐们一样的话。他不是说有能力教会我吗?我就来找他了。我是交费上课的,又不是免费,他没必要这样对待我呀!

别斯太太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也不想想自己有能力请希金斯先生来教你吗?

卖花女 怎么就没能耐了?我是知道这需要费用,但是我出得起这些钱。

希金斯 那你能出多少呢?

卖花女 (昂首挺胸地往回走)这才做得对嘛。我就知道你昨天扔了那么多钱给我,多少会有点后悔,现在我主动送回一部分给你,你肯定不想错过机会。(低语)你昨晚是不是喝了点酒?

希金斯 (命令式地)你坐下。

卖花女 喂,你就不能礼貌点……

希金斯 (大声喊叫)让你坐下。

别斯太太 (一点也不客气)坐下吧,要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她随手将剩下的那把椅子放在希金斯与比克林之间的地毯旁,然后站在椅子后面要她坐。)

卖花女 哎——呀!(她想要反抗,却又手足无措。)

比克林 (友好地)您请坐吧。

卖花女 (故意扭扭捏捏)既然这样,那我就坐下。(她坐下去,比克林回到他原来的座位上。)

希金斯 怎么称呼你?

卖花女 我叫伊莉莎·杜立特尔。

希金斯 (全神贯注地读着)伊莉莎,伊莉莎白,伯齐,伯斯,快点去树林子里寻找鸟巢。

比克林 哦,他们看见一个鸟巢里有4个蛋。

希金斯 拿了一个还剩3个。

(两个人哈哈大笑,为自己的即兴创作而洋洋自得。)

伊莉莎 我说你们两个,不要再胡言乱语了。

别斯太太 你得对先生礼貌点。

伊莉莎 那他自己不就是这样开玩笑的吗?

希金斯 那好,现在来说正事吧。你能付多少学费?

伊莉莎 我心里有数。我之前从一位太太那里知道了一些情况,请一位好的法文老师上课是一小时18个便士。但我学的是母语,你不至于让我也交这么多吧,最多给你一个先令,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就来这儿上课。

希金斯 (一边来回走动,一边用一只手放在裤袋里,银币和钥匙被弄得响个不停)你想想,比克林,换个角度看,如果你不是单纯地把它看作一先令,而是作为她收入的一部分,就等于是一个富翁愿意出六七十镑了。

比克林 怎么说?

希金斯 你仔细想想。一个富人的日收入大概是150镑。而她的日收入最多也就两个半先令多点。

伊莉莎 (自信地)你怎么知道我一天就这么多,其实我……

希金斯 (自顾自说下去)也就是说她要把自己将近一半的收入给我当学费,这就相当于一个百万富翁愿意拿出每天收入的四分之一用来学习。听起来很不错,不是吗?对呀,这是我迄今为止收过的最昂贵的学费呢。

伊莉莎 (倏地一声站起来)60镑?你在跟我开玩笑吧?我说的可没这么多,我到哪儿去给你弄60镑?

希金斯 别打断我的话。

伊莉莎 (开始大哭)我真的没有60镑呀!哎——呀!

别斯太太 快别哭了,傻姑娘。好好坐这儿,没人要你的钱。

希金斯 但是你要再这样哭个没完没了的,可别怪这儿的鸡毛掸子不认人,老实点,给我坐下!

伊莉莎 (被吓住了,只得坐下来)哎——呀!怎么跟我父亲似的。

希金斯 我一旦开始教你,就不止现在这副样子了,到时恐怕比你的两个父亲还要严厉呢!拿去。(他把自己的丝绸手帕拿到她面前。)伊莉莎 干什么的?

希金斯 让你擦下眼泪。从现在起,请你弄清楚手帕和袖子区别,不要一急了就乱擦一通。你要是真心想当花铺里的店员,就不要把袖子当成手帕使用。

(伊莉莎一脸茫然,只知道傻愣着看他。)

别斯太太 希金斯先生,您这样跟她讲是没有用的,她什么都不懂;您的做法也不行,她肯定学不来。(从她手里拿过手帕来。)

伊莉莎 (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喂!你拿我的手帕做什么?他已经给了我就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

比克林 (忍俊不禁)算了,别斯太太,看来这手帕是拿不走了。

别斯太太 (束手无策)这就没办法了,希金斯先生。

比克林 希金斯,我觉得你之前说的那件事很有意思,就是出席外国大使花园酒会的主意。只要你真正做到了,我愿意称您为最伟大的语音学家。我们可以打个赌,一旦您达到了目标,一切费用包括学费都由我来承担。

伊莉莎 哎呀,那真是太感谢您了,您真是个善良的人,好长官。希金斯 我觉得可以一试,(看了她一眼)不妨试试,你看看她这一副自以为是又肮脏不堪的可怜相!

卖花女 你可别乱说,我一点也不脏,我来之前特意把手和脸洗干净了的。

比克林 希金斯,看样子你是下定决心让她一直讨厌你了?你就不

想缓和一下你们之间的关系吗?

别斯太太 (连忙插话)先生,您可千万不要这样说。讨姑娘们欢心的方式可多了去了,希金斯在这方面有他自己的一套,虽然经常是在无意之中。先生,您可不能在这种蠢事上推他一把。

希金斯 (更加激动)人生是什么?不就是抓住一切做蠢事的机会来满足自己吗?就怕没有这样的机会呢!机不可失,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一定要尽全力把这个可怜的乞丐打造成一位高贵的公爵夫人。

伊莉莎 (对他的说法感到非常不满)哎——呀!你怎么能……

希金斯 (不理会她,仍旧兴致勃勃地)是的,只要6个月——前提是她听力好并且伶牙俐齿,甚至是3个月——我就可以随意带她到任何场合,并且以不同的身份出席宴会。我们今天就可以开始。不,就现在!现在就做!别斯太太,你带着她去好好清洗一下。实在没办法就用猴牌去污粉。厨房里怎么样?火大吗?

别斯太太 (不赞同他的做法)有火,但……

希金斯 (主意已定)把她身上穿的衣服都脱下来烧掉,再打电话给惠特雷公司让他们送点像样的衣服过来,其他公司也行,在送到之前先用纸把她包起来就好了。

伊莉莎 这哪是像您这样的先生可以说的话?我可是个正经的姑娘,我对你的为人可是一清二楚。

希金斯 你们里森格罗佛区的装模作样在这儿可不管用,小姑娘。

你必须马上学会公爵夫人的那套做派。别斯太太,立刻带她走。

只要她不听话,你就用鸡毛掸子。

伊莉莎 (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连忙躲到比克林和别斯太太两人中间

作为掩护)你要是这样做的话,我就去报警。别斯太太 可是我让她待哪儿呀?

希金斯 就扔到垃圾箱里算了。

伊莉莎 啊——呀——呀!

比克林 嘿,希金斯,不要太过分了。

别斯太太 (神情严肃地)希金斯先生,您不能这样做啊,您至少应该对她尊重些。

希金斯 (听了这话,渐渐地竟变得温和起来。短暂的兴奋过后,希金斯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辩解一下。)就跟教书没什么两样,(他逐字逐句地说着)我可没想过要对她不尊重,亲爱的别斯太太,亲爱的比克林,我从来不想对任何人采取轻视的态度。我只是急于表达自己的想法,我们得早做准备,一方面要多照应她的生活,另一方面也要让她尽快适应新的角色。这就是我的想法,这下我应该说清楚了吧?我不想伤害我们彼此之间的感情。

(伊莉莎暗自松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别斯太太 (对比克林)您之前听过这样的事吗?先生。

比克林 (放声大笑)别斯太太,我当然没有听过。

希金斯 (疑惑不解)什么意思?

别斯太太 关键就是,先生,您怎么能像对待从路边随手捡到的石子一样,去对待一个大活人?

希金斯 这有何不妥的?

别斯太太 因为你根本就不了解她,她的父母是什么样?甚至她可能都结婚了。

伊莉莎 瞎说什么呀?哼!

希金斯 我就说嘛,看她的反应就知道了,瞎说什么呀?一般像她这种人要是结婚了的话,不到一年,就会变成一个无比沧桑的老太婆。

伊莉莎 我哪嫁得出去呀?

希金斯 (突然压低声音,用悦耳动听的口音)相信我,伊莉莎,等我们成功了,恐怕会有不少小伙子愿意为你而死呢。

别斯太太 先生,您不应该跟她讲这些,这样会误导她的。

伊莉莎 (起身,一副无比坚定的神情)我还是离开这儿算了。你们真不像是正经人,我不能跟这样的人学东西。

希金斯 (看到伊莉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口音有多么动听,心里很不爽)是吗?你认为我不正经?既然这样,别斯太太,直接把她扔出去,新衣服也不要订了。

伊莉莎 (小声嘟囔着)嘿,你可不能这样做。

别斯太太 早就让你老实点,现在晚了吧?

走吧。

(指向门的方向)从这边伊莉莎 (几乎要哭出来)我不要你的新衣服,就算白送我也不要(果断扔下手帕)我可以自己买。

希金斯 (动作敏捷地抓住手帕,在她犹豫不定的时候快步跨到门前,拦住她)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好意想搭救你一把,想把你变成年轻漂亮的小姐,你竟然是这种反应。

别斯太太 好了,希金斯先生。你不可以这样说下去了,这样做没什么好处。姑娘,你还是回去跟爸爸妈妈待一块吧,也让他们好好照应你。

伊莉莎 我没有爸妈。我爸爸说我已经长大了,应该学会独立,得

自己养活自己,所以我就被赶出来了。

别斯太太 那你的妈妈呢?

伊莉莎 我没有亲妈,是第六个后妈把我轰出来的。不过我可以靠自己过日子,不用他们养活。

希金斯 既然这样,那就等于你是没人管了对不对?看来你只对我们有点用处了,那就待在这儿吧!(他走到别斯太太面前轻言细语地说)别斯太太,你干脆认她做干女儿好了,有个干女儿肯定很有趣,你说呢?好了,就这样说定,你就别再犹豫了。现在把她带到楼下去,然后……

别斯太太 但她在这里到底是什么身份?用不用付她工资?先生,这些事您必须说清楚才行。

希金斯 至于这个,你看着给吧,就当是家用的一部分了。(又添了一句)她的吃、穿、住都在这里,哪里需要花钱呢?难道不怕她拿着钱去喝酒吗?

伊莉莎 (看向希金斯,有点发怒)你不能这样随便冤枉人,我从来不会喝酒,再说你也没看到我喝酒对吧?(又走回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比克林 (好意提醒他)希金斯,难道你就一点也没想过要顾及这位姑娘的自尊心吗?

希金斯 (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她)这个嘛,我说不准。但我们不需要管,不是吗?(心情很愉快地)伊莉莎,告诉我你有自尊心吗?伊莉莎 我当然有啊。

希金斯 (考虑到她的语言,严肃地对比克林)你看出了要解决的问题吗?

比克林 哦?你觉得是什么?

希金斯 得让她学会按文法讲话,单单做到发音准确倒是挺容易的。伊莉莎 我可不想按文法讲话,只要能跟花铺里太太们讲一样的话就行。

别斯太太 希金斯先生,请你跟我说清楚,这位姑娘到底是以什么身份在这儿住呢?工资怎么办?等你教完了她之后又有什么打算?您不能只看眼前,您得把眼光放得长远些。

希金斯 (随口应付)那我问你,如果我就让她待在泥坑里,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别斯太太。

别斯太太 希金斯先生,这就是她自己的事了,跟您没关系。

希金斯 既然这样,只要做完了试验,我们就再把她扔回去。以后继续做陌生人不就行了?

伊莉莎 你这个自私自利、只为自己考虑的人。(她非常果断地站起身离开)我再也不想听你那些没良心的话了,我现在就走。(向门口走去)哼!脸皮真厚。

希金斯 (急忙从钢琴上拿了一块奶油巧克力糖,他的眼睛发着光,明显带着捉弄的意味)伊莉莎,想吃块糖吗?

伊莉莎 (有点嘴馋,停住了脚步)谁知道糖里面有没有迷药这类东西?我可知道有这种专骗姑娘们的迷药。

(希金斯马上用小刀从中间切开,自己吃—半,把另一半递给她。)希金斯 伊莉莎,你现在知道我不会害你了吧?我们一人一半。(希金斯趁她张嘴想说话的时候,快速把剩下那一半塞到她嘴里)从现在起,你随时可以吃到这样的糖果,只要你愿意,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你觉得怎么样?

伊莉莎 (差点被糖给噎死,好不容易吞下去)我本来没打算吃的,但是我觉得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不好。

希金斯 伊莉莎,你不是说自己是坐汽车来的吗?

伊莉莎 是啊,我就是坐汽车来的,怎么啦?

希金斯 很好,伊莉莎。以后你可以随时坐汽车在城里游玩,你愿意坐多久都行,你仔细想想吧,伊莉莎。

别斯太太 希金斯先生,你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吗?你这是企图诱惑她。这么做可不行,应该让她独立决定自己的未来。

希金斯 她还这么年轻没有必要想得这么远,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再计划也不晚呀。对了,伊莉莎,你要以别斯太太为榜样,多替别人想想而不是只顾着自己的事。你只要想着巧克力糖、汽车、金子和钻石就行了。

伊莉莎 不,我可不是要金子和钻石,我是正经的姑娘家。(她故作姿态地坐下去)

希金斯 伊莉莎,你就得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别斯太太也可以帮助你。以后你一定会嫁得很好,说不定会是个侍从武官,而他的爸爸是个侯爵,只要他看到你就一定会感到满意,会因为他的儿子娶了你而感到自豪。

比克林 对不起,希金斯。我实在不能袖手旁观。别斯太太说得不错,在实施你的计划之前,你有义务让她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希金斯 天哪!她怎么会懂得这些呢?跟她讲也是没用的呀!更何况我们自己也说不清楚,不是吗?如果我们知道的话哪还有实验的必要?

比克林 你的回答真是巧妙,希金斯,但这不是关键。(对伊莉莎)

杜立特尔小姐!

伊莉莎 (受宠若惊)啊——呀——呀!

希金斯 瞧瞧!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啊——呀——呀!再怎么解释她也不会懂。作为一个军官,你应该知道命令是最有效的,直接向她下达指令就行了。伊莉莎,你首先要在这儿生活六个月,学会太太小姐们说的话,你必须照我说的做才能当上花店里的店员。记住,只要你听我们的话,不要有任何的违抗,你就可以睡在舒服的卧室,享受美味的食物,还可以随时吃糖和坐汽车出门。但是,如果你不听话,做事随心所欲,就会失去这些特权。到时候你不仅要跟甲壳虫一起睡在厨房后面去,别斯太太还会惩罚你——狠狠揍你。事情顺利的话,六个月后你就可以风风光光地坐着华丽的马车去白金汉宫。如果你被看穿了身份,警察就要抓你到伦敦古堡 【注:伦敦古堡是古罗马时代的建筑物,历代都曾作为幽囚政治犯或处决犯人的地方。】 ,砍下你的头示众,杀鸡儆猴。但只要你蒙混过关,你就可以稳稳当当地成为一个花店店员,每天能挣到七个半先令的工资。如果你还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的话,你就得自觉接受这些条例,否则你就个坏姑娘。(对比克林)比克林,你觉得怎么样?(又对别斯太太)别斯太太,这次我说得够明白了吧?

别斯太太 我看还是得让我单独跟这位姑娘谈一次话。虽然我还没办法保证自己会同意你的做法。我了解你不是那种心存歹意的人,但是一旦你对人家的口音感兴趣,就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连自己也给忘了。伊莉莎,跟我过来吧。

希金斯 好吧,谢谢你,别斯太太,这些事就由你来负责吧。

伊莉莎 (还是对希金斯心怀芥蒂,迟疑不决的样子)我不用你管,我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离开这里就离开。谁也不能打我,我不去什么白金汉宫,也不想招惹警察。我可是个好姑娘……别斯太太 姑娘,不要说了。你还不知道他这个人的性格,先跟我走。

(她先一步走到门口,给伊莉莎开开门。)

伊莉莎 (走出去之前)我又没说错。还要砍我的脑袋?早知道这样,我绝不会跟着他做这种蠢事。我可是正经的姑娘,我也没主动惹他,我又不欠他什么,凭什么就得听他的命令?我自己给自己做主,我同样是……

(别斯太太关上了门,伊莉莎的不停念叨就完全被挡在门外了。比克林离开壁炉走到椅子那里,然后面对椅背坐下去,双手随意地放在椅背上。)

比克林 希金斯,恕我直言。你在对待女人这方面,值得信赖吗?希金斯 (心里不太舒服)那你见识过那样的人吗?

比克林 不仅见过,而且还不少。

希金斯 (双手使劲撑在钢琴上,借力跳上去坐着)但我没见过。在我看来,只要女人开始跟我交往,都立刻变得庸俗不堪,既疑心重又贪心,真是不得不让人产生厌倦之心。除此之外,如果我跟一个女人好,我就只会以自己为中心,变得专制起来。我觉得女人根本什么事都做不成。当你和她们关系变得亲密时,你就会发现她们总是跟你唱反调。

比克林 唱反调?你说清楚点。

希金斯 (看起来满腹心事,离开钢琴)天知道!也许是女人和男人都想过各自的生活吧。他们总是想尽办法把对方往相反的方向拉,但往往适得其反,经常被拉到同一边,但这并不是双方想要的结果。(他再次来到钢琴凳上)因此我早就想好了,永远都不结婚,甘愿一辈子单身。

比克林 (站到他面前,极其认真地对他说)我必须跟你说,希金斯,希望你能赞同我的做法。一旦我加入了这个计划,我就得对这位姑娘负责。谁都不能趁机占人家的便宜。

希金斯 这是当然了,我以人格担保,绝对做到言行一致。(进一步说)你知道的,她现在是学生的身份,我们之间就应该是纯洁的师生关系,只有维持这种关系才能保证教学工作的顺利进行。在她之前我已经给很多有钱的美国小姐上过课,她们可都是不可多得的佳人。所以说我是有着很强的定力,在我的眼里,她们就和木头没两样,我觉得自己都成了木头。所以……

(别斯太太把门开开一条缝。她手上正拿着伊莉莎的帽子。比克林坐回到壁炉前的躺椅那。)

希金斯 (兴高采烈地)伊莉莎怎么样?别斯太太,都还好吗?

别斯太太 (站在门口)希金斯先生,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我可以进来吗?

希金斯 好啊,进来说吧。(她推门进屋)这顶帽子就给我当古董留着,别斯太太,你就不用烧它了。(他把帽子拿在手上。)

别斯太太 您当心点,先生。伊莉莎不希望把它烧掉,所以我得留着,但最好先放蒸炉里消消毒。

希金斯 (迅速把帽子放在钢琴上)哦,好的,谢谢你。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比克林 我需要回避一下吗?

别斯太太 不,先生,您安心地坐着吧。希金斯先生,我只是想要提醒您,在这位姑娘面前说话时要注意您的用词。

希金斯 (不愉快地)我当然知道这点。我讲话一直都很谨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别斯太太 (对他的疑问不予理会,接着说)也许你自己没有意识到,先生。当你找不到东西或者很焦急的时候,你总是会说出不好听的话来。在我面前你可以随意,我已经习惯了,但是你千万不能让这些脏话传到这位姑娘的耳朵里去。

希金斯 (立刻变得暴躁了)脏话?我说脏话吗?(一字一顿地强调)

我一向反对说脏话,从来不说。但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别斯太太 (坚持自己的立场)我就是想说这个,你自己还不知道吧?你确实会经常说些脏话。你总是把“混蛋”、“该死的”这些脏话挂在嘴边,如果只是这样还好,但……

希金斯 哦,别斯太太,你怎么可以让这些字从你的嘴里蹦出来呢?别斯太太 (不理他)但是有一个字你可千万不能说出来,就是那位姑娘刚刚在浴室里说的一个字,字的读音与洗澡的“澡”字很相似。当然她现在这样说还不要紧,因为这种说话习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掉的。可是你可不能在她面前这样说。

希金斯 (不无高傲地)别斯太太,我可不记得自己说过那个字。(她睁大眼睛看着他。这让他觉得有点别扭,于是话锋一转)当然了,我不能保证自己偶尔会情绪失控,但这是可以理解的对吧?

别斯太太 可是在今天早晨,你说到你的“罩靴”和“早饭”时,就说了那个字。

希金斯 啊,那只不过是写诗常用的一些技巧,为了做到双声叠韵才说的。别斯太太,这正体现了诗人的风度。

别斯太太 好吧,就算是这样,我也希望你以后不要在她面前说那个字。

希金斯 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不说行了吧。还有什么事吗?别斯太太 是的,先生。我们还得在她的个人卫生习惯上多花点心思。

希金斯 这是必须做的,而且是很关键的一个环节。

别斯太太 我指的是不仅得让她穿着整洁,还要有良好的生活习惯,学会整理自己的东西。

希金斯 (若有所思地走过去)很对。我也想到了这些小问题,细节很重要。(对比克林,后者正听得津津有味)比克林,我们得从小事做起,这样今后能省掉很多麻烦,在用钱和生活习惯方面都应该注意这点。(他在壁炉前的地毯上站住,好像对自己刚才的这套说辞很满意。)

别斯太太 是的,先生。因此我希望你今后能够穿好衣服再出来吃早饭,而且不要拿它当手巾用,先生。还有请记住不要重复使用一个碟子,更不能在一块整齐干净的桌布上放煮麦片粥用的锅,你得给她做好示范才行。别忘了上周你无意中把鱼刺放在果酱里了,结果差点被卡死。

希金斯 (默默地从地毯上退回到钢琴旁边)我承认自己偶尔会犯一些类似的错误,但绝不是像你说的那样频繁。(愤愤不平)哦,是的,那件睡衣上的风油精味真重。

别斯太太 这很正常不是吗?希金斯先生。如果你今后擦手的时候……

希金斯 (怒不可遏)好了,那我今后直接往头发上擦了。

别斯太太 我希望你不会因为这些话而怪我,希金斯先生。

希金斯 (不愿意让她发觉到自己的怒气,急忙掩饰)你说什么呢?当然不会了。你说得对,别斯太太,我们以后可是要和她相处很长一段时间,当然得在这方面多注意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别斯太太 就这些了,先生。我可以给她穿你从国外带回来的日本和服吗?我们不能再让她穿那些破旧不堪的衣服了。

希金斯 这种事就由你做主好了,就这些了吧?

别斯太太 是的,谢谢您,先生。(她退了出去)

希金斯 比克林,真没想到我在这位太太眼里还有这样的一面。我可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够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更不像别人那样自视过高。真搞不懂为什么她总觉得我属于那种居高临下、我行我素的专制类型。

(别斯太太再次推门进来。)

别斯太太 真是抱歉,先生,我不得不来打扰您了。楼下有一个倒垃圾的工人要见您,自称叫阿尔弗莱·杜立特尔,他说说他的女儿在我们这儿。

比克林 (猛地站起身)呵!你看看!(感到不安,一直退到炉前地毯那边)

希金斯 (当机立断)那就把那个无赖带上来。

别斯太太 好的,先生。(她走下楼去)

比克林 希金斯,是不是无赖还不一定呢。

希金斯 哼!依我看就是无赖没错。

比克林 反正不管他是不是,总得发生点不愉快的事。希金斯 (自信满满的样子)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是他主动来找我,而不是我去找他。说不定我们会有意外的收获。

比克林 你指的是可以更好地了解那位姑娘吗?

希金斯 跟她没关系,我说的是他的口音。

比克林 哦!

别斯太太 (站在门口)先生,杜立特尔来了。(在把他引上楼之后,别斯太太又出去了)

(阿尔弗莱·杜立特尔虽然上了年纪,但身体依旧很健壮。他是一个倒垃圾的工人,身上还穿着倒垃圾时的工作服。他戴帽子的方式很有个性,帽檐在后面,一直盖住了脖子和肩膀。长相也挺特别,看来是个豁达的乐天派,没什么值得烦心的事。此外,连同他的口音也非常具有表现力。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是习惯于毫无拘束地发表自己的看法,所以他现在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满腔正气、倔强不屈的样子。)

杜立特尔 (停在门口,分不清屋里谁是谁)请问哪位是希金斯教授?希金斯 是我。您好,请过来坐。

杜立特尔 您好,老爷。(他的表情很严肃,坐了下来)老爷,我来这儿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想跟您谈谈。

希金斯 (对比克林)洪斯劳地区的人。母亲是威尔士人,没错的。(杜立特尔一时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愣住了,接着希金斯开始问)那你说的是什么重要的事?杜立特尔。

杜立特尔 (明显带着威吓的语气)我得把自己的女儿领回去,就是这事,知道了吗?

希金斯 您是她父亲,当然有权利带走她了。您不至于认为别人想夺走她吧?看到您对她还这么关心,我倒是很高兴。她就在楼上,你可以马上带她走。

杜立特尔 (突然站起来,感到很意外)您这是什么意思?

希金斯 你来这儿不就是要把她带走吗?那就这样做吧,我也没想过要帮你养活她。

杜立特尔 (尽力辩解)话可不能这么说,老爷。这就是您的不对了吧?您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我们穷人吗?我的女儿被您给弄过来,这事可怎么说呢?(他又坐下来。)

希金斯 哼!你这说的什么鬼话,腿长在她身上,是你女儿自己来这儿找的我,请我教她正确的发音,想今后在花店里当店员。我有这位先生和我的女管家作为证人啊。(恐吓他)难道她是你故意派过来,事后就来敲诈我们的吗?

杜立特尔 (急忙摇头否定)当然不是的,老爷。

希金斯 我看就是的,否则你是怎么知道她在这儿的?

杜立特尔 老爷,您不能这么冤枉人。

希金斯 你们肯定是早就串通好了的,想敲诈我的钱是不是?看来这事要交给警察来处理了,我马上打电话报警。(他毫不犹豫地走到电话旁边,打开电话簿)

杜立特尔 我可没一句话提过“钱”字,请这位先生给我做主,我说过一个“钱”字吗?

希金斯 把电话簿放一边,然后大步走到杜立特尔跟前对他进行盘问)那你来这儿到底是想做什么?

杜立特尔 (语气和善、诚恳)您认为呢?老爷,您得替我们穷人想想。希金斯 (心情舒缓了些)阿尔弗莱,是你让她来我这儿的吗?

杜立特尔 当然不是了,老爷,我发誓绝对没有。我已经有两个月没见过她了。

希金斯 既然这样,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杜立特尔 (声调轻柔凄凉)老爷,我要告诉您,但您得让我说上话才行呀。我情愿告诉您,我愿意告诉您,我也想和您说说啊。希金斯 比克林,瞧这家伙竟然还会使用修辞呢。瞧瞧,真是伶牙俐齿,滔滔不绝。“我情愿告诉您,我愿意告诉您,我也想和您说说啊”。还真是善于煽情,说得绘声绘色啊!哼!威尔士人都是这个样子,他们的处事圆滑就是这么来的。

比克林 你可不能这么说,希金斯,我也是属于西部的人呢。(对杜立特尔)但如果不是你派她来的,你又是怎么找来的呢?

杜立特尔 事情是这样的,老爷。伊莉莎请了一个男孩子一起坐汽车游玩,就是她房东太太的儿子。那男孩子一直想跟着她坐汽车回家。于是在您把她留在这儿之后,她就让那男孩子帮着把行李拿过来。我在长亩和恩德尔街口正好碰到那个拿行李的男孩子。

希金斯 是在酒店里对吧?

杜立特尔 这不算什么的,老爷。像我们这种没什么钱的人经常得喝两口。

比克林 希金斯,先听完他的话吧。

杜立特尔 于是我就从他那儿问清楚了情况。我这个做爹的当然得管管自己的女儿了,所以我就让那个男孩子把行李拿过来给我,我就……

比克林 那你怎么不亲自去拿呢?

杜立特尔 我也想这么做呀,但是那房东太太就是不让我进去,老爷。唉,她那种人就是这样。我还不得不给了那男孩子一点钱,他才给我拿来了行李,真是个坏小子。我就是想为老爷您办点小事,不让您觉得麻烦,我就是这样想的。

希金斯 都有些什么东西?

杜立特尔 老爷,有乐器、几张画、一点首饰和一个鸟笼子。但她说不要带衣服。老爷,我当然会觉得不对劲了,我是她的亲爹呀,我得为自己的女儿考虑考虑对吧?

希金斯 这就是你找到这儿来的原因?就是怕别人糟蹋了您女儿的名誉?

杜立特尔 (欣慰地点点头)是的,老爷,就是这个原因。

比克林 反正你是要带她走的,就没有必要再把她的行李带过来了,不是吗?

杜立特尔 我可没说过要带她走的话,提都没提过一句。对吧?老爷。希金斯 (果断地)你想把她带走的话,最好马上就走,越快越好。(他快步走到壁炉那边,按响铃声。)

杜立特尔 (赶忙站起来)您先别急着说这话,老爷。我也希望我女儿有个好前程。她在这儿对她有好处,这个我心里清楚,况且……

(别斯太太听到铃声后走到门边,站着等吩咐。)

希金斯 别斯太太,这位是伊莉莎的父亲,把伊莉莎叫出来让他带回去,他是来接走伊莉莎的。(他背过身走到钢琴那里,毫不理会其他人,看起来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杜立特尔 不是这样的,老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听我解释……别斯太太 现在不行,希金斯先生,他没办法带走她呀!她的衣服

已经让我给烧了。

杜立特尔 是的呀。总不能让我女儿光着身子上大街吧?您看呢?

老爷。

希金斯 不管怎样,你马上就可以带她走。没有衣服不是问题,大不了你去买件过来。

杜立特尔 (马上焦急了)那她原来的衣服都在哪儿呢?是谁烧的那些衣服?

别斯太太 真是抱歉了,我是这里的管家。不过我早就打电话给衣店了,不久就能把衣服送过来。等衣服送到了,你就可以带那位姑娘带走了。请先在厨房里等着吧。

(杜立特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随着走向厨房。犹豫之间,终于主动走近希金斯。)

杜立特尔 让我说完吧,老爷。我们都是明白人对吧?

希金斯 哦!我们都是明白人,对吗?别斯太太,你没事可以先走了。别斯太太 好的,先生,我先出去一下。(她表情严肃地下了楼)

比克林 杜立特尔先生,你现在可以开始说了。

杜立特尔 (对比克林)谢谢老爷!(对希金斯,后者因为无法忍受客人身上的怪味,一直后退到钢琴凳子那里,这当然是由于杜立特尔从事的职业所致。)我跟您说实话吧,先生。说起来我们也算是有缘分,您如果愿意留下她,我也不会硬把她带回去,这当然是可以好好商量的。说实在的,我女儿长得还是不错的。把她留在我身边也说得上是委屈了她,我干脆跟您坦白吧。我好歹养了她这么多年,总不能白白地送了人。老爷,您是个爽快的人,五镑钱在您眼里不算什么事,我把伊莉莎带回去有什么用处呢?

(他脸色凝重地坐回到椅子上)

比克林 杜立特尔先生,你应该知道,希金斯先生完全是出于好意才做这件事的。

杜立特尔 老爷,这个我当然知道。如果不是这样,我说不定要的就是50镑了。

希金斯 (觉得厌恶)这么说来,只要出50镑,别人就能从你手里买到你的女儿了?

杜立特尔 一般说来是不会这么做的,但是对待像您这样的老爷,当然就是另一码事了。

比克林 难道你这家伙没有一点良心吗?

杜立特尔 我说老爷呀!像我这样的穷人要是还在乎这些的话,我还能活得下去吗?您有财有势,当然这么说了。再说,我也没什么坏心思,我就想在自己女儿身上捞点好处,这有什么不可以呢?

希金斯 (疑惑不解)比克林,这倒难住我了。很显然,从道德方面看的话,我们就应该让他空手回去。但是换个角度看,他说的似乎也有点道理。

杜立特尔 您这样想就对了,老爷。我就是这么想的,做爹的不就应该这么想吗?

比克林 我明白你的话,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

杜立特尔 老爷,您得换个角度看问题。两位老爷,你们瞧瞧,我不就是个没有用的穷光蛋吗?我什么也算不上。请您替我想想,像我这样的小人物,总是被那些绅士们踩在脚下,当我想占点小便宜的时候,他们总是设法阻止:“你没这个资格,走开。”但您得想想,别人需要的我也是需要的呀!就说说那寡妇吧,她死了丈夫之后,一个礼拜就连续从6个慈善机构里面领了救济金,我跟她相比较,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我吃得又多,时不时还得喝两口酒。我偶尔还要来点娱乐活动,您知道的,穷人嘛,遇到不顺心的事,总喜欢找点乐子唱个歌什么的。而且,他们伸手向我要钱的时候不也是一分都没少嘛。那些绅士也不过是找借口不给我钱罢了。所以两位老爷,你们也不要跟我讲那些大道理了,我说的是自己的心里话,我也不想假仁假义地找借口要钱。我就是这样,我知道自己没资格,但我也没想改。话说回来,我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女儿养大,您两位老爷看着觉得有用就想留下,但是你们总不能因为我心善就欺负我。难道你们觉得5镑钱就是贪心了吗?我们好好说说,你们来评评理。

希金斯 (起身走到比克林那里)比克林,假如我们对这个人进行3个月的训练,他一定能当上内阁阁员或者是威尔士的传教士了。比克林 杜立特尔,你觉得呢?

杜立特尔 老爷,我可不想干这个。我听过牧师和首相的讲话——我是个喜欢思考的人,不管是政治、宗教还是社会改革,这些东西在我的眼里跟其他娱乐没什么区别——但说实话,这些事可不是谁都能干的,我就想做个没出息的穷光蛋。跟其他社会上的工作相比,我就想干这个,其他事都不适合我做。

希金斯 看来我们必须给他5镑钱了。

比克林 就是怕他会乱花。

杜立特尔 我绝对不会的,老爷,您放一百二十个心。您一点儿也不用担心我会把钱存起来留着不用。过不了几天钱袋子就会空了,我肯定会和以前一样过日子。我最多跟我那个娘儿们痛快地喝一场,我自己舒服了,也照顾了别人的生意,这样您该放心了吧?

希金斯 (掏出钱包,走到杜立特尔和钢琴之间)真是个奇怪的人,那就给10镑钱吧。(他夹出两张钞票递给杜立特尔。)

杜立特尔 我不要那么多,老爷。这么多钱都花了她会心疼,我也不能这么做。10镑可是个大数目,这么多钱放谁手里都得掂量掂量,这不就少了乐趣吗?老爷,您就按照我说的数给我,不多不少。

比克林 那你为什么跟你那位太太到现在还没正式结婚呢?我总觉得这样不应该呀!

杜立特尔 这个您去问她吧,老爷,我倒是想您能去给他讲讲道理。我没法管她,还得哄着她,买礼物送给她。我得辛辛苦苦去挣几个血汗钱,好让她穿好的。老爷,就因为还没正式结婚确定关系。她清楚这点,她能嫁给我吗?老爷,我跟您说,趁现在伊莉莎还年轻,你们早点结婚就对了,要是晚了后悔的可是您。早点结婚的话,今后后悔的是她。不管怎样,倒不如让她将来后悔。因为您是个大男人,而她不过是个娘们儿,这样做最好。

比克林 我们要是再继续听他说一会儿,恐怕我们的价值观都要被毁了。(对杜立特尔)你说的是5镑对吧?

杜立特尔 老爷,真是太感谢您了!

希金斯 你确定不要10镑吗?

杜立特尔 是的,老爷,下次吧。

希金斯 (给他5镑)好了,拿去吧。杜立特尔 谢谢您,老爷,早安。(他急匆匆地转身向门口走去,归心似箭。当他打开门,迎面走来一位长相漂亮而衣着华丽的日本少女,身上穿的日本服装是素净的蓝色,上面还印有做工精细的小白素馨花图样。别斯太太正跟她一起走进来。他毕恭毕敬地为她让道并且道歉)打扰了,小姐。

伊莉莎 真要命,连自己女儿都不认识了吗?

杜立特尔 天哪!她是伊莉莎?

希金斯和比克林同时叫出)真的吗?是伊莉莎吗?

伊莉莎 我看上去很不一样吧?

希金斯 你说不一样?

别斯太太 (站在门口)先生,您可别把她夸得飞上了天。

希金斯 (点头)是的,没错,别斯太太。(对伊莉莎)确实是这样,真的不一样。

别斯太太 先生。

希金斯 (进一步解释)哦,我是说跟先前相比,她确实焕然一新了。伊莉莎 我要是戴上帽子就更好看了。(她把帽子戴上,得意扬扬地漫步到壁炉前。)

希金斯 哦,天哪!这种新样式竟然会这么顺眼!

杜立特尔 (为自己的女儿感到非常自豪)简直是太漂亮了,没想到我女儿打扮一下竟是个大美人啊,老爷。谁看到都会这么说的,不是吗?

伊莉莎 你还不知道呢,这里可是方便得很。自来水、毛巾、肥皂,要什么有什么。洗澡的时候,不仅有用来擦身子的刷子,还有莲馨花香味的肥皂。我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那些太太小姐们身上那么干净。原来她们洗澡这么舒服啊,我也想让她们知道知道我是怎么洗的。

希金斯 看来你很喜欢这里的浴室,不错。

伊莉莎 也有不喜欢的地方,我也不怕别人知道,别斯太太清楚这事。希金斯 别斯太太,哪里有问题?

别斯太太 (耸耸肩,装作不明白)没什么的,先生。一切都好。

伊莉莎 我真恨不得把它给摔了,弄得我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只好用毛巾给遮住了。

希金斯 把哪儿遮住了?

别斯太太 就是把穿衣镜给遮住了,先生。

希金斯 杜立特尔,看看你教给她的这些旧思想。

杜立特尔 我?这可不是我教给她的,我最多有时会抽她一顿。老爷,这可不是我的错。她现在是一时改不了那些旧习惯,再过不久她就能彻底学明白你们那套习惯了。

伊莉莎 我可是个正经的姑娘家,我不会跟他们学这些东西。

希金斯 伊莉莎,如果你再说这样的话,你的父亲就得带你回家了。伊莉莎 他不会,你是不了解他,他就是想来这儿要点酒钱。

杜立特尔 我要是不喝酒的话要钱有什么用?难不成要我捐给教堂吗?(她向他做了个鬼脸。他马上发怒了,比克林不得不出手劝住这对父女)我告诉你,你不要在我面前耍小手段,也别让我知道你在这位老爷跟前胡闹,凡事小心点,知道吗?

希金斯 杜立特尔,你离开这儿之前还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吗?说句祝福语什么的。

杜立特尔 老爷,我没什么说的了。我可不会这么蠢,什么都教给她,现在我就已经拿她没办法了。我告诉您,老爷,如果您想让她完全听您的话,您尽管用鞭子使劲抽她。再会,先生们。(他转身准备离开)

希金斯 (郑重其事的样子)等等,你以后可要经常来看伊莉莎。这是作为父亲该做的事。我有一个做牧师的兄弟,他会好好教伊莉莎的。

杜立特尔 (躲躲闪闪的)一定会来的,老爷。不过等以后再说吧,我最近到别处有事。我今后只要有空肯定过来。再会了,先生们。再会,太太。(他高举手中的帽子对别斯太太行了个礼,但她没有任何回应就出去了。他友好地对希金斯眨眨眼睛,认为他也是在忍受斯太太的怪脾气,做完这些动作之后,就跟在她后面走出了门。)伊莉莎 千万不能信他的话,他看见牧师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这下子他一定不会常来了。

希金斯 我也不想经常看到他。伊莉莎,你希望他来这儿吗?

伊莉莎 我才不愿意经常跟他见面呢,最好是再也不相见。真是让人觉得没面子,跑去倒垃圾,原来的事倒不做。

比克林 伊莉莎,那他原来是做什么的?

伊莉莎 靠着自己的嘴皮子诈骗。他原来是帮人挖沟的苦力,有时也做做这事,活动活动,挣得也不少。您怎么不叫我杜立特尔小姐了呢?

比克林 哦,抱歉,杜立特尔小姐,是我无意中叫错了。

伊莉莎 不过也没关系,像您刚才那样叫听上去更好。我想叫一辆汽车专门到托特兰坊大街口上等着我,也让那些过去笑话我的小娘们儿开开眼,我再也不想理她们了。

比克林 我看还是等你穿上真正好看的衣服再去吧。

希金斯 再说了,你现在身份变尊贵了就抛弃老朋友,这不就成势利眼了吗?

伊莉莎 我可不想跟那种人做朋友。以前她们总是把我当笑柄,我受够了,我现在也要去笑话笑话她们,给她们点颜色看看。好了,我就听你的话再等等,等衣服来了再去。别斯太太说你要给我穿的是睡衣,不是白天穿的那种。不过我还是想穿出去给人见见,晚上还得换套衣服穿,这不是浪费吗?大冬天的我也不愿意换掉身上暖和的衣服。

别斯太太 (回来)伊莉莎,快过来,试试新衣服吧。

伊莉莎 啊——呀——呀!(她迫不及待地跑出去。)

比克林 (跟着她)孩子,慢点走。(她把房门关上)

希金斯 看来我们的任务很艰巨啊。

比克林 (点点头,肯定地说)希金斯,确实艰巨得很。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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