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不足斋丛书》序〔庚午六月〕
尝论刻书之难有三：所据必善本而后可，一难也；所费必多赀而后可，二难也；所校必得人而后可，三难也。此三者不具，终无足与於刻书之数，岂非难乎？今之具此三难而以之刻书者，其莫如吾友鲍君以文也。君收储特富，鉴裁甚精。壮岁多获两淛故藏书家旧物，偶闻他处有奇文秘册，或不能得，则勤勤假钞厥副。数十年无懈倦。其称说一书，辄举见刻本、若钞本、校本凡几，及某刻本如何，某抄本如何，某校本如何，不爽一二也。其於本有如此者。梨枣之材，剞劂之匠，遴选其良，费而勿靳。生产斥弃，继以将伯，千百锱铢，咸归削氏。犹复节衣减食，裨补不足。视世间所谓荣名厚实、快意怡情者，一切无堪暂恋，祇有流传古人著述，急於性命。乃能黔范其所处，朱顿乎斯事也。其於赀有如此者。并涉四部，旁综九流，奥篇隐事，心识口诵，元元本本。有经丹黄甲乙者，如风庭之扫葉。又况先达闻人，洎二三雅素，往复扬摧，集思广益，外此即土壤细流，咸不让择。大要期诸求是。每定一书，或再勘三勘，或屡勘数四勘。祁寒毒暑，舟行旅舍，未尝造次铅椠去手也。其於校有如此者。是故生平前后所刻不下数百种，独汇而为丛书者，已至二十五集。人徒见知不足斋板片满家，印本遍天下，几等齐夫寻常刻书之易易也，而亦知君之为其难者有如是乎？他日见语，曰：“相知二十年馀，且於书有同嗜焉。予何可无丛书之序。夫丛书向有序矣，将奚以序之，亦唯有论刻书之难而已，亦唯有论君刻书之难而已。抑吾闻知其难而以难者为难，则其易也将至矣；不知其难而以难者为易，则其难也将至矣。事诚有之，书亦宜然。吾愿今而序丛书也，后有刻书者得因以奉教於知不足斋。毋专守兔园册子，毋计较锥刀钱物，毋贻笑造磨弱杖，先其难，后其易，留刻书种子於不绝，则君之有功於书，岂仅在所刻数百种哉？”遂不辞而序之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