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倾忱悃低首拜英兄,激性情舍身救难友

第二十章倾忱悃低首拜英兄,激性情舍身救难友

话说文义正和邵中柱、邵秀谷、邵载福等在厢房中饮酒叙谈,正在高兴之时,忽听得门外銮铃声响,接着便听得靴声橐橐。大家回头朝门口一望,只见当门立定两个武士:左首一个,高眉亮目,方面圆身,头上蟠龙鎏金盔,身披龙鳞灿金甲,腰束斗龙赤金带,佩一口雕龙金螭剑,足踏龙头金螭靴,右首一个,长眉俊目,宽面窄身,头上舞凤烂银盔,身披凤翎珠银甲,腰束鸣凤素银带,佩一口镂凤银鸾剑,足踏凤尖银鸾靴。文义方在诧愕,邵秀谷已满面笑容,招手唤道:“学儿!铭儿!快过来,见见这位文爷!”文义恍然知道这就是邵学、邵铭,才待起身施礼相见,邵学、邵铭早一同扑近文义身旁,双双倒身下拜,道:“后学参见师兄!”一连拜了四拜。文义忙道:“您既知俺是师兄,咱是平辈,您怎行这么大礼呢?”一面说着;一面就起身待要还礼,邵秀谷、邵载福恰走过来,一旁一个将文义扳住,不让他还礼。邵载福并说道:“文爷!您为他俩小的,奔波这么远路,这等恩情,那里是拜几拜谢得来的?孩子,你俩该当多拜几拜才是。”邵学、邵铭果然又连拜了四拜,才立起身来。邵学说道:“刚才得知师兄远降,就率同舍妹赶来拜见,怎奈山路曲折费时,以致迟到,还望师兄恕罪!”文义连称:“岂敢!岂敢!您太客气了。”邵铭近前提壶斟了一杯酒,向文义道:“妹子自从闻得师傅提及师兄和浪里龙龙师兄的英雄侠义,就钦佩得望风遥拜,恨不得出寨晋见,长随左右,叨承教训。如今幸而师兄枉驾来到这荒山野地,妹子算是一点诚心,得蒙天佑,果然见着师兄了。可是穷乡僻壤,无以为敬,只得借这一杯水酒,虽算不了什么,妹子却想借此表一表妹子钦佩多时的一点微忱,并且略尽妹子感激师兄仗义远来的些须敬意!”文义接过酒杯来,笑答道:“俺今天得见咱们师傅有这么俩位聪明伶俐的门弟子,——不似俺和龙老二那般笨相,——也让人家知道虎面沙弥门下,不全是粗蠢的。俺真快活极呐!这一杯酒真喝的痛快!——可是俺还有一句话,得和师弟、师妹您俩说:咱们武当、五台同门兄弟,因为要合力同心,共谋国事,镇日价相会相从,合伙成群,聚在一处。如今正有那征番、保民、平妖、荡寇,不知多少事业要咱大家集结着,努力干去才行。要是大家一存客气,反而生疏隔阂,要误却许多事机。所以咱们也得从今天起,照大家的样儿,把客气全给扔了。——咱们就是咱们,甭虚矫顾忌,——才能够披肝沥胆,明心见性;什么都能商量,什么都能办到。您俩就是现在见着师傅,师傅也必然要把这话吩咐您俩的。俺叨长几岁,您俩有什么不曾知道的尽管间俺;俺有什么要商量,也不客气的要问您俩。这才是咱们同门的义气。师弟,师妹,您俩能慨然答应俺一声么?”

邵学、邵铭听了这番言语,都凛然起敬,对文义更加钦佩,肃然答道:“谨遵师兄训诲。”邵秀谷在旁见了,暗自诧异:这俩小东西,从来没这般柔顺,今日可算钢钉遇着硬铁了。怪不得这姓文的驰名四海,竞有这般化钢为柔的本领!邵载福羼言道:“俺这才算明白了你们五台、武当天下无敌的道理了。原来你们只要是同道,一见面就能推心置腹,肝胆相照,亲热到这般地步。——来,来,来!大伙儿都坐下谈心吧。”说着,便调开坐位,唤邵学、邵铭坐在横头,一同陪坐。这一席酒,各人心中都觉爽快,虽没山珍海错,却是酒到杯干,真果是欢叙畅饮。

席间,文义问起锦屏山情形。邵学答道:“锦屏山形势天成,本来易守准攻。自从程、孔两位头领和黄二爷等一班人走后,王忠皓乘机派兵勇守山,把从前所有的堡垒壕碟全都毁个干净。俺俩没上山时,师傅就派了乘风虎罗和、大旋风秦馥来到这里,和俺俩暗地商酌,召回旧人,重筑险要。一切用度,都是师尊交来。直到弄停当了,才立起镖局来。好在王忠皓那厮已经投奔奸王朱高煦,不再搅扰地方了。官兵虽来过两次,都被俺们设计抵退,没许他近山来惊扰百姓。后来官兵见俺们并不打家劫舍,本地境界没俺们的案子,乐得详报肃清,省事保位。就是他处移文,他们也一推了事。那肯承认他境内有华子呢?所以山上很是安静。”文义同道:“山上还有一位琉璃球邻绍呢,是几时来山的?现时还在山上么?俺正有桩极要紧的事要寻他相会呐。”邵学道:“他也是山上立局时才来约。如今正在万玉山没出去。师兄,您有甚事要寻他相会呢?”文义方待答言,邵铭接着说道:“让俺猜一猜,瞧猜的可对?——俺想:师兄既是说有桩极要紧的事要寻琉璃球相会,大概是为着黄仁甫那桩事吧。”文义诧异道:“您怎么知道是为黄仁甫那桩事呢?”邵铭笑件道:“俺也不过是瞎猜罢了。俺在山上,爸爸差人来唤时,就说师兄是黄二爷相托送信来的。俺俩因为常时听得师傅提起师兄的大名,所以一听得就连忙赶来拜见。如今师兄说有要事要会琉璃球,俺就连想着大概也是黄二爷相托的事吧。那么,和黄二爷有关的,不是八成儿准是黄仁甫那桩事吗?俺是小孩儿口没遮拦,信嘴瞎说的,说错了,师兄可别见怪!”文义笑道:“这有什么见怪的!您真聪明,只提一点头儿,您就连结尾都知道了。这样灵敏的心思,要用在战场上,那还了得!——只是您一听就知道是这事,大概这事您是全知道详细的了。黄二哥为着这事,烦得心慌意乱,又万没工夫自己回乡来探间,才托俺来的。俺也代他悬心挂意,急于要查访明白。既是您能知道,何妨先说给俺听听,也好放心。”邵铭道:“俺虽知道,却没哥哥知道那么仔细。——哥哥,您说给师兄听吧。”邵学点头答应。邵铭埂立起身来,斟了一巡酒,大家且饮且听。

邵学说道:“黄仁甫不是那远近全知的金条案中主犯妈?要知道池为什么闹到这般尴尬,先要明白金条案的真情才行。何东儿媳妇价全条绮她妈李四娘,她妈又寄到黄小村家里,黄小村才引得偷儿黑夜盗金,追盗被杀,这就是金条案的一条根源。还有那何东儿夫妇同夜被杀,也失去金条一条,这便是金条案灼第二条根源。黄仁甫就为着代锦屏山过载,得着一条奖赏的全条,上州里宝藏银局兑换,被做公的逮去,屈打成招。只是黄仁甫这金条是锦屏山给的。锦屏山是赵五爷当箭子时在山海关探得屯边武官克扣军粮,舞弊肥私,鱼肉百姓,种种不法得来的钱财,都换成金条,运进关里。便报给山寨知道,连劫了几次。每次都是黄仁甫过载,每次都赏给金条一条。两次他都败尽了,这一次却惹下这场大祸。”——

“黄二爷北上时,黄仁甫因为短一条金条,没法结案,苟延着性命。黄二爷来不及救他,才托琉璃球郝绍代去营救。郝绍答应下来,一回家里,就见他的徒弟马肇生拾掇包裹,正待动身。郝绍便问马肇生:‘干什么?你要上哪里去?’马肇生一时被逼,说不出来。郝绍更加严厉追间。马肇生心慌想逃。郝绍大怒,一把抓住,捺住就打。马肇生受不了,只得说:‘犯了窃案,本地站不住了,想另开码头。’郝绍间他:‘什么窃案?’他死也不胃说。郝绍便搜他的包裹。不料才一解开,‘铿’的落下一条金条来。郝绍大惊,硬逼着追问。马肇生万分无奈,才说出是:‘和何东儿要好,同做洞庭山的箭子,沿途打探送信,何东儿是从胶州到德州这条路上的头脑,每年可得一条蒜条金。家里存着两条了。那一天下午,赌钱输急了,恰遇有个同伴张子超象为向何东儿借贷不遂,怀恨在心,诱劝一同夤夜带刀去向何东儿硬借。当夜就一同跳墙进去,向何东儿借钱,何东儿不答应,一时急了,拔刀杀死了他。他媳妇——李氏——待要喊叫,那张子超便也动手把她杀了。见这媳妇是有孕的,便剖腹取了胎胞,准备卖给熟识的白莲教徒去。搜她箱子时,只得一条金条。当时心慌,不暇再抄,两人仍旧一同跳墙出来。如今听得说黄仁甫已经顶了罪,同伴来劝,乘此逃奔他乡,脱身远祸,所以拾掇要走。’郝绍听得这话,直气得脑炸心碎,万想不到一个至交朋友的胞兄所受的黑天冤枉,就是自己的徒弟闯的祸。这一下揭穿,那能再忍。当即一把揪住了马肇生,厉声大喝:‘我要不把你这辱师败祖的贼送到当官,雪清我那好友胞兄的血海沉冤,就连我也成了浑蛋。好小子!你竟有这般大胆,不听教训,甘心作贼。今天要不为着要你上堂去对质,在这里,我就得把你碎尸万段。’一面便拖马肇生到县衙去。马肇生吓极了,抵死不肯走,两手抱柱,死也不放。郝绍急极了,大喝一声,尽力的一拉。不料使猛了劲,嚓,的一声,把马肇生胁臂拉拧,顿时痛死在地。这可把郝绍弄得没主意了。人家的人命食司没理好,自己反招上人命官司了。凝神想了一会:‘马肇生是死不足惜,难道我还要为着他去打官司吗?’便略略收拾,带了那条金条,悄然出走。”——

“郝绍家里原本没人,就只师徒俩同住,这时脱身出外,想着:金条案的冤情我算明白了一半,可是官府还是一点也不知道。万里虹托我的事,更没办得一分。马肇生一死,这冤案一更没法洗刷。我岂不是成了个轻诺寡信,有负朋友重托的大罪人么?往后我还用做人吗!这么一想,他又冲起了一股子勇气,决计要把这事办清楚,才对得起万里虹。便乘暮色苍茫的时候,混进县衙,藏在暗处。直憋到鸡鸣时,才到狱里,劫得黄仁甫,送到他家里,叫他夫妇俩赶快拾掇,到东门柳塘边第九棵柳树下待着。”——

“郝绍回身带着金条,重复越墙,到县署里,擂刀留书,并劫取错知县的私赃——约莫足抵一条蒜条金价的数目,——带出衙来。直奔柳塘,寻着黄仁甫夫妇俩,才挈着两个人,使爬城索越城出外,划水过河,费了许多事,才逃得性命。送黄仁甫夫妻俩到陕界阌乡暂住,把马肇生盗来的金条和错知县的私赃,全给他夫妻俩,说:‘您俩为着一条金条,受尽冤苦,也让您俩也享受享受两条金条的好处。’黄仁甫两口子甭说是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后来郝绍投托五台山,拜在咱师尊门下。所以他还称俺俩为师兄、师姊呐。一直到师傅派他和罗和、秦馥两位同来这里开山,才独自分路到陕界阌乡,去会黄仁甫,想邀他也移到锦屏山来居住。开山时,好多一个熟习本地情形的帮手。不料到了地头时,黄仁甫俩口子已不在阌乡了。仔细打听,只知道他俩口子早已回转家乡了。”——

“郝绍赶到此地,寻访许久,也不曾寻着黄仁甫的音讯。开山日期已到,只得先到锦屏山来,再设法探访。山上派好几趟人进城,才访得黄仁甫是到家六个月,正在乡下藏躲着出卖产业,被县衙做公的访得,又拿了去。夫妻双双关在牢里。这讯一传到,郝绍急得了不得。恰巧箭子报说:‘河南巡按放了于谦,是武当一派,有许多擎天寨的好汉随护。’咱想着既有许多擎天寨好汉随护,里面八成儿有黄二爷在内。便育量着去寻黄二爷。那时郝绍正生寒病,病得不能动弹,捶捣炕枕,自恨自怨。化们没法,因为秦馥和黄二爷相识,便公请秦馥代上开封走一趟。秦馥一口答应,立刻下山,直到开封。径奔按院询间,却会着千年松伍庄主。伍庄主一见秦敌,便殷勤接待,细问来意。秦馥本来不大明白金条案的细情,便只把大意告诉了伍庄主。”——

“伍庄主喜道:‘正好,正好!俺正逮住曹州金条案的两个正凶:一个名叫水老鼠张子超,一个名叫金丝猫成德。’那个戍德还供出是和他叔叔成和同在黄河北岸干采生折割的皮行生活,被镇华山钱二哥劝反茅金刀,砸了巢子。叔、侄分手:成和逃往洞庭山;他就流落在江湖上。没多时,又听得成和没去太湖,改投汉王府,很得恩宠,便待地进京去投奔。路过山东,盘缠告罄,便施出他的看家本领来,寻一家容易下手灼人家,偷盗些须银钱,作动身盘缠。四下里踩水,恰见黄小村宋是单门薄壁。晚间便破壁进去。那时黄小村还没睡,捧着一条蒜条金,在灯下颠来倒去的盘玩。成德初意只想得个几贯钞走路,见了这金条,喜出望外。候黄小村睡了,藏金处已经睛中窥得,自然手到拿来。不料心中一喜,脚下稍不留神,绊着门槛,掼了一交,惊醒黄小村,紧追不舍。成德便下毒手戳杀货小村,就此逃走。直到近来,奉朱高煦派来开封当箭子。被五庄主瞧破逮住,讯问口供,追溯他以前所犯的案子,才供出来的。——还有那个张子超,却是个洞庭山的箭子。因为向也的头目何东儿借贷不遂,邀同同伴马肇生一同带着尖刀,深友闯入何家,把何东儿俩口子杀死,抢得蒜条金一条。后来马肇生被他师傅弄死,金条也被他师傅拿着走了。张子超自逃去后,就把取何东儿媳妇的胎胞卖得几两银子,逃走在江湖上,四处游荡。如今又投托在王忠皓部下,充当旗牌,暗来开封窥余。被伍庄主在厕所里瞥见他裤带上悬堕个‘汉’字银牌,便匆匆出厕隐龙外面等着。待张子超出来,便一把逮住,带回院里。于巡按亲自推鞠,堂口精警,张子超没法抵赖,只得承招。河有按院规矩:拿住莠民时,必须追间从前干什么营生,犯过些什么案片。张子超再经推间,便把金条案供出来了。如今俩人犯全在这儿,只要请于巡按办一角移文,把俩人犯递解到山东按院,发交当地官府结案,黄仁甫的冤枉,不就全昭雪了吗?”——

“秦馥听了这话,便重托伍庄主。伍庄主知道是黄二爷的事,便毅然拍胸担当,说:‘俺马上就去求巡按办文。待文办好时,俺亲自解犯走一遭,务必眼见黄仁甫释放并送他回家。’夕秦截郑重谢过。待到次日,果见伍庄主亲自携带公文一角,解着两辆囚车起程。秦馥才回山复信。俺们大伙儿听得,全都钦佩伍庄主的义气,真够得上是天下闻名景仰的大侠!”——

“隔了些时,秦馥又到开封去,探听讯息。伍庄主告他:事已办妥了。是傀亲到济南,协同山东按院的差官,一同到当地,眼见提释黄仁甫夫妇,枭斩两名凶犯。又护送他俩口子,回到德州居住。才回开封销差。俺们郝师弟的病,也直到这时才全好。黄仁甫现在德州,日子还过得顺遂。师兄甭辛苦奔波了。请宽住两天,俺差人去找他来吧。他是黄二爷的哥哥,俺们也想乘此大家见见,同乡共里,有事时,也好多一个照应。”

文义何时回开封,邵氏兄妹同去否,下章再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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