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 务

盐 务

〔八卷本增:管子煮海为盐,知盐为民生日用所必需,齐擅其利,遂霸山东。后世盐归官榷,盐课为国家入息之大宗,久与正赋同隶司农之册。〕迩来盐课日衰,耗费日巨,设官愈众,商困益深,巡缉加严,私贩益盛,良由司鹾务者不知改弦更张之法,徒多胶柱鼓瑟之才,此盐法之所以不可救药也。今天下皆官盐,而实则天下皆私盐。名曰缉私,恐缉私之人即贩私之人也。枭私、邻私、船私可缉也,官私不可缉也。故缉私之难,虽历代明君贤相经营擘画,终无善法。

查枭徒私运有大小之分。小贩强半滨海而处,每藉煎晒为业,捆载出运不过数百十斤,弁勇缉拿指为土枭者也。其大帮动以数十百艘,出没靡常。督缉从严则散,稍懈则又集,船上器械枪炮俱备,一遇官兵如临大敌。今日之缉私弁勇,捕土枭则有余,御袅匪则不足。其往来梭巡跟踪 缉,不过拿一二土枭,起几包盐斤,聊以塞责而已。若枭匪之任意游行,形同叛逆,则熟视之若无睹焉。即饬守汛各水师协同剿捕,恐亦未能操必得之权。

治之之法,当密购线索,探知其私运约在何时,行往何地,预调大队水师如期四集,务擒其所谓头目者,立行正法,再进兵搜其巢穴。如是略可安静,额销之引庶几渐复,国课或从此裕,然亦不过数年之间耳,非长策也。

天下产盐之地九,而课额以淮盐为最多,淮南岁额一百三十九万五千余引,课银五百八十余万两,几居天下大半,故必两淮举而余可勿论矣。今淮盐不复,川盐价贱于淮盐,其引地既为川私所广占,于是湖北之荆、宜等属三府一州,湖南之澧州及岳、常各属,川私充斥。川盐每包一百三十五斤仅纳银六分八厘一毫,淮盐一百三十五斤即应纳一两三、四钱,比川课加重十余倍。是淮盐销得一分几足抵川盐二十分,川盐侵越一分,即淮盐绌销一分。然则禁川复淮之议早行一年,即多得十数倍之课,司计者不能坐受其弊矣。

当此军饷紧急之秋,坐令淮纲有着之课盈千累万尽归中饱,岂不惜哉!似直坚扼宜昌府属之平善坝以杜川私,凡楚地二州五府引地一概收回,岁可增淮课二百万。鄂省所悬十五万引,将来照章募商认运,可得报效银三百万两,是一转移间其利无穷矣。鄂省近除川私外,又有岱私由宁波运来,借外国旗号闯关而进,莫敢过问,因其无税而价较川私尤贱。

然则盐之为课,国家虽设官经理,而官私之偷漏愈多,禁之不止,其故安在?以只知一偏而忘所以利民也。淮盐虽贱而路遥,闽盐一斤值钱八文,淮盐出处亦不满十文。乃盐入江西辗转相贩,贵至斤值七八十文。国课于一斤盐中所得无几,其所以昂贵者,盐商之息钱、盐船之运钱、盐贩之脚钱也。诚能设法造轮船、通火车用以运盐,则盐至江西稳而且速,余费皆省,江西盐价必减大半。私贩自无所利,不禁自绝。私贩惟以官之本轻利重,于中猎取赢余,若官盐以改运而减价,则民皆买官盐而不买私盐。私贩无利可图亦将别谋生理。不然私贩便民,民方以私盐味胜而价廉。世之贪小利而不顾大局者,反袒私贩而仇官禁,势必私盐与官盐并行。差役且受私贿而不报长官,国课亏于胡底?

夫盐产于海,民食之而国收其税;谷生于地,民食之而官征其粮,其理一也。粮可就田以征,以谷之所出不外于田也。盐不能就灶而收,以濒海数千里随时随处可以为盐。故刘晏就灶榷盐之法可暂行而不可奉为常法者也,李雯就场定额之说,势亦有所扞格。

或曰:官既严禁之无益,不若令盐务诸员招集盐商详议章程,凡民间私煮之盐悉令收买,惟不准民间私相买卖,而为私贩者亦不至流为盗贼。此一说也,行之必未能见效。

或谓:盐课一项自来多弊,昔陶文毅公有鉴于此,奏裁盐院节商家之费使利源涓滴归公。陆公建瀛亦于淮南踵行之,课额不缺号善理财,顾至今仍未能概行禁绝,官盐因之不旺。不如悉罢诸局而听民贩卖,国家但当妥议新章,于出盐之地,每场、每井每岁酌收银若干而听其所之,自无偷漏之弊。其法虽可行而未善也。

或谓:不如悉去官、私之名,但就出盐之地编人正赋,谓之盐赋,犹田地之有赋。税由州县官按亩征收。若州县不暇则略留一二盐官,以佐其成,其余盐官悉行裁汰。如是办理,既无私盐,又安用缉私?凡捕役、兵勇、巡船尽可裁去,既裕国,又便民。此节用之要图也,特恐巡缉既废,私将多于官矣。

或谓:盐摊之于丁,丁摊之于地,官煮之而官运之,人不能不食盐,每人日食盐几何皆有定数,但令每人岁完盐课若干,计口而授,绝不取民间分文,则私盐自无所售矣。

此数说者,或仿正赋而税盐田,或就场定税不问所之,〔八卷本增:较为平允。

查印度就场征课之法已著成效。考其盐法源流有三:一曰曝晒海水为盐,二月[曰]凿掘盐井或取盐泥煎晒,三曰进口洋盐,曩时印度盐课章程与今日中国盐政大致相同,盐成在场地先行呈缴课银,嗣复运往他境,再纳厘金。厘金之轻、重,以所运之路远、近为差。惟各省抽税章程不一,私运输税者日益盛行,不得已多设巡丁,严行查禁,而国家岁需因之大增。嗣经多方改革,目下各省抽税章程始归划一。昔时征收盐课分责各省官员,今则统归政府自行管理,所有分省征收之法已久废而不用,应完税项一经缴清,即可随意转运他境。售价高、低亦听商家之便。惟盐课即在场地呈缴。如民人有拟制盐者,应向盐务专官领取准单,并呈明设灶何地。其领单制盐之人既无定额,所设盐灶之地亦无限制,只盐地不得过于宽阔,恐致散漫无章,不便稽查,转滋流弊。私盐则应严行禁止。至领单制盐采用何法,听商家自便,惟盐成应存官栈或储于盐垣之内。应完之税未清概不准运出,一经缴清则全国可以转运,永无再完他税之虞。

印度除商家领单制盐外,尚有官家自行制盐一法。即以所费薪金及建造房屋等项合计算明,再加以应完税项,定立盐价。不期获利,其立意专为免领单商家合议抬价而垄断也。譬如印度南省名曰马特拉斯,其盐务系为官、商并行。五年前每百斤价合制钱一百七十六文,税不计。嗣以有议增价者,官家即减价每百斤一百六十文。现印度盐课定章,每八十二磅应纳税二罗布半,计合中国一担纳税关平银一两八钱。各省事同一例,即海关进口税亦照办理。缅甸盐法不一,类多沿海安置铁锅熬煮,国家不按其产若干盐,即按锅之大、小定税之轻重,转运他境亦毋庸再完他税。其所定锅税约与进口盐税同。

我中国能借证印度之成效,辟陶文毅之前议,而复中国就场征课之旧法,使宿弊廓清利源益广,何虑课日衰,费日巨,官商交困乎!?〕

或摊加地丁十之二以抵盐课,皆窒碍难行。惟冯宫允所论极当。大旨谓盐法舍票盐,别无良策。亦惟于票盐中推求尽善斯可矣。所议四法皆平实易行。

一、廓清窠臼也。择于三江营一带相地立局,交纳盐税以及场船交盐,江船受盐皆于其所。每纲仍用旧额,每引四百斤分两包,就场定捆以后经卡掣验永不改捆,酌定正、杂课,经费一律定额。运商凡招三种:一、自场运江,一、自江运岸,一、自岸运各州、县。无论官、绅、军、民皆准承运。

一、平减赋则也。票法宗旨在于轻本敌私,能敌私则前纲早竣,后纲继之。盐出于海而无穷,与稍多何害?利归于官而不绝,取稍少何害?不能敌私则私盐占之,利不归官,盐溢于海,何益之有?为今计,莫如奏芟帑利、参价二款。帑本早没于旧商,帑利转责之新贩。旧商税整可以分参若干两,新商税零不能折参若干分,徒使价出商资参归官囊,而帑利百余万厥款甚巨,实滞销之原。必应删剃以轻成本。

一、制造洋船也。拟造轮船十,可容五六百吨,载盐二千余引,安庆、九江、汉口三处牵算,月得往来,三岁得往来三十六,凡运七八十万引。更用舟尾系舟之法,即全纲可举。回舟可带米二三百万石。统计往来舟值视江船常价有减无增,而运行之速则十倍。且轮船质坚力猛并可兼巡私之用。

一、广建盐仓也。三江营、安庆、九江、汉口四处皆滨江,于建仓甚便。乃从来不闻议及之者,可谓计之疏矣。今拟以轮船运盐,工食殊巨,势不可久于停泊,一入于仓则防范易于舟,僦值少于舟,且可时其贵贱,酌其缓急多寡,其运数令各场各地永无多盐缺盐之患。储盐一年之后质坚不复淋卤。向时盐船守候本须逾年,是即久储仓中亏折仅等。是建仓一法,计无便于此者矣。

四法之中,减赋一条尤关切要,盖课绌由于销滞,销滞由于私占、私占由于官价昂,价昂由于成本重,本重由于赋则繁,故一减赋而课转旺矣。且所减者,不在正赋而在帑利、参价二款,则所损者虚,所益者实。

吾知将来当轴者,必有采宫允之说而见诸实事者,是亦筹款之一助,而裨益于盐务岂浅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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