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系故乡

魂系故乡

少年之人是不谙思乡之事的。人常道:儿行千里母担忧。而少年则心境易变,或以物喜,或以己悲,确是不常思乡念亲。我不然,家之于我是个实实在在的概念,虽没有浪漫诗人常咏叹的如烟如雾的感觉,但每每忆及,也如品了陈年老酿般地满口生香,让人沉醉不已。

这种感觉自然是远离家门上大学后才会有的。报到后,急忙写了家信。那几日,欣喜之情自不待言,但人生地疏,独坐床头,怅然无语,竟有了些孤独寂寞之感,家信中也不免有所流露,好在回信不久便来了,其中弟弟写得最让人动情:“……自从你走后,家里总是空荡荡的,想唱歌,刚哼几句,却似乎你和我们在一起唱,吃饭时的碗筷,也常常多拿了一副……”这话语是让我流了泪的。是呵,我的亲切熟悉的小屋,我的合家围坐的小桌,那副多放了的碗筷,真让我感慨系之!

我过去一向不喜欢妹妹,或许是男孩子的通病吧,总觉她娇气懒惰,爱吃零食,没有出息。记不清是哪一个假期了,一个晚上,全家围坐,吃着母亲炒的瓜子,正是一片和谐而宁静的氛围。拉家常中,母亲开玩笑地说我原不是她生的,而是抱自另一家,明日人家便要领了去,妹妹竟然大惊,扯了我的衣袖摇晃不止,要我答应她不去,我也顺着说我正想去呢,妹妹便忽地大哭起来,扑倒我怀里,劝犹不及,直到后来告诉她这只是说着玩儿,并无此事。这情景我一直难以忘怀,那样的一个夜晚,那样的一片灯光,那样的一种安谧和谐,让我何时忆及都忘不了我的十二岁的天真可爱的小妹妹。

去年暑假时,母亲生了病,恰恰父亲又不在,家务的担子自然落在了我这个做长子的身上。每日早早起来,打扫房间,生火做饭,又伺候母亲吃了药,安顿她休息后,便急忙骑了车子上街买些蔬菜,也常为了三五分菜价与小贩们讨价还价一番,倒也颇像个“主妇”模样。一天下来,很是疲困,但听了母亲和来探视的人夸我“里外一把手”时,心里也有些暗自得意,但细细思忖,营生做得并不太好,只是大人们一种安慰而已,心里也暗笑自己涵养不佳。

这段日子并不很长,没过多久父亲便回来了,这位不称职的“主妇”也借机卸任,落个“无官一身轻”,心里却空冷得很,于是慢慢地品出一些并不高深的道理来;人生在世,总该承担些什么责任,一边儿是事业,另一边呢,做儿子,做父亲,做妻子,做丈夫,都意味着牺牲和奉献,有这些责任,人却充实而愉快,倘无,空发一番社会呀、人生呀之类的讨论,那自然容易得很。

母亲常念叨,再有几年,你也该成家了,接着便数落我的一大堆毛病,告诫我得改改。慢慢地我也懂了,所谓成家,也和立业一样,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倒在其次,主要还是一个战胜自我承担责任的过程。父母的白发渐渐多起来了,干些家务每每力不从心了,父亲有气喘的毛病,一到冬天便不很舒服,以前我对这些真是思虑太少,总拿了自己年纪尚小的理由来搪塞,而责任岂是搪塞过的?

走时便有了花骨朵的那盆令箭该开花了吧。爸爸假期已满去上班了,弟弟也住了校,家里只剩下了妈妈和妹妹,该单调得很吧。妹妹正干什么呢,是不是又哼着歌儿,兴致勃勃地往那本台历上写话呢,是“今儿干活很累”吧。妈妈呢,喔,或许正收到了我的信,听妹妹一字一板地念给她听吧。唉,睡在学校的床铺上,还是觉得在家里的炕上,和亲人邻居们一齐拉家常谈些风土人情之类,真是一件开心有趣的事儿。

1985 年 10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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