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风云聚会万派朝宗,雷霆施威群关效命
话说文义听得邵学这番言语,猛然省悟,金条案竟有许多曲折,怪道万里虹弄不明白!便向邵学道:“贤弟,您真是能干极了!似这般烦琐的事儿,您竟能记得首尾全备,半点不遗。俺真佩服您的天分和记心!——如今就请您快差人去请这位黄仁甫黄大哥来见一见,可好?”邵铭抢着答道:“甭再差人去了。俺方才瞧师兄这般关注,知道必然要和这位黄仁甫见一见面,才好回复黄二爷,好让他放心。便先叫俺俩从人飞马去城里相清,并叮嘱:多带一头快牲口,回来时好驮载黄爷快点儿赶到。”文义笑道:“妹子,您真机警而且痛快!咱们以后同在一处作事,有您在着,不知要省多少事,少误多少事啦!”邵秀谷接言道:“承文爷抬举,别过奖了I诚恐孩子们年轻,承受不起。”
邵铭笑向文义道:“师兄不要尽着说俺俩好。俺还有一句话,管保一说出来,师兄就要说不好了。”文义怔诧道:“妹子有什么话,能叫俺说不好呢?”邵铭笑说道:“俺叫从人接那位黄大爷,是直回到仁义镖局的。这是俺诚心想请师兄驾临俺那荒山,好就势指拨俺俩的乖错,所以斗胆径自这么办了。俺想师兄一听这话,一定要暗想着:‘这孩子,她把黄仁甫径弄到锦屏山去,使俺要见仁甫时,非得就上山去不可。这孩子真坏透了!’——可是庵真是一时粗心糊涂,尽打自己的如意算盘,图省事,免周折,断没半点歪心眼儿,要不说破可就负屈了。所以刚才忽然触着,直率就代师兄说了出来。师兄,您说可对?”文义笑道:“俺没您那么多小心眼儿。俺正想上山去一趟:一来见识见识这俺们同道前后两次在此开山的胜地;二来想会一会郝大哥和罗、秦两位好汉。只有听着痛快的,那有翻说不好之理?妹子,您猜错了。”邵铭答道:“好!只要师兄肯光降,俺就猜错了,也是快活的。——孩子们里备马!”从人嗥声答应。
这时,文义的马已经邵家从人牵上槽头喂料。霎时间,已将各人牲口都备好了。文义等吃喝饱足,都离坐漱盥。邵秀谷、邵载福告便入内,换了行装出来,陪伴文义上山。邵学、邵铭吩咐从人:先着两个人快马回山,通报三位爷。从人应声,推了两个人强马快的,即刻挥鞭走了。邵氏一行,——三代五人——一同陪着文义出到门口。邵中柱瞧着都上了马,才向文义拱手为礼,待文义马上抱拳还敬,回马启行时,才自进去守家。
邵秀谷、邵载福、邵学、邵铭率领着十多名从人,前后簇拥着文义,顺路直向桑林飞跑。转入山路,才缓辔徐行。相距原没多远,转眼间,已见山门。远望去,但见路旁旌旗蔽空,迎风招展,猎猎乱响。马行至近,但听得一声吆喝,左右路旁黑压压的跪满两行兵卒。文义马才走过,便听得马前引导的兵卒,高喝一声“起去!”只见那些伏地兵卒卷帘也似的逐渐起来。文义的马行到队伍尽头时,兵卒全都站领队小头目一声唿哨,队伍便两条长虫般,夹道前移,将文义等一行人夹护在中间。不多时,行近山前头堡垒,但见关门大并,两旁甲士罗列如云。关头高树“仁义镖局”四字大纛,临风飘拂,气象成严。
逼近关门时,又见关右立定着的甲士前面,有三个严装紧束的武士端然侍立。头一个,头顶铁叶方盔,身披铁叶长甲,足登虎头战靴,腰束勒甲带,腋悬铁鞘剑;次一个,头顶赤铜朱缨盔,身披赤铜锁子甲,足登斗龙战靴,腰束扣带,腋悬长刀;末一个,头顶烂银镂华盔,身披烂银雀尾甲,足登狻猊战靴,腰束银带,腋悬长剑,三人各罩一件绿罗灿花袍。文义马近关门,三个武士一齐向前,躬身抱拳施礼。文义连忙滚鞍下马,一一还礼。邵学、邵铭都下马近前,给文义一一引见。文义才知:铁甲的,是乘风虎罗和;铜甲的,是琉璃球郝绍;银甲的,是大旋风秦馥。因为三人都曾投拜了了和尚门下学剑,便以师弟礼参见文义。邵秀谷、邵载福都是熟识,只下马略一招呼,便都进关,直到山上。
罗和等让文义到里厢落坐,当即设酒相待。席间谈起各人身世,文义才知:罗和是临潼大户出身,重武好客,轻财仗义,散尽家私,结交天下豪杰。了了和尚也曾云游到罗家,受到供养。后来因为好客,反被外舅袁森发借端悔婚构怨,诬陷罗和聚盗谋乱,被官府拘禁,系狱两年,才蒙恩赦得释。却已家人散尽,骨肉流离,没处寻找。因此,满心感痛,矢志要报大仇,才投奔五台,拜在了了大师门下,习学剑法。秦馥是忠州土籍,幼通书史。因边地难得良师,才发奋到内地游学。不料内地人都说他是蛮夷,遇事欺凌,受尽无穷之辱,激起一片雄心。还家售去家业,携带银钱,直奔北方矢志习武。初投山东名武师大刀金纯的堂侄金友门下,习得拳棒刀马等功夫;后遇了了大师,见他资质可造,收留在五台习剑。郝绍却是家传习武,因劫救金条案的黄仁甫逃走在外,投到了了大师门下。因此这时五台门下,郝绍算是最末的小师弟。
当日,筵间,文义将白莲教仗托朱高煦无恶不作,朱高煦又勾通番部许割辽、冀、燕、鲁为酬,约同反叛等等情形,详细说给众人听。并道:“如今百姓凋蔽,不堪再受蹂躏。天下侠义英雄,理当在这万分急难关头,挺身出来,保民卫国。现在,朱高煦逆迹已彰,入关的番使已经咱们擒获,解京讯实。天子亲征在即,愿大家荷戈下山,为国家出力,铲除妖孽。倘使朱高煦得志,内有白莲妖教,外有建虏番部,一旦横行起来,人民尽成鱼肉,土地断送蛮夷,咱们父老昆季、诸姑姊妹,生无托足之所,死无葬身之地。到那时,就有家业也不得保,想图挽救也没法使,那才是悔之晚矣!这事虽是天下人大家的事,许多人都浑浑噩噩,懵懂安适,坐视不理。咱们却是不能同流合污!咱们自居侠义武士,理当先觉觉人,挺身担当。须知大丈夫身肩天下重任,咱们今日不出来灭妖荡逆,平番扫叛,就辜负了天生一条汉子,长留万世骂名!所以现在虽是天下人苦乐荣辱的生死大关头,尤其是咱们身为武士流芳遗臭、分别善恶的生死大关头。请众位为天下苍生,大奋雄心,矢坚壮志,凭着这腔热血勇气,为我列祖列宗,黄炎赤子保全这灿烂河山,毋令沾腥蘸秽。今日有同心者,请共干此杯!”说罢,欻的起身,掇起酒杯,一仰脖子喝个干净。
在席诸人都闻风愤发。郝绍等各自立起身来,齐声道:“敢不舍身相从!”邵学、邵铭双剑齐拔!邵学厉声道:“有不相从的,就是国贼,俺先拼了他!”邵铭同时喝道:“敢有二志的决非人类。俺邵铭誓必杀此禽兽!”文义道;“既是众位都有这般壮志,俺国家决不致被叛逆番奴占去分寸。如今于巡按已奉旨出师,各地英雄不日可到。咱们就此拾掇,首先赴难勤王,不知众位意下如何?”邵学、邵铭、郝绍等五人一齐应声道:“谨遵兄命!”立时传令:“本局即日下旗,所有人众愿相随征叛剿逆的,限一周时内,了清私事,归队听点启程;不愿行者,立时报明,给银十两,回家就业。”
文义等畅饮几杯,互相鼓励一番。邵秀谷、邵载福也都满怀欣羡,当席陈说:自愿将历年存积的余粮,充作寨众开往开封的行粮。如有不够,再使存银购补。文义当即代众致谢。邵载福道:“俺俩也是百姓,难道就不应尽些力吗?这不过是略表此心罢了。瞅着你们慷慨赴难,气壮山河,俺俩只尽得些须微悃,回头一想,真是羞愧万分,那敢当个‘谢’字咧?”文义道:“好极呐!俺一定要将您两位长者这番盛意义举,禀告按院,宣示天下,也好激励那些顾私忘公的守财奴!”
说话间,筵席已终。恰值从人缴令,报说:“本局共计人众九百九十七名:除因亲老不能远离的十一名;另有他故不能离乡的八名;情愿跟随矢受指麾的,计有九百七十八名。”邵学、邵铭便和郝绍、罗和、秦馥商量,发放银两。另外加惠,每人给粮六石,即日领去,明早离山。那十九名兵卒领得钱粮后,都上来谢恩,也有流泪的,也有叹息的,甚至有两个痛哭的。邵学等知道他们留乡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也为之叹息不已。各各安慰一番,并嘱咐:“如若想要相从时,只要知道俺们扎营的所在,随时来投,自必尽先补录。”十九名兵卒,才叩谢而去。
邵学等方在指使从人收拾行李,调置物件,忽报说:“城里有位黄爷,已经接来了。”文义听得,连忙叫:“请!”从人应声下去。大家都起身出外相迎。才出门口,黄仁甫已经到门下马。文义等趋前相见。黄仁甫一一拜见,一眼瞅见郝绍,“啊唷”一声,死心塌地的叩下头去。郝绍一把没搀住,忙陪磕起来,便拉住黄仁甫悄说道:“这位文爷,是您令弟的至交好友,受您令弟的重托,远路迢迢,特为打听您来的,您得上前去谢谢人家的盛情高谊。”黄仁甫连连点头,听毕时,便掣转身来,又朝文义磕下去。文义连忙还礼道:“大哥不必如此,咱们都是兄弟啦!”说着话,大家簇拥着黄仁甫直入里厢来。
大众落坐,献茶毕。文义动间黄仁甫的近况。黄仁甫便将两度入狱情事说了一遍。并道:“如今是只靠祖业敷衍。在阌乡时,蒙郝大哥给的钱,拿来作些小本经纪,倒也顺手。不料带回家乡来,一场官司,使费得干干净净。幸亏得同乡伍庄主亲自送俺回家。官府都当俺和于按院有旧,清理被人占去的祖产时,县里、府里全向着俺,没费甚气力,就收回了。今时只靠着祖遗产业赡家。本来就不够开销,弄得很窘,年头里又添了个小子,他妈没乳,用度更大了许多,透着支持不住的样几了。俺急的没法可施,打算再弄几辆大车,做做老本行,好贴补点儿,又恐怕身体已经磨折多了,筋力不及从前,不敢冒昧。只盼望着舍弟回家来见见面,哥儿们商量商量,设个法儿调处生计。——再说他嫂子又有了喜讯儿了,要是又养活个小子,俺就得给他做儿子。也得他回家来见见才好。要是似这般老不沾着家门儿,小小子长大来还不认识爸爸啦!”众人听得,都忍不住哄笑起来。
文义先把黄礼近年的情况和所作的事业,以及这趟因为奉令出塞,来不及拢家,又放不下心,才托请代为访问的话,全告诉了黄仁甫。且邀黄仁甫同去开封,免得黄礼回来就要出兵,又忙得无暇见面。并说:“令弟因为得的讯前后不同:既听说前几年郝大哥就救您走了;又听得于按院和伍庄主都说是才没多久,行文取释的;多伍庄主并说亲眼见您省释出狱,亲自送您到家。心中委决不下,不知您究竟住在那里,所以没写信。……”说着,便将自己身边带来的银两,取出二百两来,递给黄仁甫,因恐他推却,托辞说道:“……这是令弟托俺带着,见着您时,当面奉交,作个安家费用。让大哥好放心到开封去,和令弟见一面,如今咱们见面了,就此交待明白,请您收下。”黄仁甫只当真是他兄弟黄礼托带的,连忙收受了,郑重道谢文义带寄之劳,便将银两托邵载福代寄回家。
这一夜都宿在山上。大家谈谈国事,商量行程,有时也说到擎天寨众好汉的事业。谈到破汉邸、破霞明等大事时,锦屏五好汉都啧啧称羡,恨不曾身与其役。因此越谈越高兴,直到夜半过后,方才就寝。山中人众却纷纷拾掇,忙了一整夜。待清理就绪,鼓楼已报四更。邵学、邵铭热忱奋发,都没睡熟,听得鸡声初唱,各自起身离炕。从人送上热水,盥漱毕,便到外厅,指示众从人及小头目赶快收拾。
文义闻得人声嘈杂,知道时候不早了,连忙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匆匆盥漱了。便取出笔墨来,详细写了一封书信,才走出房来。邵载福首先迎着问“好”,文义含笑回答了,向邵载福说道:“俺夜来想着,这一路到开封,路程不近,且须出界入界,俺动身得匆忙,且因为不是公务,不曾请得一支令箭。如今大队人马,虽不用地方办差供应,关津渡口查问时,究竟讨厌。俺想稍许扎住两天:一来让兵卒们有些料理家务私事的工夫,二来,可以先差快马,连夜送一信到开封,托飞将军代禀按院,请一支令箭,带一角公文,迎头赶回来。咱们这里迟一两天动身,总在界内接着。那么,过关、渡河都没留难了。如果您赞同俺这办法,就请向令侄转言一句,派日夜六百里的飞骑,立刻动身,两天多就赶回来了。”邵载福道:“您写好了信么?秦九哥的坐骑是日行五百里夜行三百里的一匹卷毛银鬃白川马,向他借一借,总可以的。”文义喜道:“那更好了!要是秦九哥的牲口难骑时,俺骑的那头黄骠马,也能日夜六百里,就骑着去吧。俺跟大队,有长行牲口就得啦!”邵载福答道:“不须,不须。秦九哥的牲口很驯的,有事时也曾借骑过多次了。”文义便将书信递给邵载福。邵载福立刻去寻邵学、秦馥说明事由,借马、派人,即时下山奔开封去了。
当日休兵一日,放各兵卒回家料理。没家的和异乡人都留守山。饭后,邵学、邵铭请文义、黄仁甫一同到渔火村。邵秀谷、邵载福先回。文义和邵中柱、黄仁甫闲谈解闷。邵学、邵铭自进去叩别母亲。范氏闻得儿女出门去干事业,也很欣悦,只叮咛吩咐:“路上小心,莫使气性,寒暑保重”等护惜言语。邵铭在山时,原收得两个大脚老媪,四个丫鬟,都经教给些骑射刀枪武艺的,范氏便命:“一齐带去,不必留在家里。你是女孩儿,不比爷儿们,身边得有几个贴身伺候的才行。”邵铭一一答应。出外来,帮着量装粮食。这一天整整忙了一日,直到上灯多时才住。
次日早晨,众好汉会齐,商量分拨人马,按次起行,免得路上人多拥挤。邵铭掏出一张点单来,向众人道:“俺昨夜按全山人数算计,列一张队伍分派单在此,请众位兄长过目。如果不对,再另行商拟。”众人瞧那单上写着:——
以九百七十八名兵卒分为五路,每路分为三队。
每路计有:旗号兼传令一人,鼓角二人执事三人,头目六人,每路共计十二人,五路合计六十人;
中军大纛旌麾三人;
每队大旗兼通报一人,每路三人,五路合计一十五人;
右共计执事卒六十八人;
每路统伍卒一百八十人(每队六十人,另外每队配置正副头目各一人),五路共计九百人;
总共九百七十八人。
众人看了,都道:“分派得好极了!”文义并说:“这般分派,再要妥当没有。”当下众人互相商议,公推玉狮子文义统率全军。文义推辞不得,只得应允。当即议定:
琉璃球郝绍统一路,为前站,当先哨探开路;
大旋风秦馥统二路,沿途查察戒备;
乘风虎罗和统三路,运押行李车驮;
凌霄凤邵铭统四路,运拨行粮军食;
镇海龙邵学统五路,轻装马兵断后。
次日依次启行。黄仁甫就在文义营里同行。邵秀谷、邵载福直送到十里外,经文义几次拦谢,才惘然回家。
锦屏人马何时到得开封,请阅下章便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