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论书
学书不可以貌似,貌似者反增一种习气,如优孟之效孙叔敖,岂不为识者笑耶?然学勿能至,大都习为恶状,故前辈于诸名书,每每指摘其瑕疵,虽责备贤者之意,亦欲使学者夺胎换骨,毋蹈其习气耳。且使临仿名书,而不涉一毫习气,即未至夺胎换骨,而于斯艺犹为可欲而不可恶也。今集名论,唯谀词不录,其有名显而迹已灭,或迹存而非世所宗尚者,亦不复道其所以也。
书断曰:杜氏极有骨力,而字画微瘦,崔氏之法,书体甚浓,结字工巧,时有不及。
书断曰:张芝损益伯度章草,亦犹逸少增减元常真书,虽巧于润色,精于断割,意则美矣。至若高深之意,质素之风,俱不及其师也。
山谷集曰:蔡琰胡笳十八章最可观,不谓流落,仅馀两句,亦似斯人身世耶。
书断曰:锺、胡俱学于刘德升,而胡肥锺瘦,锺胜于胡。又曰:锺、张则筋骨有馀,肤肉未赡;庾叔预效锺体,虽稳密有馀,而伤浮浅。
米芾曰:卫夫人书载于阁帖者,乃李怀琳伪作。
笔势论曰:王、卫世为中表,王旷得蔡邕笔势于卫夫人,藏之枕中。羲之七岁窃而读之,因授之。李嗣真曰:右军肇变古质,理不应减锺,故云:“或谓过之。”书断曰:逸少割析张公之草,而秾纤折衷,乃愧其精熟,损益锺君之隶,虽运用增华,而古雅不逮。又曰:元常每点都异,羲之万字不同。褚遂良曰:逸少草书格律非高,功夫又少,丰圆妍美,乃乏神气,无戈戟銛锐可畏,无物象生动可奇,得重名者,以真、行故也。又曰:逸少草有女郎才,无丈夫气,不足贵也。陶隐居曰:逸少学锺,势巧形密,胜于自运。
广川书跋曰:羊欣称皇象善草书,张怀瓘唯称象小篆入能,疑吴大帝碑后来出土,前人或未及见。
书断曰:献之始学父书,正体乃不相似,章草殊相拟类,笔迹流泽,婉转妍媚,乃欲过之。王僧虔曰:献之骨势不及父,媚婉过之。张怀瓘曰:羲之正书比锺繇锋芒峻势,多所不及;献之远减于父,锋芒往往直笔而已。锋芒者,若犀象之有牙角也。又曰:子敬不能纯一,或草、行杂糅,神会之间,锋不可当也;宏逸遒健,过其家尊。虞龢曰:二王暮年皆胜于少;父子之间,又为今古。
王僧虔曰:羊欣行书犹善,真乃不称名。沈约云:敬元善隶书,学于子敬,时人云:“买王得羊,不失所望。”今大令帖中风神怯者,往往是羊书也。
王僧虔曰:谢综书紧洁生起,实为得赏。至不重羊欣,羊欣亦惮之。书法有力,恨少媚好。王僧虔传曰:萧思话书,羊欣之影,风流媚好,殆当不减,笔力恨弱。书断曰:萧书肥钝无力者,悉非也;今之谬赏,十室九焉。又曰:假如学子云书,虽童儒皆知大略,见者无不云学萧书,欲窥锺公,则墙高数仞,罕得其门者。
王僧虔传曰:孝武擅书名,僧虔常用拙笔为书,以此见容,故其书不以艳丽为工。书断曰:阮研书有李信、王离之攻伐,无子贡、鲁连之变通。
书断曰:薄绍之宪章小王,时越羊欣。陶隐居曰:学阮研书者不得其骨力婉媚,唯学挛拳委尽。学薄绍之书者不得其批研渊微,徒自经营嶮急。
书断曰:智永远祖逸少,历纪专精,微尚有道之风,半得右军之肉,其精熟过于羊、薄,气调下于欧、虞。米芾曰:智永仿元常宣示,每用笔曲折,其意宛转回向,沉着收束,所谓当下笔欲透过纸背者。自唐以后,则此法渐澌尽矣。
书断曰:智果伤于浅露,若吴人之战,轻进易退,勇而非猛,虚张夸耀,毋乃小人儒乎!夫筋骨藏于肤肉,山水不厌高深,而此公稍乏清幽。
虞世南传曰:同郡智永善羲之书,世南学焉。尝于“道”字有悟。王弇州曰:欧、虞并登神品,而往往左袒永兴。余初以为虞之肉未胜欧之骨,及观汝南公主志铭草,见其萧散虚和,有笔外意,可并兰亭诗序。米芾曰:世南书如术休粮道士,神气虽清,而体势疲困。
米芾曰:欧阳询书如新瘥病人,颜色憔悴,举动辛苦。书断曰:欧阳询惊奇跳骏,不避危险,伤于清雅之致,然自羊、薄以后,略无劲敌。唯永公特以训兵精矰,议欲旗鼓相当;欧以猛锐长驱,永乃闭壁固守。又曰:欧之与虞,可谓智均力敌,亦犹韩卢之追东郭惸也。论众体则虞不逮,但欧若猛将深入,时或不利;虞若行人妙选,罕有失辞。虞则内含刚柔,欧则外露筋骨。君子藏器,当以虞为优。
书断曰:褚遂良祖述右军,真书媚趣,欧、虞谢之;其行、草之间,即居二公之后。墨池编曰:遂良多法,或效锺公之体,而古雅绝俗;或师逸少之法,而瘦硬有馀。李嗣真曰:褚氏临写右军,亦为高足,丰艳雕刻,盛为当今所尚,但恨趣少自然,功仅精悉耳。米芾曰:褚书如熟战驭马,举动随人意,而别有一种骄色。
书断曰:陆柬之自矜质朴,耻夫绮靡,故欲暴其瑕疵。同夫马不齐髦,人不栉沐,虽为时所鄙,回也不愚,拙于自谋,有若通人君子,犹善运笔,或至兴会,则穷理极趣矣。调虽古涩,亦犹文王嗜昌蒲菹,孔子蹙额而尝之,三年乃得其味。一览未穷,沉研斯精,然工于效仿,劣于独断,以此为短也。
书断曰:孙虔礼少工用而有天材,真、行之书,雅于草矣,用笔俊拔刚断,尚异好奇。黄山谷曰:孙虔礼书名烺烺一时,独窦臮贬之曰:凡草闾阎之类。焦竑曰:昔人谓其千字一律,如风偃草,盖轻之也。
东里集曰:欧阳兰台书,矩矱森严,意度飘逸,但少含蓄之趣。王弇州曰:兰台书瘦怯于父,而险峻过之,其道因碑如病维摩,高格贫士,虽不饶乐,而眉宇间有风霜之气。广川书跋曰:兰台笔力劲健,尽得家风,但微伤丰浓,故有愧其父;至若惊奇跳骏,不避危险,则无异也。书家又谓:通比询书,伤于瘦怯,而薛纯比询书,则伤肥钝。今观其书可知也。
书断曰:薛稷学褚书尤尚绮丽,肤肉媚好,得师之半,可谓河南公之高足,甚为时所珍尚。虽范雎之口才,终畏何曾之面责。听言信行,亦可使为行人;观行察言,或见非于宰我。赵孟坚曰:褚河南称八分古雅,一切尚之,甚有疏拙。薛少保发越褚体,飘扬透彻。一尚不回,几致迂疏。时语曰:“买褚得薛,不失其则。”
石墨精华曰:北海之书逸而遒,元章谓其如乍富小民,屈强生疏,似为未当。王弇州曰:北海碑文庸陋,又于杜拾遗集中见其一诗,稚语殆不可晓,何以负干将、莫邪称于世耶?其书翩翩自肆,乍见不使人敬,而久乃爱之。如蒋子文佻嗜酒,骨青竟为神也。米芾曰:李邕出自子敬,而体乏纤秾。
王弇州曰:韩择木书,于汉法虽大变,然犹屈强有骨,明皇酷嬖太真,无所不似。分隶都作丰容艳肌之状,老杜诗云“书贵瘦硬方通神”,盖有感也。
石墨镌华曰:苏灵芝与胡沛然齐名,大都源出圣教序,而肥媚为多,尚不及王缙书王清源碑。而宣和书谱拟之季海、伯施,季海不足论,但恐伯施于地下笑人。王弇州曰:灵芝铁像碑,遒劲有逸气,然令景龙间虚和之度扫地矣。
集古录曰:胡沛然书,法虽未至,而媚熟可喜。
董思白曰:四声定于沈约,狂草始于伯高。然书虽狂,皆入晋法。高青丘曰:东坡题逸少,则诋张为“书工”,昌黎石鼓歌又诋王为“俗书”,亦诗人抑扬太过,未可以为口实。金薤琳琅曰:郎官石刻,唐楷无出其右者,在宋、元时已不可得。王奉常跋曰:“天下止此一本。”碑中如“容”字、“极”字,皆取法虞永兴庙堂碑,未可谓无所本。然视彦超重刻,实有出蓝之观。
集古录曰:张从申书,李阳冰多为之篆额,时人必称为二绝。其为世重如此。余于从申书弃者多矣,时录其一二者,以名取之也。东观馀论曰:从申,右军之外,不窥一步。
石墨镌华曰:徐峤善书,以法授子浩,尝论书曰:“鹰隼乏彩而翰飞戾天者,骨劲而气猛也;翬翟备色而翱翔百步者,肉丰而力沉也;若照曜而高翔,书之凤凰矣。”可谓夸诩之极。今观不空碑,虽结法老劲,而微少清逸,唐书中似非其至者。米襄阳曰:徐浩晚年力过而钝,乃无气骨,不如作郎官时婺州碑也。董孝子、不空,皆晚年恶札,全无妍媚,此自有识者知之。
广川书跋曰:颜太师书,天得也,名节伟然,为天下第一,而世皆传公为善书人。今习艺者皆深墨重笔,如指画木印,自谓能学公书矣。昔夫子能拓关,而不以力闻,盖以慎其所习也。公于书自喜,常患后世不传,则其陷流俗中,亦自取累耳。王弇州曰:真卿玄靖碑,遒劲郁勃,故是诚悬鼻祖,然视虞永兴、褚河南牴牴气象,不无小乏。又曰:鲁公书,如东方像、家庙碑,咸天骨遒峻,风棱射人。多宝塔结法尤整密,但贵在藏锋,小远大雅,不无佐史之恨耳。苍润轩碑跋云:多宝塔碑最窘束,而世人最喜,正如杜少陵诗,佳处满卷,而学者徒取其硬涩,此殆曹子建所谓兰茝馨香,人之所嗜,而海畔有逐臭之夫者也。宝晋斋曰:大抵颜、柳挑踢,为后世丑怪恶札之祖,从此古法荡无遗矣。唯鹿肉、乾脯及马病帖,浑厚淳古,无挑踢之习,是刑部尚书时合作。又曰:鲁公行字可效,真便入俗。
韩滉传曰:太冲得张旭笔法,尝自言不能定笔,不可论书画,以非急务,故自晦不传于人。
集古录曰:瞿令问,喜名之士也,其所有为,惟恐不异于人,所以自传于后世者,亦惟恐不奇,而无以动人之耳目也,视其词翰可以知矣。古之君子诚耻无闻,然不若是之汲汲也。
集古录曰:柳子厚所书碑,世颇多有,书既非工,而字画多不同,疑有窃借其名者。金石录曰:子厚颇自矜其书,然亦不甚工,今见于世者,唯般舟和尚碑与弥陀和尚碑耳,虽字画小大不同,然笔法绝相似,欧阳公疑他人借名者,非也。
海岳书评曰:沈传师遗迹有龙游虎踞之势。金石录谓:柳州井铭,字画不工,疑是伪帖。丛谭曰:长沙之西有道林寺,传师题诗甚工,书于牌,大字如掌。元章为微宦时,舣舟湘江,就寺主僧借观。一夕,张帆携之遁去。僧亟讼于官,官为遣健步追还,世以为口实也。
集古录曰:柳公权书往往不同,虽其意趣或出于临时,而亦系于模勒之工拙。石墨镌华曰:大都柳书筋骨太露,不免支离,宜米南宫之鄙为“恶札”,而宣城陈氏之笑其不能用二王法也。莫廷韩曰:柳少师书兴公后序及诸贤诗,而不书禊帖,政自不敢与逸少抗衡耳,亦供奉不复题黄鹤楼意耶?古人虚心服善类如此。董思白曰:柳尚书力变右军法,盖不欲与禊帖而目相似,所谓神奇化为臭腐,故离之耳。王弇州曰:玄秘塔碑,柳书之最露筋骨者,遒媚劲健,固自不乏,要之晋法,亦大变耳。
王弇州曰:裴休书圭峰碑,得率更笔意,但休能知密为四依十地人,其自待当不远,而没后为于阗王子晙姓名于背,岂犹未能离轮回耶?
王弇州曰:怀仁集圣教序,结体无别构,偏旁多假借,盖集书不得不然。阁帖中更有取从旁添注之字摹入行中,大小不均,号“子母体”,学书者不可为训。恬致堂曰:怀仁嗜奇,偏于王帖中择其峭刻顿挫者联贯布之,虽于钩掣映带极意求其血脉,而平怀澹宕之致不存矣。王弇州曰:藏真书虽从二张草圣中来,而结体极谨密,微有不可识者,或从心时波磔不应手也。或以遒放目之,当是种芭蕉浓渖染叶时笔,不然恐非周越、高闲辈所辨也。若后人作草,随俗缴绕,不合古法,不识者以为奇,不满识者一笑。广川书跋曰:素虽驰骋绳墨外,而回旋进退莫不中节。至旭则更无蹊辙可拟,超忽变灭,未尝觉山谷之险,原隰之夷,以此异耳。
金石表曰:贾岛弟无可书寂照碑,体近欧、柳之间,惜少蕴蓄耳。
尹师鲁曰:杨凝式书驰骋自肆,盖得于己意,刻之则其似可尽,其得意不可尽。容台集曰:少师皆以欹侧取态,独夏热一帖,绝无发风动气处。
东维子集曰:李西台书与林和靖绝相似,西台伤肥,而和靖伤瘦,前辈评书皆然。余谓和靖清枯之士也,瘦之伤为不诬。西台典重温润,称其为人,何肥之伤哉?吴师道曰:李西台虽在宋初,实唐人书法之终也,过此则益变而下矣。
黄文献集曰:范文正公为苏才翁书伯夷颂,备尽楷法,卷末题云:书法亦要切磋,未是处无惜赐教。此颂尝入秦桧、贾似道家,固不足为公汙。然桧独系之诗曰:“韩、范不时有,此心谁与论?”则观者未尝不发笑也。
文徵明曰:苏舜钦端劲沉着,得力于颜,而评者谓:“花发上林,月滉淮水。”岂其然乎?王鲁斋曰:米老评子美书如“五陵年少”,亦太贬矣。观其神韵意度,终非南渡后人所及。平园集曰:同时则塚石贤嫉能,异世则哀穷悼屈,使刘元喻辈见子美词翰于百年之后,则所谓“一纲之举”者,安知不转为十袭之藏乎?
梁溪集曰:欧阳文忠公清劲自成一家。公尝言:学书勿浪书,事有可记者,他日便为故事。
姑溪集曰:蔡君谟行笔迟,肉胜骨。容台集曰:君谟书昼锦堂记,一字数十更,存其合者,才得颜碑什七耳。苏东坡曰:李国主本无所得,舍险与瘦,一字不成。宋宣献清而复寒,正类李西台重而复印,俱不能济所不足。苏子美兄弟俱秀俊,非有馀,乃不足也。蔡君谟如文姬《胡笳十八拍》,虽清气为顿挫,亦时有闺房态度。米襄阳曰:君谟书如怀春女子,体态妖娆,访云寻雨。邓肃曰:蔡书温厚而弱,下笔端严,不涉粗豪习气,故有宋四家苏酝藉、黄流丽、米峭拔,而蔡以浑厚居其上。
东坡集曰:李公择初学草书,所不能者,辄杂以真行,刘贡父谓之“鹦歌娇”。其后稍进,问仆:“吾书比来何如?”仆对曰:“可谓秦吉了矣。”与可闻之大笑。是日坐人争索与可草书,落笔如飞,初不经意,刘意谓鹦鹉之于人言,止能道此数句耳。
山谷云:东坡少摹徐会稽,中年写颜尚书真、行,晚乃喜李北海书。或谓中年爱用诸葛丰鸡毛笔,故字画稍加肥壮。晚岁自儋州回,挟大海风涛之气,作字如古槎怪石,如怒龙喷浪,奇鬼搏人,书家不及也。谷又云:东坡用笔不合古法,彼盖不知古法从何出耳。尝云:学书悬帖壁间,观之得其大意,故自成一家。或曰:坡公作戈,多成病笔,腕著而笔卧,字皆左秀而右枯。
北磵集曰:山谷草圣,不下颠张、醉素,行楷勿逮也。要皆自成一家,如王、谢子弟,不冠不袜,流俗人盛服振襟不如也。然宣和书谱不与。当时有云:晋、唐法多被苏、黄写坏故耶。王钦佩曰:山谷楷书如刘、阮之徒,章甫俎豆。又曰:黄真书不足存,有韵无体故也。公尝自评元祐间书笔意痴钝,用笔多不到处。晚入峡,见长年荡桨,乃悟笔法。又云:元祐间用笔不知擒纵,故字中无笔耳。盖公以绍圣入黔,获睹藏真自序,故以绍圣后为佳。大都以侧险为势,以横逸为功,老骨颠态,种种槎出,常作连绵之草,自谓得藏真三昧也。
容台集曰:米元章少壮未能立家,一一规摹古帖,当时有“集字”之讥。及钱穆父呵其刻画太甚,宜以势为主,乃大悟,脱尽本家,自出机轴。六研斋曰:善临摹者,千古一人而已,然每以不及古人为恨。或言真者在前,气焰杀人;或言若见真迹,惭惶杀人,盖不自满假如此。祝允明曰:为襄阳之学者,大抵步入狂狠。允故亦愿学,而资力兼乏,乃不易耳。又曰:南宫自谓其书为刷字,当自言其用笔之迅劲耳,而人多以偏欹槎枒间求之,如玺帚之扫壁。老颠有知,宁无抚几绝叫耶?
王弇州曰:米友仁书亦颖秀可喜,但结法既不古,又乏变态耳。黄鲁直赠之诗曰:“虎儿笔力能扛鼎,教子元晖继阿章。”取羲之、献之故事耳。书家不愧箕裘者,有大小锺、大小卫、大小王、大小欧阳、大小米,唯小米为差弱。
清容居士集曰:薛道祖与米元章、刘巨川为三友,朝夕议论晋、唐杂迹图画,而书各成一家,唯刘书罕传。绍兴中购薛、米书最急,后御府刻米帖十卷,而薛不入石。余问其故于子昂,子昂曰:薛书诚美,微有按模脱墼之嫌耳。
郑子京曰:蔡京书令人掩鼻而过,党人碑各省刻之,故工拙又不同也。
虞道园曰:自蔡君谟以上犹有前代典型,其后坡、谷出,遂风靡从之,而魏、晋之法尽矣。米元章、薛绍彭、黄长睿诸公,方知古法,而长睿书不逮所言,绍彭最佳,而世不传米氏父子书。举世学其奇怪,流弊盛于江南,遂有于湖之险,至于即之而恶谬极矣。元初士大夫多学颜书,虽刻鹄不成,尚可类鹜。而宋末知即之之谬者,乃尚欧阳率更书,纤弱仅如编苇,亦气运使然耶。甫田集曰:于湖师颜鲁公,尝为高宗所称,即之稍变而刻急,遂自名家。
王弇州曰:朱晦翁书笔势迅疾,无意求工,而自合书家矩矱。又曰:世但知其题匾书如松枯石老,而不知其行草书皆天真秀逸。
东里集曰:梦英书庙堂记,其法一本柳诚悬,然骨气、意度皆弱不及也。尝篆书偏旁字源示郭忠恕,忠恕报书曰:所谓“何人知之,唯英公知之”。大有讥讽意。
刘须溪曰:旧见魏鹤山取篆字施之行草书,常笑其自苦无益,鹤山书“乡”字从“邑”,有效之者,“卿”亦从“邑”。
王弇州曰:王庭筠行书全学南宫,正书稍存廉隅,虽筋骨不乏,而姿态远逊矣。
宋学士集曰:赵文敏之书凡三变,初临思陵,中学锺繇及羲、献诸家,晚乃学李北海。东里集又谓:初学锺元常,欲展大字,乃入北海,而终主王右军。容台集曰:吴兴学黄庭内经,时年三十八岁,最为善者;成名以后,隤然自放,亦小有习气。则似晚年学李矣。王弇州曰:承旨中年以后笔,当是最妙,出入北海而有不胜其婉媚者,何也?徐文长曰:世好赵书。女子取其媚也,责以古服劲装,可乎?盖帝胄王孙,裘马轻纤,足称之矣。然可以为槁涩顽粗、枯柴蒸饼之药。澹园集曰:松雪下笔无一点俗气,亦其胸次使然,后人效之,多肉而少骨力,至贻“墨猪”之诮。六研斋曰:东坡评李西台书曰:“虽可爱,终可鄙;虽可鄙,终不可弃。”余尝借为子昂方寸大字之评,闻者瞿然,固难为浅见寡闻者道也。
王弇州曰:鲜于困学往往以骨力胜而少姿态,赵吴兴极钦服之。或谓吴兴尝以己书三纸易困学一纸焚去,以其轧己也。然困学每自言:“恶札污几案,不可以示人。”又云:“南方士大夫为予北人粗识点画。”捴谦如此。
王弇州曰:解缙才名噪一时,而书法亦称之,能使赵吴兴失价,百年后,寥寥乃尔。然世所多见者狂草,其所以寥寥者,亦坐狂草。艺苑卮言曰:缙狂草纵荡无法,正书颇妍。
李绍文曰:太宗征善书者,试而官之,最喜云间二沈,皆婉丽飘逸。度书不作行草,粲亦间作楷法,不欲兄弟争能也。姜立纲小变二沈为方整,就其体中可谓工至,而不免于俗。王弇州曰:春宫四子书读本,初见绝似沈度学士书,徐乃觉其波磔处小露锋铩,乃定为姜笔。
绍兴志曰:王新建行书师圣教序,而得其骨,但波竖不脱张南安、李文正法耳。〔震泽集曰:张弼狂草醉墨流落人间。詹氏小辨曰:李东阳草书,劲健自成一家。〕朱长春曰:新建书,法度不尽师古,而遒迈冲逸,超然尘表。
珊瑚网曰:祝京兆草师外父,楷学妇翁。〔外父徐武功,草出颠、素。妇翁李少卿,楷宗欧、颜。〕故李公尝言:“祝婿书严整而少姿态,盖早年书也;晚学诸体,乃益奇纵。”周天球曰:或者评其不出正锋,盖谓此老目视短,不能悬笔动肘耳。又曰:若钩剔之际少加含蓄,便是大家矣。王弇州曰:京兆任诞好怪,其书祖延贵墓志,虽仿眉山,而微堕樗寮堑,然斤斤有古意,亦其佳者。
文嘉行略曰:徵明少拙于书,初模宋、元,继悉弃去,专师晋、唐。自课日临写千文十本,清晨笼首书一本毕,然后下楼盥洗见客。王奉常集曰:公作小楷多偏锋,而锋颖太露。少年时,体扁而多作尖笔,行书学圣教序。年九十时,犹作蝇头书,人以为仙。然运笔未免强涩,其最合作者五六十时也。简札少不当意,必再三易之不厌。常曰:“吾以此自娱,非为人也。”
艺苑卮言曰:夏言书,正、行皆遒美,但肥过而滞,老过而稚。詹氏小辨曰:丰坊书有腕力,神韵不足。书史会要曰:坊喜用枯笔,故乏风韵。
董其昌曰:我乡莫中江书,自谓得之圣教序,然其体小异,及见右军官奴真迹,俨然莫公书也。
艺苑卮言曰:莫是龙行草豪逸有态,小楷精工,过于婉媚。
董其昌曰:吾学书在十七岁时,初师颜平原多宝塔,后改学虞永兴,以为唐书不如晋、魏,遂仿黄庭及元常诸帖三年,自谓逼古,不复以文徵仲、祝希哲置之眼角,乃于书家之神理,实未有入处,徒守格辙耳。比游嘉兴,得尽睹项子京家藏真迹,又见右军官奴帖于金陵,方悟从前妄自标评,自此渐有小得。今将二十七年,犹作随波逐浪,书家翰墨小道,其难如是。
史惇曰:张瑞图不能作楷,行、草亦无晋、唐法,用笔自成一家,甚有异趣,可比宋之樗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