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遇劲敌前锋落水逃，固根基偏师间关发
话说赛咬金黄裳陡然吃一大惊，急睁眼瞅时，迎面来的那支大军高揭黄旗，知是勤王军，心中大震。再见那旗下当先一将：凤盔、翎甲，白袍、素马，手仗银钺，浑身如玉琢瑶装，凛然当道立马，截住去路，黄裳大急，没处闪躲突逃，只得死里求生。心肠一横，愤然拔出腰间双剑，两手分持，连人带马整个儿猛扑过去，想就这一下扑出一条去路来。不料那将眼明手快，黄裳刚扑过去，银钺已经挥到，迎面拦砍。顿时将黄裳裹住厮杀，才斗得三、四合，后面喊声又近，黄裳心知文义等已经追来，心如油煎，剑法散乱。一霎时，听得后面有人厉声高叫：“凌霄凤！别放这恶贼逃走，我来了！”省得是茅能的声音，料知已临绝地，万无生理。对面邵铭大声答应，银钺更加挥得紧急。黄裳危急万分，只得向河岸边退让。一眼瞥见河中波平浪静，猛然触想：我何必生受凌辱呢？主意一定，忙举剑架钺，就势踊身一跃，双脚脱镫，全身离鞍跳起，猛然的一摔，“卜通”一声，闭月掷身，倒向河里去了。茅能刚刚赶到，一眼瞧见，便耸身一跃，离鞍落地。邵铭一眼瞥见了，知道茅能的性急，料他必是要下水去追捉，便连忙拍马迈过茅能前面档住道：“茅二哥，千万不可冒昧！俺已探得那厮们水里有埋伏接济。您是前锋大将，何必为这小贼轻身涉险呢？”茅能呼着大气道：“不成！我不能放这厮活着。水里我能去，不怕那厮有千万水军。你别拦我……”邵铭道；“且烧他去，终须有擒住他时。实告二哥：运军已奉将令防守河岸，不许放本军一将一卒过河，请二哥遵守将令。”茅能愕然道：“这就奇了！为什么不防贼人过来，倒防我们过去呢？”邵铭道：“这河中听说逆军有暗计，还不知布了什么。督师深恐那厮们诱我军战将中计，所以运军奉令防河御敌时，同时奉令警禁本军将士渡河。”茅能道：“这河岸全归你们守御吗？”邵铭点头道：“是的，俺们每天有两员军将率一千兵，分上下午。前后夜，沿河哨探，虫儿雀儿也别想漏渡一只。”
说话间，邵铭忽瞥见上流头一艘快船，扬帆急驶，将来傍岸。突的水中冲起一人，船上人忙着打捞。虽是相距略远，瞧不明白，却料得那被救的人定是方才摔下河的黄裳。便抽弓搭箭，乘黄裳方在水里捞住船上伸下的挠钩，一头冒起，傍到船舷时，数的一箭射去。恰巧这时船上两个把住挠钩的人，用力向上一提，将黄裳提起，肩头并着船舷。那箭刚刚射到，正扎入黄裳肩窝，痛得他手劲一松，“咕咚”又掉下水去了。茅能这时已上马，在岸边据鞍凝望。远远瞧见，不觉哈哈大笑。那船上听得，顿时一声唿哨，前后艄和舱篷各处，同时射出许多箭来，全向岸上横飞。邵铭便也喝军卒放箭。岸上、河中两下对射。不一时，瞅见船头鹢首那一旁，冒起一条大汉，驮着个人上船。邵铭料知是船上人由那边船舷下水救起了黄裳，满心大怒，扬臂弯弓，觑准船桅，飕的一箭，顿时高帆骤落，船儿在水中横将过来。邵铭正待再射船舵，忽见大旗招展，高标“正护粮使”，知是章怡来到，便收弓回马相迎。怡巧这边文义也赶来救应茅能，彼此相遇，见河中汉船猖獗，便各掏暗器尽力放出，夹着运军兵卒矢石横飞。那船儿抵挡不住，桨橹乱摇，没命的向对岸飞逃。才掉转船头，驶没多远，掌舵的同时身中两镖，昏然跌倒，船儿跟着一侧。岸上矢石如雨，舟中人大乱，生生的把一艘小船压得猛然偏侧，河水灌入，顿时翻沉。但见河中人头浮动，呼声震耳。遥见一条大汉夹着个黄甲将官划水逃命，众人集矢猛射，怎奈那汉水性极好，迅速异常，虽中了几箭，竟赴过对岸去了。茅能料知那救去的黄甲将官，就是黄裳，便要卸甲下水追赶。文义连忙拦道：“那厮已经傍岸，赶不上了，且由他苟活一时，终必要伏诛的。”章怡也劝茅能遵守将令，不可离岸下河。一霎时，河中船没人杳。文义、茅能才别过章怡、邵铭，自回前军。
自从这次大战，汉军隔河为营，坚壁清野，按兵不动，据河死守。并将河中船筏，尽数拘过对岸去。隔河遥望那边岸湾里，桅立如林，好似以船为垒，又似水军连舟建营。上下流水波寂静，不但没见半艘艇子，连木排也寻不见踪影。勤王军便下令斩伐树木，搭浮桥，编木排，预备冲锋渡河。不道汉军在沿彼岸高处筑台架炮，直指河中。且就沿岸埋伏强弩，安排火箭。浮桥才搭得一半，便被炮轰折；木排不到中流，就被火箭着燃。几次抢渡，死伤不少兵卒，终不曾达到彼岸。
于谦心想：皇上圣意，不欲老师费财，伤民疲卒。如今逆藩据险困守，没一兵一卒渡河，既不来攻，又不来挑战，这如何是好呢？沉思处，突然转念：“……不好！高煦称叛，志在篡位。称兵时，便立意要快取北都。如今他忽然坚守不出，一定是以守为攻，以静掩动，使我老师河上，他却出奇兵径取北京，动我根本，断我归路。而且他可以即时正位京师，那时我师进退失据，前后受攻，任有通天本领也非溃不可！……这贼一定是这计较！……好险呀！我几乎坐陷阱中，辱君误国！……”想到这里，豁地站起，回头见徐建、李青侍立帐外，便命徐建：“快请吴师爷来。”徐建应声去了。不多时，吴春林随徐建一同进帐，施礼相见毕，落坐待茶。于谦开言道：“我方才想着逆藩坚守河岸，不仅是老我师徒，还另有毒计包涵其中。”吴春林接言道：“督师明见！大概已料得那厮是明守暗攻，袭取京城的阴谋了。”于谦笑道：“不仅此也。我方才还想到：那厮袭取北京时，料我们必要回师相救，那时他声东击西，渡河追杀；我军心在王畿，自必溃败，山东全境立刻可得。倘若我们察觉更迟，回师更晚，京畿沦陷，河北一带自然不克救应，这燕、鲁半壁河山，势必尽入贼手。彼时国都沦陷，车驾蒙尘，贼子再长驱江、汉，兼取徐、淮，囊括楚、蜀，旁及陕、陇，天下事就不堪问了。我想京营诸将，承平已久，坐食无能，决不是剽悍贼兵的对手。所以要乘这贼志未逞之时，调军回护京畿，占个先着。这事任重事艰，所关非浅，除中军之外，五军中那一军足当此任，那员将最为适宜，请您来商量的，就是这个。”吴春林道：“就五军而论，任调一军，皆可以抵敌；就将而论，自然是杨洪久历戎行，沙场百战；军旅之事，非他人所能及。不过这事必须操得胜算，倘若一败就不堪设想，后军军将雄武有余，足当大任。为万全计，似乎应该抽调几员上将辅佐，庶能操必胜之券。”于谦点头道：“有理。这事必须策划万全，有胜无败才行。如今我们不过猜着了逆藩必行这一着，究竟不曾详细知道，那厮以多少人马扰我后防。自然须多派将卒，才能有备无患，不致有力愁支绌，呼应不及之忧。现在军粮还足够支持四个月，运军暂时无须护运。一班女将沉着勇敢，很有能耐，就调运军全部为援军，以便救应。再换前军守河防，相机攻取。至于后军虽有勇将，恐防或有不敷调遣，力量单薄误事。为策划万全计，再每军抽调一员上将，中军再加多，调五员，总计八员上将，都暂时归入后军，共是二十二员战将。大概力量就不差什么了。”吴春林道“这般调度自是周到极了。却是兵也不可不加。愚见以为：御营在近，此处增兵不难。不妨——连中军在内，——每军抽调马、步劲卒五百名，归入后军，不是力量更雄厚完全吗？”于谦深以为然。
当下商议定妥，吴春林便和于谦商量应调诸将姓名，没多时，已列成一单。单上列的，是：——
代行元帅事、统率全师、后军统领：杨洪；
先锋：马智；
军将：魏光、钱迈、徐奎、张楚、邵学、柳溥、唐冲，赵佑、尤弼、成抚、干戕、覃拯、金亮、承秉、关澄、车宜、秦馥、罗和、郝绍、查仪、皮友、冯璋；
援军统领：章怡；
参军：邵铭；
军将：魏明、凌波、丽菁、奚定、姬云、史晋、李松、钮雪、华菱、梅瑜、梅亮；
合后：越嵋。
共计将领三十八员，统马步卒一万二千人。当即分传命令：命后军、运军火速准备出兵；前军即日接替河防；各军依令抽调将卒。并分饬知黄礼暂行兼理中军官，张楚与柳溥、邵学、赵佑、唐冲即赴后军听候调遣。真果军令如雷霆，霎时间，传遍全军，各各依令遵行，诸事皆妥。露夜乘静，悄地换了河防。天不明时，后军、运军将领便上帐禀辞。向于谦请调毕，辞出大帐，悄然先后开拔北向。汉军营中半点也没觉着。
杨洪统率全师，疾走五十里方才扎营。营盘刚定，军校忽报：“大营令到。”杨洪遂起身迎接，却是都护卫刘福捧密令来到。杨洪便让到后帐，接令开读，却是督师亲笔密谕，略谓：“据探报：逆藩确已另遣党羽，暗向京畿袭攻。统兵者为太宗旧将胡远，——因精于教练铁骑，太宗在燕藩时曾激赏收用之。后以气性乖张，为同僚所讥，愤而告归。深怨太宗不奖其功，遂投逆藩，为铁骑都督，年已七十七岁，贼中有‘赛黄忠’之称，逆藩部下骁将之一也。——兹率铁骑三万，贼将二十佘，绕道疾走，希图扰害京畿。闻尚有贼军续发。特急传知，仰即速予截击，毋使得逞。”杨洪读罢，便一面款待刘福，一面修禀，上复于督师，交刘福带还。
杨洪便和章怡、马智、邵铭、越嵋等众将聚议商量。章怡道：“如今只有选派伶俐小校，改装向各路探听逆军行踪，以便拦截。一面规定本军行程，破站趱赶，限期达到京畿。务须设法赶在逆军头里，免得震惊都城，动摇很本。”马智道：“不知京城留守军营曾得信么？咱们总以在京外能截住贼军为是。要赶到京城和逆军厮杀，那么，畿甸交兵，风声所播，天下民心就惊惶动摇了。”越嵋道：“督师既派我们驰救，断没不通知京营之理，不过京背久屯畿辅，旷荒特甚。靠他们挡敌是不行的。倘若我们和他们会师，他们一开动，就要骚扰得不得了。汉军铁骑准不是他们敌得住的，百姓可就遭了大殃了。不如我军遵令行事，独力支持，反而较有把握。”邵铭道：“俺们原本只奉令救护京畿，截击逆军，通知京营不是俺们分内事。而且这是应由督师奏明通饬的。俺们径自通知，将有越权之嫌，反为不美。就是和京营会师不会师，还得候督师钧令。即使事势非会师不可，也须急向督师请示，才是道理。如今俺们不必过问京营怎样，只照章统领刚才所说的，必须把逆军截在京外，狠揍他一场才好。这就是俺们这趟务要做到，切不可忘误的要项。”杨洪点头道：“这话极有道理。督师这趟选派俺们来援护京畿，也就为的是恐怕动摇京师根本；并且深知京营疲敝已久，软弱无能决不能抵御剽悍的逆兵；所以才慎重叮咛，要俺们同心尽力，担这重担，务求计策万全，百无一失，方能够固后坚基，因而保得金汤永定，军前不致影响摇惑。要不，督师为什么不径直通知京营，出兵防御，却反而不惮烦难，调遣俺们千里驰援呢？足见督师是专把这事交给咱们，京营里通知不通知，督师自有成算，俺们只不拿他当作可靠的帮手便了。”众人都说：“主将说的周到已极，咱们准这般办，万无一失。”
当下商议停当，众将各自辞归营幕。杨洪便遴派精细小校，装扮各色人民，暗中分往各路，密探逆军踪迹，以便邀截。又按照全程，将前行路途划成段落，制就路单，分发众将，务须依照路单破站趱行，克日赶到。沿途指定宿军扎营、以及炊鬓歇息的地方，均先行派遣干练小校，充作前站，事先准备齐整，以免临时纷扰失误。众将奉令，无不乐从。各督本部，争先恐后。沿途因有准备，军至如归，民无惊扰，军民相遇，叙谈招接，恍如乡人戚旧。经过乡城，百姓无不感赞，从此“于家兵”三字令名传播远近，歌颂遍于民间。
这一天，杨洪率将统兵，正向前行，忽接得探子报讯说：“汉藩逆已经开道疾驰，冲入燕境，约后日巳、午牌时分可抵良乡。”杨洪赏过探马，想着：此地离良乡还有三站路程，就算破站趱行，也须两整天方才得到，岂不要落在逆军之后？逆军抢先占得良乡时，便前可以攻取燕京，后可以截断大道；进可以扰乱北直隶，退可以夹攻出征军。贼人的根基由此稳固，便可以操纵自如。我军不但不能取胜，而且要被贼人隔绝着，没法援救京都。于督师特地重重付托俺，要俺保卫京都根本重地。俺要不能迈过敌军前头，扼守良乡咽喉之地，便是有负督师付托，成为国家大罪人。这事非同小可，须得格外留心才对，想着，便催军加急超行。务须走满一百里方住。一面差派快马通知前站赶速转移。当夜，杨洪聚集众将，将探报说给大众知道，并详述利害和国家关连綦重的道理。章怡首先说道：“咱们为国为民，顾不得什么叫做辛苦，请主将立刻下令拔寨起行，漏夜趱赶。大家拼着这一宿不睡，走到天明，明儿再加紧快赶一天，大概就迈在那厮前头了。”杨洪道：“咱们是可以的十夜八夜不睡，也没紧要。兵卒们趁行一整夜，明儿还能快走一天吗？恐怕反而要倦怠延缓了。”邵铭道：“俺有个计较：主将恐怕兵卒们累一整夜之后，精神不济，不能快走。咱们不如把两军兵马扫数抽出，合作一支人马，再就两军中选派一半战将统率着，彻夜飞驰，径奔良乡。要各自努力，不出岔子，赶一整夜，到明儿中午，准能赶到良乡，便可以在敌军未到的前一天，将防守事宜布置妥贴。主将率一半战将和步卒随后破站趱行，兵卒不疲，总可以在后日上午赶到。即便稍迟，到在敌军之后，马兵已经在前布置了，自可无虞，而且步卒恰可作为援应，合攻破敌。”扬洪听了连连点头道：“这计较周到极了！”众将也都称“妙”！钱迈道：“时机急迫，事不宜迟。请主将即刻发令，好拔寨起行，趁早些赶到。”杨洪道：“运军全军没新加军将，指挥谙熟，就请运军诸位统兵马先行。所有运军步卒，都留交给俺带走。——众位且请回营，军令马上就到。”众将听了，都起身辞出，各各急回自己营帐。果然不到一盏茶时，军令已经颁到，当即照令遵行。
要知杨洪如何统兵保京，是否可保无事，都请接阅下文便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