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做人不易
弱苗长成树
哲学上说,偶然性中有必然性,必然性总是以偶然性开路的。用一句通俗点的话说,必然性表现为无数的偶然性。当年我刚听这话,觉得有点玄玄乎乎的,似懂非懂。老来回想往事,其实生活中的事到处显出这个道理,我的出生、成长就是这样。
我出生在川南一个很贫寒的家庭,父亲是个手艺人,一辈子靠“削竹子”做竹板凳、竹车车求生活,母亲是个家庭妇女。他们就像连绵大山中的两棵草,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但是,他们却有极不平凡的经历。他们都出生在大山里。我祖母生父亲时难产去世,父亲六七岁时,祖父也去世了。母亲几岁丧母,十多岁丧父。这一双孤儿历尽难以想象的艰辛,几次在鬼门关前晃悠,居然长大成人,走到一起结为夫妻(为了纪念,我以他们的经历为基本线索写了长篇小说《滴水岩》)。
那年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父母几经生死结为夫妻,更希望有自己的儿女。在我之前,他们有过两个儿子:一个孩子出生不久便抽“七天风”死了;另一个孩子长得白白胖胖、聪明伶俐,人见人爱,都说这孩子长大了一定有出息,父母更是视为眼珠子,可是,四五岁的时候出麻疹死了。我是父母的第三个孩子,所以他们总叫我“三儿”,弟妹们叫我“三哥”。
据亲友们说,我出生的时候好瘦,一身包着骨头的皮皱皱巴巴的,父亲看着我,笑笑又皱皱眉头,皱皱眉头又笑笑。我想,父亲笑笑,大概是因为又有了儿子;皱皱眉头,大概是担心这样瘦弱的小苗能长大成树吗?
果然,打从我出生起,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不是拉肚子,就是发烧。我这样,急坏了父母亲,也让他们操碎了心。他们中年得子,前两个都夭折了,可不能再……那时候家乡没有医院,父亲上山扯点茅草根、折耳根、鱼秋寒煎水给我喝,母亲用鸡蛋给我刨刨风,邻居大婶儿给刮刮痧,就算是治病了。
家乡有个说法,给孩子找干爹干妈,可以减灾消病。父母亲给我找了“保保”。家乡把干爹干妈称为“保保”。
说来也怪,我这棵瘦弱的、病病恹恹的小苗,居然一天天长大了。我背起小书包要上学的那天,母亲给我整整衣服,轻轻地捏捏我的胳膊,又拍拍我的肩膀。父亲在一边站着,两眼直盯盯地看着我,我看见泪珠在他眼眶里转。大概他在心里说:“儿子,你可不要让我们失望呀!”长大些我才体会到,我瘦弱的肩上,担着父母亲多么沉重的希望。
当亲友、邻居们看见我干巴瘦、病歪歪的样子为我担心的时候,母亲常说一句话:“不怕,有了苗就不愁长!”母亲的话,父母亲的做法,使我体会到了“绝不放弃”的力量。只要不放弃,再弱小的苗,也能长大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