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里话外

话里话外

现代人生存在高度信息化的环境中,世界只是一张网,天下人和天下事皆在网中。咫尺天涯,出神入化,事无巨细,无所不能。而信息需用文字表达,“高度信息化”就是“高度文字化”,全新的书写方式和载体,带来了铺天盖地般的书写和书写的快乐。

人人都可以是作者,又是出版者,于是就事在必然地引发了一场“话语革命”:宇宙间无时无刻不在飘荡着或传递着无以计数的句子,叙事的,抒情的,评论的,祝福的,嘲讽的,咒骂的,建议的,或精妙绝伦,或粗俗不堪,或莫名其妙……在中国作家协会公布各种鲁迅文学奖评选结果的同时,《羊城晚报》首届手机短文大赛金奖揭晓,明明只是一家报纸举办的大赛,却被称为“全民写作的盛事!”

可见其影响力。吸引了无数的人为“拇指文化竖起大拇指”。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全民皆兵”的时期,现在则是“人人能文”的时代。

每个人在享用奇奇怪怪的句子的同时,也都可以生造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句子,只要你造出来并传播出去就成了“官”的,谁若看不懂,谁就是笨蛋、老土。“吧蝇”有“吧蝇”的术语,“碟兔”有“碟兔”的行话,“网虫”有“网虫”的惯用语,“车狼”有“车狼”的专用词……到处都时兴“小鬼当家”,成年人听不懂少年人的话。

有敏感者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提出了“保卫中文”的口号,鼓动人们打一场“保卫语言的战役”。然而,高度文字化带来的“话语革命”是一场语言的大海啸,虽泥沙俱下却势不可挡,并对你要保卫的东西甚为不屑。你保卫你的,人家创造人家的,你闹腾得越厉害,就越显得你是唐吉诃德一族。

如今写作,被叫做“话语事业”。但“话语高手”,却未必就是传统意义上的“专业作家”。以前各种版本的格言、妙语、绝句,无不出自经典作家的笔下或口中。而2004年,无论是由全国或全球媒介和民间组织评选出的妙语,无一是由专业作家创作的。

比如,2004年男女结合盛行老少配,有些老少配还造成了强烈的社会轰动效应。深圳某年轻俊男娶了一个大款老太,面对众人的困惑,他就这样自揭谜底:

“用钞票的时候,还需要关心它的发行日期吗?”

——此语之所以受欢迎,可能是道出了其他一些老少配的部分因由,引起了众人的共鸣。中国的许多学校都展开了有声有色的性启蒙教育,性知识的增加带来性感觉,性感觉带来性麻烦。某大学生将自己的校园生活概括为:“开着灯的打麻将,关着灯的搞对象……”

成都一个参加高考的男生,抱怨前排的女生穿着太暴露,影响自己发挥水平:“写作文时,一抬头就看见她的光背,再加上浓烈的香气,实在有些受不了……”

一位陪女儿去医院的母亲对医生哭诉:“我17岁时不知道什么是恋爱,可我17岁的女儿却要做人工流产。”

2004无疑还是“经济年”,诸事要靠经济调节、经济推动,这从农村的大标语可以看出经济的分量:“少生孩子,多养猪!”

“结致富的扎,上脱贫的环!”

“一人超生,全村结扎!”

如果又想超生,又不挨罚,怎么办?求助于“科学”。据《哈尔滨日报》1月6日报道:在哈市一家医院,2004年10月至11月间的短短40天里,接生了7对双胞胎。一个叫小玉的29岁女人,经人介绍大剂量地服用一种价格仅十几元的促发排卵的药物,竟怀上八胞胎!真是低成本,高产出。一位叫马也的先生评论道:“人有多大胆,肚有多大产!”

外国人也有穷疯了的,俄罗斯一个叫奥斯皮夫的律师,向当地公证人办公室递交声明:“我申请对世界各国上空的云朵拥有所有权,我已经在全世界的法律行业中开创了一个先例。”

针对当下的各种重要社会现象,老百姓都有精彩的语录。评价一些干部读在职研究生:“一是认认人,二是学学词儿,三是养养神儿。”

事故、灾难、污染、艾滋病……百姓这样表达对生活的无奈:“安全带、安全帽、安全套……现代社会里能给人安全感的,不是人际关系,而是塑胶制品。”

南京大学的公告栏上贴出了一封“辛酸父亲的来信”:“自从你考上大学,成为我们家几代里出的唯一一个大学生之后,心里已经分不清咱俩谁是谁的儿子了。”

……

每年的元旦,我都要在电脑里设一个新的文件夹:“××年语录”。因为到年底的时候,总是要“瞻前顾后”的,对刚刚过去的一年总结一番、体味一番,对即将开始的一年展望一番、规划一番、祈祝一番,最简便的方法就是打开“语录”文件夹,浏览一下全年的经典性妙语,基本上就能对过去一年的重大事件了然于胸。

或许是现代人没有耐性听长故事和说长话,无论多么复杂的事件都喜欢用三言两语就给出答案。像调动多国部队发起一场大规模的现代化立体战争,打垮一个国家,其堂而皇之的理由不过十个字:“寻找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既如此,那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是用短句子不能概括的?比如,2004被称为“选举年”,马来西亚前总理马哈蒂尔在评价美国大选时说:“美国的选民看起来愿意接受一个说谎者并选举他为总统。美国人民基本上都很无知,他们认为美国就是世界。”

——我发现,超级大国的总统敢干,而小国家的领导人敢说。

去年3月,法国媒介举行一次特别的专题采访,7位法国前总理都参加了,并一起向公众大倒苦水,讲述担任总理的种种辛酸。概括为一句话就是:“法国总理的生活如同下地狱。”

英国首相布莱尔面对媒介的采访说得就更形象:“我现在非常疲惫,就好像有一千个人在不分白天黑夜地踢我的屁股。”

去年11月12日,他和布什联合举行新闻发布会,有记者当场问布什,是否认为布莱尔只知道追随他?布莱尔尴尬地请求布什:“千万别说我是你的狗。”

2003年在“奥斯卡金猴奖”的评选中,获得“终身成就奖”的世界恐怖主义一号人物本·拉登,2004年继续在大山里钻来钻去,周围只有石头和山洞,有好几个月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于是,为呼应美国悬赏重金抓他的通告,便在8月公布的一盘录音带里他不无幽默地抱怨说:“如果你们能知道我现在在哪儿,请立即告诉我。”

——这就叫找不到北了。会藏的人,藏来藏去竟真的把自己给藏丢了。

这些语录就像轻风般掠过时空,然后飘落在人们的记忆里。重新拣拾一番,有实际性,也有思辩性。它们经得起再读,也经得起再思索。去年的性丑闻、性交易、性官司比较多,漫画家朱德庸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定义如下:男人的一半是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剩下的一半是各式各样别的女人。”

老百姓紧跟着创作了“新威胁论”:“已婚的女人威胁老公,单身女人威胁已婚的女人。”

美国一家研究机构也凑热闹,公布了他们多年的研究成果:“胸部丰满的女性,智商要比普通女性高出10点左右。”

——难怪娱乐业的女子,都千方百计地在胸部出奇制胜。只是这家研究机构还缺乏一个有力的证据:世界上的知名科学家,特别是诺贝尔奖的获得者,有多少是大胸女人生的?

在第76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上届影后妮可·基德曼颁发男主角金像奖,借介绍入围五部影片男主角的特点,顺便就概括了当今全世界通行的男女关系:“一个浪漫热情的小伙子,一个臭脾气的超龄坏孩子,一个有权威的一家之主,一个海盗,一个陷入中年危机的男士。对女人来说,他们是不同年龄段的约会对象。”

——老天哪,这就叫“通吃”!

圣哲们讲:一种语言是一种拥有军队和舰队的力量。语言,更是现代社会最基本的信息载体,也是一种特殊的社会现象。每个社会都有自己的语言,各个社会的思想差异总是首先通过词汇表达出来,它随着社会的产生而产生,也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人们都喜欢将生活经验倾注在简短的俏皮话里,将无奇不有的种种社会现象凝固在冷峻的短句子中,这就是当今这个社会的特点,也是妙语、格言独有的奇特效用。

所以,一部几十万字的普通长篇小说,正式出版后也只能拿到几万元的版税。而一篇只有4500字的“手机小说”,却能卖到18万元的高价。一位“手机小说”作家向我介绍他的创作经验时说:我的每部作品的诞生,都是先由自己写出故事初稿,大约要有一、两万字,有时甚至达到三万字。然后花钱请一个高中生或大学二年级以下的“小枪手”,负责加工凝练成三、四千字的“手机小说”。因为这些“小枪手”更会精短,语言更现代。“手机小说”一般是每70个字一段,连人物的名字都不要,有名字就会多占字,只用你、我、他代替,所有的人物名字都是一个字解决问题。连“OK”,都只说一个“O”!

厉害,创作已经进展到这种境界,难怪我会落伍。

看来,现代语言要“绝句化”。其特点是生猛鲜活、精准狠快,表现出一种野性的生命力。“现代绝句”要求句子本身就是故事,就是人物,就是行动。

其实又何止是手机短文的作者,作家的高下无不取决于语言的丰富与优越。现今能给人以强烈冲击力的专职作家,也是得益于他们惊世骇俗的语言天赋。如台湾女作家龙应台,曾被人称做“龙旋风”,文字能刮起旋风,可见其语言的威力。李敖也是个敢说、能说、会说的主儿,他创造了不少能在社会上流传、甚至让政治人物们也经常引用的名言。比如:“我们的悲哀并不是陈水扁是我们的敌人,而是国民党是我们的朋友。”

还有专栏作家陈文茜,也有过从政的激情,写出不少名句:“在政治里有很多经不起权力考验的面相”。“政治是照妖镜,能照出每个人生命中属于魔鬼的那一面”。“我经常鼓励女人要离开不适合的男人,对我来说台湾的政治就是一个酗酒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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