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防六

边防六

曩尝论我国宜仿“远交近攻”之法,结英拒俄,同心力以巩边疆。今于中日战后,始知英之不能为我援者。其故有四:一、见我大局糜烂,练兵制器徒袭皮毛,兼以强邻环伺,势难彼此相助。二、英之国势今日渐趋重印度,欲强印度即藉此阴窥滇、藏。我之弱,彼之幸也。甲申之役,乘机面覆缅甸。其包藏祸心已可概见。三、恐将来印度与中国同时有事,英势难分兵保卫,且其情形与昔日之保土耳其不同。土弱则俄得肆志于地中海,于英为不利,中弱则彼得侥幸于我之西南,不惟于英无所恤,亦且有利存其间也。四、英在今时,五洲皆有属土,方且保泰持盈,不欲轻启邻衅,恐一败蹶,有土崩瓦裂之虞。其日报又言:“欧人当为政于亚洲,不愿亚人得自为政。如黄人(指亚洲人色黄)欲立互相保护之约,必竭力以阻之。”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者也。

今我国当创巨痛深之会,英、美皆作壁上观,独俄人仗义执言,邀同德、法,使日本还我辽东,复为我贷银作保。虽俄有私意,安知我不能藉此自强,而遽听俄之自取乎?况俄主尝对我使者言,请中国变法自强,以御外侮。其欲我国振兴,得以互相维系,殷勤之意未必全为伪语也。(俄主劝中国变法以御外侮,明知中国积弊已深,一时不能骤变,为我取还辽东及代保贷款,其待我之优厚何如?窥俄人之意,欲在将来开衅之时,借此以塞各国之口,令各国毋得为中国奥援,未可知也。若我国不善与之联络,即如昔年俄欲伐土,先请英、德、法、奥、意五国君臣督责土耳其举行新政,土仍不听,五国君臣怒其背已,而任俄人用兵,皆作壁上观。此其前车之可鉴者也。)且俄人之隐为我中国地者,非止一次矣。昔英人于上海兴筑铁路,俄人不平,飞报国中,登诸日报。而后英廷始知其由。俄使于烟台席间告李傅相曰:今当轴者志在整顿营伍,练习卒兵,然必以理财为先。否则有人无器,有器无财,其弊一也。烟台之役,英方有索于中,俄使乘此而发相劝之语,可见俄廷非无意亲中国也。

光绪十七年,长江一带民教不和之案迭起,延及内地,焚毁教堂,杀伤教士。各国公使以中国办事迟延,不能保护教民,屡向总署诘责。时值哥老会煽惑人心,蔓延益广。公使拟令水师登岸自卫,告于总署,推德国公使巴兰德为领袖。中国政府止之不可,事将成矣,幸俄国驻京公使不允,其事遂寝。说者谓洋兵登岸名曰自卫,实则与用兵无异,倘使肇祸,大患即在眉睫之间,俄国不允而止。凡此皆与我中国交谊之厚,显而易见者也。

条陈时事者皆曰:通商事起千古未有之变局。中国兵威不振,财用日匮,商民交困,皆因劫于条约,太阿倒持,反主为客,而商务亏绌,以至于此。今日时局之可忧,而亟宜措意者,恐不在俄而在英。自光绪元年至十五年,中外通商银价出人赢绌之数:中国共亏银一万五千五百六十一万余两。至十六年,英国赢银至六千零八十万四千三百一两,合之俄、美等国补人中国之银二千五百四十一万余两,中国一岁亏银至三千九百九十四万八千九百四十一两。此有贸易之册可稽者。国困民贫,端由于此,年复一年,更不知伊于胡底。世俗徒知俄之壤地扼我肩背,而不知英之商务实朘我膏脂。日本一岛国,洋药一项犹首在禁例。中国竟甘受其毒而不拒之,果何为者?

为今变计,莫若联俄以制英。俄羡印度之富,不肯一日去诸怀,诚能结以大信,共敦睦谊,中、俄既亲,我又能变法自强,则日本亦就我范围以兴亚洲,彼此整顿商务,力图富强,互相保护。中、俄、日可世为婚姻之国,合力以驱逐英、法、荷,占据印度,索还暹罗、缅甸、越南、南洋各岛,仍使立国,听该国择其贤而有才者以主其民。如此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有弊即除,有利即兴,又何虑洋烟之不能禁乎?

或笑曰:“英人朘我膏血,犹狐狸也;俄人性情猛鸷,犹虎狼也。狐狸媚人以取精英,使人形脱肉削。而至于夭亡,命虽失而躯壳存也。虎狼伏于山林而不动,似驯扰而不为害,一旦长啸跳跃,出而噬人,则吾侪无噍类矣。”不知此其说似是而实非也。泰西诸国通商亚洲,如英、如俄尤关系中国之大局。顾英与我远而恒有龃龉,俄与我近而尚形辑睦,英、俄相忌而复相制。我在今日亲英则俄忌,亲俄则英忌。惟俄自画疆遣使以来,世修和好,未改前盟,况今俄之所以待我者独厚,东方之事,俄固大有造于我也,则我尤当乘此时结俄以为援,亲俄以自固。

要之,泰西诸国无不具有深思远虑,不可测度。特以英力已雄,俄势尚缓,审时度势,自宜亟与俄亲,藉以备他日指臂腹心之助,推为主盟,所谓举虚名以悦之,而我亦无损焉者也。速建铁路达满洲之边界,俾得接西比利亚铁路,所谓输实利以酬之,而我与有利焉者也。中、俄之势联,而后日人乃不敢肆其陵侮,英、法亦不敢行其觊觎。英国既以商务夺我利薮,涸我利源,又且贩售鸦片,毒 alt 人民,为中国之漏卮;时生事端,横加需索,坏中国之大体。海疆诸衅亦皆英为戎首。左相之收复新疆,俄则为我接济军食,嗣后还我伊犁,未尝失好,虽欲求割帕米尔一地,但据地界为言不为过甚。

英、俄两两相较,果孰善孰恶耶?论者但以地势迫近为虑。英之属土不距我尤近乎?我中国地势辽阔,控扼南北,实握天下之关键,而英昔者尝欲强中以御俄,今见我之不竞,反思媚日以抑中。毁轮舟而不敢索赔,辱领事而不知问罪,柔茹刚吐,抑何可笑?然则俄人之结好于中国者,其意岂不欲亲我以制英哉?且英未尝不虑俄之与我合也。前者日本与俄立约易岛,英人讹传中国与俄立合兵之约,通国震惊,盖恐俄藉此以窥印度也。异日者,倘使英或与他国有事,俄人必乘间而攻印度,此固英所深惧也。故亲俄即以制英亦以慑日。今中、日交争甫罢,嫌隙在心。中、俄相联,日人必惧,或将转而亲我。(或谓中、俄合则日与英联,然中国果能发愤为雄,励精图治,悉如日本之变法自强,训练十年,水陆俱备,日、英无难抵御。椎同在亚洲互相攻击,唇亡则齿寒,徒为渔人得利。中国宜开诚布公,勿念前仇,亦与日合,以践兴亚会之约,庶不为西半球各国所侵害也。)

或曰:强弱未可同处,结俄以拒英,犹避虎而进狼。夫人特不自强耳,徒恃夫人力固无济也。人既为虎狼,我独不能为狮豹乎?且谋人而使人知之,此危道也。我之亲俄,而于英之和好固无妨也。英在今日亦未尝不欲结中以保全印度。(原拟结英、德以拒俄、日,未尝不为良策。今观英之所为,乃势利交也。昔年英欲结中,尚未知中国兵势之弱。如今日不思卧薪尝胆,励精图治,非但不能结英,并不能亲俄。即亲俄,亦无济于事,终为强邻侵夺耳。闻俄、英、法、德早已蓄志绘图剖分土地,日、意亦思预其列。呜呼!梁燕不知大厦将倾,醉翁不知卧舟已漏,时势急矣!宜速借材异域,练兵制器,以治其标;广学校育人材,以固其本。)譬诸战国之齐,附秦则秦强,附楚则楚奋。中国而善自为计,不动声色,联络于二者之间,以恒享其安,则国势自能巩固。然后发愤为雄,亟自整顿,天下之事岂有不可为哉?惟是简遣使臣,往驻各国,而尤当加意者莫如俄,使才之选要当郑重。总之,内有以结其欢,而外无所招其忌。慎固边防,宣扬威德,即寓乎此焉。是亲俄正所以弭俄也。英虽狡谲,必不能以此为我病。

凡近俄疆者,防守之要,一切整顿,军营、戍垒必当焕然改观。而于俄界买卖之处设立领事,以资保护,且加派采访。简练戍兵、骑队,必用熟识俄语之华人。尤宜专设书塾,肄习俄国语言文字,预以储他日之用。遣发幼童往学各艺于俄京,言语通而后性情洽浃,无隔阂之患,因以考其舆图物产,捻其山川道里,察其国政人心,明其土风俗尚,更进而交其贤豪长者,而后亲俄之实效可睹已。

嗣后遣使至俄,宜用专驻而无兼使,尊其爵秩,重其事权,且必如今日王爵棠星使,庶为无忝厥职。(既还侵地,复贷巨款,优待之隆,前所未有。)昔春秋、战国之际,群雄纷峙而能道结强邻、威加与国者,胥此道也!

“俄、英、德、法、美、日,今天下之雄国也。……吾愿日本通达治理之士夫其再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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