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前的演剧运动

时间很巧,恰正是七月八号下午七点钟,我们九个写剧本的朋友聚集在洪深先生所住的旅馆里。

这次的聚集本来是事前约定的。因为我们很早以来,便想组织一个类乎剧作者协会似的东西,以便大家在工作上,可以常常交换点意见。——这次的聚集便是为了这一个目的。

但这一天,大家却都无意于本题,大家都被那突发的芦沟桥事件所激动了。尤其是洪深先生,几乎激忿得失掉了一切控制。大家只交换了三两句话,便忙着拟电报稿子,拟宣言,对二十九军表出我们的慰问,对时局表出我们的意见。

到夜深一两点钟,我们才得机会说:“让我们的剧作者协会快一点成立起来吧!”

之后,便是中国剧作者协会的诞生。而且诞生后的第一个课题,就是怎样使得它担负起这一伟大的历史任务!

决议是集体创作《保卫芦沟桥!》

中国剧作者协会动员了二十几个剧作者从事剧本的创作,剧团联谊社更动员了一百几十个优秀的演员从事排演。于是,这个戏于虹桥事件的前夜,便在这两个团体的主催下上演了。

日本帝国主义者的炮火的袭击使得中国戏剧走上了一个新的纪元。

她冲出了黑暗的云团,并挣脱了层层的枷锁!

受着强暴的虐害,连哼都不准哼,且不仅如此,尚需强陪笑脸。——这,是七八以前剧运的缩影,也是半殖民地上每一个中国人所必然要遭受的命运。

倘将戏审会禁演诸剧的批语,汇集成册,那确乎是洋洋大观的:

“此剧所写各点,均非事实,可不必演出。”

“此剧化妆必不能佳,望斟酌不演。”

诸如此类客气的考语,已够戕害所有剧作的生命了,更何况租界上的检查当局,连这点客气的考语也不保留呢!记得“业实”上演莎翁的《罗蜜欧与朱丽叶》的时候,那英租界的检查员安静的看完了为他一人而演的一场试演后,便冷冷的说:“这朱丽叶和罗蜜欧两人的服毒场面太残酷了,应该改掉,否则禁演。”

为了统治殖民地上的奴隶,他们可以否认他们的祖宗,中国的所谓“戏”,在这种屠刀下,会成功一种什么形象,是可以想到了吧!

因此,萌芽期的职业化戏剧运动,在这种层层的束缚下,便只有喘气的份儿了。当一个剧作者想写一个能够公开上演的戏时,他的笔是非常难于落在纸上的。他的笔随了他的思想而四处碰壁:想到东:通不过;想到西:不准演;想到南:“化妆必不能佳!”想到北:“这太残酷了!”

然则怎么办呢!

这结果便形成了历史戏的抬头。

我自己便在这种苦闷下写过一个历史戏,我当时给我的历史戏下注解是:“问题不在写些什么,而在于怎样的写!”

多么荒谬的想头!

这样发展下去,便是:“问题不在演些什么,而在于怎样的演!”更具体的一点说,是叫做提高艺术的水准。

这在当时的剧坛上,确乎是一个危险的倾向。我毫无同情地说,像我的那种注解在客观的事实上,是一种逃避。那句话在别的国度里,也许是适宜的,但在我们的国度里——我们是在受难,一个主宰着我们的生死问题是:争取民族的解放、独立和自由。

人,有时候因为苦闷,会变得脆弱和糊涂的。

职业化戏剧运动的基础在客观上是非常的脆弱。

但在另一方面:——形诸文字,连日本人都得写作××人,出乎语言,连××人也不喊的时候,却也产生了若干有成绩的好的剧本。许多同志并且把这些剧本偷偷的演给民众看。演完,或者演一半,因为下一半还没有演出,演员也许就被驱逐甚至是被逮捕了。

这一倾向是戏剧运动的主流,它充分的表现在全国各大小城里。尤竞先生的《汉奸的子孙》、陈鲤庭先生的《放下你的鞭子》被轮回的演过了千百次。并且之后,这一主流成功了演剧运动的共同趋向。

“七八”事件之后,演剧这一立体的且为行动的艺术,便被确定为救亡运动的一支最有力的生力军。

我们不必再在障碍物下讲话了,我们摆脱了一切的枷锁,平常讲都不能讲的话,现在我们在任何地点都可以自由喊出: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我首次的尝试,二十余剧作者百余演员数十个舞台技术人员的合作:《保卫芦沟桥!》在这一点上说,或也有着它不朽的意义吧!

尽管其后有人说,像《保卫芦沟桥》这种创作的方式,其实是不足为训的,且容易损害艺术的完整。但我们却仍是觉得它不够,并于同时倡导戏剧的又一形式活报。无固定的内容,仅灵活的运用每日所发展着的抗战实况,构成一个简单的轮廓,演给民众看。

在抗战过程中,辅助各种政治的军事的设施,以争取最后的胜利——这,就是当前戏剧运动的最主要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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