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山野寻秋

4.山野寻秋

赵桥

霜降过后是立冬,秋天,只剩下一个短短的“尾巴”了,再不寻秋、赏秋,转眼就是万物萧瑟的冬天。

天气正好,和煦的秋阳暖暖地照着,也有空闲,便独自到附近的山村里去看秋天。

说是山村,其实已不存在。几年前,原本住户就不多的小村庄已经拆迁,只剩下两三户人家兀立在路边或山脚下。是他们安土重迁,还是没谈拢拆迁条件而不肯搬走,不得而知。紧挨路边的这一家,简陋的砖瓦房很低矮,门,紧锁着,也没有鸡鸣狗吠,但竹篱笆围成的小院落很干净,菜畦的青菜碧绿着,显然还住着人。

山野寻秋,用个“寻”字,不是唐突,就是有点儿矫情。过了一座水库的小石桥,刚折进这空旷的小山村,无边的秋色就撞进了眼帘,目不暇接。哪里用得着“寻”呢!

眼前,是一块一块整齐的稻田,在这晚秋时节,已是金灿灿的一片,让人很容易想起伟人“喜看稻菽千重浪”这一句美好的诗句。只是,这是一个无风的午后,沉甸甸的稻穗都一律谦逊地低着头,没有“千重浪”的动感,但灿烂秋阳像瀑布一样倾泻、照射着这成片的稻田,看久了,你能感受到阳光跳跃着的律动,似乎有稻浪在翻涌。阳光,稻穗,相映相谐的金色,又让人想起凡·高最爱的色彩,想起他的名作《向日葵》。

田边沟渠里,随处可见的雪白的苇花,偶尔可见的农人栽种在田塍边的三五株穗子火红的高粱,还有一畦畦碧绿的菜蔬,不时掠过稻田的几只白鹭,装点着金色的稻田,色彩斑斓,生趣盎然。

看来,虽然已经拆迁好几年了,原先的农家也早就住进了小镇上漂亮的安置小区(我们每次上下班都会经过这个叫“北山澜庭”的小区),但只要土地还没被征用,原来的村民还是不在乎来回好几里的路程,愿意把力气、精力、心血,和那些稻种、菜种一起,播种在他们熟稔、钟爱的土地里面,播种着亘古不变的希望。

诗人艾青的经典名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写出了许许多多的中国人对土地那份朴实的感情。

美丽的秋色,不仅仅是大自然的杰作,还有人类的创造。

坐在稻田边,一边感受着暖暖的秋阳,嗅着隐隐的稻花香,一边随意四看。沟渠里,稻田深处,路边的树上,有许多飞来飞去的鸟。树上是灰喜鹊,一群快乐的“歌唱家”,任何时候见到它们,都是在唱着一支永远不变的欢乐的歌;沟渠里,是一群小麻雀,也是“乐天派”,整天群聚一起,叽叽喳喳说不完的话,只有偶尔独处时才沉默片刻;稻田里,是几只野鸽子,它们是说话不多的“务实派”,有时警觉观察周边的动静,大部分时间都钻进草丛里觅食,现在面对着穗粒饱满的稻子,更是心无旁骛。有的稻田边,立着几个穿着红衣、戴着草帽的假人,可这些野鸽子视而不见,俨然把自己也当作这块土地的主人。事实上,所有的鸟,也应该是这块土地、这片天空真正的主人。

我最愿意看到这样一景:一只老牛在田边悠闲地吃草,一只两只白鹭悠然地立于牛背之上。“牛背鸥鹭图”是宋元画家最常见的笔意。我以往漫步这个山村时,数次远远地看到这一画意(近了,立于牛背的鸥鹭就会带着戒备之心飞走了),并用手机最大限度拉近焦距拍照,尽管照片里,牛背上的白鹭只是一个不易看清的小白点。今天,路边也有一只老牛,被它的主人拴在一根木桩上,它只能以牵住牛鼻子的绳子为半径,吃草,画圆。它的背上没有白鹭。那几只白鹭,掠过金黄的稻田,掠过青黛的山峦,远离我这个不速之客。

眼光看远一点儿,就是连绵起伏的小山,江南丘陵。这十几年来,已经禁止开山采石,四周的农民也基本不再用柴火做饭,生态彻底改观,山上的植被异常茂密,春夏季,碧绿、浓绿中夹杂着一树一丛一片的白花,雪白,多是野梨的花。现在,秋深了,绿色也老了,深而黑,更多的是一树的金黄、火红,好像是杂乱无章,又像是有意镶嵌在满山深而黑的绿中,特别惹眼。整座山,就是一幅巨大、立体的油画。

是谁以山峦为画布,泼下这么多的油彩,成就了这幅意境深邃的油画呢?不知道。脑中忽然冒出几句打油诗:

午后信步野村中,不见酒旗矗西风。

应是谁人倾彩墨,满目丹青胜画工。

秋光易老,时间易逝。在这山野里盘桓不到半日,已经红日西沉,远处的山脊成了圆圆落日优美的切割线。不走回头路,我取道另一个小山村往回走。路过村边一户人家,院落的西南角,一棵柿树有半截身子探出围墙,叶已半落,柿子未采,火红的,像一盏盏小灯笼,错落有致地挂在枝头。与柿树对角,厨房与正房结合处的外面,是一棵十分高大、挺拔的银杏,一树金黄,一些黄叶落在黛色的屋瓦上,看着,就莫名喜欢。想来,树根周围的地上,也是一片金黄了。

屋顶的烟囱里,一缕炊烟袅袅升起(现在也很少能见到这一缕炊烟、一缕乡愁了)。薄暮时分的秋空,像一页淡蓝色的信笺,这袅袅炊烟,就是写在信笺上的一行田园诗,意境安详而悠然。

2021年10月24日改定于湾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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