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味道
说我喜欢吃妈妈做的饭,从我这个已是“知天命”的人口中说出来,多多少少显得有些矫情。但事实上,你我都不得不打心底里承认,妈妈的味道,才是世界上最真实的、最纯粹的、最幸福的、最刻骨铭心的。
妻子计划去泰国旅游几天,临行前买了不少孩子们喜欢吃的食材,千叮咛万嘱咐,这个菜怎么烹,那个菜咋个炒,孩子们才喜欢吃。我耐心地记在脑袋里,嘴里“嗯嗯”地答应着—“你就放心去玩你的吧,我保管让孩子们吃得香”。
第一餐我煞费苦心,从中午就开始策划晚餐的菜品。在厨房里忙了几个小时,等下班的儿子、儿媳回来了,读书的小女儿也到家了,我悉数把自己的杰作端上桌。几个人围着桌子吃着平时喜欢吃的菜,我说:“味道如何?”几个人似乎异口同声—“不咋样”。儿子说:“这糖醋排骨有点酸。”女儿说:“这鲫鱼豆腐汤腥味太重。”“怎么会呢?这都是你妈亲手买的食材,她吩咐我这样做的。每道菜先放什么食材,后放哪种调料,我都记着呢。”我解释道。我知道自己的辩解有些苍白无力,平时少于下厨,临时抱佛脚是没有用的。
孩子们都说,没有他妈做的好吃。我突然觉得自己失职,明明是按照妻子的做法,怎么就没味道了呢?但我认为,就算我做的饭菜不可口,孩子们也应该尊重我的劳动吧。其实,我并没有怪罪孩子们的意思。我知道孩子们长期吃他们妈妈做的饭菜,已经在他们心里留下了最原始的味道记忆,从此就会对这个味道有一种依赖、一种寄托。
孩子们的这种感受,在我当年也是如此。总喜欢吃妈妈做的饭菜,这种依赖情结已伴我近半生了,即便那时严重缺衣少食,能喝上一口面糊糊,都是妈妈煮得最香。
20世纪七八十年代,物质生活相对匮乏。每每放学回家,我就去灶房找妈,问她都有些啥好吃的?妈妈总是忙忙碌碌地生火做饭,说等一下就知道了。等我们几姊妹完成家庭作业,妈妈就会把饭菜端上桌,不管是红苕稀饭还是青菜面汤,准让我们开开心心地吃得饱饱的。
那个年月很少吃荤菜,在我的记忆里,偶尔吃上一顿猪肉就算是过奢侈的生活了。等爸爸赶完“三六九”或是“二五八”的集市回来,买上一坨子猪肉,就喊妈妈下厨。在我印象中,妈妈就会做粉蒸肉和炒回锅肉两种。俗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妈妈是大厨,她也做不出山珍海味。毕竟,那时压根就买不起或没有那些个食材。
后来,我离开了家,去了外地,开始吃别人煮的饭菜,喝异乡的水。从不习惯到习惯成自然,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时时想起妈妈的味道,莫名地突生了一些伤感。好在时间是治疗心灵伤痛的最好良药。在外面漂泊十多年后,自己的根基渐渐扎进了异乡的土壤里,像一棵树,顽强地吸取土里的营养,尽管有些水土不服,但终就成活了下来。从此,我的人生就多了一个故乡。当然,出门在外久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心里总有一个天天都想回去的地方。只有踏上这一条回家路,哪怕会有些辛苦,也知道去的目的地没有繁华的街道,没有华灯初上掩映下的美轮美奂,但是,我依然是兴奋的,因为那里有牵挂你的人,路的尽头是家的方向。我喜欢回家,不是眷恋妈妈把自己当座上宾的感觉,而是单纯地想吃妈妈做的饭菜。
城市在发展,乡村同样也在变化。近些年,每次回到老家,餐桌上摆的佳肴跟城市里没什么两样。妈妈早已与时俱进,不光鸡鸭鱼肉做得花样翻新,烹饪的海鲜,那是一个地道啊!
其实,人类最有效的记忆就是我们的味蕾。所有的恋乡情结、思乡之痛都是从胃开始的,再到味蕾终结的过程。孔子说“五十知天命”,就是说人活到五十岁了,做什么事都应该有一种平常之心,可以云淡风轻了。但那都是过去,现在五十岁的人上有老下有小,仍然都还在奋斗中。所谓故土难离,其实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因故土还有最熟悉的人在,才最让人安心;因还有来自故土的味道存留于齿尖,才最让人挂牵。
最近一次回家,是妈妈的七十三岁生日。尽管我们早已准备了所需的食材,想要为妈妈大展身手,但妈妈仍然坚持要为我们做一顿饭菜。看着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妻子主动要去帮忙。妈说:“别,这土灶烧柴火灰尘大,你们在外等着就好。”
等饭菜端上桌,妻子吃第一口那表情告诉我,那道菜咸了。妻子忙着找开水喝,爸说:“准是你妈又把食盐当白糖放了,老太婆最近老是这样。”听爸这样说,我的喉结蠕动了几下,眼眶就湿了。妈这是年纪大了在犯糊涂。我说:“没事没事,妈做的菜还是那么好吃。”我第一次在爸妈面前说了假话,我明白,说这样的假话的机会或许没有多少次了。
思绪从过去飘回,我知道孩子们说我做的饭菜不好吃是真话,我的手艺差也是事实。但做人要学会收获感动,才能施舍一份善意。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他们生活在当下,是最幸福的一代。不知,他们到了知天命的阶段,还有没有值得他们追寻的永恒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