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大张挞伐六军并举,输诚响义五将归心
话说朱高煦见部下将卒这般狂奔,冲冠大怒,忙将神驹一拍,冲过敌兵丛,直透队尾,将手中双镰一横,大喝道:“谁敢再逃,尝朕一镰!”说着,耍开双镰,突突突,一连几镰,挑死了几员偏裨将校,众人才稍稍刹住。朱高煦大喝道:“你们还没和人家交锋就奔的这般狼狈,如果和人家交上手了,那还了得吗?今日的事有进无退。如有不愿上前的,就此领一镰去,省得见敌时狂奔乱窜扰朕军心。有胆量的随朕反攻,得胜之后,不吝列土分茅之贵!”众将卒齐呼“万岁!”朱高煦知士气可用,便下令反扑。
汉军将卒,一齐回头反扑过去。却是不及那奔逃时起劲,挣扎到上流头时,便齐齐刹住。勤王军仍是屹然不动,汉军依旧不敢突踹。两军对峙片时,朱高煦狠命催进,恨声喝道:“朕养士十余年,今日吃紧关头,竟无一人为朕出力吗?”言才毕,右军韦达、前军王斌、都指挥王玉、李智一齐出阵。
勤王军中,潘荣、杜洁、许逵、沈石四马同出,挡住汉将,捉对儿厮杀。两边士卒各以强弓硬弩,护住阵脚。韦达、王斌志在突阵踹营,生生的直向前挤;潘荣、沈石死死的截住,一丝不肯放松;四骑马尽在战场上盘旋。那边杜洁敌住李智,许逵战住王玉,一般不肯放他们前进一步。八条胳膊直上直下,搅作一团。
李智本是闽广派出身,投充汉军千户,秋季比武,曾以刀、剑、弓、马考列班首,升授指挥,汉军申颇有勇敢之名。杜洁和他斗了三、四十个回合,只杀得一个平手。李智急于要立功,心中一动,陡然想出一个计较来。连忙将手中大砍刀紧一紧,和杜洁紧战几合,拨开杜洁的七星刀,回马就走。杜洁见李智刀法没乱,忽然逃阵,心知有诈,仗着自己本领高强,毫不在意骤马径追。李智见杜洁果然追来,心中暗喜,渐渐将马放缓,待杜洁赶近时,猛然回马挥刀直劈。杜洁早已料着,大叫道:“好贼子,你竟有这般狗胆!”忙闪身向右一挫,镫里藏身,悬在马鞍右侧,同时将手中七星刀横剁过去,李智一刀劈下,势子过猛,杜洁闪开,刀落了空,猛然直劈下地去,李智身躯失势,掌不住,向右侧一冲,恰值七星刀剁到,没法招架,被拦腰一刀,剁成两段,只剩肚皮没斩透,半截尸身顿时倾折前倒。杜洁拔刀,割取首级飞马回阵。
沈石见杜洁回阵,知已得胜,忙耍开大斧,和王斌急拼。王斌见沈石舍死忘生,挥斧猛砍;又见李智一去不回,心中凛然生寒,架开斧,勒马回头便走。沈石大喝:“贼子休逃!”双脚猛踝马腰,催得战马向前急冲。沈石就势探身伸臂,挥斧甩劈,正中王斌马股。那马负痛一掀,王斌猛不防向后一仰。沈石再一斧,正中王斌颈项,剁下头来。兵卒抢拾,拥着沈石昂然回阵。
王玉见王斌失事,自己回想前事,自问不是武当门下的对手,便抽身斜向本阵回走。许逵挺叉便追。王玉急急奔逃,却不敌许逵跨下神驹,蹄如飞雹。眨眼间,两骑相并。许逵挥叉拦开王玉的兵刃,捰腰一把逮住,轻轻提过马来。立即扭住王玉双臂,按住鞍桥,骤马回阵。
这时阵上的韦达已经是惊弓之鸟,屡败之将,怎不胆寒?王玉逃走时,韦达即已回马。毋奈马已疲惫,潘荣的画杆方天戟,铁柄特长。见韦达将逃,便挥戟前刺,复往回一带,戟方儿勾住韦达坐马的笼头,猛然一带,将韦达连人带马拖近身旁,左手反拔佩剑,向韦达脖子上一磨,割下一颗脑袋来。欣然大叫道:“俺也斩得贼将回来了。”勤王军顿时欢呼起来。
伍柱见四将出马,大获全胜,便传令冲阵,立刻全军反攻。赤虹白壮手舞月牙铲,骤动赤骝驹,长鬚乱拂,观跟圆瞪,大呼当先突阵。汉军中周模、王森、常惠森、龙标领兵斜刺里冲来,四马齐出。白壮猛喝:“贼子闪开!不要挡爷的大道。”猛然将铲一扫,龙标正碰着铲锷,被打落在马下。常惠森上前相救,被白壮起手一铲,产落头颅。军卒早将龙标捆了。周模急挥笔挝迎面截拦;王森也挺双短戈,帮同横截。白壮乱舞铁铲,恣意酣斗。袁祺、左仁随后赶到,便纠作一团,五骑马团团厮杀。霎时间,秦源、孙孝、于佐、卫颖一齐冲上。汉军中倪鸿、朱恒、孙镗、黄超、韦光、韦弘齐出迎敌。
倪鸿、朱恒都是汉军勇将,一可当百。勤王军弓诚、弓敬加入战场,混斗汉将,喊杀做一团。邓华见这边热闹,便也策马过来,正在倪鸿身后。便觑定倪鸿后腰,挺着凤翎枪,尽力突刺。不料倪鸿功夫深湛,觉着脑后风声,连忙夹马一让。邓华突刺太猛,连身并马突然冲近倪鸿身旁。倪鸿抡钺便刹。金光起处,云钺猛下。邓华抡枪横架,已来不及,正在这呼吸性命之间,那边弓敬见倪鸿一心在剁邓华,便乘空挺枪直刺况鸿左胁,倪鸿也没防着。这一来,倪鸿、邓华只有同时送命,万无可救。但听得同声大喝,钺、刺都要杀人的一刹那间,陡然一人将金钺、长刺一齐抓住,却向倪鸿怒喝道:“逆徒,你竟至死不悟么?”倪鸿大惊,急转眼瞅时,正是业师飞侠凌云子,一手握住自己的金城,一手抓住弓敬的长刺;不觉吓得一身冷汗,急切里无辞可答。凌云子又喝道:“逆贼,你利令智香,到这时,还敢倔强么?”倪鸿陡然想着:“师傅既抓住那人的长刺,仍有救我性命之心,必不肖杀我,不如赶紧请罪,或者还有生路!”便翻滚下马来弃了金钱,伏地不起。凌云子放了长刺,向弓敬、邓华道:“这是俺的门徒,交俺带去吧。”弓、邓二人就马上躬身拱答:“谨遵师叔吩咐!”凌云子便喝令倪鸿:“起来!拿着你的家伙随俺来!”倪鸿只得拾起金钺,牵着坐骑,垂头丧气,随着凌云子闪向阵后山林中来。凌云子倚身树上,怒喝道:“只为你这不争气的东西,几乎使俺无颜立于人世。你瞧武当、五台宗派门下谁曾从逆附叛?独有俺不该收你们这班黔蛮,弄得俺素来嘴响的竟致开口不得!俺怎生教导你们来?怎么一离开俺就忘了个干净?你难道连俺传道教你设誓的言辞部忘干净了么?畜生,今日还有何话说!”倪鸿泣拜道:“师傅容弟子说明苦衷,弟子情愿领死!”凌云子愤然说道:“你说!瞧你还有什么说的?——哼!强辞夺理,总抵不了缴脑袋!”倪鸿伏地诉说道:“弟子自出黔寻师,不料水土不服,因在渝城,辗转投托,才得蒙藩湘镖局管事的乌龙黄超救助,寄居了半载。因无路可走,才和黄超同受汉王礼聘。当时并不知汉王勾番结教,到得明白,后悔已迟。汉王素性多疑,将弟子派在密库当差,不容外出。虚有教头之名,并无一兵一卒。非随扈不能随军,以致无从脱身。此心耿耿,总求能于无可奈何中得安寸心。所以汉王委令监制云梯战车,弟予暗中延误,稍加弊料。此后如与汉逆军车相遇,便知弟子的苦心。总之,弟子自知误入歧途,懦弱因循不能自拔,甘受师傅严惩。只求师傅事后向鲁朗查询,便知弟子实始终不敢违背师傅。”凌云子叹道:“俺没杀你的意思,不过独有俺门下为汉逆诱致,使俺太伤心了。如今鲁朗、阎炎等,虽都表明心迹,归顺过来,却是都曾立功自白。你今日对邓华下那般毒手,就是俺做师傅的能饶你,旁人肯吗?——黄超是造云梯战车的独才,你既和他好,便快去招降他,将功折罪。如他不降,你就取他首级来,也是除却强敌,一般算是功劳。倘或徇情纵放,便不必空手再来见俺,赶快自刎头来,再没话说了。”倪鸿应声:“遵命!”爬起来道:“弟子马上就去,求师傅稍待片时’弟子立刻就到。”凌云子点了点头,倪鸿便执钺乘马,如飞而去。
这时汉军中军、左军、右军以及丁威、邓天良、石彪等各军皆被勤王军的先锋、中军、后军及河中的运军四面逼来,会做一处。两达共百多员战将,混战得撕拉不开,于谦亲自督中军各将,兜捉朱高煦。朱高煦却正被勤王左军伍柱等截住,杀做一团。朱高煦亲自督将冲杀,他部下的御林军已经七零八落。周模、王森,见势头不对,便抛却白壮,斜刺里冲去想就此脱身,那知刚闪入兵丛,忽听得有人大叫:“白脸儿这时还不过来么?”周模忙回头一望,正是黄礼、车宜两个师兄弟。正待答话,又有两骑马驰来。近前瞧时,却是弓诚、弓敬兄弟二人。大声叫道:“周哥!我们督师特命奉请。”车宜也说:“于督师久仰大哥威名,特嘱诸将留心,不许误伤,又使兄弟们来奉请。大哥过来吧,弟兄也好长聚一处。大哥单扶叛王,总究没个归宿。兄弟切劝大哥,大哥只看兄弟,自从归顺一般看待,体况大哥才情高兄弟百倍?鱼水相投,春风得意,不强似与一班小贼为伍吗?”黄礼道:“俺知大哥是最明白的,曾命兄弟勿错路数,大哥岂有反而自错的道理?大哥一定另有苦衷,却是兄弟已曾想过,曾经陈明督师允许,无不设法,大哥甭迟疑了!待兄弟给大哥带马!”说着,便拉住周模坐马嚼环,回头便走。车宜、弓诚、弓敬一齐拍手欢呼,簇拥归队。周模只得插下笔挝,赤手归诚。王森乘众人劝周模时,掉头便走,慌慌张张,忙不择路。不提防冲入了草丛,绊马索起,人马齐翻。草中闯出一将,却是傻狮子王通,见是王森,便喝从兵:“闪开,休得得罪!”忙转身道:“原来是王摩云长兄!敝督师特令奉迎,就请升骑!”说着只收了王森的双戈和佩剑,却亲自牵马伺候。王森无奈,只得含羞拱手相谢。王通便和他并马而去。
汉军中诸将越战越少,弄得军无斗志,将失雄心。朱高煦见强飞、严丰飞马过前,便喝令他二人向河边开路。强飞、严丰连忙口称“遵旨!”转向河边突杀。恰值黑大郎孙安、猛大虫庹健双骑杀出,后面兵如涛涌。俏二哥骆朴、石灵龟归瑞随上。一声喊,将强、严二人团团围住。孙安首先拔取背囊中插带的小槊标射强飞,一下提醒了归、骆、庹三人各拔背囊中的小枪、小镰、小叉一同抛掷。强飞、严丰一时防不胜防,连中几支枪、叉、镰、槊,痛不可当。手中解数散乱,被四将拥上,一阵攒刺,成为肉泥。只剩得两颗血头,悬在鞍侧。
四将斩了两寇,督兵进剿。朱高煦已亲自杀到河边,上船抢渡。汉军乱夺舟船,自相残杀。扳舟被斩的手指盈舱,朱高煦摧舟急遁。勤王军中军、运军登舟追赶。河中混战,楫折舟浏,直杀到对岸。朱高煦率残兵败将,抢登彼岸,逃入城中。紧闭城门,发炮据守。于谦亲督中军直薄城下,下令围城。
这时汉军中军还有一部,没来及渡河,战将开山虎汤铭、后军朱恒、中军黄裳、云车总管黄超和石彪、邓天良两军都被截在河岸。勤王军先锋军十六将裹住汉军左路邓天良、黄婉、陈克和右军石彪、王忠皓,王忠吉两军混战。只有石彪见机,跳入河中,泅水逃往对岸。邓天良想要逃走,被季寿、钟强两人拦住,戈矛并举。邓天良心烦意乱,略不留心,被季寿一戈打翻,钟强补一矛刺死,枭首弃尸。黄婉、陈克失了主将,当不住勤王军先锋军尽是精选上将,越战越怯,被魏光挥刀斩了黄婉;庹忠刺剁陈克,灭了一军。王忠皓老奸巨猾,见风头不顺,便要只身逃去。王忠吉随行,却被范广、聊昂双双裹住。王忠皓年老力衰,手脚迟钝,被范广抡三尖两刃刀劈于马下。王忠吉一惊,被聊昂抡青龙偃月刀横砍为两段。朱恒舍命突围,遇着施威,由后面一枪,挑个对通,举枪一甩,把个朱恒甩入半空,落地成为一具碎骨尸。士卒上前割取了首级。
正杀得起劲,活无常汤新见汉军中一将云盔翠甲,白马钢戈,战得十分起劲。便横冲过去,抬头一瞅,但见那将阔额翻腮,浓眉环眼,短项猬鬚,肥身壮腿,不觉大震。原来那将状貌竟和自己的哥哥形像一般无二,忍不住,脱口高叫:“来的可是德哥?”汤铭见有人唤着自己的乳名,连忙定睛觑时,瞥见汤新那无常面像,确是自己的亲兄弟,连忙停戈问道:“你可是道儿兄弟?为甚却在此地?”汤新知是不误,便连张两手,高声大叫“这是俺哥,快别乱动。”又回头向汤铭道:“兄弟俺也是由那边过来的,哥快答应过来吧,包哥不吃亏。哥快答应,好使他们放心,有话回头再细说。”汤铭便插戈扬手,以示降顺。汤新便护着他向丑赫跟前去陈说。
这时只剩黄裳被围,冲突不出。勤王众将大声召降。黄裳前后一想,满心愤懑。一时气急,拔剑自刎。勤王军将见黄袋毅然自尽,反而生一种怜悯之心。文义吩咐军卒:“好好保住这尸首,休教人马踏坏。待禀过督师,从优殓葬。”丑赫并率众将下马,向黄裳尸身拱手致敬。军卒上前扛起,仍驮在他的坐骑上。召降了汉军兵卒,便和汤铭一同收兵渡河会师。
方到河边,遇着三骑马如飞而来。近前相会时,才见是凌云子,率领两员顶盔贯甲的大将。凌云子给前锋军众将引见,才知这两人:一个是凌云子嫡传门人过山龙金钺倪鸿;一个是凌云子方才收得的弟子善造云梯雷车的乌龙黄超。彼此见礼已毕,便一同渡河。
这时勤王军左、右、中、后四军均已先后渡河会师。运军任着驾舟载运之职,往来迎送。于谦身坐中军,听众将一一报功:计擒敌将五,收降敌将五,阵斩敌将二十一。计收降及被擒自愿投降的是:
燕儿飞白脸儿周模,摩云王森,过山龙金钺倪鸿,乌龙黄超,开山虎汤铭,白云王玉。
其余马洪、闻人希超等不愿投降,一律处斩,枭首示众。收降汉军兵卒计五万人,都归入新卒队,教训候派。
不知如何攻破乐安,是否能生擒朱高煦,下文详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