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赵录三刘 聪
刘聪，字玄明，一名载，渊第四子也。母曰张夫人。初，聪之在孕也，张氏梦日入怀，寤而以告渊，渊曰：“此吉征也，慎勿言之。”自是十五月而生聪焉，（此节亦见《御览》一百四十二。）夜有日一作白。光之异。形体非常，左耳有一白毫，长二尺馀，甚光泽。幼而聪悟好学，博士朱纪大奇之。年十四，究通经史，兼综百家之言，《孙吴兵法》靡不诵之。工草隶，善属文，著述怀诗百馀篇、赋颂五十馀篇。十五习击刺，猿臂善射，弯弓三百斤，膂力骁捷，冠绝一时。太原王浑见而悦之，谓元海曰：“此儿吾所不能测也。”
弱冠游于京师，名士莫不交结，乐广、张华尤异之也。新兴太守郭熙辟为主簿，举良将，入为别部司马，累迁右部都尉，善于抚接，五部豪右无不归之。河间王颙表为赤沙中郎将。聪以元海在邺，惧为成都王颖所害，乃亡奔成都王，拜右积弩将军，参前锋战事。元海为北单于，立为右贤王，随还右部。及即大单于位，更拜鹿蠡王。既杀其兄和，群臣劝即尊位。聪以北海王乂，单后之子也，以位让之。（三句依《通鉴考异》录。）乂与公卿泣涕固请，聪久而许之，曰：“乂及群臣，正以四海未定，祸难尚殷，贪孤年长故耳。此国家之事，孤敢不祗从。今便欲远遵鲁隐，待乂年长，复子明辟。”
（庚午。）光兴元年，（晋永嘉四年。）聪僭即皇帝位于光极前殿，大赦境内，改元光兴元年。尊元海妻单氏曰皇太后，其母张氏为帝太后，乂为皇太弟，领大单于、大司徒，立其妻呼延氏为皇后，封其子粲为河内王，署使持节、抚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易河间王、翼彭城王，悝高平王。遣粲及其征东王弥、龙骧刘曜等率众四万，长驱入洛川，遂出轘辕，周旋梁陈汝颖之间，陷垒壁百馀。以其司空刘景为大司马，左光禄刘殷为大司徒，右光禄王育为大司空。伪太后单氏姿色绝丽，聪烝焉。单即乂之母也，乂屡以为言，单氏惭恚而死，聪悲悼无已。后知其故，乂之宠因此渐衰，然犹追念单氏，未便黜废。又尊母为皇太后。十月，聪将赵固与晋车骑将军王申始相拒于延津，时黄雾昼昏，人不相见，固军大败。（此节依《御览》八百七十八引补。）
（辛未。）嘉平元年，署其卫尉呼延晏为使持节、前锋大都督、前军大将军，配禁兵二万七千，自宜阳入洛川，命东莱王弥、龙骧刘曜及镇军石勒进师会之。晏比及河南，王师前后十二败，晋师死者三万馀人。弥等未至，晏留辎重于张方故垒，长驱围洛阳，攻陷平昌门，焚东阳、宣阳诸门及诸府寺。怀帝遣河南尹刘默距之，王师败于社门。晏以外继不至，出自东阳门，掠王公已下子女二百馀人而去。时帝将济河东遁，具船于洛水，晏尽焚之，还于张方故垒。王弥、刘曜至，复与晏会围洛阳。时城内饥甚，人皆相食，百官分散，莫有固志。宜阳门陷，弥、晏入于南宫，升太极前殿，纵兵大掠，悉收宫人、珍宝，幽晋帝于端门。曜于是害晋太子及诸王公百官已下三万馀人于洛水北，筑为京观。迁帝及惠帝羊后一作太后侍中庚珉等传国六玺于平阳。聪大赦，改光兴为嘉平元年，以帝为特进、左光禄大夫、平阿公。（亦见《通鉴考异》。）
七月，司马模牙门赵染归，聪以为平西将军。八月，遣其平西赵染、安西刘雅率骑二万，攻南阳王模于长安，粲、曜率大众继之。染败王师于潼关，将军吕毅死之。军至于下邽，模乃降染。染送模于粲，粲害模及其子范阳王黎，送卫将军梁芬、模长史鲁繇、兼散骑常侍杜骜、辛谧及北宫纯等于平阳。聪以粲之害模也，大怒。粲曰：“臣杀模，本不以其晚识天命之故，但以其晋氏肺腑，洛阳之难不能死节，天下之恶一也，故诛之。”聪曰：“虽然，吾恐汝不免诛降之殃也。夫天道至神，理无不报。”署刘曜为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雍州牧，改封中山王，镇长安；王弥为大将军，封齐公。寻而石勒等杀弥于己吾而并其众，表弥叛状。聪大怒，遣使让勒专杀公辅，有无上之心，又恐勒之有二志也，以弥部众配之。刘曜既据长安，安定太守贾疋及诸氐羌皆送质任，唯雍州刺史麴特、新平太守竺恢固守不降。护军麴允、频阳令梁肃自京兆南山将奔安定，遇疋任子于阴密，拥还临泾，推疋为平南将军，率众五万，攻曜于长安；扶风太守梁综及麴特、竺恢等，亦率众十万会之。曜遣刘雅、赵染来距，败绩而还。曜又尽长安锐卒与诸军战于黄邱，曜众大败，中流矢，退保甘渠。疋追之，旋袭梁州。十二月，贾疋战死。（七字依《通鉴考异》引补。）杜人王秃、纪特等攻刘粲于新丰，粲还平阳。曜攻陷池阳，掠万馀人，归于长安。时阎鼎等奉秦王为皇太子，入于雍城，关中戎晋翕然响应。
（壬申。）嘉平二年，聪后呼延氏死。呼延氏，渊母之从父妹，有美色，恭孝称于宗族。渊后爱聪姿色，故以配焉。每谓聪曰：“父终子绍，古今之大典。陛下自承高祖之嗣，太弟何为者哉，陛下百年之后，粲兄弟必无种也，愿陛下深思之。”聪亦信之，曰：“然，吾当为计。”后曰：“事留变生，太弟见粲兄弟并大，必有不安之志矣，或有小人构间其中，未必不祸发于今日。妾尝闻陛下说隐公，一何相似，窃为陛下寒心。”聪深然其言，于是相图之计起矣。（依《御览》一百四十二引补。）立司空王育女为左昭仪，尚书令任 
女为右昭仪。（二句依《御览》一百四十四引补。）将纳其太保刘殷女，其弟乂固谏。聪更访之于太宰刘延年、太傅刘景，景等皆曰：“臣常闻太保自云周刘康公之后，与圣氏本源既殊，纳之为允。”聪大悦，使其兼大鸿胪李弘聘殷二女为左右贵嫔，位在昭仪上。又纳殷女孙四人为贵人，位次贵嫔。谓弘曰：“此女辈皆姿色超世，女德冠时，且太保于朕实自不同，卿意安乎？”弘曰：“太保胤自有周，与圣源实别，陛下正以姓同为恨耳。且魏司空东莱王基，当世大儒，岂不达礼乎！为子纳司空太原王沈女，以其姓同而源异故也。”聪大悦，赐弘黄金六十斤，曰：“卿当以此意谕吾子弟辈。”于是六刘之宠倾于后宫。（亦见《御览》三百八十及一百四十二。）聪稀复出外，事皆中黄门纳奏，左右贵嫔决之。
二月，晋帝进号仪同三司，封会稽郡公，（亦见《通鉴考异》。）庾珉等以次加秩。聪引帝入宴，谓帝曰：“卿为豫章王时，朕与王武子相造，武子示朕于卿，卿言闻其名久矣。以卿所制乐府歌文示朕，谓朕曰：‘闻君善为辞赋，试为看之。’朕时与武子俱为《盛德颂》，卿称善者久之。又引朕射于皇堂，朕得十二筹，卿与武子俱得九筹，卿赠朕柘弓、银研，卿颇忆否？”帝曰：“臣安敢忘之，但恨尔日不得早识龙颜耳。”聪曰：“卿家骨肉相残，何其甚也？”帝曰：“此殆非人事，皇天之意也。大汉将应乾受历，故为陛下自相驱除耳。且臣家若能奉武皇之业，九族敦睦，陛下何由得之！”（亦见《御览》八百十二。）至日夕乃出，以小刘贵人赐帝。谓帝曰：“此名公之孙，今特以相妻，卿宜善遇之。”拜刘为会稽夫人。
遣其镇北靳冲寇太原，平北卜珝率众继之。卜珝，字子玉，匈奴后部人也。少好读《易》，郭璞见而叹曰：“吾所弗如也，奈何不免兵厄。”珝曰：“然，吾大厄在四十一，位为卿将，当受祸耳，不尔者亦为猛兽所害。吾亦未见子之令终也。”璞曰：“吾祸在江南，甚营之，未见免兆。虽然，在南犹可延期，住此不过时月。”珝曰：“子勿为公吏，可以免诸？”璞曰：“吾不能免公吏，犹子之不能免卿将也。”珝曰：“吾此当有帝王，子终不复奉二京矣。琅邪可奉，卿谨奉之，主晋祀者，必此人也。”珝遂隐于龙门山。刘元海僭号，征为大司农侍中，固以疾辞。元海曰：“人各有心，卜珝之不欲在吾朝，何异高祖四公哉！可遂其高志。”后复征为光禄大夫。珝谓使者曰：“非吾死所也。”及刘聪嗣伪位，征为太常。时刘琨据并州，聪问何时可平，珝答曰：“并州陛下之分，今兹克之必矣。”聪戏曰：“朕欲劳先生一行可乎？”珝曰：“臣所以来，不及装者，正为是行也。”聪大悦，署珝使持节平北将军。将行，谓其妹曰：“此行也，死自吾分，慎勿纷纭。”及冲攻太原不克，为琨所败，珝卒先奔，归罪于珝，辄斩之。聪闻之，大怒曰：“此人朕所不得加刑，冲何人哉！”遣其御史中丞浩一作诸衍持节斩冲也。（依《晋·艺术传》补，亦略见《御览》六百四十六。）
左都水使者襄陵王摅坐鱼蟹不供，将作大匠望都公靳陵坐温明、徽光二殿不成，皆斩于东市。聪游猎无度，尝晨出晚归，观鱼于汾水，以烛继昼。中军王彰谏曰：“今大难未夷，馀晋假息，陛下不惧白龙鱼服之祸，而昏夜忘归。陛下当思先帝创业之艰难，嗣承之不易，鸿业已尔，四海属情，何可坠之于垂成，隳之于将就！比观陛下所为，臣实痛心疾首有日矣。且愚人系汉之心未专，而思晋之怀犹盛，刘琨去此咫尺之间，狂狷刺客息顷而至。帝王轻出，一夫敌耳。愿陛下改往修来，则亿兆幸甚。”聪大怒，命斩之。上夫人王氏叩头乞哀，乃囚之诏狱。聪母以聪刑怒过差，三日不食，弟乂、子粲并舆榇切谏。聪怒曰：“吾岂桀纣幽厉乎，而汝等生来哭人！”其太宰刘延年及诸公卿列侯百馀人，皆免冠涕泣固谏曰：“光文皇帝以圣武膺期，创建鸿祚，而六合未一，夙世升遐。陛下睿德自天，龙飞绍统，东平洛邑，南平长安，其可谓功高周成，德超夏启。往也唐虞，今则陛下，历观书记，未有此比。而顷频以小务不供而斩王公，直言忤旨，便囚大将，游猎无度，机管不修，臣等窃所未解，臣等所以破肝糜胃忘寝与食者也。”聪乃赦彰。
麴特等围长安，刘曜连战败绩，乃驱掠士女八万馀口退还平阳，因攻司徒傅祗于三渚，使其右将军刘参攻郭默于怀城。默时为坞主。郭默，字元雄，河内怀人，世以屠沽为业。默壮勇拳捷，能贯甲跳三丈堑，时人咸异之曰：“此儿必兴郭氏。”河内陆允，世之豪民，望见以女妻之。（此传依《御览》三百八十六引补。）祇病卒，城陷，迁祇孙纯、粹并其二万馀户于平阳。聪赠祇太保，纯、粹皆给事中，谓祇子畅曰：“尊公虽不达天命，然各忠其主，吾亦有以亮之。但晋主已降，天命非人所支，而虔刘南鄙，沮乱边萌，此其罪也。以元恶之种而赠同勋旧，逆臣之孙荷荣禁闼，卿知皇汉之德弘旷已不？”畅曰：“陛下每嘉先臣，不以小臣之故而亏其忠节，及是恩也，自是明主伐罪吊人之义，臣辄同万物，未敢谢生于自然。”
六月，聪立贵嫔刘氏为皇后，寻卒。聪后刘氏，殷小女，字丽华。童齿聪慧，肤发异常，昼营女工，夜诵书传，母每止之，敦玩弥甚。与诸兄争论经义，理旨超然，诸兄常深叹谢。性孝友，美风仪，进止如珪璋焉。以贵嫔立为皇后。（依《御览》一百四十二引补。）刘殷卒。刘殷，字长盛，新兴人也。高祖陵，汉光禄大夫。殷七岁丧父，哀毁过礼，服丧三年，未曾见齿。曾祖母王氏，盛冬思堇而不言，食不饱者一旬矣，殷怪而问之，王言其故。殷时年九岁，乃于泽中恸哭曰：“殷罪衅深重，幼丁艰罚，王母在堂，无旬月之养，殷为人子，而所思无获，皇天后土，愿垂哀愍。”声不绝者半日，于是忽若有人云：“止！”止声，殷收泪视地，见有堇生焉。因得斛馀而归，食而不减，至时堇生乃尽。又尝夜梦人谓之曰：“西篱下有粟。”寤而掘之，得粟十五钟，铭曰：“七年粟百石，以赐孝子刘殷。”自是食之，七载乃尽。（以上见《御览》。）时人嘉其至性通感，竞以谷帛遗之，殷受而不谢，直云待后贵当相酬耳。弱冠博通经史，综核群言，文章诗赋，靡不该览。性倜傥，有济世之志，俭而不陋，清而不介，望之颓然而不可侵也。乡党亲族，莫不称之。郡命主簿，州辟从事，皆以供养无主，辞不赴命。司空齐王攸辟为掾，征南将军羊祜召参军事，皆以疾辞。同郡张宣子，识达之士也，劝殷就征，殷曰：“当今二公，有晋之栋楹也。吾方希达，如榱椽耳，不凭之岂能立乎？吾今王母在堂，既应他命，无容不竭尽臣礼，便不得就养，子舆所以辞齐大夫，良以色养无主故耳。”宣子曰：“如子所言，岂庸人所识哉！而今而后，吾子当为吾师矣。”遂以女妻之。宣子者，并州豪族也，家富于财，其妻怒曰：“我女年始十四，姿识如此，何虑不得为公侯妃，而遽以妻刘殷乎？”宣子曰：“非尔所及也。”诫其女曰：“刘殷至孝冥感，兼才识超世。此人终当远达，为世名公，汝其谨事之。”张氏性亦婉顺，事王母以孝闻，奉殷如君父焉。及王氏卒，殷夫妇毁瘠，几至灭性。时柩在殡，而西邻失火，风飚甚盛，殷夫妇叩殡号哭，火遂越烧东家。（此节见《初学记》。）后有二白鸠巢其庭树，自是名誉弥显。太傅杨骏辅政，备礼聘殷，殷以母老固辞，骏于是表之，优诏遂其高志，听终色养。敕所在供其衣食，蠲其徭赋，赐帛二百匹，谷五百斛。赵王伦篡位，孙秀夙重殷名，以散骑常侍征之，殷逃奔雁门。及齐王冏辅政，辟为大司马军咨祭酒。既至，谓殷曰：“先王虚心召君，君不至，今孤辟君，君何能屈也？”殷曰：“世祖以大圣应期，先王以至德辅世，既尧舜为君，稷契为佐，故殷以一夫而距千乘，为不可回之图。幸邀唐虞之世，是以不惧斧钺之戮耳。今殿下以神武睿姿，除残反政，然圣迹稍粗，严威滋肃，殷若复尔，恐招华士之诛，故不敢不至也。”冏奇之，转拜新兴太守。明刑旌善，甚有政能。属永嘉之乱，没于刘聪，聪奇其才，而擢任之，累至侍中太保、录尚书事。殷常戒子孙曰：“事君之法，常务几谏。凡人尚不可面斥其过，而况万乘乎？夫犯颜之祸，将彰君过，宜上思召公咨商之义，下念鲍勋触鳞之诛也。”在聪之朝，与公卿恂恂然，常有后己之色，士不修操行者，无得入其门，然滞理不申，藉殷而济者，亦已百数。有七子，五子各授一经，一子授《太史公》，一子授《汉书》，一门之内，七业俱兴，北州之学，殷门为盛，竟以寿终。（依《晋书·孝友传》补，亦见于《御览》四百十一及《初学记》二十五。）以彭城王翌为卫将军，典宿卫，刘翌骁勇一作干过人，能一手举殿柱跳过平阳门出。（此节依《御览》三百七十及三百九十四引补。）
聪遣刘粲、刘曜等攻刘琨于晋阳，琨使张乔距之，战于武灌，乔败绩，死之，晋阳危惧。太原太守高乔、琨别驾郝聿以晋阳降粲。琨与左右数十骑，携其妻子奔于赵郡之亭头，遂如常山。琨收兵于常山。（依《通鉴考异》补。）粲、曜入于晋阳。先是，琨与代公一作王。猗卢结为兄弟，乃告败于猗卢，且乞师。猗卢遣子日利孙、宾六须及将军卫雄、姬澹等，率众数万攻晋阳，（此节亦见《通鉴考异》。）琨收散卒千馀为之乡导，猗卢率众六万至于狼猛。曜及宾六须战于汾东，曜坠马，中流矢，身被七创。讨虏傅武以马授曜，曜曰：“当今危亡之极，人各思免。吾创已重，自分死此矣。”武泣曰：“武小人，蒙大王识拔，以至于是，常思效命，今其时矣。且皇室始基，大难未弭，天下何可一日无大王也。”于是扶曜乘马，驱令渡汾，回而战死。曜入晋阳，夜与刘粲等掠晋阳百姓，逾蒙一作象山遁归。（二句亦见《御览》四十五。）猗卢率骑追之，战于蓝谷，粲败绩，斩其征虏邢延，获其镇北刘丰。琨收合离散，保于阳曲，猗卢戌之而还。
聪立张贵人为皇后，以其父实为左光禄大夫。张实为钜鹿太守，治任威强，路不拾遗，曾欲以实为司徒太保，皆垂涕固辞。身骑瘠马，妻乘败车。（此节依《御览》四百二十四引补。）
（癸酉。）三年，（晋愍建兴元年。）春正月，（一作正旦。）聪宴于光极前殿，逼晋帝行酒，光禄大夫庾珉、王俊等起而大哭，聪恶之。会有告珉等谋以平阳应刘琨者，二月丁未，怀帝崩于平阳，（《载记》作聪遂鸩帝。）于是诛珉、俊等，复以赐帝刘夫人为贵人。丁丑，张皇后卒。三月，立贵嫔刘氏为皇后，大赦境内殊死已下。
聪皇后刘氏，殷之门女也，字丽芳，以左贵嫔立为皇后。聪将起䳨仪殿于后庭，廷尉陈元达谏曰：“臣闻古之圣王爱国如家，故皇天亦祐之如子。夫天生蒸民而树之君者，使之为父母以刑赏之，不欲使殿屎黎元而荡逸一人。晋氏暗虐，视百姓如草莽，故上天剿绝其祚。乃眷皇汉，苍生引领息肩，怀更苏之望有日矣。我高祖光文皇帝靖言惟兹，痛心疾首，故身衣大布，居不重茵；先皇后嫔服无绮彩。重逆群臣之请，故建南北宫焉。今光极之前足以朝群后享万国矣，昭德、温明已后足可以容六宫，列十二等矣。陛下龙兴已来，外殄二京不世之寇，内兴殿观四十馀所，重之以饥馑疾疫，死亡相属，兵疲于外，人怨于内，为之父母固若是乎？伏闻诏旨，将营䳨仪，中宫新立，诚臣等乐为子来者也。窃以大难未夷，宫宇粗给，今之新营，尤实非宜。臣闻太宗承高祖之业，惠吕息役之后，以四海之富，天下之殷，尚以百金之费而辍露台，历代垂美，为不朽之迹。故能断狱四百，拟于成康。陛下之所有，不过太宗二郡地耳，战守之备者，岂仅匈奴、南越而已哉！孝文之广，思费如彼；陛下之狭，欲损如此。愚臣所以敢冒死犯颜色，冒不测之祸者也。”聪大怒曰：“吾为万机主，将营二宫一作一殿。岂问汝鼠子乎！不杀此奴，沮乱朕心，朕殿何当得成邪！将出斩之，并其妻子，同枭东市，使群鼠共穴。”时在逍遥园李中堂，元达抱堂下树叫曰：“臣所言者，社稷之计也，而陛下杀臣。若死者有知，臣要当上诉陛下于天，下诉陛下于先帝。朱云有云：‘臣得与龙逢、比干游于地下足矣。’未审陛下何如主耳！”元达先锁腰而入，及至，即以锁绕树，左右曳之不能动。聪怒甚。刘氏时在后堂，闻之而密遣中堂侍私敕左右停刑，于是手疏启曰：“伏闻敕旨将为妾营殿。今四海未一，祸难犹繁，廷尉之言，社稷之计，当赏以美爵，而反欲诛之？陛下此怒由妾而起，廷尉之祸由妾而招。自古国败家丧，未始不由妇人。妾每览古事，忿之不已，何意今日，妾自为之！后人视妾，犹妾之视前人，复何面目仰侍巾栉？请归死此堂，以塞陛下误惑之过。”聪览之色变曰：“朕比来微风之患，喜怒不自由。元达，忠臣。”命其冠履就坐，引元达以刘后表示曰：“外辅如公等，内辅如此后，朕亦何忧矣。”改逍遥园为纳贤园，李中堂为愧贤堂。（此段亦见《御览》一百四十二及四百五十四。）
四月，愍帝即位于长安，聪遣车骑刘曜及司隶乔志明、武牙李景年等攻长安，命赵染率众赴之。时大都督麴允据黄白城，累为曜、染所败。染谓曜曰：“麴允率大众在外，长安可袭而取之。得长安，黄白城自服。愿大王以重众守此，染请轻骑袭之。”曜乃承制加染前锋大都督、安南大将军，以精骑五千配之而进。王师败于渭阳，将军王广死之。染夜入长安外城，帝奔射雁楼，染焚烧龙尾及诸军营，杀掠千馀人，且退屯逍遥园。麴允率众袭曜，连战败之。曜入粟邑，遂归平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