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佛教经典为依据,而并不“引经据典”,句句牢守经典本文的变文,今日所见的甚多。这一阶段,恐怕是从“引经”的一个阶段发展而来的。他们只是拿了佛经里的一个故事,一个传说,而由作者们自己很自由地去抒写、去阐扬、去烘染的。故在写作上,比较地容易挥遣得多。可惜除了《降魔变文》之外,其余的都是“零缣断绢”,很少高明的东西。且别字和缺漏之处,连篇累牍,不易整理。恐怕是出于真正的通俗的民间的僧侣作家们之手吧。

这一部分的变文,又可分为两类,一类是仅演述经文而不叙写故事的,像《地狱变文》、《父母恩重经变文》等。在后来的宝卷里,这一类性质的东西也很不少。这些,只是“说经”、“唱经”的一流,完全是宗教性的东西,故不能有很高明的成就。

《地狱变文》今藏于北平图书馆(依字五十三号),先生的《敦煌丛钞》(《北平图书馆馆刊》)曾刊其全文;只是一个残卷,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价值。

(1900-19 66),著名历史学家、中西交通史家和敦煌学史家。字觉明、觉民,湖南溆浦人。土家族。对中外交通史、少数民族史,特别是敦煌学的研究作了重要贡献。主要著作有《中西交通史》、《敦煌艺术概论》等。

既将铁棒,直至墓所,觅得死尸,且乱打一千铁棒。呵责道:恨你在生之日,悭贪疾妒,日夜只是算人,无一念饶益之心,只是万般损害,头头增罪,种种造殃,死值三涂。号菩萨佛子。

在生恨你极无量,贪爱之心日夜忙。

老去和头全换却,少年眼也拟椀将。

百般放圣谩依着,千种为难为口粮。

在生忧他总恰好,业排眷属不分张。

缘男为女添新业,忧家忧计走忙忙。

尽头呵责死尸了,铁棒高台打一场。

《父母恩重经变文》今亦藏于北平图书馆(何字第十二号)。内容也是训人劝善的;残阙极多,毫不足观。这一类的变文,向来编目,皆和经典混在一处,不易分别,如果我们仔细地在巴黎、伦敦二地去搜寻,一定还可以得到不少的。

第二类是叙写佛经的故事的。其中又可分为二类:

一为叙写佛及菩萨之生平及行事的;

一为叙写佛经里的故事的。

第一类所写者。以关于释迦牟尼的生平及行事的为最多,不仅写到他的“成道”的故事(《佛本行集经》),也写到他的过去“无量生”(《佛本生经》)的故事。

关于释迦佛的“成道”的故事的变文有:

(一)八相成道变残卷(北平图书馆藏,云字二十四号)

(二)八相成道变残卷(北平图书馆藏,乃字九十一号)

(三)八相成道变残卷(北平图书馆藏,丽字四号)

《佛本行集经》唐代手抄本

在这三卷里,第一卷和第二卷文字悉同,惟第一卷较完善,第二卷缺阙极多。第三卷也相差不远。这卷变文,作者也不可考知。从释迦过去诸生说起:

尔时释迦如来,于过去无量世时,百千万劫,多生波罗奈国。广发四弘誓愿,直求无上 。不惜身命,常以己身及一切万物,给施众生。慈力王时,见五夜叉,为啖人血肉,饥火所逼,其王哀慜,与身布施,馁五夜叉。歌利王时,割截身体,节节支解。尸毗王时,割股救其鸠鸽。月光王时,一夕树下,施头千遍,求其智慧。宝灯王时,剜身千龛,供养十方诸佛,身上燃灯千盏。萨棰王子时,舍身数度,济其饿虎。悉达太子时,广开大藏,布施一切饥饿贫乏之人,令得饱满。兼所有国城妻子象马七珍等,施与一切众生。或时为王,或时太子,于波罗奈国五天之境,舍身舍命,不作为难。非只一生如是,百千万亿劫精练身心,发其大愿。种种苦行,无不修断,令其心愿满足。故于三无数劫中,积修善行。以为功 果满,方成佛位。佛者何语,佛者觉也。觉悟身中真如之性,觉心内烦恼之怨。出生死之劣劳,践 之阃城。六通具足,五眼无明。为三界大师,作四生慈父。从清净土,著蔽垢衣,出现娑婆,化诸弟子。

三大僧祗愿力坚,六波罗蜜行周旋。

百千功德身将满,八十随形相欲全。

未向此间来救度,且于何处大基缘?

当时不在诸余国,示现权居兜率天。

末审兜率陀者,是梵语,秦言“知足”天。兜名少欲,率是知足,此是欲界第四天也。况说欲界,有其六天:第一四天王天;第二忉利天;第三须夜摩天;第四兜率陀天;第五乐变化天;第六他化自在天。如是六天之内,近上则玄极太寂;近下则闹动烦喧,中者兜率陀天,不寂不闹。所以前佛后佛,总补在依此宫。今我如来世尊,亦当是处。

然后讲到他,“观见阎浮众生,业障深重,苦海难离,欲拟下界劳笼,拔超生死”。于是先遣金团天于下凡,去寻觅一个地方,堪供“世尊托质”的。金团天子寻到了迦毗罗城的王家。于是世尊便“托荫”于摩耶腹内。他于摩耶右胁诞出。

太子既生之下,感得九龙吐水,沐浴一身。举左手而指天,垂右手而于地,东西徐步,起足莲花。凡人观此皆殊祥,遇者顾瞻之异端。当尔之时,道何言语:

九龙吐水浴身胎,八部神光曜殿台。

希期瑞相头中现,菡萏莲花足下开。

又道:

指天天上我为尊,指地地中最胜仁。

我生胎兮今朝尽,是降菩萨最后身。

但大臣们却以为他是妖精鬼魅,要国王杀了太子,否则,“必定破家灭国”。文殊菩萨恐世尊被残害,遂化作一臣,谏国王道:“此是异圣奇仁,不同凡类。”并叫他去请教阿斯陀仙。阿斯陀仙见了太子,流泪满目,呼嗟伤叹,说道:

“太子是出世之尊。不是凡人之数,大王今若不信,城南有一泥神,置世以来,人皆视验。王疑太子魑魅,但出亲验神前。的是鬼类妖精,其神化为凝血;若不是精奸之类,只合不动不变。”于尔之时,有何言语:

城南有一摩 神,见说寻常多操嗔。

世上或行诈伪事,就前定验现其真。

大王但将此太子,才见必令始知闻。

若是祯祥于本主,的定妖邪化为尘。

不料泥神却离庙而出,一步一倒,直至大王马前,礼拜乞罪。于是国王才知太子是异人,不复加害。

但太子年登十九,恋着五欲。天帝释欲感悟他,乃各化一身,于此四门,乘太子巡历四门之时,欲令太子,“悟其生死”。太子周历了四门之后,便感到“生老病死”的苦痛,而决意欲弃去一切而到雪山修道。

这里写太子历见生老病死之苦的情形,当然要比《太子赞》一类的叙事歌曲写得详细,写得高明。

太子在雪山修道时,“日食一麻或一麦,鹊散巢窠顶上安”。

太子一从守道,行满六年。当腊月八日之时下山,于熙连河沐浴。为久专恳行,身力全无,唯残骨筋,体尤困顿。河中洗濯,浣腻洁清,既欲出来,不能攀岸。感文殊而垂手,接臂虚空,承我佛于河滩,达于彼岸。遂逢吉祥长者,铺香草以殷勤,紫磨严身,金黄备体。云云:

六年苦行志殷勤,四智俱圆感觉身。

下向熙连河沐浴,上登草座劝黎民。

紫金满覆于其体,白毫光相素如银。

文殊长者设愿厚,供养如来大世尊。

我如来既登草座,观心未圆,忽逢姊妹二人,一时迎前拜礼,口称名号。是阿难陀田中牧牛,常游野陌,每将乳粥,供养树神。偶见世尊,回特献俸。又感四天王掌钵,来奉于前,并四钵纳一盂中,可集三斗六升。三斗者降其毒,六升者则六波罗蜜因是也。既备功圆,便能至圣。遂往金刚座上,独称三界之尊,鹫岭峰前,化诱十方情识。降天魔而战摄,伏外道以魂惊。显正摧邪,归从释教。云云:

自登草座睹难陀,回将乳粥献释迦。

四王掌钵除三毒,功圆净行六波罗。

金刚座中严灵相,鹫岭峰前定天魔。

八十随形皆愿备,三十二相现娑婆。

况说如来八相,三秋未尽根原,略以标名,开题示目。今具日光西下,座久迎时。盈场并是英奇仁,阖郡皆怀云雅操。众中俊哲,艺晓千端,忽滞淹藏,后无一出。伏望府主允从,则是光扬佛日。恩矣恩矣。

作者以“颂圣”之语为结束,可见这一部“变文”,原是极崇敬的宗教经卷,讲唱的时候是以极虔敬的态度出之的。

(四)《佛本行集经变文》(北平图书馆藏,潜字八十号)

这一卷残阙过甚;所叙的事,和《八相成道变》大致相同,但也略有殊异之处,像泥神礼拜之事,在这里便没有叙到。

关于释迦佛的过去“生”的故事,即所谓“”的故事的变文,今所知的并不多。但想来一定是不会很少的。有许多的佛教故事,大半是和释迦过去“生”的生活有关系的。今日最完全的“佛本生”的故事(Jataka),凡有五百数十则之多。今姑举所知的:身喂饿虎经变文(残卷)为例:这一卷是我在北平所获得的。就写本的纸色和字体看来,乃是中唐的一个写本。这是叙述释迦的本生故事之一。释迦在过去的一“生”里,为一个王子。有一天和好几个兄弟,一同经过一山。路上遇见一只饿虎,病不能觅食。诸兄弟皆不顾而去。释迦却舍身走近虎边,要给他吃去。但这饿虎连开口的精力都没有。释迦于是以竹枝自刺其身,将血滴入虎口。那只虎方才渐渐地有生气起来,把这舍身的圣人吃了去。虽然是残卷,但大部分是保存着的。

,亦称佛本生故事,主要内容是简述佛陀前生前世的经历和故事。它是佛经最具文学性的作品之一,大约编撰于公元前3世纪。

关于第二类的释迦以外的“佛”、“菩萨”的故事,今所见者有:

(一)《降魔变文》(胡适之先生藏。)

这和《维摩诘经变文》是唐代变文里的双璧。惟篇幅较短。但乳虎虽小,气足吞牛。罗氏《敦煌零拾》里的佛曲三种,其第一种便是《降魔变文》的残文,所存者十不及一。但已使我们震撼于其文辞的晶光耀目,想象力的丰富奔放。一旦获得了其全文,自然是欣慰不置的。

这部“变文”的作者,今也不可考知。惟知其为唐玄宗天宝(742—755)时代的人物。其著作的时期,当约略地和《身喂饿虎经变文》同时。

这部“变文”的开头,有一篇序。这是极重要的一个文献。

赞善哉(……阙……)晶晖四果,咸遣我人三宝……人、正牙……ヲリ……骨六六空类有情,咸归灭度。初キ彳之布施,下略是为多;尽十方之虚空,叵知其量。诸相非想,见如来之法身,生等无生,得真妄之平等。然则,穷大千之七宝,化四句而全轻;后五浊之众生,一闻而超胜境。然后法尚应舍,恋筏却被沉沦。浑彼我于空空,泯是非于妙有,不染六尘之境,契会菩提,即于六识推求,万像皆会于般若三世诸仙,从此经生,最妙菩提,从此经出。加以括囊群教,诸为众经之要目,传译中夏,年余数百。虽则讽诵流布,章疏芬然,犹恐义未合于圣心,理或乖于中道。伏惟我大唐汉朝圣主,开元天宝圣文神武应道皇帝陛下,化越千古,声超百王,文该五典之精微,武析九夷之肝胆。八表总无为之化,四方歌尧舜之风。加以化洽之余,每弘扬于三教。或以探寻儒道,尽性穷原,注解释宗,句深相远。圣恩与海泉俱深,天开誉日齐明,道教由是重兴,佛日因兹重曜。宝林之上,喜见叶而争开;总持园中,沠法云而广润。然今题首《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者,金刚以坚锐为喻,般若以智慧为称,波罗彼岸到,弘名蜜多,经则贯穿为义,善政之仪,故号《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大觉世尊,于舍卫国祗树洽孤之园,宣说此经,开我蜜藏,四众围绕,群仙护持,天雨四花,云廊八境。盖如来之妙力,难可名言者哉!须达为人慈善,好给济于孤贫。是以因行立名。给孤布金买地,修建伽蓝,请佛延僧,是以列名经内。祗陀睹其重法,施树同营,缘以君重臣轻,标名有其先后。委被事状,述在下文。

在这篇序文里,说得很明白,这篇“变文”是叙述须达布金买地、修建伽蓝所引起的许多故事的。本于《金刚经》;却全然成了迷人的东西,不朽的杰作,我们简直忘记了其为“劝善书”了。“下文”所叙的“事状”,是这样的:

舍卫城南门城墙残迹

“昔南天竺有一大国,号舍卫城。其王威振九重,风扬八表。”他有一个贤相,名须达多,“邪见居怀,未崇三宝”。他有小子未婚妻室,遣使到外国求之。使者到了一个地方,遇佛僧乞食。一小女奔走出于门外,五轮投地,瞻礼阿难。这小女仪貌绝伦,“西施不足比神姿,洛浦讵齐其艳彩”。他访问了邻人,才知道是当地首相护弥之女。后须达多自去求亲,又遇见了佛僧。他感知佛的威力,倍增敬仰之心,思念如来,吟嗟叹息。

须达叹之既了,如来天耳遥闻,他心即知,万里殊无障隔,又放神光照耀,城门忽然自开。须达既见门开,寻光直至佛所,旋绕数十余匝,竭专精之心,注目瞻仰尊颜,悲喜交集,处若为陈。须达佛心开悟,眼中泪落数千行。弟子生居邪见地,终朝积罪仕魔王。○伏愿天师受我请,○降神合作桥梁。佛知善根成熟,堪化异调。遂即应命依从,受他启请。唤言长者:吾为上界之主;最胜最尊。进心安详,天龙侍卫,梵王在左,帝释引前,天仙□□虚空,四众云奔衢路。事须广殿造塔,多违堂房。吾今门第众多,住心无令退小。汝亦久师外道,不识轨仪。将我舍利弗相随,一一问他法或。

,佛陀十大弟子之一,全名阿难陀。善记忆,对佛陀之说法多能朗朗记诵,故称为多闻第一。

于是须达便和舍利弗同归。他们到了舍卫城,四处找不到一个适当的地方来建造伽蓝。有一天,他们到了城南,去城不近不远,忽见一园,景象异常,堪作伽蓝。但这园乃是东宫太子所有。须达便到了东宫,要求太子卖这园给他。他对太子说了一个谎,道:昨天经过太子园所,见妖灾并起,怪鸟群鸣,池亭枯涸,花果凋疏。太子问他如何厌禳。须达说:“物若作怪,必须转卖与人。”于是太子书榜四门,道园出卖。买者必须平地遍布黄金,树枝银钱皆满。但揭榜来买这园的人却便是须达。于是太子大怒,要须达和他同见国王。须达为法违情,不惧亡躯丧命。但首陀天王空里闻语,化身作一老人,来谏阻太子。说:要须达将黄金布满平地、银钱遍满树枝方可卖给他,谅他也没有这能力。省得太子失信。太子许之。于是须达便开库藏搬出紫磨黄金,选牡象百头,驮舁至园铺地。太子为他所感,问他买地何用。须达乃宣扬佛道,说明要建立伽蓝之意。太子亦便生信仰心,树上银钱,由他施舍出来。

须达和太子由园归来,途遇“外道”。他见他们骑从不过十骑,颇以为怪。乃问其由。太子说:须达买园,要请如来来说法。六师闻言笑不已。出言谤佛。

,即六师外道,佛陀时代印度佛教以外其他学派的六位代表人物。故亦称“六师外道”。所谓外道,原指印度佛教以外其他学派的教说,含贬义。六师即阿夷多·翅舍钦婆罗、浮陀·迦旃延、富兰那·迦叶、未迦黎·拘舍罗、散惹耶·毗罗棃子、尼干子·若提子。

六师闻请佛来住,心生忽怒。类怅 高,双眉外竖, 齿冲牙,非常惨醋,乍可决命一回,不能虚生两度。门徒尽被该将,遣我不存生路。到处即被欺凌,终日被他作袒。帝王尚自降地,况复凡流下庶。吾今怨屈何申,须向王边披诉!鹿行大步,奔走龙庭,击其怨鼓。王遣所司问其根绪。六师哽噎声嘶;良久沉吟不语。启言大王:臣闻开辟天地,即有君臣,日月贞明,赖圣主之感化。即今八方叹恳,四海来宾。唯有逆子贼臣,欲谋王之国政,怀邪杞让,不谨风谣,叨居相国之荣,虚食万钟之禄。臣闻佞臣破六国,佞妇辟六亲。须达祗陀,于今即是。岂有禾闻天珽,外国钩引胡神,幻惑平人,自称是佛,不孝父母,恒乖色养之恩,不敬君王,违背人臣之礼,不勤产业,逢人即与剃头,妄说地狱天堂,根寻无人的见。若来至此,只恐损国丧家。臣今露胆披肝,伏望圣恩照察。

六师谤佛石刻

国王遂命人去擒了太子和须达来。王问其故。须达乃对王力赞佛道,宣传教义。王问:“卿之所师,敌得和尚(即六师)已否?”须达道:“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百尺炎炉,不为毫毛爇炳。不假我大圣天师,最小弟子,亦能抵敌。”乃决定以舍利弗和六师斗法。须达道:“六师若胜,臣当万斩,家口没官。”

描写舍利弗和六师斗法的一大段文字,乃是全篇最活跃的地方。写斗法的小说,像《西游记》之写孙悟空、二郎神的斗法,以及《封神传》和《三宝太监西洋记》的许多次的斗法,似都没有这一段文字写得有趣,写得活泼而高超。

波斯匿王见舍利弗,即敕群,务须在意。佛家东边,六师西畔,朕在北面,官应南边。胜负二途,各须明记。和尚得胜,击金鼓

燎,似应为僚。而下金筹;公家若强,扣金钟而点尚字。各处本位,即任施张。舍利弗徐步安详,升师子之座,劳度叉身居宝帐,择拥四边。舍利弗即升宝座,如师子之王,出雅妙之声,告四众言曰:然我佛法之内,不立人我之心。显政摧邪,假为施设。劳度叉有何变现,既任施张。六师闻语,忽然化出宝山,高数由旬,钦岑碧玉,崔嵬白银,顶侵天汉,藂竹芳薪。东西日月,南北参晨。亦有松树参天,藤萝万段,顶上隐士安居,更有诸仙游观,驾鹤乘龙,佛歌聊乱。四众谁不惊嗟,见者咸皆称叹。舍利弗虽见此山,心里都无畏难。须臾之顷,忽然化出金刚。其金刚乃作何形状?其金刚乃头圆像天,天圆只堪为盖;足方六里,大地才足为钻。眉欎 如青山之两崇,口吒 犹江海之广阔。手执宝杵,杵上火焰冲天,一拟邪山,登时粉粹,山花萎悴飘零,竹木莫如所在。百嫽齐叹希奇,四众一时唱快!故云:金刚智杵破邪山处。若为:

六师忿怒情难止,化出宝山难可比。

崭岩可有数由旬,紫葛金藤而覆地。

山花欎 锦文成,金石崔嵬碧云起。

上有王乔、丁令威,香水浮流宝山里。

飞佛往往散名华,大王遥见生欢喜。

舍利弗见山来入会,安详不动居三昧。

应时化出大金刚,眉高额阔身躯礌。

手持金杵火中天,一拟邪山便粉碎。

于时帝王惊愕,四众忻忻。此度不如他,未知更何神变。其时须达长者,遂击鸿钟,手执金牌,奏王索其尚字。六师见宝山摧倒,愤气冲天。更发嗔心,重奏王曰:然我神通变现,无有尽期。一般虽则不如,再现保知取胜。劳度叉忽于众里,化出一头水牛,其牛乃莹角惊天,小蹄似龙泉之剑,垂斛曳地,双眸犹日月之明。喊吼一声,雷惊电吼。四众嗟叹,咸言外道得强。舍利弗虽见此牛,神情宛然不动。忽然化出师子,勇锐难当。其师子乃口似谿豁,身类雪山,眼似流星,牙如霜剑,奋迅哮吼,直入场中。水牛见之,亡魂跪地。师子乃先慑项骨,后拗脊踉。未容咀嚼,形骸粉碎。帝主惊叹,官庶恾然。六师乃悚惧恐惶。太子乃不胜庆快处。若为:

六师忿怒在王前,化出水牛甚可怜。

直入场中惊四众,磨角握地喊连天。

外道齐声皆唱好,我法乃违国人传。

舍利座上不惊恾,都缘智惠甚难量。

整里衣服女心意,化出威棱师子王。

哮吼两眼如星电,纤牙迅抓利如霜。

意气英雄而振尾,向前直拟水牛伤。

两度佛家皆得胜,外道意极计无方。

下写六师化出七宝池,却为舍利弗所化出的大象,将池水吸干的一段,已引见上文。此下却写六师化出毒龙事。

六师频频输失,心里加懊 。今朝怪不如他,昨夜梦相颠倒。面色粗赤粗黄,唇口异常干燥。腹热状似汤煎,肠痛犹如刀搅。瞿昙虽是恶狼,不禁群 众咬。舍利弗小智拙谋,曾斑前头出巧,者回忽若得强,打破承前并滔。不忿欺屈,忽然化出毒龙。口吐烟云,昏天翳日,揭眉 目,震地雷鸣,闪电乍暗乍明,祥云或舒或卷。惊惶四众,恐动平人。举国见之,怪其灵异。舍利弗安详宝座,珠无怖惧之心。化出金翅鸟王,奇毛异骨,鼓腾双翊,掩日月之明;抓距纤长,不异丰城之剑。从空直下,若天上之流星。遥见毒龙,数回博接。虽然不饱我一顿,且□噎饥。其鸟乃先啄眼睛,后嚵四竖,两回动嘴,兼骨不残。六师战惧惊嗟;心神恍惚。

,似应为蔽。俗文学作品由于传讲抄刻之误,多有此类误植。

舍利既见毒龙到,便现奇毛金翅鸟,

头尾惧剉不将难,下口其时先晫脑。

筋骨粉碎作微尘,六师莫知何所道。

三宝威神难测量,魔王战悚生烦脑。

王曰:和尚猥地夸谈,千般伎术,人前对验,一事无能。更有何神,速须变现。六师强打精神,奏其王曰:我法之内,灵变卒无尽期。忽于众中,化出二鬼,形容丑恶,躯貌扬荟,面北填而更青,目类朱而复赤,口中出火,鼻里生烟,行如奔电,骤似飞旋,扬眉瞬目,恐动四边。见者寒毛卓竖。舍利弗独自安然。舍利弗踟蹰思忖,毗沙门踊现王前。威神赫奕,甲杖光鲜,地神捧足,宝剑腰悬,二鬼一见,乞命连绵处。若为:

六师自道无般比,化出两个黄头鬼。

头脑异种丑尸骇,惊恐四边今怖畏。

舍利弗举念暂思惟,毗沙天王而自至。

天主回顾震睛看,二鬼迷闷而擗地。

外道是日破魔军,六师瞻慑尽亡魂。

赖活慈悲舍利弗,通容忍耐尽威神。

驴骡负重登长路,方知可活比龙鳞。

只为心迷邪小径,化遣归依大法门。

六师虽五度输失,尚不归降。更试一回看,看后功将补前过。忽然差驰更失,甘心启首归他。思惟既了,忽于众中,化出大树,婆娑枝叶,敝日干云,耸干芳条,高盈万仞。祥禽瑞鸟,遍枝叶而和鸣, 叶芳花,周数里而升暗。于时见者,莫不惊差。舍利弗忽于众里,化出风神,叉手向前,启言和尚。三千大千世界,须臾吹却不难。况此小树纤毫,敢能当我风道。出言已讫,解袋即吹。于时地卷如绵,石如尘碎,枝条进散他方,茎干莫知何在。外道无地容身,四众一时喝快处。若为:

六师频输五度,更向王前化出树。

高下可有数由旬,枝条蓊蔚而滋茂。

舍利弗道力不思议,神通变现甚希奇。

群佛故来降外道,次第总遣火风吹。

神王叫声如电吼,长蛇擿树不残枝。

瞬息中间消散尽,外道飘摇无所依。

六师被吹脚距地,香炉宝子逐风飞。

宝座顷危而欲倒,外道怕急扶之。

两两平章六师弱,芥子可得类须弥!

时王启言和尚,朕比日已来,虚加敬金,广施玉帛,枉费国储,故知真金滥鍮,目验分扴,龙蛇浑杂,方办其能。和尚力尽势穷,事事皆弱,总须低心屈节,摧伏归他。更莫虚长我人,论天说地。六师闻语,唯诺依从,面带羞惭,容身无地。舍利弗见邪徒折伏,悦畅心神,非是我身健力能,皆是如来加被!遂腾身直上,勇在虚空,高七多罗树,头上出火,足下出水,或现大身,恻寒虚空,或现小身,犹如芥子。神通变化,现十八般。合国人民,咸皆瞻仰处,若为:

舍利弗倏忽现神通,通身直上在虚空。

或现大身遍法界,小身藏形芥子中。

劳度叉愕然合掌五,我法活岂与他同。

共汝舍邪归政路,相将惭谢尽卑恭。

斗圣已来极下劣,回心岂敢不依从。

各拟悔谢归三宝,更亦无心事火龙。

累历岁月枉气力,终日从空复至空。

各自抽身奉仕佛,免被当来铁碓春。

《降魔变文》到了这里便告结束了。是“劝善”的教训歌,却写的是如此的不平常,令人读之,不忍释手,惟恐其尽。作者描写的伎俩,确是极为高超的。

惟抄手未必是在作者的同时,故抄的时候,讹误处甚多。大约是一位西陲的粗识文字者吧——“变文”及敦煌文卷的许多抄手大都是这一流人物——他自己很谦虚地在卷末写着道:

或见不是处,有人读者,即与政着。

但在今日,有的地方,改正起来便觉得很困难了。

巴黎国家图书馆藏有《降魔变押座文》(P.2187)一卷,又《破魔变押座文》(同上号)一卷,不知与这部《降魔变文》有什么不同处。或是另一个抄本吧?而“破魔变”,不知和“降魔变”又有什么不同。惜今日未读到原文,尚不能为定论。

《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巴黎国家图书馆藏,P.1319)一作《大目犍连变文》(伦敦不列颠博物院藏),叙述佛弟子目连救母出地狱事。这故事曾成了无数的图画及戏曲的题材。唐入画“目连变”者不止一家。明有《目连救母行孝戏文》三卷(一百出),为元、明最宏伟的传奇之一。清人又廓大之,成为十本的《劝善金科》。其他,尚有“宝卷”唱本等等。至今,目连救母,乃为民间妇孺周知的故事。各省乡间尚有在中元节连演“目连戏”至十余日的,成为实际上的宗教戏。最有名的“尼姑思凡”与“和尚下山”的“插曲”,即出于《行孝戏文》。(《缀白裘》题作《孽海记》,实无此名目。)唐人的《大目犍连变文》在其间,虽显得幼稚、粗野,而其气魄的伟弘,却无多大的逊色。在戏曲、宝卷里,这一部“变文”乃是今所知的最早的著作。目连的故事,见于佛经者,有《经律异相》、《撰集百缘经》及《杂譬喻经》中者不止一端。关于目连的经典有:

(生卒不详),明代戏曲作家。字高石,新安(今安徽歙县)人。著有传奇《目连救母》。

《佛说目连所问佛》一卷宋法天译(《大藏经》本)

《佛说目连五百问经略解》二卷明性祗述(《续藏经》本)

《佛说目连五百问戒律中轻重事经释》二卷明永海述(《续藏经》本)

其他,《大庄严论经》里,有《目连教二弟子缘》(卷七),《阿毗达磨识身足论》亦有《目乾连蕴》(卷一)。他在佛经里是一位常见的人物。目连救母故事的缘起,在于《经律异相》。

今所见的《目连变文》不止一本,除伦敦、巴黎所藏的二本外,巴黎国家图书馆又有《大目连缘起》一卷(P.2193),惜未得见。北平图书馆所藏,又有三卷:

(一)《大目犍连变文》(霜字八十九号)

(二)《大目犍连变文》(丽字八十五号)

(三)《大目连变文》(成字九十六号)

第三种似是另一作者所写,其故事与描写,较上列各本俱不甚同。第一及第二种则全同伦敦及巴黎本。在其间,伦敦本最为首尾完全。余游伦敦时,曾手录一卷归。但北平本则分为二卷,不知何故。

伦敦本首有序,说明七月十五日“天堂启户,地狱门开”,盂兰会的缘起。末有:

贞明七年辛巳岁(按即公元921年)四月十六日净土寺学郎薛安俊写。又有

张保达文书。

数字。当是薛安俊为张保达写的一卷。作者不详。或者便是张祜所谓“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目连变》吧。那么,其著作的年代,至迟当在公元820年左右了。离此写本的抄录时代,已有一百年了。

这变文叙写的是,佛弟子目连,出家为僧,以善果得证明。借了佛力,他到了天堂,见到父亲。但当他寻觅他的母亲时,却不在天堂里。她到底在什么所在呢?他便很凄惶地去问佛。佛说:“她在地狱里呢。”目连便借了佛力,遍历地狱,访求其母。

,罗汉即阿罗汉,指佛教徒中修行达到一定品级的人;果即果位,也就是修行所达到的品级。罗汉果是佛教中仅次于佛陀、菩萨的果位。

目连到了几个地方,都回说没有他的母亲青提夫人在。

目连言讫,更向前行。须臾之间,至一地狱。目连启言狱主:“此个地狱中,有青提夫人已否?是贫道阿娘,故来认觅。”狱主报言:“和尚,此狱中总是男子,并无女人。向前问有刀山地狱之中,问必应得见。”目连前行,至地狱,左名刀山,右名剑树。地狱之中,锋剑相向,涓涓血流,见狱主驱无量罪人,入此地狱。目连问曰:“此个名何地狱?”罗察答言:“此是刀山剑树地狱。”目连问曰:“狱中罪人,作何罪业,当堕此地狱?”狱主报言:“狱中罪人,生存在日,侵损常住游泥伽蓝,好用常住水果,盗常住柴薪,今日交伊手攀剑树,支支节节,皆零落处”:

刀山白骨乱纵横,剑树人头千万颗。欲得不攀刀山者,无过寺家填好土。栽接果木入伽蓝,布施种子倍常住。阿你个罪人不可说,累劫受罪度恒沙。从佛涅槃仍未出。此狱东西数百里,罪人乱走肩相棳;业风吹火向前烧,狱卒把权从后押。身手应是如瓦碎,手足当时如粉沫。沸铁腾光向口浇,著者左穿如右穴。铜箭傍飞射眼睛,剑轮直下空中割。为言千载不为人,铁把楼聚还交活。

目连皈依佛版画

目连闻语啼哭咨嗟,向前问言:“狱主,此个地狱中,有一青提夫人已否?”狱主启言:“和尚是何亲眷?”目连启言:“是贫道慈母。”狱主报言:“和尚,此个狱中无青提夫人。向前地狱之中,总是女人,应得相见。”目连闻以,更往前行。至一地狱,高下有一由旬,黑烟蓬勃,凫气勋天。见一马头罗刹,手把铁钗意而立。目连问曰:“此个名何地狱?”罗刹答言:“此是铜柱铁床地狱。”目连问曰:“狱中罪人,生存在日,有何罪业,当堕此狱?”狱主答言:“在生之日,女将男子,男将女人,行淫欲于父母之床,弟子于师长之床,奴婢于曹主之床,当堕此狱之中。东西不可笇,男子女人相和一半。”

女卧铁床钉钉身,男抱铜柱凶怀烂,铁钻长交利锋剑,馋牙快似如锥钻。肠空即以铁丸充,唱渴还将铁汁灌。蒺蓠入腹如刀臂,空中剑戟跳星乱,刀剜骨肉仟仟破,剑割肝肠寸寸断。不可言地狱天堂相对匹,天堂晓夜乐轰轰,地狱无人相求出。父母见存为造福,七分之中而获一;纵令东海变桑田,受罪之人仍未出。

目连言讫,更往前行。须臾之间,至一地狱。启言狱主:“此个狱中,有一青提夫人已否?”狱主报言:“青提夫人是和尚阿娘?”目连启言:“是慈母。”狱主报和尚曰:“三年已前,有一青提夫人,亦到此间狱中,被阿鼻地狱牒上索将。今见在阿鼻地狱中。”目连闷绝,僻良久气通,渐渐前行,即逢守道罗刹问处:

但守道罗刹告诉他说,阿鼻地狱是极可怕的所在。“灌铁为城铜作壁,叶风雷振一时吹,到者身骸似狼寂”,和尚是绝对的走不进的。还不如早些回来,去见如来,不必在这里捶胸懊恼了。目连只好回到婆罗林,绕佛三匝,却坐,向如来诉苦。如来道:“且莫悲哀泣。火急将吾锡杖与,能除八难及三灾。促知勤念吾名字,地狱应为如□开。”

目连丞佛威力,腾身向下,急如风箭,须臾之间,即至阿鼻地狱,空中见五十个牛头马脑,罗刹夜叉,牙如剑树,口似血盆,声如雷鸣,眼如掣电,向天曹当直。逢著目连,遥报言:“和尚莫来!此间不是好道!此是地狱之路。西边黑烟之中,总是狱中毒气,吸着和尚,化为灰尘处:

和尚不闻道阿鼻地狱,铁石过之皆得殃。

地狱为言何处在?西边怒那黑烟中。

目连念佛若恒沙,地狱原来是我家。

拭泪空中摇锡杖,鬼神当即倒如麻。

白汗交流如雨湿,昏迷不觉自嘘嗟。

手中放却三榜棒,臂上遥槐六舌叉。

如来遣我看慈母,阿鼻地狱救波吒。

目连不住腾身过,狱主相看不敢遮。

目连行前至一地狱,相去一百余步,被火气吃着,而欲仰倒。其阿鼻地狱,且铁城高峻,莽荡连云,剑戟森林,刀枪重叠,剑树千寻,以劳拨针刾相楷,刀山万仞横连,谗乱岩倒,猛犬掣淆,似震吼咷踉,满天剑轮, 似星明。灰尘模地,铁蛇吐火,四面张鳞;铜狗吸烟,三边振吠。蒺蓠空中乱下,穿其男子之腰;锥钻天上旁飞,剜刾女人背。铁杷踔眼,赤血西流,铜叉剉腰,白膏东引。于是刀山入炉灰,髑髅碎,骨肉烂,筋皮折,丰胆断,碎肉迸溅于四门之外,凝血滂沛于狱垆之畔,声号叫天,岌岌汗汗。雷地,隐隐岸岸。向上云烟,散散漫漫,向下铁锵,缭缭乱乱;箭毛鬼喽,喽喽窜窜;铜嘴鸟,咤咤叫叫;唤狱卒数万余人,总是牛头马面;饶君铁石为心,急得亡魂胆战处:

目连执锡向前听,为念阿鼻意转盈。

一切狱中皆有息,此个阿鼻不见停。

恒沙之众同时入,共变其身作一刑。

忽若无人独自入,其身急满铁围城。

案案难难振铁,吸岌云空□□□。

轰轰锵锵栝地雄,长蛇皎皎三曾黑。

大鸟崖柴两翅青,万道红炉扇广炭。

千重赤炎迸流星,东西铁钻谗凶觔。

左右骨铰石眼精,金锵乱下如风雨。

铁针空中似灌倾,哀哉苦哉难可忍!

更交腹背下长钉,目连见以唱其哉。

专心念佛几千回,风吹毒气遥呼吸。

看著身为一聚灰,一桭黑城关锁落。

再振明门两扇开,目连那边仅未唤。

狱卒擎叉便出来,和尚欲觅阿谁消息?

其城广阙万由旬,卒仓没人关闭得。

《目连救母幽冥宝传》书影

目连依仗佛力,开了阿鼻地狱的门。狱主问他来此何事,目连说,来找阿娘青提夫人。狱主闻言,却入狱中高楼之上“超白幡,打铁鼓”。他问第一隔中有青提夫人否?第一隔中无。直问到第六隔中,均无青提夫人在内。但第七隔中,实有青提夫人。问到时,她却不敢答应。这里写青提夫人的心理,却写得很好:

狱卒行至第七隔中,迢碧幡,打铁鼓。“第七隔中有青提夫人已否?”其时青提第七隔中,身上下二十九道长钉,鼎在铁床之上,不敢应。狱主更问:“第七隔中有青提夫人已否?”“若看觅青提夫人者,罪身即是。”“早个缘甚不应?”“恐畏狱主更将别处受苦,所以不敢应。”狱主报言:门外有一三宝剃除髭发,身披法服,称言是儿,故来访看。青提夫人闻语,良久思惟,报言狱主:“我无儿子出家,不是莫错?”狱主闻语,却回行至高楼,报言和尚:“缘有何事,诈认狱中罪人是阿娘?缘没事谩语。”目连闻语悲泣,两泪启言:“狱主,贫道解应传语错。频道小时自罗卜父母亡没已后,投佛出家,剃除髭发,号曰大目乾连。狱主莫嗔,更问一回去。”狱主闻语,却回至第七隔中,报言:“罪人门外三宝,小时自罗卜。父母终没已后,投佛出家。剃除髭发,号曰大目乾连。”青提夫人闻语,“门外三宝,若小时字罗卜,是也罪身一寸肠娇子。”狱主闻语,扶起青提夫人,毋瘦却二十九道长钉铁锁,腰生杖围绕,駈出门外,母子相见处:

作者写目连母子相见的情形是那样的凄惨!

生杖鱼鳞似雪集,千年之罪未可知。

七孔之中流血汁,猛火从娘口中出。

蒺蓠步从空入,由如五百乘破车声。

腰肾岂能于管舍,狱卒擎叉左右遮。

牛头把锁东西立,一步一倒向前来。

目连抱母号咷泣,哭曰由如不孝顺,殃及慈母落三涂。

积善之家有余庆,皇天只没煞无辜!

阿娘昔日胜潘安,如今憔悴频摧溅。

曾闻地狱多辛苦,今日方知行路难。

一从遭祸取娘死,每日坟陵常祭祀。

娘娘得食吃已否,一过容颜总憔悴。

阿娘既得目连言,呜呼怕袅泪交连!

昨与吾儿生死隔,谁知今日重团圆。

阿娘生时不修福,十恶之惩皆具足。

当时不用我儿言,受此阿鼻大地狱。

阿娘昔日极芬荣,出入罗帏锦帐行。

那勘受此泥梨苦,变作千年饿鬼行。

口里千回拔出舌,凶前百过铁犁耕。

骨节筋皮随处断,不劳刀釰自凋零。

一向须臾千过死,于时唱道却回生。

入此狱中同受苦,一论贵贱与公卿。

汝向家中勤祭祀,只得乡间孝顺明。

纵向坟中浇历酒,不如抄写一行经。

目连哽噎啼如雨,便即回头咨狱主。

贫道须是出家儿,力小那能救慈母!

五服之中相容隐,此即古来贤圣语。

惟愿狱主放却娘,我身替娘长受苦。

狱主为人情性刚,嗔心默默色苍芒。

弟子虽然为狱主,断决皆由平等王。

阿娘有罪阿娘受,阿师受罪阿师当。

金牌士谏无揩洗,卒然无人辄改张。

受罪只金时以至,须将刑殿上刀枪。

和尚欲得阿娘出,不如归家烧宝幡。

目连慈母语声哀,狱卒擎叉两畔催。

欲至狱前而欲到,便即长悲好住来。

青提夫人一个手,托着狱门回顾盼。

言好住来罪身,一寸长肠娇子。

娘娘昔日行悭始,不具来生业报恩。

言作天堂没地狱,广煞猪羊祭鬼神。

促悦其身眼下乐,宁知冥路拷亡魂。

如今既受泥犁苦,方知及悟悔自家身。

悔时海然知何道,覆水难收大俗云。

何时出离波咤苦,岂敢承圣重作人。

阿师如来佛弟子,足解知之父母恩。

忽若一朝登圣觉,莫望娘娘地狱受艰辛。

目连既见娘娘别,恨不将身而自灭。

举身自扑太山崩,七孔之中皆洒血。

启言娘娘且莫入,回头更听儿一言。

母子之情天生也,乳哺之恩是自然。

儿与娘娘今日别,定知相见在何年?

那堪闻此波咤苦,其心楚痛镇悬悬。

地狱不容相替代,唯知号叫大称惠。

隔是不能相救济,儿急随娘娘身死狱门前。

目连却以身代母受罪而不可得,眼睁睁地望着阿娘回到地狱里去;他切骨伤心,举身投地,七孔之中,皆流迸鲜血,晕绝死去,良久方甦。乃两手按地起来,整顿衣裳,又腾空往世尊处而来。他告诉如来见的经过。如来闻言惨然,双眉紧敛,说道:“汝母生前多造罪孽,非我自去救她不可。”于是如来领八部龙天,到了地狱。放光动地,救地狱苦。地狱全为破坏。“饿丸化作摩尼宝,刀山化作琉璃地,铜汁变作功德水。”一切罪人,皆得生于天上。唯有目连阿娘却因罪根深结,仍难免“地狱之酸,堕入饿鬼之道。”累日经年,受饥饿之苦。“远见清源冷水,近着投作脓河;纵得美食香餐,便即化为猛火。”目连也无法救她。便辞了她,到王舍城中次第乞饭。他得了饭食,回到母亲那里,“手捉金匙而自哺”。但青提夫人到了这时,悭贪之念,犹未除去。见儿将得饭钵来,复生恡惜,生怕别人抢了她的饭去。但“食来入口,变为猛火”。目连痛哭不已。青提夫人要喝水,目连到恒河取水。但夫人近口,便又成了脓河猛火。目连捶胸痛哭,又到如来那里去求救。如来道:

“目连,汝阿娘如今未得吃饭,无过周匝一年,七月十五日,广造盂兰盆,始得饭吃。”目连见阿娘饥,白世尊,“每月十三十四日可不否?要须待一年之中,七月十五日始得饭吃?”世尊报言,“菲促汝阿娘,当须此日,广造盂兰盆,诸山坐禅戒下日,罗汉得道日,提婆达多罪灭日,阎罗王欢喜日,一切饿鬼总得普同饱满。”目连承佛明教,便向王舍城边塔庙之前,转读大乘经典,广罪盂兰盆善根。阿娘犹此盆中,始得一顿饱饭吃。

但目连母亲,吃了饭以后,便又不见了。目连到处地寻找她,母子总不得相见。目连不得已,又到如来那里去问。如来道:“她现在王舍城中变作黑狗。”

目连诸处寻觅阿娘不见,悲泣两泪,来向佛前,绕佛三匝却住,一面合掌 跪,白言世尊:“阿娘吃饭成火,吃水成火。蒙世尊慈悲,救得阿娘火难之苦。从七月十五日得一顿饭吃已来,母子更不相见。为当堕地狱?为复向饿鬼之途?”世尊报言:“汝母急不堕地狱饿鬼之途。汝转经功德,造盂兰盆善根,汝母转饿鬼之身,向王舍城中作黑狗身去。汝欲得见阿娘者,心行平等,次第乞食,莫问贫富。行至大富长者家门前,有一黑狗出来捉汝袈裟,衔着作人语,即是汝阿娘也。”目连蒙佛敕,遂即托钵持盂,寻觅阿娘,不问贫富坊巷,行衣迎合,总不见阿娘。行至一长者家门前,见一黑狗,身从宅里出来,便捉目连袈裟,衔着即作人语。语言:“阿娘孝顺入忽是,能向地狱冥路之中,救阿娘来。即日何不救狗身之苦?”目连启言:“慈母由儿不孝顺,殃及慈母,堕落三涂,宁作狗身于此,你作饿鬼之途。”阿娘唤言:“孝顺儿,受此狗身,音哑报,行住坐卧,得存,饥即于坑中食人不净。渴饮长流,以济虚朝。闻长者念三宝,莫闻娘子诵尊经。宁作狗身受大地不净,口中不闻地狱之名。”目连引得阿娘,住于王舍城中佛塔之前,七日七夜,转诵大乘经典,忏悔念戒,阿娘乘此功德,转却狗身,退却狗皮,挂于树上,还得女人身,全具人扶圆满。目连启言阿娘:“人身难得,中国难生。佛法难闻,善心难发。”唤言:“阿娘,今得人身,便即修福。”目连将母于娑罗双树下,绕佛三匝,却住。一面白言世尊,与弟子阿娘看业道已来,从头观占,更有何罪。世尊不违目连之语,从三业道观看,更率私之罪。目连见母罪减,心甚欢喜。启言:“阿娘归去来!阎浮提世界,不堪停生付死。本来无住处。西方佛国,最为精敢,得龙奉引。”其前 得天女来迎接。一往仰前刀利天受快乐。最初说偈度俱轮。当时此经时有八万册册八万僧八万优婆塞八万□作礼团绕,欢喜信受,奉行。

盂兰盆会

这“变文”便终止于佛法的颂扬与歌赞声中。

北平本《大目犍连变文》在如来自去阿鼻地狱救青提夫人事以前,作第一卷。“卷第二”开始于:

如来领龙神八部,前后围绕,放光动地,救地狱之苦。

其中文字,诸本各有不同;但差异处也不甚多。惟北平本第三种(成字九十六号)一卷,独大异。兹附录这一残卷的全文于下,以资比勘。

上来所说序分竟,自下第二正宗者。

昔佛在日,中有大长者,名拘离陀。其家巨富,财宝无论,于三宝有信重之心,向十善起精崇之志。宫中夫人,号曰靖提,端正虽世上无双,悭贪又欺诳佛法。生育一子,号曰目连,尘劫而深种善因,承事于恒沙诸佛。未见我佛在俗之时,家竭所有七珍,设 布施于一切。忽于一日,思往他方。家财分作于三亭,二分留与于慈母,内之一分,用充慈父之衣粮,更分资财,禜 布施于四远。嘱付已毕,拜别而行。母生悭恡之心,不肯设菜布施,到后目连父母寿尽,各取命终。父承善力而生天,母招悭报堕地狱。或值刀山剑树,穿穴五藏而分离;或招炉炭灰河,烧炙碎尘于四体。或在饿鬼受苦,瘦损躯骸,百节火然,形容憔悴。喉咽别细如针鼻,饮咽滴水而不容。腹藏则宽于太山,盛集三江而难满。当尔之时,有何言语?

,亦作摩揭国。

目连父母并凶亡,轮回六道各分张。

母招恶报堕地狱,父承善力上天堂。

思衣罗绣千重现,思食珍羞百味香;

足蹑庭台七宝地,身倚帏 白银床。

寘问母受多般苦,穿刾烧 不可量。

铁硙硙来身粉碎,铁叉叉得血汪汪。

饥餐孟火伤喉胃,渴饮镕铜损肝胀。

钱财岂肯随已益,不救三涂地狱殃。

目连葬送父母,安置丘坟,持服三周,追 十忌。然后舍却荣贵,投佛出家,精勤持诵修行,遂证阿罗汉果,三明自在,六用神进,能游三千大千石壁,不能障得寻。即晏座禅定,观访二亲:父在忍利天宫,受诸快乐;却观慈母,不见去处踪由。道眼他心。草知次第。

目连父母亡没,殡送三周礼毕,

遂即投佛出家,得蒙如来赈恤。

头上须发自落,身裹袈裟化出。

精修证大阿罗,六用神通第一。

目连出俗证阿罗,六通自在没人过。

身往虚空 日月,傍游世界遍娑婆。

履水如地无摇动,入地如水现腾波。

忽下山宫澄禅观,威凌相貌其巍峨。

目连虽割亲爱,舍俗出家,偏向二亲,甚能孝道,寻思往乳哺,未有报答劬劳。先知父在天宫,先知父在天堂,未审母生何界。遂即腾身天上,到于父前,借问娘娘,趣向甚处?

是时目连运神通,须臾郑腾郑到天宫。

足下外栏琉璃地,金锡令敲门首钟。

父闻从内走出户,下基只接礼虔恭。

台头合掌问和尚:本从何来到此中?

目连道,“贫道生自下界,长自阎浮。母是靖提夫人,父名构离长者。贫道少生,名字号曰罗卜。父母并遭衰丧,我自投佛出家。果证罗汉,功就神通,道眼他心,随无障得。见父生于天上,封受自然,未知母在何方,受诸快乐。故来腾身到此。而问因由。愿父莫惜情怀,说母所生之处。”

长者闻言情怆悲,始知和尚是亲儿。

互诉寒温相借问,不觉号咷泪双垂。

报言我子能出俗,斯知心愿不思议。

为僧能消万劫苦,在俗恶业堕阿鼻。

汝母生存多悭诳,受之业报亦如斯。

常在冥间受苦痛,大难得逢出离期。

尔时其父长者,闻说情怀, 跪尊前,回答所以。“我昔在于世上,信佛敬僧,受持五戒八 ,得生天上。汝母在生悭诳,欺妄三尊,不能舍施济贫,现堕阿鼻地狱。夫妻虽然恩爱,各修行业不同。天地路殊,久隔互不相见。虽则日夜思忆,无力救他。愿尊起大慈悲,速往冥间寻问。”目连闻此,哽噎悲哀,自朴浑堆,口称祸苦。当即辞于天界,连往下方,趣入冥间,访觅慈母。

目连闻此哭哀哀,浑捶自朴不可

父子相接皆号叫,应见诸天泪湿腮。

父虽备设天厨供,圣者不餐唱苦哉。

当即返身辞上界,速就冥间救母来。

圣者来于幽径,行至柰河边,

见八九个男子女人,逍遥取性无事。

其人遥见尊者,礼拜于谒再三。

和尚就近其前,便即问其所以。

善男善女是何人?共行幽径没灾

闲闲夏泰礼贫道,欲说当本修仾因。

诸人见和尚问着,共白情怀,启言和尚。

同姓同名有千 ,煞鬼交错枉追来,

勘点已经三五日,无事得放却归回。

早被妻儿送坟冢,独卧荒郊孤土捶。

四边为是无亲眷,狼鸦□□□□□。(下阙)

这一卷较巴黎、伦敦及其他诸本,文字均整饬得多,似是经过文人学士的修改的一个本子。可惜残阙太多,不能够得其全般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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