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书
把一本书放在心头,压了几十年,如今竟然又让其重新现身,这事也只有黎胜勇能够做到。
此时,当他借助网络手段,重获那本20世纪80年代的铅印图书时,我们可以想见,他的内心定是恋人重逢的滋味儿!
这件事情,得从1992年说起。那年初夏,在平利县文化馆从事文艺创作、辅导工作的文学青年黎胜勇,因创作的陕南民歌剧《光棍求婚》剧本有望冲刺省级戏曲大赛奖项,被地区文化局看中,而与该单位编剧专干邹尚恒一道,来到安康地区文艺创作研究室,专司剧本修改工作。这种集体会诊式的改稿,是那时的优良传统。于是,黎胜勇首次享受了作为文化人的最高礼遇:被安排在接待上级领导的地区招待所食宿,由当时业界最牛的王林夫、陈纪元、冯传宗、田尔斯、刘继鹏等著名编剧、导演分别跟班指导。如此高度的重视,无疑形成了一种高压,对于做事高度自觉的黎胜勇而言,其内心的压力是:如何不负众望,怎样突破自我。
在消化老师高见、同道意见的同时,他想寻找理论指导,以期消除迷茫,走出困惑。因而,他去找书。先到各位老师的办公室、家中拜访,口中说着求教的话,眼光寻着人家的书,一遇合适的就设法借来阅读。又到文研室的图书室、地区群艺馆的阅览室去找,几乎一有空就去,找了、读了不少,但没有找到满意的。然后,就挤出时间去跑图书馆,从地区馆到县馆,又到安大、安中图书馆,寻而未得。实在不甘心了,他去逛新华书店,从最近的安康县店逛到地区店。那时,人们喜欢找书、借书,而不太注重买书,原因很简单:工资低,买不起。好在,黎胜勇是“有文凭的”知识分子,享受着每年十元的购书费。那阵儿是关键时期,他决定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本彩色封面的剧本集,让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心鼓咚咚作响。
这是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发行的《第五届全国优秀剧本创作奖获奖作品集》的话剧专卷,书名《天边有一簇圣火》。这可是享誉全国的精品呀!黎胜勇翻看着其中的《天边有一簇圣火》《天下第一楼》《布衣孔子》《日蚀》《中国1949》等8部优秀剧本,如饥似渴,如获至宝。营业员见他把一本书都翻过一大半了,就第三次过来醒:“买不买?不买就别再翻了,小心翻烂了!”他大梦初醒般地抬起头,望望四周,看看这书,坚定地站起身子,挪着蹲麻的双腿,一手握着书,一手捏着衣兜里的钱,慢慢走到柜台边。交了钱,买了书,他便一溜小跑,赶回招待所的房间,关了门,打开窗,一口气从中午读到半夜,把书通读了一遍。然后,才出来逛夜市,找吃食,边吃边品味那些剧本里的情节设置是如何的拙而又巧、细节处理是如何的实而又妙、人物对话是如何的简而又精。
第二天,他如同得到了马良的神笔,一鼓作气把自己的剧本重写了一遍,写得酣畅淋漓。
当王林夫等老师会审时,个个投来赞叹的目光。
当常纪伦导演给演员说戏时,一个劲儿地拍着剧本直叫“痛快”。
当演员上台表演时,台下不时掌声雷动。
这一次,因有好本子,安康地区文化局在全区“纪念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五十周年文艺会演”活动中,特意安排了“平利专场”。
获奖后,黎胜勇把证书和这本书放在书柜最高一层的正中间,如仙果一样敬着——敬在眼前,敬在心头。
不久,二姐的儿子应征入伍,向他辞行。黎胜勇对这个爱读书、爱看戏的外甥十分喜爱,反复叮咛他要多读好书、多看好戏,一再告诫他“不要放弃你的梦想”。当二姐请他给孩子推荐几本好书时,他说了声“我有好书”,就折进书房,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最喜爱的《天边有一簇圣火》、卡耐基的《成功之路》拿出来,双手递给了外甥。
谁知,外甥退伍时,也像移交传家宝一样,把书留给了部队。
那时,他已不做业务,当了多年县文广局领导,虽是心中有戏,常常组织写戏、排戏、演戏,但自己已不写戏了。因而,对于外甥把书留给部队的行为,他是高度赞扬的。
在过往的岁月里,他也多次提到过那本书,但都是为了指导他人写戏。这书,虽早已离开,但他一直用着,因为书中的大多内容他已装入心中。
然而,到了去年,从领导岗位退下来的黎胜勇,又接受了县里请他写戏的任务。这次,是大戏,是重大革命历史题材的重大舞台工程!
从平利县八仙镇走出去的革命先驱廖乾五,是南昌起义的五人“前敌委员会”成员之一,是贺龙元帅的入党介绍人,是我党早期的优秀党员、高级干部。他因去世太早、史料太少而鲜为人知,但其革命故事值得大书特书,其革命精神值得大力弘扬。黎胜勇为了完成这一重要作品,搜集了许多资料,构思了很长时间。在这段日子里,他几乎天天都在想着那本书,尤其是录入其中的军旅题材剧作《天边有一簇圣火》,他多想再次研读呀!
他知道,那是他十分敬重的军旅作家郑振环的大作。他知道,曾任八一电影制片厂厂长的郑振环老师,出过不少名作。然而,《天边有一簇圣火》却是黎胜勇的最爱。
他到处打听,不见此书。
他上网去查,方知此书在铅印年代只印了一版,只有770册,且是手工绘图、制版的。因而,要查找,非常难!
那么,郑振环老师会不会有呢?
再一查,发现郑振环先生已于2013年作古,唉……
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黎胜勇边写《廖乾五》,边与《天边有一簇圣火》神交、对话时,旧书网奇迹般地闪现了一本《天边有一簇圣火》!
他立即下单!
他时时盼望,并不停地查单,看快递走到哪儿了。
当书到手,他惊奇地发现:来自北京的这本书,竟然没有被人打开过!
“天呀,天助我也!”被人珍藏了30多年的这本书,竟然无人启封,墨香如初。
他卸下眼镜,用热水浸了浸毛巾,擦了擦泛潮的双眼;再慢慢洗手,把手掌、手背、指甲缝和十根手指都洗得干干净净;然后,他慢慢地沏上了家乡的“女娲仙毫茶”,慢慢坐下,坐在打开了窗户、沐浴着东风的书桌前,慢慢打开书本,阅读这从天边飞来、从梦境中飞来的图书。
一本在心头存放了几十年的书,此刻在他的心头活了过来,宛如久别重逢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