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李泽厚16岁习作两篇

【附】李泽厚16岁习作两篇

反东坡晁错论

东坡先生以为晁错之死,实其所以自取,而罪不在景帝;呜呼!尽之矣。然我未之信。

夫景帝之时,中央失权,诸侯坐大,骄恣跋扈,横暴不臣,国有倾覆之危,帝有不测之患,而奸佞小人,满朝尸立,上下一体,苟且偷安;天下之危,无以过于此时者矣。然有豪杰者起,毅然排众议,立主张,欲挽家国于危亡,救君父于不测,敢言敢断,独立兀行;奈人主不明,奸言赞忌,而最后致以身殉之,此所以千古之下犹令人景仰而痛惜者也。豪杰者何?晁错者是。故错之死,人主景帝之罪也。

何以言之?使帝英明,见海内局势危殆,则不待错上书而后行,错既上书,倘以为不然,则应立斥其非,不用其谋略;既以其为君为国,深以其为然,则应再三思虑,而后畀以重任,俾行其谋略,而不复疑之;今景帝心既许之,而彷徨以犹豫,涓涓以迟疑,故错所事咸为掣肘,而袁盎之谋得以进,帝复不察奸谋,而遽斩错,错既斩,又复悔之。是朝三暮四,为人愚弄而不自知也。噫!昏庸若是之人主,又安有贤良之不遭其斩者耶?

若夫错之不自将而使天子将也,实所以为天下大势计也,何则?使错以文人而兼武将,资历浅薄,不谙兵事,则三军将士未必受命;且吴楚七国也,为帝之宗室,错以外姓倡议削其地,使未得从容备员而后举叛,且其将士民人也,以为使其不能安其业者,错也。故众矢之的,咸集于错;而错之将士也,亦以为欲其别父母,弃妻子,舍性命于沙场者,错为之也,故众士之怨恨,亦皆集于错,军心若是,则大势已去,而天子奸臣掣肘于内,诸军将士不受命于外,一鼓战之,败绩必矣;败则增敌之气势,故错自将,匪独无功,而且有害。若帝之自将也,则示天子之意如斯,庶人将士皆心服而欲为君而死,则威势浩荡,军心以振,而名正言顺,天人同归,即吴楚之师,亦有所畏惧,惧则军心馁矣,破之易耳。而帝不达此,以小人之腹测错,以为错欲置之险地,故斩之。错含冤以死。呜呼,错之死,谁之过欤?

魏征有言:“非独君择臣也,臣亦择君矣。”鲁人不用孔子,孔子行;故大丈夫行事,宜再三择之而后可,非聪明睿智之主,则不能舒我之才,而合则留,不合则去,又何复惓惓于此哉?虽然,错实有所不得已者:其固知景帝为无能也,而所以铤而走险,舍性命于不顾,实所以欲解家国于危亡者也,而景帝遽斩之,千古之下犹使忠臣义士英雄豪杰深为痛惜也。呜呼!错之死,是帝之过也,又乌能以为错自取者耶!(中华民国卅五年五月十二日送出)

老师批语:辩苏之失,词圆理沛,若苏复生,亦当心许。

夏池听蛙

楚地风华色,芳草发南国。黄昏烟满堤,日落江川黑。初夏草塘夜,风逐银波折。水光蓝比天,滔滔蛙唱月。我独来池边,蛙声殊未歇。我欲追往事,蛙声固突兀。物不平则鸣,蛙不得亦发。其声嗟嗟然,问蛙何所说。其言殊可畏,可悲亦可咽。去年此时节,兽蹄满湖粤。腥气遍山湖,民人咸悲切。志士亦何壮,横刀向天阙。铁血洗创痕,断骨沙场白。胜利属华夏,民人殊喜悦。明年驱寇去,我亦为鼓喝。人人庆新春,家家祝大捷。归来从此好,民人都泪噎。岂意新岁到,荒年亦复来。民人咸沉郁,家家争蕨薇。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孩。富者固宴乐,穷者填沟壑。剖腹尽青草,盗贼岂可恶。嗟汝蠢人类,萁豆还相虐。民生不复顾,掠地争城郭。自号灵中长,蛙也不可若。我自乐怡怡,池塘任欢跃。嗟汝造悲剧,蛙也不可若。言竟剪翼去,返其安乐窟。其言高且远,我心殊羞勃。欲以告诫之,寻之不可得。四顾悄无人,鬼火时明灭。(中华民国卅五年六月八日送交)

老师批语:讽喻时事,深越动人有此逸才,盍多窥唐宋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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