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翠凝红榴花拆
又是五月的风,又见榴花吐火。
去年初夏,曾见报载,莫愁湖百岁石榴王开花。略云:孙中山先生1912年元月为纪念北伐阵亡将士,在粤军北伐军总司令姚雨平倡议下,61位阵亡将士遗骸被运回南京,安葬于莫愁湖南岸。孙先生亲书“建国成仁”四字墓碑,黄兴撰写“粤军殉难义士之碑”。孙中山先生还带领同仁在粤军墓周边种下石榴,如今只剩下这棵一根七株的老树,被誉为“金陵石榴王”。
读罢这则消息,猛然想到石榴花开如火如荼的热烈景象,令人惊心动魄。想来孙中山先生之所以在粤军义士墓边种植石榴树,寓意是深长的。一则榴花如血,殷红绚烂,警示人们莫忘先烈们为革命抛头颅洒热血的丰功伟绩;二则榴花之红乃谓正红,亦即中国红,似在提醒人们风起云涌的大革命和拉枯摧朽的北伐如燎原烈火,其历史功绩永载史册,光焰长存。
又是五月的风,又见榴花吐艳。秦淮河边的石榴树,迎着初夏的阳光迸绽怒放,分外耀眼。什么是中国红?去看看那灼灼如烈焰的榴花即知。苏轼诗云:“应怜百花尽,绿叶暗红榴。石榴有正色,玉树真虚名。”何谓正色?无非是指正红,即所谓真色,亦即中国红。差足近之的还有南国的凤凰树和红棉树,后者又称英雄树,其花皆正色,其红皆能令人联想起义军之旗帜,烈士之鲜血。说来有趣,其花“有正色”的石榴,相传却偏偏是外来树种。《广雅》上说,石榴“一名若榴”,乃出于西域的安石国,故又名安石榴。据传汉张骞出使西域,从涂林安石国“得其种以归”。《笔衡》上又称其名金罂,说是避吴越王钱镠之讳。《本草》则称其名丹若,谓“若木乃扶桑之名,榴花丹颊似之,故称”。安石又作安息,为伊朗高原古国名。然也有不同说法,确认石榴是当然的华夏大地土产。《宋史·张畅传》:“石留(榴)出自邺下,亦当非彼所乏。”或许石榴自古中外皆有,属同科而品种略有不同罢了。
历来吟咏石榴的诗词歌赋不知凡几。江淹、傅玄、应贞、沈约等人皆有《石榴赋》。傅玄赋云:
其在晨也,灼若旭日栖扶桑;其在昏也,艳若烛龙吐潜光。苞玄黄之烈辉,缘炜晔而焜煌;发朱荣于绿叶,从时风而飘扬。……
应贞赋云:
光明磷烂,含丹耀紫;味之方神,色丽琼蕊。遥而望之,焕若随珠耀重渊;详而察之,灼若列星出云汉。……
与赋的铺排张扬韵味不同的是,诗歌显得凝练、深邃,境界清奇,意态可掬。以唐人为例,“元白”似对榴花情有独钟。白居易酒后微醺,不言为酒所致,乃言“醉为海榴开”,因了一片泼翠中的簇簇凝红迷醉了。元稹一口气写了二十首,题作《感石榴二十韵》,其中“风翻一树火,电转五车云”,堪称咏榴佳句。至于王维的“夕雨红榴拆”句,则写出了榴花绽放的动势,正所谓是“明漪绝底,奇花初胎”“生气远出,不着死灰”(《诗品》)者也。宋人咏榴花,当属苏舜钦的《夏意》为妙,其着眼处在光线的作用:“别院深深夏覃清,石榴开遍透帘明。”欧阳修的《西园石榴盛开》亦相仿佛,真切揭示出晨光熹微中榴花给人的别样感受:
荒台野径共跻攀,正见榴花出短垣。
绿叶晚莺啼处密,红房初日照时繁。
元明以降,咏榴诗给人印象较深的亦不乏其例。如元人杨维桢的《咏石榴花》,乃言榴花虽不争春,却为初夏平添了几分俏丽,四时各有佳处,何必厚此薄彼:
密幄千重碧,疏巾一拶红。
花时随早晚,不必嫁春风。
被称作“精神飞翔的诗人”高启,亦有一首脍炙人口的《榴花》诗:
日炙态常醺,香生若自焚。
夜来端午宴,淡却美人裙。
前二句实写,“取语甚直,计思匪深”(《诗品》),犹掉臂而出,不假思索。然“香生若自焚”句则无意于佳而自佳,令人读罢难忘。后二句用反衬法,从色彩的视觉冲击力入手,自是奇想。
诗人们偏爱榴花,盖因其热烈而不妖冶,新奇而无媚态,生香活色,真与不夺。“香生若自焚”的精神,尤其耐人寻味。这大约正是孙中山先生在粤军义士墓边栽种石榴树的寄托所在吧。榴花坐果后,便是碧紫透红、丰润甘甜的果实,它也是中国画画家喜爱的题材。
又是五月的熏风,又是榴火正红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