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中一株阳光

漩涡中一株阳光

仿佛还听见沈峻阿姨粗粗的嗓音,在电话里向我道谢,说收到我送她的书了,以后慢慢读。其实她不必这么客气,每回送前辈们拙书,不敢要求他们有什么回音的。然而他们这代老人总是这样,严文井、郁风、黄宗江、范用……哪怕是一张小小的贺年片,他们也会不是写信,就是打电话,让我好感动。

没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听见她的声音。

老人家一位位走了,永远离开了我们大家。前日又传来沈峻阿姨去世的噩耗。姨妈说沈峻阿姨不让人去看她,谁也不许去。她的儿子也不让来,所以她走时,身边谁也不在。她就是这样的,她对我舅舅太好了!这句话在今晚我妈得知消息的电话里也一再这么重复。似乎我们家人一提起沈峻阿姨,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对我们至亲至爱的擎天柱杨宪益的爱护。

回忆在脑海里急促展开……

北京文化老人的多次聚会中,我扮演最不起眼的小字辈,而沈峻阿姨如鱼得水般担当起总管。具体讲,她负责管账,每顿饭的开支,或分摊付账都由她来安排。这些老人家都经历过大风雨、大动荡、大磨难,坐过牢的、劳改过的、死里逃生的、妻离子散的,其中最有名的是“二流堂”奇案,这顶帽子常常会在他们谈笑风生中成为聚会的玩笑之一。

这圈里人都知道丁聪很馋。而自称和被称为“家长”的沈峻阿姨则掌控着老伴的嘴,扮演平常人看来很残酷的角色。这个不许吃,那个不能多吃,每到这时,丁老就变回一个很可怜又听话的小孩,嘟嘟囔囔委屈极了。可是我怎么看都觉得他其实挺心甘情愿的,他们老两口,一个“诉苦”,一个很“凶”,娇嗔还是逗趣,反正好玩极了,这是每次聚会又一桩会让人捧腹大笑的事。

2002年5月10日,在紫竹院南路2号临江仙面馆,事先沈峻阿姨以丁聪的名义订好了包间。舅舅和妈妈很重视也很守时,我打车送他们早到了一会。妈一看沈峻阿姨并没到,就叫我打电话催她,可沈峻阿姨正忙着,说还要等人,反倒给我们布置了去叫黄宗江的任务。等老人们到齐我就撤了,午后一点再返回面馆去接人,只见那包间已空碟满桌,美酒效应都已挂在他们的脸上。丁聪刚走出卫生间被我撞见,凭借画画人的直觉,我忽然发现他变得异常瘦了,心里咯噔了一下。

2002年5月27日,又一次聚会在平安大街文采阁,到场的有四对夫妇,还有舅舅、妈妈,我和弟弟。只是这回埋单权好像被郁风抢了,席间笑声不断,沈峻阿姨只是笑眯眯地坐在丁聪身边。舅舅喝了个大红脸,他高兴他的英文自传《白虎星照命》在香港顺利出版了。

2002年10月19日,更大的聚会仍由沈峻阿姨主持,那天来了很多人,不常参加的袁鹰、姜德明也来了,还有一位大家共同的朋友英国女士白霞。一二十人足足坐满一张长条的大桌边。沈峻阿姨致开场白,将这次团聚的主旨讲得明明白白:“今天过生日的有真生日,有假生日的,第一位是唐瑜,90岁,第二位是丁聪,87岁。”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久闻大名的“二流堂”唐瑜老先生。白霞举杯起立动情地说:“25年了,大家都没有太老,还和那时一样。我不太有钱,但我有你们,我有这么多朋友,所以我很富有。”白霞的一番话也代表了在座各位苦尽甘来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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