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的语境

河边的语境

人类的起源大约诞于水,有水族进化之说——谁又说得准呢,姑且存疑。但人类的繁衍,确是与水有关——先民沿河而居,逐水草而生——这是毋庸怀疑的。

谯城的水在古代,是很丰沛的,至少到清朝,还有一方四十多里大的湖泊——清油湖。后来,水,逐渐退化,终于定型为涡河水系。围绕涡河,南有“油、洺、赵”,北有“武、杨、包”。而这些水,也在一天天萎缩,河床在一天天干涸,大地在一天天焦渴。这些水,去了哪里?

关注民生,是一个写作者最基本的素质。谯城作家协会从2009年起,利用每年的国庆长假,组织徒步考察谯城河流,连续七年,走走来来的,共有十几位作者,足迹印遍了谯城每一条河流的边边岔岔,他们晓行夜宿,背着背包,啃着干粮,住着路边小店,考察民风,留心民俗,考校水系,印证水源,发表了大量的走河文章。《亳州晚报》记者跟踪采访,写下长篇通讯,多家媒体进行了刊载,受到社会广泛关注;他们写下河流考察报告,受到水利部门高度重视,存为文献。

时过境迁,岁月荏苒,现将这些河边徒行的文章结集出版,以纪念河流对人类的哺育之恩。

张超凡 于2016子月

滴水如“油河”

油河岸边的步行者

油河散记

超 凡

(一)平实的河流

我们的民族文化中,几乎所有的传奇,都离不开山和水。那些山精水怪、龙族神祇,都诞衍在大山之中,或者大水深处。甚至那些小一些的传说,也离不开山水的滋养,不然,就失去了神秘。

生活在平原之上,视线所及,无限广远,于是,那些神奇,就只能诞生在水里。

可是,很令我们失望,我们徒步的油河,既没有赵王河中深潜龙潭的神龟,也没有龙宫中的龙女去赶庙会。没有神奇吊着胃口,落在河边的脚步,就有些单调而乏味。

可是,看见河水安静而潺湲地流淌,河边不时闪现隐约在矮树丛中垂钓的阳伞,还会偶尔有羊群安静地吃草,这些,还是让人心旷神怡。

节气打从前年就已经推迟了,十月一日,过去的亳州乡野尽是秋收的繁忙,收割豆子,手掰棒子,杀芝麻个子,还有的平整土地,趁着墒情播种冬麦,男女老少,都在抢——抢时间,季节不等人。可是这两年,老皇历有点过时了,十月一日还是那个日子,农村却不见秋忙,满目的黄黄绿绿的色彩,展示的是成熟的绚烂和收获后的苍茫单调,似乎还很遥远。

采访敬老院的耆宿遗老,期望能听到一些传奇,譬如油河名字的由来之类,可是,只听到几句老掉牙的传说,龙拱河。在中原大地,几乎每一条河流,都能听到龙,差不多都是龙在地上拱出新河,造福黎民,当然,也有少数恶龙、孽龙,最终也会被镇压在某个东西之下。没有新意的故事,就变得平实无奇,无法调动深究的劲头。和老人们作别,沿河前行。

在油河源头采访村民

坎坷不平的堤上小路,突如其来的支流岔道,连小路也没有,脚步深浅蹒跚,脚上的水泡,消耗了体力和意志,小镇上简陋的小旅馆,乌黑发霉、气味可疑的被褥,不能洗澡的忍耐,渐渐地麻木了人的挑剔。而渐渐引起大家注意的是盘旋曲折的河道,几乎不间断地出现一个一个的大S形的弯道,不管是人工修浚,还是自然冲击成河床,这样的弯曲都是不可理解,我们不能不对老人们一再提起的传说产生质疑——这样的弯曲,真的像是一条龙在地下盘旋蜿蜒的形状,我们走过很多河流,真的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弯曲,真会是龙拱出来的河床?科学告诉我们不是,可地上的河道不理会科学的解释,于是,我们有了多个选择,各行各道。

四天的艰苦行走,我们目睹了河道由粗变细,最终消失在涡河边上的全部过程,探究的结果,抵消了身体上受到的折磨。但令人欣喜的是,上游的水质,却比下游好,这是出乎我们之前的想象的。下游的污染,就在我们境内,需要我们亳州自己面对。

亳州人,敢于面对吗?

2012年10月5日晚匆草

(二)通灵的铁神

关于油河名称的来历,二十年前编辑《亳州传说故事》的时候就已经知晓。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对这个简单的传说一直不满意,或者不满足。龙拱河,过于俗套,过于琐屑。一条河,流淌成百上千年,漂浮了多少故事啊,怎么会如此简略?苦于搜求无果,却也无可奈何。

坐在敬老院里,听一位百岁老者讲一个“铁神爷爷、铁神奶奶”的故事,即刻觉得很提神。虽与油河来历无涉,却与油河集密切相关。

中国的每一个集镇,都是文化的结晶。再小的集镇,也要具备系列的商业元素,旅店,饭铺,神庙,贸易,都是缺不得的。油河集北头就有一座大寺,名为“广云”,一十八尊罗汉,两尊大佛,照其规模判断,应该是一座“龙天常驻”的寺院。这也不奇,稀奇的是,集南头有两尊铁神,来历神奇。

一个贩卖棉花的商人打北地买回一车棉花,那是他的全部身家。不想夜里被响马追赶,油河集以北是个一路上岗的坡地,卖棉花拉车的马再也跑不动了,瘫死在地上,眼看着响马就要追上,棉花商想死的心都有了,正在这时,路边冒出来两个人,说,我帮你拉,架起车拉上就走。一口气飞快地跑了五里地,进了油河集,响马们一看车子进入集镇,不敢再追,只好扫兴撤退。棉花车到了油河集南头,四处的公鸡开始打鸣了,车子停下来。卖棉花的一夜困顿,以为停车休息,也就倚着大车睡着了。打盹醒来,天已大亮。棉花商想起夜间惊险,心中万分感谢拉车救命的恩人,从车后赶到车前申表谢意,吓了一跳,车前并没有拉车人,向路边一看,有两尊黑铁铸成的铁人,一男一女,盘膝而坐,有四尺多高。棉花商以为神明保佑,磕头谢恩而去。

自那以后,每年总有不知名的客人,为铁神像换一身新的衣服,有人猜测是棉花商所为,有时,没有布匹衣服,也要换领新的芦席,从没有空过。

和几个老人探讨铁神的名讳,老人们一致说,就叫“铁神爷爷,铁神奶奶”,没有大庙,只有一间路边小庙,受领香火。既然是“爷爷奶奶”,我们发表意见说,应该是道家的神仙,不是佛教的神佛——佛家是不结婚的,不会有单独的一男一女的塑像。老人们很同意,认为在理,小时候经常去看着铁神玩儿,没在意是佛是道,现在想来,应该是道家的神仙。

这对铁神,香火虽然不是特别旺盛,却很有灵异,和很多大庙的铜铁佛祖罗汉塑像命运不同,竟躲过了那场大炼钢铁的空前灾难。1958年,为完成“三年赶英,五年超美”的目标,全民族大炼钢铁,到处土法上马,把家家户户里的铁锅、铁农具、铁饭碗,全部砸烂烧炼成铁疙瘩。几乎所有寺庙里的铁佛像,全部毁于那把大火,佛,终究抵不过人的力量。

那对铁神却没有被炼成钢铁,一夜之间,突然消失了。人们一边惊奇,一边认为铁神爷爷奶奶,就该具备这样的神力,人间有难,就飞到神仙洞府修炼去了。

现在想来,这对铁神真神,神在人心。可以肯定,它们没被炼成铁疙瘩,如果进了炼铁炉,油河集的人都会知道。那么,铁人估计不会腾云驾雾,应该是本村有修养的村人,觉得毁灭文物,诚是可惜,就在夜里偷偷埋藏在秘密之处了。之后,我们国家经历了一场亘古绝今的大灾难,三年的饥馑,油河一代村民饿死十之六七,有的整村饿死,有的整户饿死。也许,那几个藏铁神的村民竟为饿殍了吧?铁神的下落就此断音。

也许吧,过不了几年,因缘降至,随着建设的脚步,突然哪一天,就把铁神从地底下请了出来,也未可知。

人心回归了,神,也就归位了,神佛,其实就是良善的人心映照而已,圣人不也说,以神设教,教化人心而已的嘛。

(三)化为风景

有一句歌词耐人寻味:你站在桥上看风景,别人在窗口看你。仔细想来,此语深含禅意。在你的眼里,河流和桥树,是一道美景,你似乎超然景色之外,可在窗内的人的眼里,你又成了风景中的一部分,可谓景中有人,人中有景,人与景,景与人,浑然不可分割矣。因与果,看似遥远,其实离开的,只是一线之间的距离。

一行人如一行白鹭翩然飘飞在油河大堤上。路是土路,油光韵滑,踏上去,有种韵律感一般的弹性,那是一种和城市水泥路面截然不同的感觉。太阳透过摇曳的树影,洋洋洒洒地晃动在我们身上。露水还很重,把秋草洗成墨绿一般的颜色,角度遇巧了,露珠折射了朝阳,晶莹璀璨,使人怀疑草丛中隐藏了宝石。

秋天的色彩,这时候最慷慨地展现给你,那是最伟大画家也无法完整描摹的彩色,大块的豆田,叶子是一种黄金般的色泽;红薯的藤蔓却还绿着,一种深绿,深沉得近似凝重;大块的辣椒田——一种朝天生长的朝天椒——完全是一种深红,很像冬夜里远方的火塘,温暖而热烈;掰掉了果实的玉米地,玉米秆子还茁壮地一排排站立着,等待农人的检阅,叶子的色彩复杂而多样,浅红,浅黄,浅褐,绿中加黄,色彩难以调和;偶然的,一块被犁铧翻开的土地,新鲜的土层是一种褐色,于浓烈之中糅以凝重;农人们养了一河的白鹅,数以万计,远远望去,就是一片镶嵌在画框中的白云,给一地的浓彩,装饰包裹了一道边幔。

打破安静的,就是我们沙沙的步履,没有了城市的嘈杂,没有了汽车喇叭的聒耳,没有了叫卖假货的“大处理、大减价”的喧嚣,躁动不安的心,慢慢安静下来,我们终于和匆忙道了晚安,紧紧地拥吻了久别的安闲。闲闲慢慢地行走,有一个目标,我们把它当成遥远的追求,不急,慢慢到达。钓鱼的儿童偶然投来探问的一瞥,又被我们的悠闲感染,把目光收回,又投向悠悠的浮标,连树上的喜鹊也是悠闲的,颤颤地晃动尾羽,半天才懒懒地唱出一声——喳。想起早起的新闻,由于高速路开出了免费午餐,有车族蜂拥而上,一时间,几十条高速拥堵瘫痪,驾车的,不得不放弃风驰电掣,站在应急道上打网球、踢毽子,而西岳华山峰顶因为长久拥堵,终于崩溃了耐心,游客被刺之以匕。假期,本为休闲而设,可是,这还是悠闲吗?你不承认也罢,我们的社会,已经浮躁得失去自我了。

进入河南省境内,田野里几乎全是褐色了,不过相隔几十里,季节竟然两重天,收割早已完毕,燃烧秸秆的冲天火光里,大块的田地被纵横的拖拉机来来往往地犁起来,播种小麦时拌种的农药味弥漫在田野里。河堤上,农民们正忙,一块一块的农田,被侍弄成一方一方的格子,一个长方形接着一个长方形,很像儿童们摆弄的积木。

儿童们放了假,正是出笼的鸟儿,结队骑着车子在河堤上游戏。看见我们背着的五花八门的行囊,好奇地围上来,问我们是干啥的。我们调侃说,打工的,回家种麦子呢。他们笑了,不是不是。笑问为何不是,答曰:打工的咋穿恁好?我们不由得相视而笑,大家穿的实在是最平凡的行头,那么,还是和农民有鲜明的记号。我则暗暗佩服这些孩子,他们的鉴别力或者审美力,实在超过了他们的年龄,因为第一年,河边的农民们就把我们认作打工返家的农人,几年后,我穿的还是那一套衣服,肯定更为破旧,可孩子们还是认出了差异,这就是进步吧——农村的进步。

河边的堤上落满了树叶,踏上去喳喳作响。令人惆怅的是,过去,树叶下藏满了蚂蚱、蟋蟀,踩上去四散奔飞,今年,树叶下是安静的,不见了那些忙碌飞迸的蚂蚱,是生态环境又恶化了吗?是农药使用得更加严厉了吗?

带着这些惆怅和忐忑,我们走着,既看河边的风景,也被路人当成风景,一路逶迤而去。

2012年10月6日上午

(四)红衣仙庙

磕磕绊绊地走在河边,最使人纠结的,莫过于突然出现的河汊,本就无路可走,突现的水沟看似几步之宽,却需绕道三五里,耗费一小时,才能重新找到河堤,这样的里程,根本无法计算。

为躲避村民告诫的连续河汊,一行人有了小小的分歧,于是分为两路,一路贴着河堤一探究竟,一路走上大路,避开河汊。减小的队伍显得单薄许多,弯曲的林带,顿时隔断了同伴的身影,空旷的田野,很快产生了孤单感,再行三五里,大声呼唤,杳无回音,竟有了一丝恐惧。恰好,遇一座小闸,水势延展,正是油河的汊子,猜测,另一队人必循此绕道,于是卸下行囊,静等会合。

小小节水闸十分破旧,青砖发暗,起码是五十年以上的建筑,闸面南边的河道里,横卧着一棵巨大的老树,想是年深日久,朽烂倒伏,树干不知为何横在水面上无人打捞。小闸东旁,却有一间很新的瓦房,檐下有两根通红的廊柱,不类民间建筑。细看门楣,描有字迹,一看之下,叫人横生趣味,四个红字:红衣仙庙。

平时读杂书,对宗教略有涉猎。但本土宗教中,不论佛道,似乎都没有这样的宫观。怀疑是土地庙,走进门去,香案上却摆着四尊神像,从右向左,依次是:观音,龙王,白玉奶奶,财神关羽。观音大士和财神,在民间信徒最众,观音菩萨救苦救难,财神关羽脱苦拔困,都是民间最为需要的神灵,寄托了底层人民最基本的生存愿望。

可是,龙王,白玉奶奶的塑像,就令人费解和生疏了。这二位神灵,和这座题额为“红衣仙庙”的建筑,有什么关系呢?

很多人对白玉奶奶这尊神不是太熟悉,民间却有许多信徒。这尊神灵,来源于神话传说《白蛇传》。昆仑山的白蛇修炼千年,成了正果,带着青蛇在西湖游玩,邂逅了青年许仙,演绎了一曲仙凡恋爱的绝唱,盗仙草、水漫金山、雷峰塔、老法海等等故事,颠倒了众生。白蛇成仙,在河南安阳一带流传颇广,修建了白玉奶奶庙供奉香火,还有白仙洞等遗迹供人凭吊。因为国人普遍怕蛇,白蛇化成的女人再美,一联想到蛇字就让人心生畏惧,肌肤栗栗,于是,民间称其为“白玉奶奶”,感觉慈祥多了。

那么,这座小庙里既然供奉了白玉奶奶,为何又称为“红衣仙庙”呢?红白两色,差别甚远。无人可问,只好猜测。

其地或有红色大蛇,年久通灵,民间或有所求,心愿得偿,视为灵异,就为它建立一座小庙,供奉香火。因为还没有神化或者人化的形象可以供奉,就塑了一尊龙王的形象供奉香案,飨以香烟,助其修行。民间一直认为,龙蛇近似。蛇,修行的终点,就如跳过龙门的鲤鱼,终化为龙。民间甚至传说,蟒蛇修行到一定地步,会生出四爪,长出双角,化为龙族。村民对红蛇寄予厚望,期望它成龙。

这些猜测,自思过于荒诞,一笑置之。待抽时间再去访问,也许,民间有许多我们十分生疏的文化存在,我们自作聪明,也未可知。

2012年10月12日

平野步河

王 飙

平原广野,虽不见山岚云岫的雄丽,但也不失河曲泊明的秀美;生长于斯,若时常能与三五知己,浴一缕清风,步一岸烟景,且行且赏,且歌且吟,亦无疑是我们生命中最富有诗意的浪漫和风流了!

这不,难得中秋、国庆双节相连有七八天的休闲,我和几个朋友相约,决定徒步城南的油河,在探源溯本中,尽享两岸的旖旎风光。

吃了中秋节的月饼,赏了中秋夜的冰轮,“十一”那天的清晨,我们便乘车来到油河入涡处的三闸口,由此拉开了四天的徒步序幕。

人行岸上,满目灿然,秋色如诗,秋景如画;河中水平如镜,倒映着白云蓝天;田野遍地金黄,呈现着一派丰收的景象;微风吹过,送来成熟稼禾的馨香;脚下的落叶似毯,踏上“沙沙”作响,虽然单调,却是人与自然共奏的旋律,心灵像一个跳动的音符,正是在这旋律里融入了自然之曲中……

河流本身,就是一道充满梦幻色彩的风景线;一湾有一湾的神奇,一滩有一滩的美曼;有时芦花飞雪,银光灿烂;有时一岛独出,别有洞天;有时群鹅相嬉,歌响一湾;有时舟横空明,诗意绵绵……走不尽的路,赏不尽的景,享不尽的风清气朗,脚下虽累,但心意舒旷。

徒步的第三天,我们在休息的时候,一个朋友通过看手机新闻,告诉大家,这几天,全国各大旅游胜地,无不爆满;华山、黄山、峨眉等名山人满为患;长城、故宫、兵马俑等景区游人接踵摩肩;与其说是观景,倒不如说是看人;各条道路,都不堪重负,特别是高速,都拥堵成了停车场。听听这样的消息,看看我们徜徉其间的空旷大野,一种逍遥自在的快感,顿然贯通身心。风景并非只存在于名山大川,比如我们眼前的秋水漾漾,秋云兀兀,秋野莽莽,触目所及,爽心悦目。能够让人畅然自怡的风景,才是真风景。何必追大求奢,扎堆趋风,自寻烦恼呢?我想,被塞堵在华山险道上无奈无助的游人,一定最能深切地体悟到我这话的个中三昧吧。

其实,对于我们这群徒步河曲的朋友来说,源头在哪儿,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走出了洒脱,走出了快乐,壮了身,爽了心。我们用自己的双脚,在大地的琴弦上,弹响了醉人心魂的美之交响乐!

心灵,永远是绽放于大自然的花朵,走出了钢筋混凝土的禁锢,我们就能感受到她盛开的幸福和美丽;谁若说平原无风景,那就只能说他心灵里无风景罢了!

一路走河一路歌

张秀礼

盼望着,盼望着,国庆就到了。一行八人,背起简单的行囊,徒步去走油河。

徒步走河,是偶然,也是必然。四年前第一次走河,当时为一时激情所致——祝福祖国六十华诞,现在,却成了几个人一年一度的期盼。赵王河、洺河、武家河、油河、涡河的这些支流,我们一路走过。尽管每次徒步都有不同程度的脚伤,磨破了脚掌,挤脱了趾甲,累肿了脚踝,但大家始终不离不弃。是什么力量支持我们坚持到现在?是心中执着的信念和彼此之间的鼓励,以及在此过程中只可意会的收获。

徒步走河,沿岸上行,顺堤而走,不知源头在哪里,不知行程有多远,不知夜晚怎安身,一切皆未知,就平添了几多神秘、几分刺激,仿若探险。聆听心灵的低语,感知生命的律动,享受人生的从容,徒步路上的感觉,总是值得长久品味。锻炼了意志,挑战了毅力,检阅了体能,加深了友谊,沟通了思想,何乐不为!关键是那份在徒步中得到的闲适和安然,足以让人受用无穷,感觉所有的辛苦都值得。

徒步走河,远离城市的喧嚣,不见景区的局促,一切随意,坐卧休息,皆由自己,无导游催促之急,无摩肩接踵之挤,无路途拥堵之烦,更无排队等候之苦。大家一路上说说笑笑,互相照顾,互相激励,彼此开善意的玩笑逗趣,乐在其中。徒步第二天,脚板打泡了,步履踉跄了,折下一根树枝作杖,咬牙坚持,绝不言退缩。虽是中秋时节,但那情景,颇有“杖藜扶我过桥东”之感。一天下来,腿脚疼痛不堪,近乎崩溃绝望之时,拐过一道河湾,突于夜幕中望见小镇的灯光,感觉倍亲切、特温暖。和衣躺在八元旅店简陋的小床上,舒展开疲累的筋骨,彻底放松,那感觉,妙不可言。如果有浴池再烫个热水澡,解乏去疲,周身通泰,简直胜似神仙!人对物质的欲望,原来竟然可以如此简单!

徒步走河,一路上,农人会暂时停下手中的农活,或远或近地望着我们,目迎我们走近,再目送我们渐远。也有在河堤上玩耍的村童,紧跟我们几步,终敌不过好奇之心,怯怯地问我们是干啥的。戏谑般答曰:要饭的,丐帮!看着对方疑惑的目光,我们窃笑,得意地离去。“远看像要饭的,近看像捡破烂的,一问,是徒步走河玩的。”评价最高的,说我们是考古的。呵呵,让人莞尔!走自己的路,让别人猜测去吧。

徒步走河,沿途的一花一草一野果,一树一木一桥涵,都被定格在相机中。徒步是枯燥的,却因拍照而活跃了很多,意外的惊喜发现,不时会让人激动一阵子。腿脚会走得发软,但情致却有增无减。年过半百者,临界不惑者,都放下了矜持。兴致来时,或吟诵几句古诗,或哼唱一段京戏,或讲述一个轶闻,或干脆放喉长啸,尽享心灵放松之乐,感悟诸多走河之趣。那是一种返老还童、返璞归真般的感觉。走在河边,天高,云淡,风清,气爽,叶落,鱼跃,雉飞,兔跑,蛙鸣……“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道家所言,其实就是以人与自然融为一体、和谐统一为至高境界。眼前的乡野不正是大自然本真的体现吗?触景生情时,记忆之河的闸门呼啦打开,瞬间就穿越到童年,回到家乡的小河边,回到小伙伴中间,人就萌生出了童趣,心跟着年轻了几十年。有如此心境,脚步似乎就变得轻快多了。

徒步走河,置身大自然,看天际辽阔、大地苍茫,感乡野风情、农人辛劳,心胸会开阔许多,烦忧会少却几分。“秋水才深四五尺,野航恰受两三人。”徒步曲折小径间,晨起踢飞几颗露珠,日落踩碎一脚落叶,任意吮吸着草木散发的淡淡清香,贪婪享受着秋阳的轻轻抚摩,用心倾听着天籁的微微声响,心情轻松地在周围展现着,才真正感觉到心的闲适。

徒步走河,把自己走成岸边一道风景,走出心中一份闲适,走过寻常一段日子。乡野的风告诉我,生活中不乏乐趣,就看你如何发现!不是吗?一路走河一路歌,一路歌声一路情,这份平日里难得的闲适,皆在这悠然会心的禅意里。

油河徒行笔记

杨 勇

(一)龙游之河

如是传说,或在晋时。僧人亦宽衣瘦影,于月下款款行,拓入了水墨,便是神人的风姿。那和尚已佚了法号,不知是谁,许是位不攀富贵独自修持的幽僧吧。尔时暮色环合,和尚独立在此,身后是小小的庙宇,四围是皖北平旷而墨绿的大野。他寿眉凛动,似在凝思,忽然举首西望,看墨雨横斜的天际搅动一泼石青色,江翻海沸金光迸,那是龙气风云呵!和尚已知,和尚不允——黑龙开河虽是天帝所命,但有庙在此,我在此,你须不得由此处径去了。好和尚,一拢袖,腾然间身后现有丈二高的虚影,这是罗汉身呵!虚影轻轻向前推出一个手指头,一点光便去了,光没入黑沉沉的龙云,须臾,长空而大地,大地而长空,尽皆訇响着凄厉的龙吟声,黑龙负痛,左一扭、右一扭,驭龙的铁索哪里还扯得住呢?河道便弯弯曲曲,从和尚的身侧入漳河去了。

走河、走河,已是第四年,第四条河了——这条河叫油河,奇特的名字,下游与洺河交汇成漳河,上游比邻于赵王河。这些熟悉的河流,都是我们走过的了。有时我想,脚下这一块土地,方不过一县之地,风物人情并无差别,水文地貌也极类似,反反复复,还有什么走头?年年竟乐此不疲,临近国庆,便掐着指头盼望,届时一呼即起,活像打了鸡血,中了魔咒,各种正事、闲事统统退让,各位亲人、朋友全欠奉陪。不管不管,一年就这几日,我且只为自己活着。

今年同行有八人,俱是同好的作协朋友,河道边上朝前奔,说说笑笑,高谈阔论也无妨,玩笑无妨,较真也无妨。路上,听他们在激烈地争论油河名字的来历,我趁机埋头快走。一步占先,后来难追,岂不快哉?便也不累。第一天中午,在油河集上吃过午饭,我们寻到了集上的敬老院,向那些历尽沧桑的老人问询有关这条河流的掌故,同伴们还在反反复复追问这个名字——是因为河水珍贵如油吗?还是因为河水珍贵如油呢?或者是因为河水珍贵如油啊?可惜这些七八十岁的老人都太忠厚,不知道的事情绝不乱说。

我远远地坐着,心想,如油如油,还不如说既脏又稠好似地沟油。更像。但我明白,油河的取名,并非是几十年间的事情。为河流起名字的人,不会如此糟践自己,那并不是黑色幽默流行的时代。当然,相关的自然条件也还没有产生。

在敬老院里,初秋的午后阳光照在身上,半天跋涉的疲惫,饱餐后的慵懒,使我漫不经心。我只当是饭后的福利,这一会儿静坐,胃部会加紧运动,不至于立即奔波,腿脚来争夺体内有限的有氧血液。坐在边上散漫地听,一边还玩着手机——左手虚掩遮蔽着落在屏上的斑驳日光,卫星地图上的油河随着右手手指的拨动而上溯:大地浅绿,河流深绿,油河是大地的裂痕,它扭曲着,就像狂草书的线条。每一次,我都不知它还会朝何处弯,我手指的每一次拨动,不得不改向不同的方向。这条河,就像一条不停扭动绝不消停的活龙啊!

此时,八十五岁的张老人正在讲述这个黑龙开河的故事,我悚然而惊。油河——游河,难道是一条龙游之河吗?

(二)那些土匪

在油河边上行走,无论何时,你抬起头往前看,那河道总是弯曲的。每过一个河弯,就是两个隔河相望的村庄——李楼、李小庄;王楼、王小庄;纪楼、纪小庄……什么缘故?据辍耕老者的回答:同姓的原在一个村庄聚居,不知哪朝哪代治水,新河道需从此地径穿,有势力的人便拿出钱来,河道徒然一弯,绕过他们的田宅,把村庄割为两半,河流环抱的肥美之地称为“楼”,外缘的贫瘠之地就称为“小庄”。阶级,就是这样产生的吗?那些有钱的乡绅,并没有神僧的神通,但却有使河流改道的能力。

走完这些楼和小庄,河道弯弯曲曲就进了河南,河南第一个乡镇是郸城县的张完集。在这里,我们听到一个关于土匪的故事。

七八十年前,这儿来过一窝土匪,首领叫孙麻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因为在乱世,为了防护,各地多修有村寨,有一个村寨组织了有力的抵抗,结果被土匪击败,整村人惨遭屠灭了。另一个张姓的村寨则吸取教训,放弃了抵抗,村长将幼子送去做人质,然后大开寨门,请孙麻子一伙进来,一村人倾其所有,好吃好喝款待三天。村长说:“孙大王,村里有什么看上眼的东西,您都能拿走!只要别伤人命就好。”就这样,虽然屈辱,一村人性命得以保全。张完集的“完”,有完整的意思,究竟是不是来自于这个传说?

掐指一算,我知道那位悍匪孙麻子是谁了,可是我得憋着不能说,那人太有名了,抢戏。我现在满心要写的是另一个土匪。

此匪姓蒋名聚五,绰号叫六秃子。他的根基就在油河的下游三汊口,我们徒步油河起脚的地方,现在属立德镇,那时叫三河镇。蒋六秃子——在民国年间的亳州城,那是可以止小儿夜啼的名字。亳州籍作家李亚先生今年入围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流芳记》中浓墨重写了这个人物。但他的素材来自口口相传,有几处讲错了。

第一,六秃子并不秃。土匪的绰号,有真有假。孙麻子有麻子,这是特征明显(他小时得过天花,我自然知道);张麻子(电影《让子弹飞》的主角,姜文饰演)则没有麻子。作为神秘而高危的职业,土匪们常故布迷障来隐藏身份,也是生存之道。六秃子不秃,这是张超凡先生告诉我的,张家祖上的“保和堂”医馆,在老亳州也属有名,医生只管治病救人,与六秃子打过交道。任何土匪都有不能伤害医生的规矩。

第二,六秃子是土匪的行径,却有“官家”的身份,抗战一起,他的队伍就被国民政府收编了,故解放时的定义为“土顽”。

第三,通常说六秃子死于佛君庙围歼战之后,事实上,此役之前他已经被击毙了。

今年以来,我因写作《亳州近代人物散记》系列文章,对本地民国史料多有关注,这次徒步油河,随身带着几份没看完的文献档案,恰巧就有关于蒋六秃子的,当晚入住八块钱一位的村间客店后,泡了脚舒坦,却因门外三犬对吠,臆想似乎是狗和尚抢了狗道士的狗师太,惹动轩然骚乱,叫嚣中夜,令人难以入眠,便躺在床上翻看资料消夜。我计划要写的人物中,需要有正的“能量”,因此未能列入蒋六秃子的篇目,但这样闲闲翻看着,脑海里已形成了关于他的一篇小小传记。

蒋聚五,民国亳县悍匪,绰号六秃子。1931年中原大战后,因收得溃兵遗落乡间的枪支,遂拉起人马祸乱乡里。此匪伙抢劫绑票无所不为,尤因在抢劫中不恤伤人、绑票中不恤撕票而闻名,亳城殷商富户多受其害,故谈之色变。1938年日寇侵占亳城,蒋聚五趁乱在三汊口将人马扩充为一个大队,曾帮助国民党军收复县城,后亳县县长熊公烈叛变,蒋聚五随同投降汪伪,但因吸食鸦片,为伪军长张岚峰不喜,后借故脱离,复归于国民党,任国民党鲁苏豫皖边区游击挺进第三纵队二十九支队支队长,旋改称第十一支队。1942年腊月,奉何柱国将军令,挺进队配合正规军会攻淮阳,蒋聚五因为烟瘾,且怯战斗,托病不去。十一支队五百余人奉命阻击太康县方面鬼子援军,血战三昼夜,不料淮阳方面的日伪出动大批兵力,前后夹击,致十一支队全军覆没,归来亳县的只有一个班长、五个士兵。解放战争时,蒋聚五在国民党县政府的支持下东山再起,就任古城区区长,重聚七八百人枪,开始与解放军殊死为敌,但凡捉住的共产党,一律枪杀或活埋。对帮助过共产党的群众,很多也施之以枪杀或活埋,同时,在县政府的允许下,疯狂对普通民众施以烧杀淫掠,无所不为,恶行令人发指。1948年正月,解放军五克亳城之役,蒋聚五被击毙于县城西门外,余残部四五百人由其侄蒋献之统领,旋被我龙山部队击溃于佛君庙土寨。

佛居庙的土寨,我也曾探访,那儿多树,四下郁郁苍苍的,风水很好。土寨三面环水,背依村庄,拱起来一座十来亩的高地,高地四围至今可见砖石垒起工事的痕迹。平原上的村寨,并无太多地势可借,张完集上的村寨,结构也许是类似的吧。我也曾以为佛君庙就是蒋六秃子战死的地方,但现在看来,他总缺席于他应该在的战场。

相对来讲,我其实更加看重的是蒋六秃子所缺席的另一场战斗,十一支队与日本鬼子的那次战斗。蒋六秃子固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蛋,但他带起的这支队伍也曾与侵略者血拼,那惨烈,在亳州抗日史上是罕见的。“队伍打光了,只回来六个人。”——匪首蒋献之如是回忆。我不由想起在湖南凤凰古城听到的故事:1937年11月,湘西的土匪们响应号召投入抗日战场,在淞沪会战中,靠落后的武器与日军血战七昼夜,战死三千多,一时间凤凰城家家挂白幡,户户戴孝帕——没料想,我竟在我所生活的城市也看到了这样的纪录。打家劫舍的是这些人,为国捐躯的也是这些人。一切活着并死去的生命,这就是历史的真实。

所有的牺牲都是勇敢的,不是吗?是不可以否认的,不是吗?所谓土匪,原本也都是朴实的农民,那些深受顺服教育的封建中国最温顺的农民啊,是什么让他们变成了猖狂的土匪?

出东门,不顾归。

来入门,怅欲悲。

盎中无斗米储,还视架上无悬衣。

拔剑东门去,舍中儿母牵衣啼。

……

——《乐府诗集·东门行》

在油河边上行走,你会看到河道陡然一弯,从某年某月开始,河流已将村庄割为两半了。阶级,就是这样产生的吗?那些拥有能使河流改道的能力的乡绅上流啊,你们独占肥美,剥夺劳动,赐予贫瘠。你们按欲望制定了秩序,而欲望又让秩序腐朽,当最终,秩序无法容纳欲望时,终于有一把野火将秩序烧尽,然后在灰烬中缓慢地诞生新的秩序。当然,这一切会有一个缓慢的、演进的过程,漫长的,甚至能够让人躲过去。但你的历史知识会告诉你,一切将要发生的,不外如是。河流无语,百年千年,它以忍受的态度,背负起弯曲的历史,这样的大戏已看过了几轮回?

我们沿着弯弯曲曲的河道走着,远离了蒋六秃子,又遭遇了孙麻子。土匪,在秩序崩坏的乱世里,还真是处处茁生犹如野草啊。然而只事毁灭,不事建设,他们只能带来野火,带不来一点希望的力量。想着当年破寨屠村的凄惨,想一想被迫引匪入寨的屈辱,心中不由感叹着: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在离开张完镇的当天晚上,我们错过了宿头,直至夜晚九点还在路上赶。上午出发时,安徽境的豆地还是一片金黄,进入河南后,大地已有多处焦黑,也许是农作物的不同吧,河南地面已经在焚烧秸秆了。焚烧秸秆总在夜晚,如果不是走入黑夜,你实在难以想象那种烈火满布人间的震撼场面。黑沉沉的天宇之下,到处是火,河两岸是火,后面是火,前面也是火。那火,如火蛇,结为火网;如火网,布为火墙;如火墙,流为火河;如火河,聚为火海。是谁撕裂了天穹,让这活火熔炼人间?浓烟纠聚,黑沉沉一团团,被风推着,地气乱了,风便也乱了,烟团就乱去了,四散地侵掠着,虽然人站在河岸上,又怎能躲得开呢?当我们不幸陷入一团浓烟中时,不能视物,无法呼吸,唯一能做的只是不顾脚下的道路,拼命向前奔,拼命挣及一口空气。在喘息中,在浓烟红火中,我听闻有人在狂笑着,有人在哭泣着,这样的野火,也会勾动人心中的野火吧。这样想着,身后仿佛忽然追杀来一队土匪。是六秃子,还是孙麻子?

我知道的,在这样大规模的焚烧中,每年总会有点火人陷在火场之中,四面浓烟逼迫,却跑不出来,终于窒息而亡。这样的悲剧是不必要发生的,事实上,我们已经有了新的方式收拾大地,我们应该吸取那些好的方式,以野火来烧尽大地上的野草与枯秆,我们一再地宣传,这种陈旧的方式是要摒弃的。

(三)两个庙

从古城镇到双沟镇,有两个庙。沿河道蜿蜒走过来,上午听说的一个,叫铁神庙;晚上看见的另一个,是白娘娘庙。

白娘娘庙不足为奇,是近年来新修的小庙。庙名其实叫“红衣仙庙”,不知为何起这么个名字。庙内方不过丈许,供着四尊神像,依次为观音、龙王、白玉奶奶、财神关羽。大家看了都笑,有人说,这叫“综合庙”啊。乡间的“综合庙”,就像乡间的杂货铺,供需两便,要啥有啥,最为实用不过,近年来流行得很。只是,这间庙将白素贞白娘娘坐中间,倒也稀奇。中国的仙鬼神圣的等级,以真灵位业图为依据,共分七级,中国人处处讲规矩,得依序排次,先大后小,马虎不得。如今也真是乱来了。谁还管呢?白娘娘既然敢坐,人就敢拜,我们也都进去施了一礼。看看也就罢了。

倒是铁神庙有名气,在《亳州志》上有记录,其相关传说亦载入《亳州民间故事》,但这个庙现在已经没有了。倚着豆垛,我们坐下来听村里的老人说故事。说,有一个货郎为赶早集,每天半夜得拉货行走乡间,苦得很。而这一趟只觉车子特别轻,一路疑惑,待天亮才回头看,只见车后有两个人还在帮忙推着车哩,因货郎的目光,或是初晨的阳光照来,两个好人顿化为两个铁人。货郎惊异,便将铁人载上车,四下宣传,四乡八里也都以为是异事,于是募资起了座铁神庙,供起这两尊铁神来,货郎自然管理这庙,遂为大富。我玩味这个故事,只觉得痕迹太重,清人笔记中似曾见过这样的骗局的。如果这个事件有个剧本,编、导、演,都是那个得利的货郎啊。相较于百十年前的懵懂村民,我们这帮城里人已经饱受各种骗术洗礼,真算是见多识广,已经太聪明了。

你一言,我一语,在我们的分说下,顷刻间“铁神”的来历已不足为奇了,说话的老人目瞪口呆,愣过半晌,仍坚持着把传说讲了下去。

说,解放以后,还保留着铁神庙,并且还有香火。然后就到了大炼钢铁那一年。好家伙,铁神好大两坨,怎也绕不过啊。指示传达到村一级,当天下午就开会,村里也要放卫星,哪找啊?就瞄上了铁神。革命了,谁还相信鬼神呢?这是村中大事件,谁不要看?次日天刚破晓,铁神庙前已聚满了人。这时,庙里的和尚早跑没了,门虚掩着。队长一声令下,大家一拥而进,冲开庙门,殿门也是一脚跺开。突然,当先那人“哎呀”一声就不动了,后面的人急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就挤,挤,然后大家都鸦雀无声了,大家都看见神坛上那两个空空的坐印了,顷刻消息就疯传,传遍四乡八里,传了五十多年,一直传到了今天,传到我们的耳朵里。怎么了?大殿中间的两尊铁神不翼而飞了。

“唉,神仙自有趋吉避凶之神力,他们合则来,不合则去,回天上去喽。”时隔五十多年,讲话的老人仍然固执地相信这是神迹,讲到这时,落寞不已。他太老了,只相信眼中所见,或是心中所信。他的价值判断从此而来,一双浊眼虽看不破迷雾,但心上有神灵安在,这让他能宁静。

在一片宁静中,我记忆中的几处片断忽然亮起。我们这几年所看到的,观堂镇谯陵寺旁枯井里不是打捞出铜钟吗?芦庙镇真武庙旁边不是挖出来石人吗?也许这儿的铁神们也只是被好心人藏起来了,现如此还静静地躺在哪块土地下面呢。这才是最合乎情理的解释。

对我的猜测,老者不以为然,说,藏了铁神,不是坏事,后来政策好了,也没见人站出来讲。

是啊,谁知道呢?这些保护文物的好人,在动荡过去之后为什么没有站出来?据我所知,之前的铜钟和石人也并没有人讲,都是村里在搞工程时无意中挖掘出来的。八十年代末才淘出来铜钟,新世纪以后才挖出来石人。挖出来时,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于是我们继续讨论。

大炼钢铁之后就是“三年自然灾害”吧。

我问老人,这儿遭灾的情况怎么样?回答说,和其他地面也差不多,少数的村是饿死一多半,有的村是饿死一小半。那个时候,神都不在了,并不保佑好人就能活,而是,胃口好的能活下来。

牵着秋风沿河走

唐贵芳

钢筋森林里的我们

从博弈和采购中逃离

徜徉于绣满淡淡野花的荒野边缘

听林间鸟儿鸣叫

看村落炊烟袅绕

遥想

闲来垂钓碧水间

静守落日醉夕阳

依稀闻老者讲古

神话抑或传说

都穿越了时间的流

与韶华未尽的你相逢

我们痴迷在金色的秋日里

走走

停停

你神秘的容颜

魅惑了我们的心

牵着灵魂的探寻

飘忽劳苦与荆棘

躯体

或许柔如藤蔓

坚毅

女性岂容怀疑?

漫天流霞

稀释云翳

暮色将至

赶路忙

莫须道远

前方尚有一抹阳光

脚步把情丝慢慢抽短

梦想看见那最终的蚕

眼前

疯长的野草霸占了你宽大的河床

水波清流的喧响早已化为风子

消失得无踪无影

唏嘘

叹息

唯愿自然的魔力

能让原野的绿,潮涨潮退

能让涓涓碧水,流来流去

油河

那个豆田金黄的季节

我们来过

空旷多年的河床

见证了我们追寻的足迹

油河行记

宋 卉

(一)为河行走

近来常觉得自己心灵蒙尘,不洗为患,总需一次历练,磨出一块清朗晴朗的心空来。我是个优柔寡断又不够勇敢的人,却对未知的事物怀有太多想象,希望去尝试。闻几位作家又要趁国庆假期去走河,终是经不住那条河的诱惑,问了些诸如“方便的事方便吗”之类的问题,在最后关头整理行装,然后倒头睡去,直至第二天早上五点钟爬起,赴徒步油河之约。

终于还是出来了,终于背上行囊走上了想走的路。彼时感觉,前一晚来与不来的纠结是多么可笑:不出发,你永远不知道前路怎样。站在临行的油河大堤上,看晨光熹微,秋露浅浅,油河水波潋滟,金黄的豆田和碧绿的红薯地铺展开画卷,脚下的羊肠小道沿着油河逶迤伸展……一切都是那么新奇,那么诡异。

堤岸上的路忽宽忽窄,时有时无。丛生的杂草被人踩下去,路就呈现了,有的油亮,有的艰涩,油亮的,厚重坚实,踏在上面有种放松的感觉;艰涩的,或可以挑战下探索的步伐,也并不觉得难走。每每行到路的深远处,便有种感觉:这路好长啊,可以通到我的童年了。

行走的步伐一路变化着。初时雀跃轻快,想一步跨到终点;再走,脚底磨出明光光的水泡,沾地就火辣辣地疼,于是尽量变换着力点,脚步就有些蹒跚,走姿便开始婀娜。每天傍晚都累到极限,脚底的水泡麻木了,酸疼的腿脚适应了,脚步是沉重的,身形却是轻缓的。眼盯着脚下,每一步踏下去,尽量避开那些在脚下穿行的硕大的黑蚂蚁、肥胖的蜘蛛之类,生怕踩疼了它们。同伴们的体力真好,走在他们身后,越发显得自己瘦小。于是感叹:这是一群我奔跑着都不能望其项背的行者,我需努力,我需坚持!一路上,大家相扶相携,鼓励共勉。探讨关于创作的话题,交流生活的体验和感悟,开着不算俗陋的玩笑,一会儿放声高歌,一会儿开怀朗啸。累了就保持沉默,也没有谁觉得不妥,此时,只听得同伴背包上的铁环坠得吱吱呀呀,踩在脚下的枯叶窸窸窣窣。

沿路走来的油河变成了清水河,我们的脚步也从安徽迈到了河南地界。被勤劳的中原农民犁起准备种麦的河堤越发难走,被采砂船掠取的河床越发陡立,沿河的水流渐小,河流甩起的大弯渐多,不知道它会消失在哪里,不知道我们走到哪儿才找到源头。未知的路虽觉得长,一行人的脚步却更坚实。也许前人定居时都有规律可循,每每行到晌午该吃饭时,总会在沿河不远处找到有饭馆的村落;每当行到黄昏要住宿时,总能在河沿不远处找到有旅馆的集镇。有一顿饱饭可餐,有一榻简铺可宿,真的是莫大的幸福,再若能住到有浴池的地方,那感觉真的赛过神仙了。于是,三夜中有两晚我们做了神仙,泡个通透的热水澡,用创可贴安慰下脚底的水泡;赶走蟑螂蚊虫,把自己撂在床边,双腿高高支在墙上,揉揉自己酸胀的腿脚,岂非乐事,岂不快哉!

终于溯到源头时,已是行走的第四天。眼见着河床变窄,河水干涸,河底杂草绿棵满目,渐觉苍凉荒芜……这便是我们追溯的源头了?却原来越是发源地越是不见奇,星星点点,越蔓延越开阔,越铺展越博大,直至成型成态成规模,然后奔赴更博大的江河湖海。河如斯,这几位作家发起的走河活动是否亦如斯?

回来了,休息了这三天,脚踝仍肿胀着,两脚的大脚趾甲紫中透白,怕是要脱落。但此行不悔,此心不累。喜欢张爱玲的话,“走过平湖秋月,岁月山河,那些历尽劫数、尝遍百味的人,会更加生动干净”。我深深觉得,走过这条河,我的心空澄澈了很多。

(二)走河小记

晨光熹微,朝露浅浅,

秋风里油河水波潋滟。

大叶杨吟咏飒飒清歌,

黄豆田铺开金色画卷。

背后的行囊催我们上路,

羊肠小道在脚下逶迤伸展……

喝一口凉水就能走十里,

肚子饿了只需一碗清汤面。

住的是简陋的木板床,

热情的蟑螂来陪伴。

要是能洗个热水澡呵,

倦客的欢喜赛神仙,

哪管前路迢迢又漫漫。

窸窸窣窣是枯叶铺就的地毯,

吱吱呀呀是背包磨动着铁环。

脚掌上渐生出明光光的水泡,

小腿骨的疼痛使步履变蹒跚。

一枝枝木杖握在手,

且吟且啸且徐行,

又何惧路远水长日西天!

这是一群走河人,

出离繁华寻简单。

城市的喧嚣抛在脑后,

用脚步丈量心路长短。

沿途的美景尽收眼底,

心灵的浮躁彻底荡涤。

循着河床探访一段故事,

逆着水流追溯一个渊源。

四天三夜的纠葛,

两百里路的执着,

没有退缩和抱怨,

揣起梦想啊,

一路高歌一路欢。

(三)这条河,我走过

这条河,我走过。

扯着风的衣角,

看春天像雪一样融化。

秋天悄无声息,

偷袭了果实累累的园子。

这条河,我走过。

用一团乌云,

蒙上太阳的眼睛,

我与他赛跑,

看他踏进这河里,

我则越过树梢。

这条河,我走过。

扶着月光,踩着云朵,

身下是蒸腾的火。

我不懂涅槃,

只看见天依旧蓝,

我不是我。

(四)群贤聚

群贤聚,

约漫步油河旅。

秋色曳金循浦溆,

游龙随路去。

弱女英男携侣,

竹杖芒鞋无虑。

尽溯渊源知所处,

便天涯怎惧。

洺 河

和洺河岸边的老村民采访后合影

抚摸洺河

张超凡

都说智者乐水,其实,又有哪一个人不喜欢水呢?生命起源后,各种动植物都追随水,古人类也缘河而居,繁衍生息而成部落。以致今天的人类,依然为水的争夺而战争不断,都足以说明这样一个事实:岂止智者乐水,几乎所有的生命,都离不开水的滋养!

既云乐水,就不是浅层的挑逗,而是洇入身心的弥合。对家乡亳州的河流,就难免如数家珍。

亳州老城的水系,环绕涡河,形成南北各三的分布,“南有油、洺、赵,北有五、洋、包”,共有六条河流。涡河南边的三条河,我们用双脚丈量过赵王河,今年的中秋长假,我们选择徒步另一条河流。

走洺河,完全是一种“率意”行为,行前,四位写作者计划行走的是与洺河并行的油河,可是,站在晨露凝白的河堤上,当地的向导告诉我们,洺河,是“老包”的运粮河。大家怦然心动,一致认为:如此“文化”的河流,如不走上一遭,实在“憾莫大焉”!于是,临时动议,放弃了原先的计划路线,从城父古镇西边的三岔口西行,岔入了洺河的大堤。

虎年的秋,比往年晚来了整整一个节气。往年这个时候,已是秋收已毕,冬麦已播。今年不同,中秋节已过十天,田野里方才弥漫成熟的气息。旷广的大豆田,豆子叶青青黄黄,不肯就熟。刚刚从漳河分出来的洺河堤,杨树排排伟岸,绿意盎然——毫无秋意,如一道绿带缠绕着一垠黄色豆田,色彩驳杂又似有规律。河床不宽,水流平缓,水质还算清冽。让人起疑的是,这样一条并不起眼的河流,而且人工染指的痕迹如此之浓的小河,怎么会承载得动超越千年的文化蕴含?叫人很费解。可是,沿河的遗老言之凿凿,又不由人不信。

在最下游的城父蒋槽村,村中耆老讲述说,这是当年“老包”的运粮河,当年,包相爷在此河行过船呐。故事如下:

大宋朝龙图阁大学士包拯相爷奉旨查办陈州赈灾案(陈州,今河南淮阳县),发现国舅爷私吞皇粮,克扣灾民,饿死了许多百姓,虎头铡杀了国舅,却已无粮可放,赈灾无着,只得带人驾船从陈州出发,沿着洺河到亳州城父梁庄户找“梁老婆”借粮。包相爷借到数船粮食,心中安慰,临行前向梁老婆弯腰行礼致敬时,不小心将揣在怀里的“照妖宝镜”滑落河中。这宝镜是块阴阳宝镜,能前照五百年,后照五百载,神奇无比。赈灾要紧,包相爷不愿意耽搁时间,率船而去。引得一个姓朱的财主起了贪念,雇了大批的渔夫、船户,天天在河里打捞。一直捞了三年,终于捞了上来。朱财主急于知道自己前生是什么“托生”的,用袖子一擦镜面上的泥,就照了起来。一看之下,大吃一惊,吓得失手又把宝镜扔进了河里——原来,镜面上显像的是一张龇牙咧嘴的老驴脸——从那以后,再也无人捞出过那面照妖宝镜。

沿洺河大堤西行三十里,到了古城地界的“油河集”。在这里,洺河与油河分开不久,油河还没有掉头北去,两河平行西进,相距不远,油河集坐落在两河之间。仅仅三十里的距离,作为运粮河的洺河,借粮的主角老包没变,故事则发生了大的变异。

我们站在两河之间的石崇殿遗址上,在叶子苍黄、深及腰际的豆田里,听村老讲述另一个版本的“老包借粮”——

洺河北岸有个小朱庄,小朱庄的范丹和石崇是好朋友。范丹很穷,石崇很富,心里想周济范丹,就在范家的庄稼地里埋了几块金砖,又怕范丹不要,在每块金砖上刻了一行字:天赐范丹一锭金。范丹锄地时搂出了金砖,看了一眼,添刻一行字:外财不富命穷人。扔到了地头的路上,不再理会。石崇从范丹的人品开悟,就此得道成仙。

到了大宋朝,包相爷陈州放粮,照妖宝镜一照,亳州宝气冲天,带着船来到亳州朱庄码头。还未下船,石崇已经迎到了河边。看着走下船舷的相爷,石崇拱手致礼:“相爷远来辛苦!”包相爷躬身施礼:“仙人怜悯百姓。”不待相爷上岸,石崇就跳上船头,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袋,向船队发米,大船三粒米,小船两粒米,亲手放进船舱,并盖紧舱盖。一个船夫看石崇神神秘秘,如同儿戏,缠着石崇给自己船上多放一粒米,石崇再三不许,无奈被缠不过,只得给他多放了一粒米。叮嘱船夫:“不到陈州,切不可打开船舱验看。”说完一摆袍袖,一阵风刮起,船队向西起航。刚离码头不久,那个嘎咕球子船夫向同伴说:“牛鼻子道人装神弄鬼!一个大船舱一粒米,闹着玩吧?亏得相爷相信!我是不信!我偏要看看到底有何玄虚!”说毕,伸手掀开了船舱盖。不料,方才还空空如也的船舱,突然咕突咕突朝外冒白米,再也盖不住舱盖。白米越冒越多,船舱再也承受不了,咕咚一声,一只大船生生被大米压沉,一船人也落入水中。喊叫声惊动了相爷,包拯看着一船白米沉入水中,而陈州百姓还等米救命,连叫“可惜”。弯腰查看沉船,一不留心,揣在怀里的照妖宝镜滑落河中。相爷不让打捞,扬帆向陈州赈灾去了。

这则“老包借粮”的故事主角,换成了石崇,而我们就站在石崇殿的遗址上。村中耆老给我们指点着当年殿堂的规模,何处是山门,何处是大殿,何处是偏殿,庙中有几个和尚,仿佛时光刹那间倒流了几十年。这座石崇庙躲过了历代兵燹,甚至躲过了日本人的炮火,但是,它,还是衰败在“大跃进”的炉火中,许多石碑被拉去焚烧为石灰,大树也被锯倒,最后,在“文化大革命”中,销声匿迹。如今,一片茂密的庄稼,遮盖了所有的历史信息。

我问村中耆老,石崇是谁?石崇庙里供奉的是谁?庙里的神像老人们倒是记得,不是石崇。至于石崇是谁,老人们只是笑笑,回说不很清楚。自小住在庙旁边的人,居然不清楚是什么庙,让人疑虑重重。

秋风起处,苍黄的豆田泛起一层金浪,仿佛翻开一页页史书。凝思之下,似乎有了推断:石崇,当然是那个历史上与“邓通”齐名的大富豪,石、邓二人富可敌国,但二人品格都有问题,邓通是汉文帝的宠臣,虽有“铜山”可以铸钱,但最后竟然饿死;石崇是晋人,做过太守,当过黑道,杀人越货,黑白通吃,巨富无疆,骄奢淫逸,后来被司马伦所杀,人品既不佳,名声也不好,只是曾经暴富罢了。这样一个人,还有谁会为他立祠纪念?除非有一种可能——石崇时代,是在司马氏从曹家篡夺政权不久,曹魏时期,曹操的老家谯县,曾经是魏朝的四座国都之一,经济发达,商贾云集,石崇,作为一个富商,在四大都城肯定都设有商号店铺,谯县,也有石崇的商号,靠近洺河的码头,估计会建有别墅会馆,蓄有家人仆从。司马伦突然乘乱兵之际杀了石崇,石家人为了保命,隐姓埋名,将别墅会馆改作庙宇,躲避追查——后来晋朝南渡,时过境迁,便改作“石崇庙”。不然,谁会为这样一个名声颇烂的人立庙纪念,何况还是在极重名节的封建时代?除非是石崇的子孙,才会编造出这么一个大众认可的“包相爷”交往石崇的故事,替祖先脸上贴金,而且,石崇还成了忧国济民的神仙。翻遍了史书,也翻遍了野史、神仙转之类,从未见过石崇成仙的记载,甚至在民间,敬奉的财神中,也没有哪一尊是石崇——尽管他生前富可敌国。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离庙最近的朱庄,守着这座庙的香火,可能就是石崇的后人,这里,就是石崇的祠堂。只是变姓埋名的时间久了,加上历代战乱,时间的沙漏里掩盖了历史的真相。

没有资料能证明这些猜测的真实性。因此,这只是猜测。考证的猜测,有时要大胆,但求证还是要小心为是。

洺河告别了亳州后,进入河南省郸城县,从亳州双沟镇顺着河堤,就到了郸城的白马驿乡。这座名扬古代的著名驿站,以曾经养过的白马,驰名中原,如今,已经没有人还记得它的荣耀。洺河在这里,河道逐渐收缩,说是一条河流,如同我们看“三江源”说它是“江”一样,心中总有一丝勉强。它就是一条稍微宽一些的水沟,流过镇子边时,还有些“理所当然”的生活污染,漂浮着文明和科技的“产物”。然而,询问故老,这就是洺河,就是“老包的运粮河”。这条河经过了六十年代的大力疏浚、河堤规整,即便如此,这样的水面宽度,当年的运粮船是怎样通行的?时间不过一千多年,世间就发生了沧海桑田的巨变?

人力也能改变山川,也能让山河巨变。

站在“黑茨河”边,我们都发出了同样的感叹!

如果按习惯,中国人愿意把一条河比作一条龙——但洺河这条小龙被人斩杀了。当年,东西走向的洺河,在这里与南北走向的黑河十字交汇,形成水网,但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河南、安徽两省边界的周口、阜阳两地区,联合兴修水利,把黑河整修了一番,修了一座桥,树了一座纪念塔。如今,黑茨河大桥已经破败不堪,不锈钢纪念塔犹然闪着金属光泽,然而,洺河却被这次“水利”害得拦腰被斩。在张胖店村边,洺河戛然而止,被一道大坝截住——设使当年如此,包相爷一定会焦急得一夜白头。过了黑茨河大桥,再翻过一道大坝,洺河河道再次出现。可是,她还是洺河吗?比如一个人被肢解、截断的那条腿,还能称作人吗?

走在河边,每一个行走者的心情,都复杂而沉重。

我们异想天开,把这段河流命名为“西洺河”。

第二天夜幕降临之时,我们到了郸城。

方志记载:老子李耳在洺河之畔立鼎炼丹,丹成仙去,留下丹炉遗址,“丹成”便是今天的“郸城”。可见,在先秦典籍里,洺河就有了身份,也许,当年她就是一条宽阔的河流——就像古籍里的云梦泽,与洞庭湖齐名的大泽,今天不是也了无痕迹了吗?她的滴水不留、无影无踪,既证明沧海桑田所言不虚,又说明人类对自然破坏改造的力量巨大,也使乐水的智者深深地恐惧——今天的洺河穿郸城而过,已经细如一线,污染得不忍叙述。河边的气息不欢迎人类停留,我们匆匆赶路。

第三天的下午,我们到了西洺河的尽头——汲冢。汲冢镇西头,西行的洺河留下一片河床痕迹,犹能看出古时的河道,新挖的一条水沟扭头西北,叫张新庄沟,绕了一个大弯,接上公路边上的水沟,当地仍然叫作洺河,但谁都知道,它不是。令我们没想到的是,这里仍然流传着老包放粮与照妖镜的故事;又没想到的是,一路上作为路标的“汲冢”,竟然是西汉名臣汲黯先生的墓地;更没想到的是,汲黯先生墓竟然还相对完好,高大的孤堆,青青的墓草,还有一个自愿守墓的老人。汲黯是汉武帝时的铮臣,晚年身体不好,武帝派他到治安不好的淮阳郡做太守,他以不能起床奏辞,皇帝特许他“卧衙而治”,留下“卧治”的美誉。他病死在淮阳,本应归葬家乡濮阳,可是淮阳百姓感念他的清正廉洁,苦苦留他,就葬在了这洺河之阴。今天,还留下一个地名以资纪念。

河滩之外,秋阳温热,拖拉机轰鸣着翻起黑色的土地,这里正在秋种大忙。望着已经变为良田的隐隐约约的洺河古道,望着高大的汲冢,有一种情绪纠缠不休:从洺河的最下游,我们就追着“老包”运粮船的印迹,到了洺河的最上游,汲黯冢结束了洺河。两个人,一个是两千年前的清官,一个是一千年前的清官,一条不算宽大的河流,从头到尾流淌的,都是“清官”的符号。清官或者气节,是我们这个民族文化得以流传的根本,知识分子的崇尚与追求气节,是中华民族独特而有别于其他民族的骨髓。由于清官稀缺,人民的清官情结就越结越深,几千年来,阴魂不散。这是我们的骄傲呢,抑或是我们的悲剧?

我们呼唤清官,我们需要清官,可是,事实是,“清官”不死,民主与法治就无从谈起,我们的民族无法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我们需要树立这样的意识。

2010年12月26日

徒步一条充满传奇色彩的河流

王 飙

国庆放假前,作协张主席提到一条当年与老包(包拯)陈州(今天的淮阳)放粮有关的河流——洺河,又被称为运粮河,说源头在淮阳的城湖,而河尾就在我们亳州油河集附近的三岔口,全长大约有二百华里,其中还有许多迷人的传说。于是,我们决定徒步洺河,沿岸寻幽探奇。

我们一行五人,于十月二日清晨,乘车到三岔口,即洺河、油河在此汇入漳河。我们的徒步也由此拉开序幕。

相传,当年陈州大雨连下月余,城湖泛滥成灾,百姓淹死饿死无数,皇上派两个国舅运粮去放赈,结果,出了开封,两人便开始沿岸私卖赈粮,老包知道后,急马追至太康时,粮食已差不多被两人卖光,气得包拯当场就把两国舅铡了。然而,此处离陈州已不到三百里,这粮食到哪里弄去呢?老包站在船头向东南一望,发现亳州境内的油河集(洺河、油河在这里相距二百多米)一带,仙气氤氲,别有光景,知道那里可以募到粮食。没想到他把船刚通过漳河的三岔口驶入洺河不久,岸上已有一个鹤发童颜的仙翁等在那里,他拱手对包拯说:“早知包大人来此借粮,石崇已在此等候多时矣。”包拯闻言大惊:石崇乃西晋富可敌国的人物,因一美妾绿珠而被族灭,怎么会在此成仙?石崇似乎已看透老包的心思,便呵呵一笑说:“天机自有定分,天意亦有定数,就像你我在此相遇一样。”说着,石崇便从身上掏出一小口袋米,他在大船舱里放两粒,小船舱里放一粒,然后,吩咐把船舱盖好遮严,到了陈州,自然会有粮可放赈。

老包告别石崇之后,一路西行,谁知刚离开油河集不远,便有一船夫好奇,以为是那老人故弄玄虚,便拉开遮盖船舱的油布一角向里看,结果,只见米粒见光便一粒变两粒,两粒变四粒,四粒变八粒,眨眼之间,那米已堆满舱,船夫盖舱不及,大米顺着揭开的口子往河里流,老包大惊,见白生生的大米流入河里,好不可惜,弯腰就想把流米的口用手堵上,结果,这一弯腰,上衣口袋里的照妖镜掉进了河里,因为急于去救陈州的灾民,也就顾不得去打捞了。

正行间,突然前方顶头刮起了强劲的西风,粮船根本无法行走。焦急的老包抬头看见岸上一座很大的庙宇,一问当地人,说是石崇庙。老包马上下船登岸拜谒一番,霎时,西风骤停,东风忽起,一路把老包送到陈州。

因为这些年的河流治理,洺河水清澈明丽,水草丰腴,鱼儿时跳水面,野鸭浮游清流,两岸的桐树白杨挺拔直立,脚下的落叶踏而成声,田野里待收的大豆叶如黄金,行走其间,真是秋色迷眼,秋风爽心,秋叶飘飘,秋水粼粼,秋景空明,秋意盈魂,秋游之人,不亦乐乎。虽是农忙时节,亦有农人暂歇地头,有时向他们打个招呼,有时向他们打听一些风土人情。特别是有几个疑问,一直萦系着我们的心:一、石崇庙在哪儿?二、石崇祖籍渤海南皮(今属河北省沧州市南皮县),生于青州,为什么这里会有石崇庙?三、石崇为官以劫掠致富,骄奢淫逸,又因富而灭族,名声并不咋地,为什么在这里会被人立庙奉为仙人呢?四、老包的照妖镜的命运如何?

带着这些疑问,我们沿着河岸一路西去,有说石崇庙就在油河集旁边的,寻访老年人,都说有,可具体的位置说不清,问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建石崇庙?他们也说不清。当第二天到河南郸城地界时,走到一个叫张庄的地方,一问,一个七十来岁的老人,竟然告诉我们,就在离庄有一里多路的洺河岸边。他非常热情地把我们领过去,果然河边立着一座近年刚建的小庙,他说这是前几年建的石崇庙,而原址在庙后二十米的地方,并且还告诉了我们当年的规模。当问到为什么在这里为石崇建庙时,他也说不清。但是,他却告诉我们一个故事,说石崇就住在离庙不远的大朱庄,他最好的一个朋友叫唐且,住在小朱庄。他说:当年他去赶集,有一个走江湖卖艺的,在丁集卖艺时问了大家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谁知道晋朝最富的人是谁,最穷的人是谁?”没有人能答上来,他说:“最富有的人是石崇,最穷的人是唐且。”等人散尽,他对卖艺的说:“你知道石崇、唐且是哪里人吗?”卖艺的摇头说不知,他告诉卖艺的说:“就在我们张庄旁边的大朱庄和小朱庄。”卖艺人听了大惊。

接着,这位老先生还给我们讲了石崇与唐且的故事。石崇是这里最富的人,家财无数,而唐且家无余资,常空四壁。石崇与他相好,怜他家穷,送他钱财,一分不要。后来,石崇把三块金砖刻上字,埋到唐且的地里。一天,唐且刨地,“当”的一声,扒出金砖一块,上写:“天赐唐且一锭金。”唐且看了,笑了笑说:“外财不富命穷人!”随手把金砖抛到了地沟里。如此三次,唐且对金砖毫不动心,弄得躲在附近草丛里的石崇感慨万端。石崇觉得送钱他不要,那我就常常请他的客吧,因为是朋友嘛,唐且当然也不好拒绝。请客之时,富人免不了有夸富的心理,便常常向唐且炫耀他的稀世珍宝。唐且想,我不能总是吃人家的吧?于是,也用自家种的各种菜蔬请一次石崇。唐且有四个儿子,他在一棵大树下请石崇喝酒。随着树荫的移动,唐且一次次地吩咐四个儿子一个人抬一个桌子脚把桌子移到树荫里。这也算是一种炫耀吧。当时的石崇虽富有,却还没有儿子,于是,无比感慨地说:“我家虽富,可都是死财,你家虽穷,却有四个活宝啊!”

故事讲完了,张主席问:“石崇是生在山东省的青州,他从没在此处生活过,为什么会有他在朱大庄生活的故事呢?”老人家一摆手说:“这就找不着了,我也听上一辈讲的古。”张主席说:“可能是这样的,当年石崇被灭族时,肯定是有一支石崇的后人逃亡到这里,为了躲避追杀,从此改姓朱,并在此为石崇立祖庙,所谓仙人者,先人也。后来,晋朝灭亡,便公开祭祀起了石崇。这就是石崇仙人庙的来龙去脉吧。”

告别了那位讲故事的老者,我们继续趟着岸上的荒草野荆前进。一河两岸上的杨树虽然多,但叶子差不多都已落光,再也挡不住正午阳光的热烈,背着沉重的行囊,疲惫渐渐地爬上了身体。但是,只要看一看田野里劳作的农人们,他们有的在忙着割豆子,有的伏在地上点种着什么,有的压在拖拉机带动的耙上在耙地……便觉得我们这点累算不得什么了。

在河边遇一正在拉土的老人。张主席觉得他一定有故事,便招呼说:“老人家,可以歇会聊聊吗?”老人家笑意盈盈,一脸春风,停下来说可以。张主席问:“老人家贵庚?”答道:“虚度七十有五。”“老人家真是好身体,请问贵姓?”“免贵姓马。”“马老先生,请问这条河为什么叫洺河?”马老先生摇了摇头说,这个真不知。

张主席问:“那你知道老包运粮的故事吧?”马老先生听这一问,马上兴奋地说:“知道!听上一辈传说,老包的照妖镜就掉在我们一带。因为急着去赈济灾民,也顾不得打捞。后来,一个被人称作赵大户的财主听说了此事,当他知道老包的照妖镜不但可以识别人与妖,还能从镜里看出人的前生后世,于是便雇人在此打捞。他用了三年的时间,拉网式地把这一带的河底都挖了个遍,终于找到了此镜。当他站在船头接过还沾满淤泥的镜子,得意地拂镜而照的时候,却看到镜里映出的是一头咧嘴而笑的驴,差点把魂都惊飞了,镜子一脱手又掉到了河里。从此,他再不也提打捞照妖镜的事了,后来也有人想打捞,皆没有成功,从此这口宝镜就永远沉没在了洺河之中。”

告别马老先生,此时已是夕阳西沉,黄昏正飞快地降临。当我们经过一座桥时,简直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只见洺河的流水平静如镜,水上一个金黄的太阳,水下又有一个金灿灿的太阳与之对映,满天的红霞,被这面镜子映照出两个世界,两岸迷迷离离,草木影影绰绰,哪个是虚幻,哪个是真实?可怜手中的相机,镜头被我拉得长长短短,快门被我点得咔咔嚓嚓,却无法得到我想要的效果。看来纯美的还是立体的大自然,而非扁平的图片啊!不行走在大自然中,哪里能得到这份美透心灵的快感?

第三天清晨,我们便早早地出发。清晨的阳光,把大自然装扮得美轮美奂。河水碧蓝如洗,水草闪着金光,河阴绰约,河阳明亮,眼前的芦苇色彩变幻,远方的树影烟雾迷蒙。摄入镜头的景色,不亚于瑞士的风光。沿河而行,心情好不舒畅。当我们走到郸城白马乡的张胖集,却突然发现明河在此被截断,在张胖集的西边,便是一条河宽流急的大河,一问才知道叫黑河。原来明河是穿越黑河而过的,二十多年前在治理黑河的时候便把明河堵死了,从此,当地人便把黑河东边的部分叫下洺河,黑河西边的部分叫上洺河了。看到这种情景,我们极其可惜,为什么要堵死而不修河闸呢?

过了张胖集,洺河因为被截,河水不流,河床淤积渐窄。过了郸城,洺河虽在,但实质上已是一条死河。当我们走到离郸城四十里处的回龙集,洺河故道已经被平,原来发源于淮阳城湖的洺河在此消逝。

但是,这个回龙集却让我们惊奇不已,因为去年我们的赵王河徒步是开始于百尺河的回龙大寺,而我们这次的洺河之旅,看来就要结束于洺河尽头的回龙禅寺了,两寺又是一道一禅,这是巧合,还是存在什么机缘?哈哈哈,只是说说而已,不可当真!

在集上问一卖水果的老者,此处为什么叫回龙集?老者说,不知是何年何月,这集的西头有一菩萨庙,庙里住着一个以偷吃供果为生的脏兮兮的女孩子,衣衫褴褛,泥污满身满脸,是谁家的孩子也不知道,庙里和尚看她可怜,也不管她。有一年,年轻的皇帝登基后,因不满后宫的颜色,便想到民间去亲选一个可心的女子。皇帝请宰相找人算了一卦,说郸城城西四十里处有一菩萨庙,内有一无根之女,天下曼美无双。于是,皇帝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看到的却是一个其臭无比、其脏无双的女子,不禁恶心地退去。回到了宫中,就要斩算卦的人,谁知算卦之人大喊冤枉,并大声问道:“为什么不让此女沐浴熏香之后再见陛下?”皇帝一听有理,便急忙带着浴具又回到菩萨庙,命那女孩沐浴熏香,并换上干净的衣服,来见皇帝。皇帝大惊,以为是仙女下凡,便把此女带到宫中,后立为皇后。从此,这庙也便改为回龙禅寺。因为与龙有缘,此庙当年曾盛极一时。

关于此女还有第二个版本:说皇帝初见此女后,以为受骗,掉转马头就走。谁知还没走一里路,忽然大雨滂沱,急回庙里背雨,此女却在倾盆大雨中戏耍。皇帝进了山门,天上打了一个闪,“唰”地把那女孩通体照亮,皇帝以为遇到了天上的仙女,大惊!原来大雨洗去了女孩脸上身上的尘垢,现了本色。这便是回龙禅寺的由来。

洺河散记三则

杨 勇

石崇殿

南有油、洺、赵,北有武、洋、包,说的是怀抱古城亳州的六条河流,虽不比八水绕长安那般至尊气象,却也似六抬大轿,花团锦簇,拱月而出,恰好符合了这座汤都魏府,垂四千载历史的重镇身份。

徒步一条河流,特别是在去年走完赵王河之后,苦累并且回味,念念在斯,果然,当有人再次发起时,完全难以拒绝。无关美景,无关传说,只是觉得,又一年过去,心上沾了多少灰土呢?悲喜还那么真切吗?也许只有将身体放逐于大野,捡拾心灵上生出的油油绿色,以此才能证明尚未迷失的自我吧。

所以,走哪一条河并无所谓,然而,最终选择徒步洺河,仍然缘起于一个传说。

三闸口,又名三岔口。洺河、油河迄油河集徜徉结伴,在此处并为漳河东流,站在卡在“丫”型脖颈的桥面上,晨雾从河面上升起来,一只白耳狗无虑地在我们脚边跑来跑去,并不妨碍我们倾听村书记谈兴遄飞。这就是当年包青天“陈州放粮”的运粮河啊!一千年前,包公自开封府沿漳河上溯,到了这个岔口上,接着发生了一件神异的故事。

这出包公案,铡的是国舅爷,传说的亳州版本是,当年共有四个国舅为害,包公发怒说:“跑了一个就是神仙。”究竟跑掉一个,后来成了八仙里的曹国舅。贪官铲除了,可是粮食也被倒卖光了,拿什么来救济灾民呢?包公夙夜兴叹,苦无良策,只好启用仙人所赐三宝之中的阴阳宝镜四面照去,发现陈州以东亳州辖内财气冲天,于是便带着空粮船队沿河而来,到了石崇殿,从已成了仙的石崇处借来了粮。

我们沿着河岸上溯,揣摩一千年前粮船的故迹,水波不兴,思绪却早已被通透的林风摇动了。遥想当年,水且宽,浪且急,包公独立船头,手持宝镜照开河道浓浓的晨雾,却见远处石渚上有一青衣羽士控襟独立,人影清晰之时,天地间的水雾突然都消尽了。那道人手玩一只红珊瑚,即近即近,忽然含笑一揖,已在船上,言道:包相远来辛苦,石崇久候了。于是各有言语,临别,石崇指着空粮船说,我在这大船上且放两粒米,小船上只放一粒米,布缦严实,行至陈州方可打开,切记了,切记了。可恨人心终究有妄想,当晚船队泊于白马驿,船夫偷看,一股白米喷泉般涌出把他打落,枉有一身好水性也死在河中。那米狂涌不止,不一会儿竟将这艘船压沉了。包公心疼也,弯腰叫苦:哎呀呀,救命米啊。不想宝镜从怀中滑落,竟遗失到河水里去了……

我们现在知道,即使是一些离奇的传说,背后也会深藏一些历史的真相。亳州油河集上,的确是有过一座古老的石崇殿。细细思量,实在令人惊异。石崇是什么人呢?三国归晋之际,此人富甲天下,却担着大大的恶名。一则出身不正,靠着任荆州刺史时劫掠过往客商而发家;二则骄奢凶狠,斗富、杀姬之事,矫舌发指;三则结局凄惨,“落花疑是坠楼人”,他因绿姝肇祸,身死东市,亦可谓不辜。古人重节操,岂有为这样一个不仁、不义、无礼、无智之人建造殿庙祭祀的道理呢?

同行的张超凡先生有他的推论:亳州,是魏武帝曹操的家乡,魏晋时期是国家五座都城之一,以石崇的为人,狡兔三窟,在此建有别院当属正常。晋廷八王之乱,石崇被问斩抄家,或有一支族人避祸到此,改姓埋名,这石崇殿就是他们的家庙啊。

如果假设成立,传说竟似也有了解释,谁会宣扬石崇借粮?那正是其后人行善,却假托祖先之名,这是赎孽呢;又所谓成仙了道,不正是隐恶且扬名么。自古英雄羞名桧,我来坟前愧姓秦,类这般心迹,岂能逃出有心人的眼底呢?

下午时分,我们在当地老人的指引下,终于来到传说之所在。远远的一间红砖小庙,新得不成样子。小庙四面,都是豆子地,这豆子叫“八月炸”,农历八月下旬,恰是成熟的时候,一片片、一堆堆,眼里都是豆叶的黄金色,我们戏谑着说,这分明是当年的金谷园啊。独有庙前卧倒一棵枯树,枝如虬龙,筋劲似铁,据说还是拆庙时期的遗存。

据村人讲述,拆石崇殿是在1958年左右,那时石崇殿的规模还好大,有三进院落,主殿塑像玉面堂堂,衣冠而坐,有四立像陪侍。殿后还有牛栏,四围有柏树林,一年四季郁郁森森的。大殿四围几个村子都姓朱,陶朱公的朱。他们已不晓得是不是石崇的后人,但凡姓朱的老人,都曾在这个大殿里烧过香的,连现在这间寒酸的小庙,也是朱大庄村人集资建造的。但这能怎么样呢?豆子茁壮地生长着,一茬茬,一年年,一切经营也都成了遗响。

都逃不出时间啊!时间让一切有价值的、没价值的,都腐朽去。晋至于宋,变迁了多少呢?五胡、五代……宋至于民国,变迁了多少呢?元屠、清屠……哪怕隐着姓,吞着声,背负着永远丢不开的包袱,又当如何呢?一点一滴做在眼前,不背离,不放弃,是一种什么力量支持着这种传承呢?中国人苦苦守的,是祖牒啊!我未生时谁是我,我死之后我是谁?古人,怕回不去呀!

时间,又是最可笑的。若轻视它,还真是一钱不值呵。在距遗址不过一华里的墙上,赫然刷着这样一幅巨大标语——“距离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还有89天!”,这可能是史上最速朽的东西了。

汲黯冢

我们在第三天的中午赶到了汲冢镇。冢是大坟,历史上姓汲的大人物太少,那里埋葬的会是汲黯吗?打尖在镇上的一间拉面馆,老板是个小伙,没精打采的,竟摇头说没见过什么大坟头,心下一沉,会破坏得这么干净吗?闷闷吃面时,谁不小心夸赞了老板娘漂亮,身为作家,可是拥有官员以外世上第二张生花妙嘴呀!于是,老板被赶进了灶间做菜,于是,我们如沐春风。在老板娘莺歌一般好听的话语中,我们欣喜地获知大坟头尚在,而坟里埋葬的,的确是名臣汲黯。

稍稍多聊了一会儿。一名同伴在店内结账,其他人兴致勃勃地站在店门口继续听老板娘讲汲黯墓的传说。可惜,现在的坟头只有原来三分之一大小了,听老人们讲,这坟头四角上各埋有一只金鸡,村人挖土时都跑了出来,有人打死了一只,拾起一看果然是金的,结果发了大财。我听了心中沉痛,这传说其实是大墓被盗的隐喻啊。

结账的同伴出来悄悄说,老板多算我们十几块钱。我们说值。一得一失,接受自然的法则,不亦快哉。按照老板娘指示的方向,还要沿公路走两里多,公路上尘土飞扬,不似清幽的河畔小道,让人疲惫。好在有同行的黄凤云女士给我们讲汲黯的故事。汲黯是汉武帝时的大臣,反对严刑峻法,反对劳民伤财,他性格孤高刚直,对位高权重的丞相田蚡、大将军卫青都是一揖行礼而不叩拜,对以言辞、刑名而得宠的公孙弘、张汤更是视如仇敌。汲黯屡次顶撞汉武帝,却被武帝称为社稷之臣。

因为不存希望,所以也无所谓失望。由一块“汲黯冢遗址”的横石处拐进向西的土路,抬眼看见了短短相别的洺河水,一个残破且满布洞穴的大土丘耸立在我们的右侧。这土丘,高约三米半,东西长约三十米,南北长约十八米。丘上杂草半青半黄,也不茂盛,上下左右乱长着一些细树。靠路的一方,一堵砖墙象征性地遮掩了一下,里面一间红砖房,上着锁,似是庙堂,两边各有青砖围成的长坛,靠里的坛子中间插着根桐木条,半尺长两指宽,就是神主位了,坛里积满了厚厚的香灰,四下,是一堆堆的红炮皮。这里还有很好的香火。

大坟旁边,找到了守墓人张允庭先生。

这个大墓啊,说起来可真叫人心疼。据记载,原先四下还有汲黯祠、卧治阁、清风亭、四间楼,还有一块宋代的石碑。可是啊,现在只剩半个土丘了。明末李闯过淮阳,张刚南、张刚北兄弟守土作战,失败后被堵在汲黯祠里烧了,连带烧毁了清风亭;抗日战争时期,汉奸刘小孩献媚,把石碑拉去烧石灰为日本人修炮楼,村人都敢怒不敢言,幸好有一个老秀才偷偷把碑文抄写了下来;解放初期,建新小学,要造课桌,一个姓魏的校长带人放倒了坟顶上的那棵大紫檀,那可真是一棵好树啊,那么粗,我们八个小孩拉着手都抱不拢。这件事是错的,政府要求魏校长写了检查。可是后来谁还管呢?卧治阁拆了,四间楼拆了,七十年代修河道又把坟头土挖走了一大半。

听惯了,听厌了,风雨千年,一朝毁灭,毁弃的是历史,也是人心。站在丘顶,站在二十一世纪边上,一阵风来吹动草木,仿佛一声长长的叹息,又似不忍闻的呜咽。真是愚昧啊!我忍不住说出声来,内心充满羞愧。愚昧是不识字吗?愚昧是不富裕吗?愚昧是不了解自己,是不懂得敬畏,是无知地使用权力。

公元前121年,匈奴浑邪王率部众降汉,汉王朝功业辉煌,武帝为显大国气派,下令发两万辆车接运,国家无钱,就从民间征马,民力有限也不愿配合,武帝因此要诛杀长安县令。汲黯说,长安县令没罪,你只要杀了我汲黯,百姓就肯献马匹了。但是有必要为了一时的威风而让天下骚动吗?武帝默然。后来汲黯又劝告武帝说:百姓是国家的枝干,为树叶而伤害枝干的做法,是不对的。他的直谏,有时甚至到了愚直的程度,一次他竟当面对武帝说:陛下心里欲望很多,只在表面上施行仁义,又怎么能真正仿效尧舜呢?说这样的大实话,人主肯定不喜欢,所以汲黯始终不得重用,后来竟以九卿之位任用于地方,汲黯不甘心去,说我有病,武帝说,你躺着也得去,这就是卧治的由来。然而,面对暴戾嗜杀的汉武帝,汲黯能苟全性命,并善终在淮阳,不也是他的幸运吗?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汲黯晚年卧治淮阳,政令不作更张,于是淮阳大治。卧,是一种行为,也是一种境界。一个官员,谁能在殁身两千年后还享有百姓的香火呢?

这个道理,说透在柳宗元那篇《种树郭橐驼传》里。种树者不要强为妄作,不要过度干预,其实就是道家的治政主张。汲黯好黄老之术,他在淮阳的成功,只是懂得把执政者过度的、难以约束的权力关到笼子里去,这样,人民就能像树木一样适性地生长,并结出华美壮硕的果实。

告别汲冢,天色渐暗,我们继续在路上,忽然想起黄庭坚的一句诗:汲黯不居中,似非朝廷美。

太昊陵

沿河道进入淮阳后,口中便念叨着《诗经》中那首《陈风·泽陂》:“彼泽之陂,有蒲与荷,彼美一人,伤如之何。”在漫吟声中,岁月不觉流过三千年。仿佛遥见那古时的陈都宛丘,万亩城湖,清风徐来,将蒲荷清气,于乾坤吹彻,而美人隐于莲船间静静地等候着谁的到来?

我们徒步沿河上溯,寻着脉络攀缘历史的足迹。洺河的起源,据说是从东湖,东湖再西,就是龙湖,龙湖之侧,还有两个大湖,淮阳县就漂浮在这一座连一座大湖之上。三千年过去了,一切都没有改变,这城,犹然以其绝异特秀的水乡之姿,凭空留驻在苍莽中原之地。只为守护着一个人吗?若从九天之上俯瞰,几块湖水青碧一杯,细看又如丰腴的臂膀,怀抱着一块小小的陆地,那里就是人祖伏羲定都与长眠的地方,如今有个名字——太昊陵。

洺河就像一个向导,将我们一步步引来,只是在步入淮阳境内,我们才忽然醒悟到此行的意义。小小的苦旅,竟是拜谒中华文明起源的神游啊。而作为向导的洺河,也以它的身体演绎着历史的沧桑。我们起脚处是一道多么宽广的大河啊,追索上行,却见它先断于张胖店,又断于回龙集,仿佛数百年一次中华文明的大劫难,每当这样的断续,下游看见上游,有所余幸,上游看不见下游,却是何等绝望的历史时刻啊;在云交这个村庄,河道又折开,仅以一渠勾连,似是历史被人为地篡改,历史的故道究竟在何方?近处尚有遗迹可考,太远则已杳不可察;进入淮阳县以后,水流纤细,河边村人,为出行方便,每每填河为路,圈河为塘,各为一块天下,如上古部落,虽然是各自的历史,却都是中华文明的渊源。最后,我们怅然站在一片新耕的田野远伫东湖,西去已无水可援,考证的历史已至山顶,而传说中的人祖如在天外,山顶望天,知其所在而不可触见,似乎犹能闻得到晚风中吹来的缈缈荷香,看得见湖畔楼阁的巍巍尖角。人祖创造文明,却又匿身于传说之中,化身符号,化为神明,似乎久驻人间,惚惚恍恍,又似隔绝人世。河流不达,我以何来见你?

十月五日清晨,我走进太昊陵,其时大雾漫天。天地相接如太古,浑沌一片复希夷,古柏森森,撑起眼前天空,绰绰约约现出巍峨宝殿的形状。穿越一重大殿,又是一重大殿,三重殿后,方是一座大陵。于是放缓脚步,一炷香用素心捧起,叩首、礼毕、起身。上石阶,抚览模糊的石碑,依稀是“太昊伏羲”四个大字,心中感动,于是退后三步,在满是尘埃的石地上跪下,再拜。

画八卦、定姓氏、制嫁娶、兴礼乐、造衣服、刻书契、造干戈、结罔罟、养牺牲、兴庖厨,最后定都宛丘,以龙纪官,诸夷归附。这都是伏羲爷的留给世人的功德,有了这些,人方异乎于禽兽。

绕陵一周后,心下轻松,圆满了。此时大雾已渐渐消散,于是看石碑、看展览,闲闲游观。印象深刻的有一物、一园。

物名泥泥狗,又名陵狗,为护陵之物。据说是人祖爷伏羲人祖奶女娲抟土造下的。说是狗,其实天地万物,甚至想象之物无所不能取材,造型高古诡奇,荒诞抽象,难以言状,有一种万物皆灵、神人合一的意境,观之有大惊异,仿佛回到那风雨雷电、人兽并存的洪荒世界。

园名独秀,创始人王殿一先生,曾为吴佩孚和孙中山的花匠,其父子所培育松柏造型堪称绝妙。曲如椅,圆如盖,散如兽,簇如亭,不由惊叹人的智慧与手段真是无穷无尽。

看罢若有所悟。

从泥泥狗至独秀园,差着几千年,人有喜好不同,但从艺术而言,却难分其优劣,这是时代标准的不同。伏羲为五帝之首,他的造像还身披树叶,及至黄帝,已是衣冠冕旒。但是没有伏羲,哪来的黄帝?

艺术的创造,在于世事的永不完美以及人们对完美的追求。而社会的进步也在于此。我们现在看到山林之间的野猴,餐果实,饮清泉,难道过得不快活吗?人不进步,至今尚与猿猴同游呢。人的可贵,就在于进步。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人类最初的经典里,无不刻下这样的痕迹。在人类演进的漫漫长河中,确有无数可以休憩的港湾,作为懈怠者,激流中的礁石也未必不能容纳一生的醉乐,然而总有些人,即使是盛世的荣光也无法迷惑他的内心,他们继承着人祖如炬的目光,背负的是历史,看透的是未来。

每年二月二,并一直延续到三月三,太昊陵这里有著名的大庙会,据说香火鼎盛,临近几省的人们都自发来祭拜。显仁殿的基石上有一个直径约2.5厘米、深度约有一指的小洞,叫“子孙窑”,无论男女都用食指探摸窑洞,寓意者生。生生者不息,不息者进取。于此新千年一阳来复之时,人祖爷慈祥而坐,赐予众生希望。要以进取见伏羲。

(写于2010年)

徒步洺河

黄凤云

一、徒步洺河

七天的假期,说长,难以和暑假相比;说短,难以和周末相比。开学以来,因为带了高一的班主任,便一天到晚地泡在学校里,几乎忘记了学校以外的世界,七天的假期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难得的休闲了,但如何安排,我却犯了难,蜗居于室,未免对不起这秋高气爽的天气。出去旅游,人山人海让我望而却步。正在不知如何是好时,我们学校的工会主席、谯城区作协会员王飙老师告诉我,作协要组织几个人去沿河徒步考察,如果我愿意加入,他可以介绍,我一听,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表示要参加。他告诉我,可能很累,但是我骨子里有股傲劲,有股挑战精神,越是说难我越是要参加,于是,没有意外,我顺利通过第一关,加入了徒步者的行列,后来我才知道很多作协的会员尤其是很多男同志都有畏难情绪,不敢参加,而我的加入也确实让作协主席张超凡吃惊不小,一个女同志竟有如此大的勇气,其实,从要加入的那一刻起,我根本就没考虑过累啊、难啊之类的问题,只是觉得很好玩而已。

匆匆准备好一个不太重的行囊,我出发了。当时,我并不知道要到哪里,怎么个走法。但我知道:只要脚下有路、身边有河,只要行走在自然中,我就会快乐,就会坚持。只要是他们男人能走的路,我也一定不会落下。十月二号早晨,六点三十分,我准时到达水利局门口,发现已有几个人在等候了。然后,我们坐上一辆车,这时,我才发现原来加上我去的总共只有五个人,除我是女性外,其他都是男性,我不管,既来之则安之。坐在车上,向一个我并不知道的目的地进发,一路上,我迷了方向,分不清东西南北,但我的心情是愉快的,有一种从牢笼里放飞的感觉,大约一个小时的路程,我跟他们一起下了车,来到一个叫三闸口的地方,也就是三条河流交汇的地方,听当地人讲,三条河,一条叫油河、一条叫洺河,这两条河共同汇入一个叫漳河的河流,这其中的洺河一直通到河南的淮阳(过去叫陈州),关于这条河还有一个有趣的传说故事:当年,包公到陈州放粮时,由于粮食被当时的国舅贪污挥霍,发放时就不够用了,当时,掐指一算,在东南方向有一富户可以解决此难题,于是,驾船来取,得知此人便是有名的富户石崇。此时,石崇已经成仙,见到包公的运粮船,便从布袋中取出一些米粒,大船两粒,小船一粒,并嘱咐路上不要偷看,结果,路上有一船夫好奇心过重,掀开船布偷看,结果,米粒突然增多,把船压沉了。这一传说激发了我们极大的兴趣,决定更改原来设定的走油河的路线,改走洺河。

我们五人在张主席的带领下,沿河岸前行。十月,渐进深秋,空气清新,阳光很好,河边的大杨树已落下大半的叶子,剩下的几片替我们遮挡住强烈的阳光,洒下斑驳的影子,脚下,落叶满地,踩上去“哗哗”有声,犹如大地弹奏的一曲优美乐曲。右边,河水清澈,微风轻抚,河水缓缓流淌,满湖的波光犹如洒下的碎银,水中时有鱼儿游动、水面上白鹭翻飞、野鸭自由地在水面嬉戏。左边,大豆已经成熟,遍地金黄,时有农民穿梭其中,望着成熟的果实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偶尔与他们打个招呼,他们个个会以最真诚的微笑绽放满腔的热情;抬眼远望,大片的树林下,绿色最浓处,一定是一个个古老的抑或年轻的村庄,时有青色的、红色的瓦房或者白色的小楼掩映在绿色中显得安详而温暖。在张主席的建议下,我们情不自禁地唱起了歌:“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张主席领导革命队伍,披荆斩棘奔向前方,向前进!向前进!革命气势不可阻挡……”虽然歌词我们记得不很准,但我们唱得依然很带劲。看到美景,再时不时地停下照几张照片来珍藏。其中,王飙老师为了能照到河的全景,想到河下面去拍摄,脚下一滑,整个人便倒了下去,引得我们一阵惊呼,亏他反应快,一个鲤鱼打挺“嘭”地站了起来,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到头来,又引得我们“哈哈”大笑起来。

在徒步中,我结识了几个文友,他们博学多才,开朗幽默,既增加了知识,又开阔了眼界,还在战胜一次次困难中,锻炼了身心。

徒步,使我爱上了一条河!

二、洺河边,那一只受伤的鸟

出了汲冢镇,我们打算沿河走到回龙镇,已是下午,太阳依然很好,灿烂地挂在空中。此时,田里的豆子已被农民收割完毕,不时有拖拉机来回翻动着田地,身边散发着新鲜的泥土的气息。不多时,空气中突然传来烟雾的气息,越来越浓,已能遮蔽太阳的光辉,我们几个人也被呛得咳嗽流泪,向远处一望,我们发现,原来是农民们在田野里把一堆堆的豆叶、豆秆点燃所致,随着大火“哔哔剥剥”的声音,浓烟便滚滚而出,以至弥漫了整个天空。

在穿越一个河汊的转弯处,走在前面的杨勇突然惊呼起来:“快来看,一只小鸟。”我们几个人匆忙跑去,果然,在杨勇的手里有一只斑鸠,我很奇怪:“它怎么不飞?”“你看,看它的翅膀。”杨勇拎起翅膀让我们看,这才发现,它的翅膀已被大火烧焦了不少,连尾部那几根漂亮的羽毛也有烧焦的痕迹,已经飞不起来了。杨勇把它托在手里,我看到了它的眼睛圆圆的,发着亮光,但却有点儿怯生生的。我们看着都很心疼。张主席接过小鸟,捧在手心里认真地端详着,记者许发夫赶紧取出背包里的茉莉花茶,拧开瓶盖,把水倒在瓶盖里送到了小鸟的嘴边。小鸟一开始不敢张嘴,只是怯生生地望着我们,可能是看到了我们这群人脸上善良的表情,便勇敢地把嘴伸进了瓶盖里喝了起来。我们都高兴地喊:“快看,快看,它喝了,它喝了!”真没有想到小鸟一下子就喝了满满四瓶盖的水,有了精神,拍拍翅膀,眼神里的胆怯不见了,露出了感激。我们商量怎么办。带它走吧,前面的路还很远,天色已晚,而我们最终的目的地是城市,那里更没有它生存的空间;把它留下来,它的翅膀已经被烧坏,还能再活下去吗?犹豫不决,我们拿着它走了一段距离,找了一个僻静的没有人的地方,轻轻地把它放在地上。我不禁暗自说:“小鸟啊,小鸟,这都是我们人类的错,但希望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然后,我看到小鸟站在地上,深情地望了我们一会儿,钻进了草丛,而我们也是一步三回头地望着它,直到它最终消失了那娇小的身影。我的心很痛,鼻子酸酸的,眼泪差点儿掉下来,我不知道,等待着这只小鸟的命运到底如何。

同行的许发夫又向我讲述了去年徒步赵王河的时候,也遇到过一只小鸟,也是只斑鸠,那是一只误食了农药的斑鸠,被他们发现时,也几乎是奄奄一息,他们给它灌水洗肠,小鸟有了精神,然后把它放了,也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

听了这些个故事,我的心更痛起来,难道我们人类为了自身的一点私利,就非得来破坏大自然中比我们更弱小的生命吗?

我不禁想起了几年前的三中附近的那个小游园。我刚来三中上班时,那里还是绿树成荫,鲜花盛开。我经常在劳累了一天之后到那里去,看栀子花今天又开了几朵,听听枝头的鸟鸣,看看脚下的草丛里蚂蚁忙碌的身影,烦躁的心情顿时安静了下来。找个石凳坐下,不时会有几片落叶飞舞到我身边,向我诉说生命的轮回,于是我便尽情地享受自然之美,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幸福的人。那时,我很喜欢史铁生的《我与地坛》,看到那句:“也许地坛就是为了等我才存在了四百年。”我不禁泪流满面,也许这不大的游园也是为了等我而存在这么多年吧。可是好景不长,当我在三中工作的第五个年头,那是一个本应该很安静的春日傍晚,我如约来到游园,却发现面前是惊人的一幕,四五台拖拉机正在“嗡嗡”地工作着,转眼那个古色古香的围墙就轰然倒地。接着我就看见几个刽子手拿着现代化的电锯,冲进了游园,一阵“刺刺啦啦”的噪声过后,那几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就流着泪躺在了地上。接着是斩首,分解肢体,那几棵曾经无偿地给人们荫郁的大树就眼睁睁地在我的眼前消失了。接着,推土机上场,那几棵正开满栀子花的小树就被活活地碾死在了车轮的下方,我看到:眼泪流满了地,花瓣在风中飞舞,小鸟们惊慌地鸣叫着四散而逃,蚂蚁惨死在车轮下,好一场惨无人道的人类大屠杀。我很想上前去制止这场悲剧的发生,可是我的声音很快便消失在“隆隆”的机器声中。

再过几天,一切都消失了,公园变成了一个小广场,上面铺满了冷冰冰的水泥,在太阳的炙烤下,散发着浮躁的气息。渐渐地那里成了广告家的乐园,一天到晚,高音喇叭响个不停,有时还会上演几台以做广告为目的的拙劣的演出,严重地影响了在校园学习的孩子们。

我又想起了刚刚离开的汲冢,那里埋葬的是汉武帝时以正直善良、敢于直谏著名的汲黯。在他死后,当地的百姓为了纪念他,曾给他修建了一个很大的坟墓,并且历代都有人去祭拜他。而现在,因为老百姓建房没有土,就去汲黯坟上挖,现在,汲黯冢已成了一个小土堆了。更令我难以忘怀的是,守墓的老人告诉我,原来这墓地上曾有过一棵六人都难以合抱的紫檀树,但在“文化大革命”中,当地一个学校的校长因为学生没有课桌,就把大树伐去做了课桌。现在,那里只剩下一个不规则的土堆,难以和历史上鼎鼎有名的汲黯联系了。

想到这里,我无言,只好默然前行。

赵王河

大杨镇赵王河董林窝子水面

从神秘归于平淡的河

张超凡

(一)神秘的河

旭日初升,水面被一片金光笼罩。赵王河的入涡口波纹起伏,金蛇乱舞,开阔而远大。站在河堤上,不由人不生出神秘和敬畏之感。

从最下游回首西望,岸北是一望无涯的秋田,岸南,是名气大于内容的“廻龙大寺”。从寺到河口的距离,古尺恰百,于是,这一段河床以及岸上的这座村落,就顺水推舟的,叫作了“百尺河”。

说廻龙大寺名大于实,是与传说有关。故老们言之凿凿,说当年皇帝赵匡胤修通此河,乘船试航,至百尺河时,问前面汇入的河名,地方官告之是“涡河”,赵匡胤急令停船,当晚就驻驾在南岸高岗之上。近臣问故,赵说,我乃真龙,焉能入“锅”?次日,转驾回京。地方官为拍皇上马屁,就在皇帝驻跸之地建了一座寺院,这就是廻龙大寺。因为皇帝御驾驻此,还附会出一些传说,如廻龙大寺附近有一席之地,蚊虫不进,夏天不张蚊帐也没有蚊子叮咬;赵王河的蛤蟆(青蛙)不会叫唤,只会“干鼓肚”,那是怕惊了圣驾,等等。无非是拉开皇帝与人民的距离,把他说成半人半神,皇权天授,叫老百姓甘心俯首帖耳罢了。可是,老百姓心里并不买老赵的账,所以,廻龙大寺的香火一直不死不活。按说,一座千年古寺,起码也应该有明确的偶像啊,其实不然,此寺供奉颇杂,以前是道家的道场,现在诸佛并进,搞不清到底是哪个神佛的香火了。

可见,世间万物,神秘到了极处,就成了不可理喻的芜杂。

沿河西行,河水渐深。深不可测,就成了神秘的根源。赵王河的最神秘之处,在清水河汇入口之东三里,其地叫“董林窝子”。窝子,是淮北一带的方言,是说大河的极深之处,如同海之极深处称海沟一样。董林窝子一带,赵王河河面骤宽,河床极陡,河中心处,旋涡丛生,不知深浅。古老相传,这个窝子,是涡河龙王的龙宫,曾有龙女变化人形去赶大杨集三月十八的庙会。传说绘声绘色,十分逼真。

村干部却讲了一则现代版的“神话”。说他当生产队长那一年,恰逢大旱,赵王河河水变得很浅,为了使用大型抽水机,就带人在窝子之西二里地河中挖一眼大泉,一直挖到砂礓盘之下。泉水深有两丈,阔有一丈,足够抽水之用。可是,第二天中午带着村民去洗澡时,却发现泉眼已经淤平,只有三尺来深,八个男人站在浅水里洗完澡上来,发现洗澡的泉眼突然下陷,又变得深不见底,隐隐约约有一只乌龟,顺着河底向东爬去,所过之处,整条河气泡泛起,如同开锅沸腾。村民吆喝着沿岸追赶,一直追到大杨桥下水深处,才不见了踪迹——回思洗澡场面,原来,泉眼并非淤平,而是浮着一只大龟,八个壮劳力是站在乌龟背上洗的澡!

村干部活灵活现的讲述,一下子让人想起赵王河的源头,那是一个叫作“玄武镇”的地方。思绪顿时遄飞起来。玄武,会不会与这只巨大的河鳖有关?中原地区老百姓的观念里,龟和鳖,差别不大。玄武,是传统文化中的四种灵兽之一,东朱雀,西白虎,南青龙,北玄武,北玄武就是镇守在北方的神龟。赵王河,恰好是西北东南流向,源头在北方,正好是玄武镇的方向。难道说,当年有一只大龟从涡河中游入赵王河,沿河居民发现了这么一只体型巨大的神鳖,故而把源头之地起名为玄武?而这只神鳖,因为长寿的关系,沿着河水渐渐向下游浮动,它越长越大,越传越神,由于体型巨大的关系,浅水处已经无法生活,最后就定居在河水最深的董林窝子一带?

这种推想,有许多合理的成分让人兴奋,于是想起,许多的考古发现,有时都是来源于一些奇思妙想,再一步步求证,最终,一些实物证实了猜想的合理。于是,历史,就在现代人手里重现本来面目。

看着如镜的河水,心里却为自己的妙想掀起滔天的波澜。

几日的艰苦跋涉,终于又疲惫又兴奋地瘫坐在赵王河的入河口。然而,进入河南省鹿邑县赵王河的上游后,当初的想法极度地动摇了——赵王河到了这里,化名为白沟河,河身变得纤细起来,河床并不宽泛,河水也非常之浅,那么,设想的这样一只神鳖,根本就无法在这样的河水里优哉游哉。难道,几百年的时间,赵王河竟发生了像神女麻姑所见的沧海桑田之变?一时间,心旌摇摇,不可自主。

询及土著和查看相关资料方知,玄武镇是座古老村镇,当年是魏武帝曹操训练水军之地,随着水势减退,当地人用木栅筑堤,筑成一座集镇,叫“观武镇”,意思是观看军队练武之地。后来到了唐朝,李世民改元贞观,当地为避皇帝之讳,不敢再叫“观”字,乃改“观”为“玄”,遂有玄武镇之名。原来,它与神龟没有一点关系。想起当初颇为得意的遐想,不禁哑然失笑。再推敲思想深处的发展历程,它由无限神秘,终于归于平淡,由缥缈的天宇,落于坚实的土地,想通此节,独自会心莞尔。

然而,赵王河的源头,毕竟与亳州人曹操有关,念及,还是让人颇为振奋。

2009年10月8日

(二)行走河边

再麻木的心灵,最底层总会有一块柔嫩的肉,碰一碰,还是会哎哟的。要说谁丧失了敏感,我是不信的。但是,对某种死水一潭的生活状态产生厌倦情绪,那是普遍规律,人人皆有。把死水搅动,给自己的生活平添一些乐趣,恐怕是人同此心,可却非人人可致,因为,那是需要生活的智慧和生活的勇气的——我们已经在浮华的城市生活太久,在五光十色中迷失太久,对所谓“文明”生活迷恋太甚,惯性之大,想从城市的享受中脱离出来,并不容易。

没想到,文友们以决绝的态度响而应之,一行人,遂于某日清晨会与赵王河畔,开始了寻觅朴质生活的这次远足。当然,“旗帜”是悲天悯人的,但那是写作人的自我标榜,在外人看来,那是很可笑的谈资。

露水很重,裤管很快打湿。清晨的野外乡村,清新的空气到处弥漫,那是深秋的晨气,混合着成熟的味道;收割过的豆田,被犁铧翻过来,散发着收获后的香气,一如成熟女性身体的气息,吸引着鼻翼;土地很暄,把脚陷得很深,每踏一步,都要付出不少的体力,久蓄的勇气和体力正旺盛着,没人在意这些。没有河堤,没有羊肠小道,却在意料之外。崭新的环境让大家新奇,于是,照相机多吃了许多的劳累。

很快,“审美”就吃得饱了。

这时,大家才发现,“路”,是这样难走。田头就是河边,杂草丛生,野枸杞果成串成串鲜红的迎风摇曳,固然养眼,可是,它的旁边就生有苍耳子,土话叫“枪枪头棵”的植物,结的果子满身是刺儿,见衣就挂,还有一种土“葛针”,扎得你满裤管都是——它就靠这个把自己的子孙繁衍到他乡。这些草的果实,长着针,生着刺,隔着袜子,隔着裤子,挠着你的皮肤,不仅痒,还有些疼,毅力面临的第一道考题,不觉间就摆在了面前。

这些小小的烦恼还没有适应,新的更大的问题写上了题板。

出现了岔河。

赵王河的支流都不大,看着宽不过几米,浅浅的河水盈盈不足一尺,但运动健将也是跳不过去的,要么脱掉鞋袜蹚水而过,可是,在对岸无处可以濯足,洗脚穿鞋这些很平凡的琐事,此时都成巨大障碍;不得已选择绕行,等沿着支流找到小桥,再回到赵王河堤,你会发现已经走了几里,明明只有十几米的直线距离,已经耽搁你多半个小时。几个支流绕过来,你的膝盖里,不知不觉间,已经灌了一瓶陈醋,发出咯吱咯吱的酸。

而太阳,已经在你不经意的时候,转到了正南。秋日曝暄,写出来句子挺美,实际上又累又渴时,太阳晒着你很不舒服,有些火辣辣烤人的滋味。然而,使你感觉“物有所值”的迷人的色彩,却在此时漫天遍野地逼过来,将你的疲累稀释尽净——

阴绿了一夏天的棉桃,突然良心发现,袒露了洁白的心怀,整块的棉田,铺成了一片白云,红衣摘棉的少妇就显得格外扎眼。与棉田为邻的,辣椒地,一块红火的色块;豆田,一块姜黄的色块,色彩的对比如此强烈,却又如此协调,任何画家的调色板,都显得僵死而苍白。

这时,赵王河绿色的河水,映着岸边的绿柳,有一棵柳树巨大而孤独,几个人歪歪斜斜地散走在它身边,你回身一望,疑惑顿生:怀疑自己走在了一幅西洋的风景画里。

强烈的疲倦和散了架一样的感觉,在六小时长途奔走后渐渐袭来。裤脚的泥土和倦意,使你忽略了对清洁的选择,看见了一片杨树丛和地上一层落叶,使你生出媲美席梦思的念头,重重地放倒身子,呀,躺在地上真好!

感觉出奇地敏锐起来。树叶下,窸窸窣窣,是蟋蟀爬动的声音;蚂蚱从干叶上起飞的声音像轰炸机一般的响亮;林中的浆果,散弥着浓烈的甜香;河中的游鱼发出泼刺的水声,混合着鸟类的啼叫,使人幸福地昏沉;慵懒的四肢,感受着来自大地的温热。这些物事互相搅拌着,宛如温柔的呻喃,让人一层一层地跌落在朦胧之中。

仰面朝上,眼睛看到的是四维的树梢,把天圈成一眼井;白云缥缈,无限高远,你会有些畏惧、有些甜美地遐想着,前面,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吧,大概?

2009年10月11日晚11点草就

(三)刘湾的炮楼似“玄武”

赵王河有一条支流,叫“急三道”河,位置在鹿邑县之东,亳州城之西的侯桥一带。河的传说虽优美,但委实荒诞不经。说是大唐宰相魏征梦斩私改雨簿的泾河龙王,本来唐王李世民已经答应出手搭救,午时前把魏征留在皇宫下棋,不想魏征迷迷糊糊做梦追赶老龙王,老龙乘云跑到亳州,被魏征赶上,老龙无路可逃,急得在地下紧拱几拱,拱出一条河来,在鹿邑县西铁窗户棂子旁边拱不动了,还是被魏征兜头截住,把龙王斩了。老龙拱得急,那条河连拐几拐,就叫“急三道河”。

急三道河,我见过,是有几个急弯。但是看了赵王河的几个急弯后,急三道河就没有出奇之处了。

赵王河在大杨镇之西的大吴楼村后接受了清水河的汇入,向西,就分成了两股,西南的一支,是清水河,西北去的是赵王河。西行不久,就连拐了三个急弯。这三个弯都很急,几乎都是九十度,不仅拐得急,而且水面宽阔,水流很急,河水很深,河堤垂直,很有些大河的味道。这三个弯中,接连三个村庄,分别是朱湾、王湾、刘湾。大河环绕村庄,绿树翠竹掩映,使这几个村庄占着极好的风水地势。

这样远离市廛非常适合陶渊明一类隐士居住的村子,忽然有了“炮楼”,是极令人惊骇的。

这就是刘湾炮楼。

穿过一大片竹林,走进窄窄的村口,我们都感慨于岁月的力量——不过六七十年光景,时光已经完全销蚀了战争的痕迹,不经健在的耆宿故老讲解辨认,我们几乎不敢设想那是战争的产物。

可能因为背依大河,当初的国军刘纯一部在此修筑据点,从规模和设计看,很可能是亳县城陷落后,为新县政府修建的临时办公地,因为那些工事,都是永久性的。后来,也可能因为刘湾村距离县城不过三十华里路程,城里的日军随时可以骚扰,才再一次南移,将国民亳县政府迁在了古城集,一直到抗战胜利。

但这座据点修建得甚是科学。南负赵王河,成为天然的屏障,环村挖了一圈深沟,引赵王河之水灌入其中,唯有西门留了一座吊桥,夜里悬起,就是一座环水的寨堡。沟深坡陡,无法爬越;寨堡四角筑有四座炮台,如同动物的犄角,凸出于尖角之外,炮台高有数丈,台上建有厚土夯筑的碉堡,由于四座炮台凸出,俯瞰之下,就像一只乌龟趴在地上,四只脚就是四座炮台。碉堡三面留有瞭望孔和射击孔,可以发现侧面进攻之敌,还可以火力支援,没有观察死角和射击死角;寨内,挖有纵横交错的交通壕沟,士兵可以通过战壕随时支援需要支援的据点。

从刘湾炮台的外形看,极似一只乌龟,它的头应该是弱点,可是放在了水深且急的赵王河边,头枕大河,变弱为强。乌龟,古称玄武,此炮台,是不是根据古兵法所列的“玄武阵法”构建的呢?可惜,猜想设计者早已作古,无从问起了!

据当地士老回忆,刘湾炮台建成后,没有使用,国军就撤走了,没有发挥抗战的作用。后来,反被土匪蒋六秃子利用,负隅顽抗,牺牲了许多解放军战士。

不过,岁月沧桑,风雨树木,早已掩埋了战争的痕迹,后来者所能凭吊的,只是几座越来越小的土堆罢了。

徒步神秘河流

王 飙

说她是一条神秘河流,是因为她是一条有着传奇故事和神秘色彩的河流。

十多年前,我就常常在假日或周末,呼朋唤友,来到这条河边钓鱼,享受着她绿岸夹流水的清丽和宁静如处子般的秀美。但是,让人百思不解的是,在她距汇入涡河河口仅几十米远的高岸上,竟赫然醒目地雄立着一座千年古庙——回龙大寺,并且,从回龙大寺到入涡口这几十米长的河段,竟然不再叫赵王河,而是改名叫百尺河,这里面究竟暗藏着什么样的玄机呢?还有,她为什么叫赵王河呢?她的源头在哪里?谜,一直萦绕于我的心头。

在国庆长假来临的前夕,作协张主席打电话说想约几个人一起徒步赵王河,来个探秘探源之旅,问我去不去。一提赵王河,我顿时来了精神,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看罢国庆盛典的第二天清晨,我们一行六人在张主席的带领下,首先乘车直取回龙大寺。寺庙的管理者一听说我们此行的目的,连声说好,并且很热情地带我们进寺参观,给我们释疑。他说:“此庙建于宋朝。当年,宋太祖赵匡胤巡察天下时,曾从河南境内的白沟河乘船走水路东去,当龙船眼看就要驶入涡河的时候,宰相突然大叫停船。赵匡胤急问:‘为什么?’宰相答道:‘前面就是涡河,陛下贵为龙体,岂能入锅(涡)?’赵匡胤暗思:‘我一入锅(涡),岂不就是煮龙了吗?这可是大不吉利。’于是,掉转船头,打道回府了。亳州的地方官便在此建回龙大寺以志纪念,并且把此河命名为赵王河,皇帝未走的那一段,叫百尺河。”

从寺中出来,由百尺河走向入涡口时,寺庙管理者出语惊人地说:“这是一段最清静的河流,在这百尺之内,蛤蟆不叫,蚊子不飞,小鸟不鸣。”“是真的吗?”他肯定地说:“当然是真的了!因为要迎接真龙从此而过,当然要静河了,直到今天这段河流还在等待着赵皇帝呢!”大家一笑,也不再追究真假。来到入涡口,只见汤汤涡水奔流而东,一条渡船正行驶在河心。七人在此合影留念。告别了寺庙管理者,我们六人由此踏上徒步的征程。

此时,正是农忙时节,地里的大豆、玉米基本上都已收尽,翻耕土地的拖拉机,正在不停地奔忙,三三两两的农民都急着赶在拖拉机未开来之前往地里撒着化肥,空气里弥漫着新翻土壤的气息。我们一会儿行走在河滩长满荒草的小稍路上,一会儿行走在灌木丛生的河岸上,一会儿又不得不行走在农民的靠近河岸的地头上。我们六人,走出了城市的楼群,来到了自然的怀抱,真的都像是一只只归山的猛虎,奔腾跳跃,谈笑风生。那河水里的每一声鱼跃,都仿佛是一支歌,美妙的旋律,伴着一圈圈的水波,在我们的心里荡漾;那岸边的树丛中,被我们惊飞的每一只野鸡,仿佛都是一首诗,随着它那扇动的翅膀,把大自然的美丽颂扬;水在缓缓地流,云在慢慢地飘,风在轻轻地吹,树在微微地摇……在阳光明媚的赵王河边,唯独我们的脚步踏在欢快的节奏上。

第二天,当我们踏着朝阳上路的时候,两条腿在休息了一夜之后便有了感觉——沉重和疼痛。但是,体力体能的元气未伤,尽管有人的脚上已经打起了血泡,上路后依然手握相机,不放过任何一个拍摄河流景色的最佳角度,不愿意放弃欣赏鲜红的太阳带给大自然美妙的色彩变幻。人在河边走,心在画中游。虽然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广阔平原,但是,一条曲折婉转的河流,足以让她平添许多的灵气、秀气和变化之美。河边基本上没有路,荒草丛生,杂树纵横,清晨的行走,露水湿透裤腿。一近中午,堤岸上的厚厚落叶再无半点水气,一脚踏上,“沙沙”有声,六人的脚步,便汇成了一支踏碎赵王河静寂的进行曲。然而,中午一过,我们再也承受不住又渴又饿又累的重压,一坐下休息,便赖在地上不想起来。下午四点,到达河边的梅城,吃了饭,才五点,本来还可以再赶个十多里到达河南省鹿邑县的王皮溜乡休息,但是,其中两人强烈提议,今天就在梅城休息吧,结果,竟然不再有人反对,呵呵,大家都累了。

第三天清晨,刚一上路,小杨便如挂不上挡的摩托车,远远地拉在了队伍的后面;小张的两只脚上打的十多个血泡悉数被磨破,每迈一步都痛得直咬牙;最惨的是杜老师,走着走着,突然膝盖钻心般地痛起来,一瘸一拐地跳着走。我们三人中,数许记者最厉害,依然还是行走如风,并时常翻开本子记着什么。张主席是我们此次徒步的灵魂人物,虽然大拇脚趾甲都被鞋子挤掉了,但他没叫过一声苦和累,总是大声地讲笑话,鼓励着大家。进入鹿邑境内五六里的时候,杜老师实在是走不下去了,只好走向大路拦车先去宿营地打前站了。在鹿邑境内,赵王河叫白沟河,沿河的堤岸上有路,好走多了,但是,这天农民都在焚烧秸秆,整个大地之上,到处都是烟火乱冒。天上太阳无光,空气烟雾弥漫,我们被呛得眼也痛,喉咙也如火燎般地难受。在这种情况下,再也没有了赏景的心情,只是赶路而已。这天,我们一天走了十多个小时,直到晚上近八点才到达宿营地赵村。这天,也正赶上赵村的一家澡堂开业。热热的水池,往里一跳,啊,舒服极了,幸福极了!人生最大的快乐,莫过于此了!

住在赵村,张主席仔细地打听,才知道此去源头尚有三十余华里,张主席掐指一算说:“估计我们明天下午两点可以走到源头,有信心吧?”大家一听,也不顾得伤痛和劳累,齐声呼喊:“有!”张主席诙谐地说:“三十六拜都拜了,哪里还差这一哆嗦?明天带足水和干粮,我们一鼓作气,直冲到源头!”

第四天,经过了一夜的休整,再加这是最后的冲刺,所以,一上路便走得相当轻松。空气中的烟雾也已散去,朗朗的朝阳,挂在树梢;嘤嘤的鸟鸣,回荡耳边;清清的流水,映在眼前;惊跑的野兔,竟然泅水逃向对岸。也许是心情好的缘故,直走了近两个小时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再往前走,河边便没有了道路,河滩野草没人,岸上杂枝横陈。只得拨开草丛树枝,慢慢地前行。有时,只得行走在农民新翻的松软的田地里。草丛里,竟然发现一只受伤斑鸠,张主席说可能是吃了人们下的药,他用绿茶给它灌了一阵子,说是能帮它解毒,最后,我们又把它放在草丛之中,都默默地祝愿它能康复,回归大自然。

下午一点四十分,我们终于到达赵王河(白沟河)的源头,大家高兴得连声高喊:“胜利了!胜利了!”原来,她是发源于涡河,几经周折婉转,在中原大地上流了二百多华里之后,最后又注入了涡河。站在赵王河的河口,望着滚滚流淌的涡河,我们心里抑制不住地涌起一阵阵的自豪感:四天里,我们不仅尽赏了一河两岸的美景,而且还经受了人生中的一次对自我的挑战!

神秘的赵王河啊,在我们经过了两百余华里的徒步探索之后,她终于为我们揭开了自己神秘的面纱。

点亮眉前那盏灯

张秀礼

在没有徒步溯源之前,身处乡间一隅的赵王河于我而言,只是有所耳闻的一条河流的名字,仅此而已。在决定考察之前的一天,我才真正开始关注它,在地图上寻找它的身影,它是那么微不足道,一条短短的绿色的细线,印象仍然很抽象。

我们一行六人于早上七点半来到了赵王河入涡处。虽是中秋时节,两岸垂柳依依,依然满目青绿;两河交汇,虽没有百川入海的雄浑气势,但目光所及之处,宽阔的水面仍让人激动不已。这是初识其面的激动,这是第一次亲密接触的激动,我们就要从这里上路了,未来几天将与它朝夕相处。站在河南岸观望,入涡处距离脚下不过百米之遥,河面静缓,几乎不见流动。波光粼粼,朝阳升起,洒落水面无数碎金;雾霭蒙蒙,水汽氤氲,一艘渡船正由涡河左岸慢慢驶向右岸,留下行人一串串笑声。赵王河,正从沉睡中苏醒,开始了它新的一天。在当地行政村书记的介绍中,我们参观了依河口而筑的回龙寺和新建的百尺河节水闸,了解到百尺河的来历、赵王河及回龙寺的一些传说故事。古老的传说印证了赵王河的久远,沧桑的古寺叙说着过往的云烟,现代的水闸见证了文明的脚步,我的思绪开始穿越历史的时空去寻寻觅觅……

在秋日的朝阳中,我们从百尺河节水闸上由南岸过到北岸,沿着河堤迈着轻快的步伐,踏着晨露上路了。紧靠岸边,杂树相生,灌丛密布,一团团,一簇簇,枝枝叶叶上写满了秋的凉意。鸟鸣啾啾,只闻其声,不见其踪;秋虫唧唧,忽远忽近,若即若离。这些天籁之声,把乡野的早晨衬托得更加寂静。各种野草野花沉浸在秋露中,如水洗般纤尘不染,如果不是我们走过,它们或许还正在做梦吧!河堤上是高耸的杨树林,枯黄的叶儿在风的摇动下,不时脱落,默默地扑向大地的怀抱,好一张乡野风情画;间或路过沿岸的村庄,但见炊烟袅袅,只觉鼻翼弥漫着地锅饭的甜香,我的心头就复苏起一种久违的熟悉记忆,二十年前,我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农家小院里。橙黄的大柿子悬于枝梢头,金黄的玉米棒挂在树丫间,火红的小辣椒缀于院门侧,鸡犬之声相闻,好一幅农家丰收图!

河道宽阔,水流平缓,鹭鸟贴水而飞,野鸭嬉戏游弋,不时有鱼儿呼啦一声跃出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引得我们一串串惊呼。沿河蜿蜒的岸边小径是农人踩出来的,若有若无,时断时续。人迹罕至处,路径全无,我们便如原始丛林中披荆斩棘的探险勇士,踩倒没膝的茅草,披开挡路的灌丛,拂去扑面的蛛网,彼此牵拉,相互鼓舞。我们无心地踩着落叶前行,发出细碎的声响,草丛中的野雉常被我们不经意地惊起,展翅咯咯地飞向远处。途中最喜偶遇三两片竹林,悦目娱心。皖北的竹子不似南方的那般粗壮高大,粗者若酒盅口,细者则如手指,渐浓的秋意给它们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霜,竹身更显笔直,竹节更显层次分明,竹叶也更显青翠。

日头渐高,行程渐远,脚走痛了,人走累了,就地或坐或躺于厚厚的落叶上小憩,看树梢上斑驳的阳光如何亲吻自己和同伴的脸,一种返璞归真的感觉悠然升起。暮色四合时,赶到某个集镇落脚,恰能找到浴室洗个热水澡,尽管条件简陋,但满身疲惫退却后,那种幸福感无以言表,胜过在城里洗桑拿千万倍。每每这时,我就强烈地意识到,置身自然,卸掉面具,去除硬壳,原来人是这么容易满足,心中某个曾经坚硬麻木的角落便敏感起来,柔软起来,细腻起来,我知道自己长途跋涉要寻寻觅觅的究竟是什么了,是一盏灯,一盏心灯,它就在眉前,吸引着我的魂儿。越往前走,这种感觉越强烈;越往前走,曾经浮躁的心就越平静。相较而言,旅途之苦算得了什么呢?想起超凡主席的话来:我们这次徒步之旅的主旨就是放松心情,走进自然,了解风土人情,关注民生。

沿途可见不少年老的农人依旧在辛劳,作为土地上的主人,他们执着地坚守着,而年轻人多半都到城市淘金去了,村庄因此寂静了不少。收获后的大地,赤裸裸的一望无际,让人不由想到了母亲,想到了产后疲累的母亲。我又想到了艾青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中常满含泪水?是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或许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种关于土地的情结。是啊!上推三代,有多少城里人不是土地的后代呢?一路的所见所闻,对于蜗居城市,为责任奔波已久的我来说,一切都是新奇的。看惯了灰色的水泥建筑,乍一看到这原生态的农村景象,紧张的心的确放松了不少,犹如出笼的鸟儿一般。在与同伴们的说说笑笑中,我突然就想到了刘禹锡的“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想到了陶渊明的“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在山水面前,人就会知道自我的渺小,心也会因此变得洁净。这条赵匡胤下旨开挖的曾经专为帝王服务的河流,如今早就千舸散尽,运粮的帆影消失于历史深处。铅华洗尽,一切归于平静,千百年来,它滋润着两岸的沃土,哺育了沿河的百姓。短短几日的溯源之行,我的内心早已得到了一次洗礼,疲累的是身,喜悦的是心,点亮的是心灯。忽然发现,早就隐遁于身体某处的童年的顽皮,正如惊起的野鸡,呼啦啦就飞出来了。一路上,看到走跛了脚的我们,很多人好奇地问我们是干什么的,甚至有人把我们当作没有挣到钱走着回家的落魄打工者,还有人把我们当作吹响器的艺人……我们几个大老爷们不置可否,掩口窃笑。

当四天后走完全程,看到赵王河的源头时,尽管累得几近瘫软,但我们放飞的喜悦心情无以言表。此次徒步之旅,每个人的毅力、耐力、体力都得到了一次检阅。

人在旅途,容易琐务缠身,忙则心亡,心亡则忙。不妨暂且放下,出去走走,给自己点亮眉前那盏心灯。

赵王河徒行笔记

杨 勇

(一)柔软的力量

基本上,亳州人是不大看得起作家的。偶尔碰到而有介绍,当面赞叹两句,又每每透露出不以为然或言不由衷的敷衍来。每当这时,我总会感到很不好意思,有种自外于群的生分,因此牵连而暗地里埋怨起这样介绍我的好心人来。

我从来不觉得能写几笔有什么高贵,当然也不会以文字创作为低贱。流俗所重与所轻,自有大势来左右,不是个人所能争得,要是为这个外物牵扯得心神不定,就不是写作的自我。于是有个解释:写作——不过是一件玩意儿罢了。就像钓鱼,就像下棋,并没有什么区别。爱它,但不以它生活;它又有足够可爱之处,能使人自适其间而不厌倦。

总而言之,大家,都互认俗人好了。

连绵数年的徒河之旅,起初,也只是玩儿,户外有氧运动而已。说实在的,国庆假期太长了,拖家带口往外随便一走就得大大地花钱。几个作协的朋友结伴,徒步溯源本地的一条河流,走完全程,足够消磨三四天时间了。这个选题,苦中作乐,却也并不寒碜。能有这样的想法,说明身为作家不以经济实力为能。这种窘迫,可不是我个案,而且颇有公论。沿路走过多少个村庄,波摇烟柳,弦荡秋风,多美呀!却禁不住一声声的议论钻入耳朵,“你看这些打工的,没钱坐车,溜地走回来的!”想想样子挺傻的是不是?嘿嘿,掩笑而急遁吧。

经济上弱势,更可悲的是,作家们的体力也不具实力。长期以来的案头劳作,大肌肉都明显退化了。二百多里的河岸,虽然地形够差,也没想到走下来竟是如此的艰难。一人膝盖处旧疾复发,一人的两个大趾甲脱落,一人脚掌、趾头严重受伤,六个人的队伍,“折损率”高达百分之五十,却依然坚持到了最后,仅有一人掉队,和平时代的行军,这结果已可谓是惨烈了。这不免让人失笑,作家们想彰显体力,尤如运动员搞表演,官员们搞经济,只能在较低的层次上进行吧,不具观赏性,有点娱乐性倒说不定。

以上用两点实证了作家的弱小,但是相对于作家,总有更为弱小的存在。

堤林中落下一只大斑鸠,我悄悄地接近,猛然挥动手杖向它砸去,它果然觉察了,乍了一下翅膀,却趔趄着没能奋飞。我心生诧异,手杖划过的弧线便缓,落下时轻轻地压在它的背上,它竟立即跌倒了。

我轻握双翅将它提起,看着它无助且悲哀的眼珠,乌溜溜的有光,又总被无力垂下的眼睑盖住了,生机似乎正慢慢地离它而去。同伴掰开那小小的喙,闻了闻,说:“这鸟儿误食农药了呀。”

于是,不约而同,对鸟儿的救助开始了,仅存两瓶水,大家分出一瓶,灌肠、清洗,一遍又一遍,直至吐尽有异味的黏液。许久,鸟儿似乎好些了。我们总要离开的,此时只好放它在草地上,前行几步,总又挂念,折回头来再抱起,再三思量,藏它在一个人迹罕至的所在。

打杀了烧烤,或牵了绳作为战利品带回家去给孩儿耍——城里人难得在乡村的路上遇到一只稀奇的鸟儿,这是难免的想法吧。我那急急挥舞的手杖毫不掩饰我的本心呵。野味与野趣,对于我等作家,更有着出奇的诱惑呵。可是伤害与救助,心态与行为的转变却是如此的自然而然,起因唯在“对象”——对那只鸟儿弱者身份的确认。对此,我且有一个直白的解释:对弱者的怜悯,对强权的反抗,对自性的不断认知与坚持,三者乃是作家根性之所在。而怜悯,更是一切创作的基石。

无仁慈,不创作,创作的本心必然是柔软而善良的。年初,村上春树赶赴以色列去领取耶路撒冷文学奖,致辞时却对颁奖的这个国家加以责备,忘不了那个题目是:永远站在鸡蛋一边,又翻译作“与卵共存”。这句话理解起来很难,我想:之所以要如此,因为相较于鸡蛋而言,石头并不需要作家的保护。

是的,当鸡蛋与石头发生矛盾时,顶着作家的名头,却坚定地站在石头的一方,必然可恶而可笑。这种价值的判断无关于作家本身所处的石头或鸡蛋的阵营,于是,我们可以理解老托尔斯泰晚年孤独地出走了。万幸的是,我们当代的作家终于滑落在鸡蛋的阵营里了,这且使我们不必有托氏自我否定的困惑与决然。尽管如此,我们大部分的作家们依然做得不够好,不是吗?作家们,实在怨不得世俗之眼轻略的。

在这个崇尚力量的时代,可还有作家在低声细语?有一种柔软的力量,它躲在哪里呢?

(二)姜桂题的顾虑

徒步河流,最怕出现支岔,一旦绕起来真不知道有多少冤枉路要走。为节省路程,带头大哥张主席(作协)奋勇涉水背人不幸失败的惨痛教训挥之不去,让我们每回警醒,遇事先寻尾巴夹住,老老实实绕路吧,并不议论。心怀光明前途,但道路还是曲折的呀。

赵桥镇以西岔出来的这条横沟可太长了,高高的坡道上,张主席手中蝴蝶翅膀般迎风飞舞的两件衣裤都吹干了,才看见一座通向对岸的小桥。这时,大家停下来喘口气,箕坐横躺,心游壕上。只见沟沿土坡宽而且直,土坡拉紧河沟一路向南,远远地被天地线一抹绿树挡住,认不出尽头到哪儿,却分明透露出人工开凿的痕迹来。我们此行也有记录地理水文的任务,于是扬声问田野里耕作的乡农。

“大爷,这是什么沟呀?”

“这是铁路沟呀。”

“哪个铁?哪个路呢?”

“铁路的铁。铁路的路。”

名字起得突兀,必有缘由。与农人攀谈,不料竟探究出了一段《亳州志》不载、一行文人不知、几近掩埋于历史的旧事。

原来,这里真的是修过铁路的,就地取土成沟,这一道长长的土坡就是垫好的铁轨路基,遗迹赫然就在眼前。“因为姜老过不让修,怕扰民,工程就停住了。”这么一算,竟差不多是一百年前的事儿了。

姜老过,大号姜桂题。幼年贫寒曾乞讨度日,因力大又顽皮,常做错事,故亳州人惯叫他“姜老过”。检点他的一生事迹,曾为捻军的叛将、左宗棠的勇将、慈禧太后的忠将、袁世凯的重将。在清朝,庚子后迎銮驾回京,深得太后老佛爷的喜爱,官做到加尚书、太子少保衔,授紫禁城骑马、赏穿黄马褂;在民国,作为北洋一系的元老,又深得袁大头的信任,做到热河督统,昭武上将军,其墓志铭为大总统徐世昌亲手撰书。

姜桂题此人有一桩好处,乡土情结最重,得意之时并不忘本。凡有亳州老乡来投奔他的,必要亲自接待,一听口音,二询地理风物,只要这两样能对上号,都能赏一口饭吃。我的老太爷爷,就曾跟着他混过铁杆庄稼,甲午年间颇随着弃甲曳兵过几回,老太爷爷后来被委了给避暑山庄看守鹿场的美差。皇亲、大人们要割鹿茸进补,我老太爷爷就有口鹿血喝。世事如烟,吃鹿茸的天皇贵胄们一个个早都湮灭,喝鹿血的小兵却活到一百零一岁,还能在八十年后津津乐道当年惯打败仗的经历,在我少年的心中,与爷爷所讲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战无不胜的故事形成强烈的对比。这都与正文无干,打住不提。

姜桂题馒头大的字不识一斗,一生行事,颛愚保守,凡近代史上有影响、有定论的大事件,他多旗帜鲜明地站在腐朽的、反动的一方。可见“老过”这个名字,叫得实在是不冤。这里不谈。作为政府重臣,于亳州一地,他的威望确是无与伦比的,修铁路这样的大事,虽然不归他管,但他的确有一言决策的能力。那么,姜桂题为什么不让在亳州修铁路呢?

此事却也不难猜度,当年天下不太平,姜老过无非是怕铁路修成将为老家引来兵乱罢了。

亳州一地旧时以发达的水运之力沟通南北,码头栉比,客商云集,繁华号“小南京”。至今泯然于众皖北地级市之间,虽说是天道有常,一人一事一地都有其兴衰气数,不得强求,但从历史的角度看,姜桂题的保守逃不出一声责问。铁路,于一个现代城市的发展而言,关系实在是太大了。

姜桂题没有守土之责,此事牵连的官声与政绩于他无关,他的过问,是基于多年戎马生涯的体会,其心拳拳,是真的为老家人着想。他就像一位包办婚姻的家长,坚信自己所能理解的好处,不必顾及儿女自己的打算。让我们的脑海中闪过无助的百姓陷于兵祸之中的困苦画面吧,如果能够避免,谁愿让它们发生呢?姜桂题的这份苦心使企图指责他的血性之人显得浅薄。回顾亳州近代历史,虽然也曾土匪猖獗,国、共、日寇三方拉锯争夺,但终归没有形成过大的战场。

写到这里,我们其实遇到了一个大的难题,即发展与代价的矛盾,这似乎是一个永远的悖论。先苦后甜的辩解无法交代先期承担损失之人的痛苦。如果换位去想,我就活该为后几代人的幸福让我现在的生活陷入悲惨吗?

这样的难题没有答案,只能实证。一退一进间,高度发达平稳的社会当取其前,因为他们已经足够好,不值得牺牲;贫瘠薄弱的社会当取其后,因为环境不好起来,怎么也难过好。当今的中国,社会问题已不那么尖锐,而行政的力量又太过热切些,如此,两方各退一步,怎么样?

(三)深潜的大龟

为了追一个“龙女出游”的传说,午饭后我们又匆匆赶了十里路。接头的行政村书记指着一片绿汪汪的河水娓娓而谈。这个故事是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辈,还是个光腚小子时听到并传下来的,无非说龙女出行时被俗人发觉而受困,脱身后怒斩了探路的鱼精。由此看来,神灵早已是忌讳显迹在人间了。

我们笔录着传说,心中满意,其实事先掌握的资料已大体如此了,这原本就是一个有名的故事。但民间故事就是有这点好处,每一次复述,都或有一些细节的不一致,可以参证,但记录者不必考究哪个更为真实,因为他们也会进行一次复述,他们会遵从这不一致的原则,并加以升华。

书记意犹未尽,接着又说了一段,却让我惊喜。这个水窝子很深啊,里面藏着一只大龟的。

书记说,我今年快七十了,我十八岁那年当生产队长,一天劳动后和几个队员在河里洗澡,完了后坐倒在河湾的一个小沙丘上休憩。我心里还想,这个沙丘昨天还没有啊,怎么一晚上就淤出来了?

我一惊,失声问:是大龟?

是哩,能散着坐五六个人,怕得有一间房子大小了。当时我们都不知道,在龟背上反闹,我跌了一跤,又过了一会儿,那大龟才忽然下潜,人就都陷在水里了,我们惊慌地在水里定住,眼睁睁看着大涡流一路向东去,整个河道就像烧开了锅似的,大浪向两边翻滚。大龟一动起来,一条河都在颤抖啊。我们回村一说,原来有七八十岁的老人也见过这只大龟的,这一算,莫不是朝前推五六十年这龟也现过一回世?

书记发誓所言无虚。讲述人亲眼所见,这就不同于传说了。而且我知,中国之大,深掩藏埋,什么样的事情没有呢?只是不敢相信这样的神异竟发生在这条小小的、让人忽略的河流。原来我们的身边,竟还存在着一位“大隐”啊!

我攀树拨草,渐近于深碧河水,一眼望去,波光粼粼,绿树环合,河水在此处陡然一宽,仿佛大龟拾掇住处闹腾出的痕迹。龟,也愿住大房子啊。

我存疑于大龟的壮硕,但不怀疑它的长寿,并且相信,五十年前出现的大龟就是一百多年前出现的那一只。龟能导气修行啊。《史记·龟策列传》有载:“南方老人用龟支床足,行二十余岁,老人死,移床,龟尚不死。龟能行气导引。”《文选》李善注:龟与蛇交曰玄武。这个交字,一说是二物缠绕,另一说是交合而生。但玄武的原型,就是一只大龟。这玄武,为四灵,又称玄冥,为司水,司生,司命之神。如果放之江海,兴云布雨号令水族,于其不过寻常事业罢了,却又是何等的快意呢?大龟,生活在这样一条小河,实在是太委屈了。

龙游一去不复返,此地空余大老龟。这条河,始于涡水,汇入漳水,漳水东流,总归于大海。大龟,它是从涡水迁居来此的吗?如果是从涡水顺流而下,它的目的地是大海吗?如果是从漳水逆流而上,如此雄壮的灵物,不去大海反向沟渠,所求又何来呢?我不知道。我念念不释于大海,也许是在为它哀叹吧。也许,它却浑不在意。在于斯,又如此大,犹能曳于污泥而自足,如此看来,外物于它,又有什么干系呢?它的境界,又怎么能被我这样的世俗之人轻易理解呢?不与世俗相拮抗,寂寞深潜以自足。这就是大龟的哲学吗?知其身于世无补,便自晦以求永年;不愿立异于世,于是索居以自传。曲指算来,五十年乃一现于世,最近哪一天,它忽然会出来晒晒太阳,让人们再留下五十年的传奇吗?

董林窝子附近的渔民,因为河水污染,连续几年都赔到血本无归了。人民富裕的成果加诸河水之上,未必就是好事。称舜日尧天,海清河晏,大龟啊大龟,您的身受,可都在这一道河水里。您虽深潜,生命又怎能不受到戕害呢?想一想此时的大龟呵,在暗流深处的寂静淤泥里,并没有传说中的宫殿,您藏首伏足,机息不起,若亡若存,犹如土泥顽石一般久矣不动,身躯生满青苔水草以及绿螺,但绝不腐朽。大龟啊,您在沉睡吗?我相信您能不死!天秉神异,又岂在意这水流的一时清浊呢?您的生命力顽强犹如,中华的文明每回摧折至尽尚能复苏,只因为记载精神的文字永在。大龟啊大龟,您的背上,驮负的可是河图啊!

然而,天地间又怎么能有长生不死的事物呢?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成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这块土地是魏武帝曹操的家乡,他就是在这里吟下这首《龟虽寿》,其时是否也曾有一只大龟在他的眼前游曳而去呢?也许,他所代表的建安精神的进取,与大龟的哲学并不相同,但不矛盾,就像孔子路遇接舆一样,作诗,各有自勉的意思吗?

2009年

有种行为不为“利”

许发夫

得知徒步考察赵王河,累得“凄凄惨惨戚戚”,乡下的母亲十分心疼,急忙追问是不是领导安排的活路或是参加什么比赛。当得知我是自愿的也不是为参赛拿奖金时,母亲很意外,说,你这不是自找苦吃发神经吗?母亲的话,既有对付出只是为了吃苦没有回报的不解,更多的是对“儿行千里母担忧”的诠释。母亲不识字,不理解我的行为,有谅可原,但当社会上一些“精英”也视我们的行为为“异类”时,我心里阵阵悲哀。但我很快就释然了,在这个“问路都要讲价钱”风气盛行的时代,费了那么多劲、吃那么多苦却没任何酬劳,不是“吃饱了撑的”又是什么?也是在众多不解的目光中,我发现这个世界上有种行为不为“利”。

生活在熙熙攘攘的市廛里,面对声色犬马,面对生存压力,我们的神经很容易变得麻木变得迟钝,不知今夕是何年,同时我们也为一些“俗事”变得脆弱:我们会为一次应得未得的奖赏而不平,会为仕途应升未升而愤懑,这种“功利化的生活”让我们身心憔悴。当我们走在赵王河畔,这一切蓦地变得遥远变得陌生了,看到因排污变臭的河流,望着因采砂倒塌的河床,听着群众何时治理赵王河的呼声,我突然感到,除了名和利外,我们是不是还该有其他的追求?

坐在办公室里,每天面对电脑,面对公文,面对永远做不完的工作,我们为人际关系的复杂而郁闷,为日复一日的重复而寡欢。走在赵王河畔,与潺潺东去的河流对话,和岸边舞姿婆娑的垂柳合影,我们的身心为之一爽,这是一种发自本能的愉悦,每日蒙在心灵上的尘埃也在不觉间遗落。这让我感到,回归自然,才知不是每次付出都会有收获,不是每次价值都能获得首肯;回归自然,我们才能体会“人定胜天”的理念是多么的狂妄和无知;回归自然,我们才会知晓要实现人和自然的和谐是多么的任重而道远。

每天骑车上班还嫌累,每天山珍海味还说无味,每天坐办公室还觉身心疲惫,徒步在赵王河畔,感受因长时间徒步带来的伤痛,面对没有热茶熟饭只能席地吃点快餐,体味坐下就是最大享受的满足,我们深知什么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才知我们每天抛弃着本该珍惜的,埋怨着我们本应好好享受的,才知什么该珍惜什么是幸福什么是我们该做未做或不该做却仍在做。

从徒步赵王河,记者想到了那些登山者探险者,那些人类极限挑战者,这些人的举动和徒步赵王河一样没与“奖金”挂钩,没和名利联姻,但他们在挑战自然的同时,更是对人类极限的一种探求。也就因有了这样一些实践者,我们人类才会走得更高更远;也就因做了常人未做的事,他们的行为才崇高。

赵王河流润

杜振华

当人们日夜地用生命消费着功名利禄,攀比着无聊的关系和虚意的应酬,心像风潮中吹扬的羽毛,浮沉飘荡之时,有多少人还能放鹿青崖间,寄情山水中,有多少人还有那“一笑寂寥空万古”的情怀。车在混浊和喧嚣中疯狂地往前穿行,我的笑藏在很深的忧愁中,带着疲倦的灵魂,往前,往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赵王河你还有多远?!

突然一条如带的绿色,亘在我的从眼角到眼角的所有的视线中。哦,赵王河!你躺在这里已经永远,但对于我是一种精神和祈盼。我动情地扑进她的怀里,一种从没有过的轻松,滋养着我的灵魂!苍绿从河岸伸向西边,逶迤在视线的端底,像“亳”字最后一笔折向天际!于是我运足了所有的气力,大喊:赵——王——河,你到底从哪里来?只有旋涡不时抖出的水声,却再也没有听到一丝回音!

车子把我们放在古老的回龙寺脚下,据说这是当年赵匡胤带人把赵王河挖好后,想从此入涡,被大臣劝止后而修的一个庙宇,至今寺内香火旺盛。我知道,我们一行六人要在未来的几天里,要用意志寻找答案。

当那小鸟的第一声鸣叫,从对岸深处的树枝间传来的时候,赵王河用多情的嗓音把我接纳;当第一滴露珠被秋风从树尖轻轻地吹落在我面颊的时候,我品到了她的纯情;水晶般的入河口嵌在涡河美丽的腰间,水与水相互呼唤着流向了未来。我们像飘浮在天河里,我醉了,醉在了赵王河的清晨!

河岸上铺堤的秋草,点缀着各色的种子,昭示着一秋的自豪。赵王河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少女优美的体线;乳白的乡村水泥路,搭在苍绿的河的腰肌,飘在晨风里,这一绿一白的长线嵌从金色的谯城大地一抹西去。多情的农家妹爽朗的笑声从田野向我扑来,她们正用巧手收获着金色的果实,我们一行便溶在这一天一地的幸福中!

清晨,我们沿河而上,把身心交给了这柔水,用执着去叩问古老的赵王河,你到底沉淀了多少历史,记载了多少变迁,凝聚了多少苍茫。你引领着亳州大地一天天、一年年,日夜嘶鸣!我不禁为水的坚持而喝彩,她用这柔弱陪伴着大地。生的短暂放在这水的永恒的坚持里,世之浮躁放在这柔水和大地间,顷刻急功近利的焦急如曝光的胶卷一片黯淡!

跟着流水,我们走过了回龙寺、吕家店、董家窝子、赵桥集、十河镇、梅城,一直到河南鹿邑的王皮溜、赵村、玄武……我仿佛从梦中启程,开始了一场精神的远足。赵王河的悠长拉伸着我们的意志,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我们的极度疲惫与轻松的流水成反比攀升着。到了第三天,我有着旧伤的左膝盖骨,锥刺般地疼痛,每一步都记录着艰难。我在出梅城不久,便步若老者。当我躺在张超凡主席的背上,当地把我背过一条支流的时候,主席因体力不支,“失身”在赵王河里。我们一起用欢呼“救起”主席,笑声挤满了河谷,我猛然想到“五百年修得同船一渡”,该有多少载能修得这“官民背一回”啊!我们快乐得像一群孩子,跟着赵王河嬉戏,牵着她的手,询问着一串又一串的故事!

我不是超人和先哲,找不到时间的隧道,追溯铁戈兵马的大宋,我只能从赵王河的底片中,冲洗出历史的点滴。了解赵王河承载的古远和厚重,她是中华腹地浓缩的一块晶莹的化石,透视着远古的繁华和先人生生不息的抗争;她是豫皖大地上的一张名片,烙印着沧桑和文明。我总想从曲折的河道中读懂她的过去,我总想从曲绕的流水中听见她的回音。

二百里赵王河,盘踞在豫皖大地的腰间,滋养着豫皖广袤的沃土。赵王河,你谦虚地躺在这大地,默默千百年,亦然如此美丽!

喧嚣于我无,躲进仙境中,我醉了,醉在了赵王河的秀美里。

武家河

武河入涡口,走河的队伍从这里溯源而上

梦廻武河

张超凡

最早步行本地河流的想法,或者说初衷,基本上是出于一种娱乐化、休闲化的心态。几个文友电话里一商量,利用长假,远足一回。大家长期坐班,身心俱疲,况且人至中年,焦虑杂沓,工作、生活压力,来自四面八方,平时不得不端着一张脸,本性藏得太深,活得很累。能和几个文友放飞一回,远离城市,远离喧嚣,呼朋引类,本性尽展,何等快慰!大家基本上是一拍即合,立即就成行了。最早走的是赵王河。两年前,大家背着背包,携着干粮,沿着河岸,鸟儿出笼般扑棱而去。看到的一切都是新鲜的,没有虚浮,没有应酬,没有假话,渴了,喝一回,饿了,啃干粮,内里急了,就地解决,赤裸了本性,把压抑尽情地释放了。沿途的河水,一会儿清了,一会儿浊了,一会儿污染了;河岸,一会儿陡峭了,一会儿被掘平了;河中,盗沙船一会儿游弋了,一会儿隐藏了。走着走着,大家在身体严重疲伤的情况下,精神上不知不觉地诞生了一些东西,开始是模糊的,一经议论,大家都明白了,那就是责任,责任感。文人忧国忧民的本性从灵魂深处冒了出来。沿途的生态,沿途的文化遗存,沿途的水文变迁,沿途的民俗延展,尤其是水的污染,把大家的心灵震动得七零八碎。我们走的是涡河——我们亳州人称为母亲河——的重要支流,那些污水全部排放在涡河里,渗入地表,那么,我们及我们的子孙,无一例外地都要受到污染。推而广之,其他的支流,情况怎么样呢?大家觉得有责任考察一番。

这样,从最早的“远足放飞”开始,我们不自觉地把自己禁锢在了“责任走河”的惯性之中,目标是涡河的六条支流。每条河自始至终步行一遍,把变迁情况记录下来,留给子孙一份责任。

走武河,已经是第三年。“南有油洺赵,北有武杨包”,涡河的六条支流中,我们已经走了南边的两条。今年,大家想走走北边的河流,小范围内吹吹风,想去的人十分踊跃。稍微一排,超过了十个,赶快敛迹。因为这种行走,吃住条件十分艰苦,完全是随遇而安,人数多了,在小镇上,住宿就比较困难。约定了时间,定下了路线。某日早晨,我们赶行几十里,就站在了涡河边。溯流而上,去找武河的源头。

与前两次的徒步相比,这次的行走不算特别艰苦——第一天除外。一般情况,初次徒步,体力充足,第一天行程要走得远些。可是,我们的计算出了点错误,加上贪看路途风景,绕一个大弯拜访了曹操的精舍“谯陵寺”,回到河边不久,黄昏就骤然降临。问了几次路,距离宿营地是越问越远,把大家的意志弄得越来越弱。天完全黑了,河堤上密密的树林忽然莽苍起来,恍惚怖人。林间小路忽然消失,高一脚低一脚,绊在灌木上,踩在树叶上,发出吱吱声响。偶然的,身边扑棱棱飞起一只鸟,把人惊吓得好半天回不过神来。我们都产生了绝望情绪。这时,同行的新文友——第一次加入的涡阳女性张梅,再也坚持不住了她的矜持,崩溃了情绪,抽泣起来。我们慌乱了,尽管体力都在挣扎,还是争着背了她的算不上多重的包包,互相劝慰,调侃逗笑,竭力把她从崩溃里捞出来。

夜月高挂,直到朋友把我们接到镇上,直到热汤热水把胃滋润起来,我们才灵魂附体。果然,张梅提出连夜回家,她不想再走了。

小镇的夜晚我们睡得很香。天明时,令人很意外的是,张梅竟没有走,且已精神抖擞,俨妆待发。我很震撼,女人,真的是令人刮目的。

武河之行,我们走了四天,令人欣慰的是,我成了队里的唯一全人——都脚上挂彩,连专业水平很高的王飚也脚上打泡,我却毫发无损;令人沮丧的是,全程污染的武河,令我们心情很沉重,尤其上游,水黑如墨,气味熏人,这样的毒水,就一路流来,流入涡河,再流入淮河。我们国家治理淮河污染投进去的上百亿资金,或成了污吏的饕餮,或成了商人的珍馐,而淮河水,依然呜呜咽咽,污染如故,颟顸的治河官员依然熟视无睹,年年预算。这样的日子啊,就年复一年。

回来后,大家都写了文章。几个月过去了,也许因为事情多,也许因为心情沉重,写字的笔,一直沉重莫举。多少次梦里醒来,都是那黑漆漆的武河水。我知道,我们一万人的沉重,也顶不了一根手指头的分量,多少篇文字,也轻飘飘渺如云烟。

前几天,欣闻有个地方要治理武河了,不由精神一振,提笔写下此文,作为走武河的小结。愿我此后不再梦见那满河的黑水,不再听见那隐约的叹息。

2012年3月3日

徒 步

王 飙

“徒步”二字,是一个非常激发人想象力的词,如果让你无意间联想到了中国的十大徒步路线,那你就在祖国的雄山丽水的大美之中陶醉一番吧!然而,国庆期间虽为长假,但毕竟也只有七天,所以,我们只能选择沿着一条河的逆流探源之旅。

当然,我们的探源与水利无关,只想沿着河流,在宁静安详的原野上,听听流水的歌唱、秋风的吟诵;看看天空的明朗、秋收的景象……

10月2日清晨七点多,我们一行五人,从沙土集的武杨河入涡口处出发,由此拉开了徒步的大幕。我们沿着河岸前进,虽说已过了中秋,但许多的植物还绿意浓重,甚至还有许多花朵在草间绽放。唯有满岸的杨树,正用它的落叶做音符不断地谱着秋歌逸韵。行走的脚步,在铺满枯叶的大地上奏着曼妙的自然之曲。“沙沙”之声,不时地惊飞草丛中的野鸡与河中的野鸭,不时地还会有一只只野兔从脚边窜出,从而惹起我们一阵阵的惊叫……

然而,河边的徒步,毕竟不能等同于花园里的漫步,本来打算中午到五马集吃饭的,可到了一点多钟的时候,向路遇的村民一打听,竟然距五马集还有近三十华里。此时,特意从涡阳县赶来参加徒步的张梅,已经累得有些举步维艰了,但是,身在大野,何处找归路?只得拖着沉重的脚步,茫然赶路了。我开心地对她说:“知道意志是怎样炼出来的了吧?即使到了极限你也不能放弃坚持,这就是意志啊!走吧,相信你能战胜自己!”她木着脸说:“知道会这么苦,我就不来了。”走到天黑的时候,还没看到五马集,她几乎有些崩溃地拉着哭腔说:“我来时,我妈就不让我来,不管怎么说,明天我是不再走了!”这一天,我们走了大概有六十华里。

在五马集,我们经过了一夜的休整,精神大增,特别是听作协张主席说了今天的路只有四十来华里的时候,张梅又来了劲头,决定和我们一起继续走下去。

一河两岸的秋作物都临界成熟,大片大片的豆叶,金黄灿烂;晚熟的玉米,还有着一望无际的青纱帐;有时,也会有成片的辣椒,透红似火;庄稼地的尽头,便是一座座林木掩映的村庄。在经过芦庙镇的时候,我们还特意拜访了谯陵寺,据说这里当年曾是曹操年轻时苦读诗书的地方。下午五点来钟的时候,到达河南省的营廓镇。在镇子的正中心,是一座花木兰的戎装雕像,镇子的西北角上,是一个很大的木兰广场,一边是很漂亮的木兰祠,一边是她的陵园,广场中心是她的跨马迎敌的石雕,非常的气派。我们亳州的魏园本来是花木兰的出生之地,二十年前,亳州的活历史李绍义搜集许多有力的证据,但是,终因当时的领导不够重视,致使木兰成了河南营廓的人了。若是木兰有知,她是否会认这个家呢?

徒步虽苦,但是,那种战胜自我的快感却让人陶醉。走到第三天的时候,尽管每个人的脚上都血泡连连,但无人再生退却之意。我们有时高吟古诗,有时放声歌唱,有时纵论天下,有时互相开心逗乐,有时对路上听来的传说故事求根索源,有时拿出相机把旷野的美景摄入镜头……

到了第四天,我们终于在中午的一点来钟的时候,走到了武家河的源头。胜利的喜悦,回荡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头。张梅兴奋地说:“明年,我还要与你们一起徒步河流!”呵呵,看来徒步让这个在福窝里长大的年轻女子走向了成熟!

徒步武家河记

张秀礼

(一)徒步走河之思

古人有训: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是获取新知的两个有效途径,读书与行路互相补充,长见识、增智慧。然而在当下,随着现代交通工具的日益发达舒适以及生活节奏的加快,为了赶时间,人们用双脚行路的机会越来越少,很多人甚至已经不习惯步行了。这对于直立行走的人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生活在淮北大平原上,一马平川,道路四通八达。只要想走,尽管去走,到哪里都可以,但我们却选择了走河。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水是大地的血脉,水是生命的源泉。因此,人们常常把养育一方的河流称为母亲河。对于一条条纵横相连的河流,我们实在应该心存感恩和敬畏才是。这,或许也是我们一次次沿河探源并乐此不疲的原因吧。

从古至今,水一直浸润着芸芸众生的生命,孕育着绵延不绝的文明,点化着芊芊莽莽的自然,不断赐予人们物质的收获与精神的启迪。从远古的大河文明,到近代的工业文明,从筑房定居的农耕文明,到逐水草而动的游牧文明,从原始人栖身的聚落,到现代人居住的城镇,从来都离不开河流的润泽。一条纵贯南北的大运河,繁荣了两岸多少名城古镇,演绎了多少才子佳人的凄婉故事,见证了多少兴衰更替的世事变迁,积淀了多少多彩多姿的运河文化。谁能说运河不是隋朝以后中国历史的缩影呢?

一个国庆长假,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留两天休息的时间,正好可以用来走河。置身于大自然的怀抱,远比到那些人满为患的人工雕琢痕迹过浓的景点要有趣和轻松得多。平日出行天天遭遇拥堵,心里够闹的了,何必再去到另一个地方添那个乱呢?不如走河去,开心,提神,惬意,自由。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们这些走河的人,算不上智者,但却有共同的喜好,这就够了。千百年来,水一直是智慧的象征,它以川流不息的执着显示智慧,表达张力。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每一条河流,其实都是一部流动的书。沿河徒步,一步步向前,就是在一页页翻读这本内涵丰富的无字之书。只有用心读它,你才能体悟到什么是稍纵即逝;只有亲近它,你才能纯净自己的灵魂;只有与它朝夕相处,你才能知道两岸农民对它的一往情深。

平原上的河脾气是柔顺的,秉性是坚韧的,性格是善良的,品行是谦逊的,有张力却不张扬。我们此次所走的武家河源于河南省商丘南郊,接古宋河,在涡阳县闸北镇境内入涡河,全长大约三百余里。《水经注》卷二十三载:“谷水自此东入涡水。”这里所说的谷水,就是现在的武家河。两千多年前,一代圣哲老子就出生于谷水之畔。后来,老子作五千言《道德经》,第八章首句即曰:“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老子认为,上善的人,就应该像水一样,润物细无声。水造福万物,滋养万物生命,却从不与万物争高下,从不因此骄纵,这才是最为谦虚的美德。正如古人所言:“到江送客棹,出岳润民田。”凡是能利物、利人之事,水都尽力去为,故天下最大的善行,莫如水,谓之“上善”。

沿着河走,晨起出发,秋露沾衣;途中打尖,暖阳照人;日暮住店,晚风拂面。回归自然,心融自然,天人合一,不需要诗意,就这么走下去就行了,只要愿意,很简单的事。

沿着河走,河无言,水无声,耳静心清远。目力所及处,斑驳的渔网,搁浅的木舟,残破的小桥,空落的村庄,兀立的孤树,产后的大地,悠闲的白云……都成为私家收藏的风景。

一次走河,也就那么三四天时间,一段“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生活,一个向自我毅力和体能挑战的旅程,也是一次躬身向水学习的过程。走河是短暂的,但归来之后那种成功的喜悦与自豪,那种灵魂的澄明与通达,却值得久久地珍藏。细细回忆在路上的每一个细节,慢慢咂摸在路上的每一种感觉,一切都是那么值得品味。走河,一切在心。

想起某个场景,不觉莞尔,就会觉得走河路上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心中便对下一年的走河充满了热切期盼,更对下一条河流寄予了无限遐想。

(二)徒步走河之乐

我一向是个喜静的人,周末不上班,又没有其他必须要做的事时,便可以一整天窝在家里,看看闲书,陪陪家人,摆弄一顿自以为味道不错的饭,怡然自乐。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徒步走河,并且喜欢上了这种简单的户外运动。

第一次徒步走河是在前年国庆长假,几个文友相约一起走河,邀我参加。当时觉得新鲜,就一口答应跟着去了。亳州的母亲河——涡河在谯城境内有六条主要支流,南有油河、洺河、赵王河,北有洋河、包河、武家河,滋润着一方黄土,养育着两岸生灵。我们那次走的是赵王河,一人一背包,从入涡处出发,徒步沿河上行,一直走到源头,就这么简单。

喜欢上走河,是因为每一次徒步都如同一次人生之旅,可知中蕴藏着未知,准备得再充分,都会有意外。走河的心灯在眉前点亮后,河源就在前方招手,遥遥地等待着我们,心在呼唤,水在召唤,那注定是一场生命与生命的约会,欲罢不能。一次次沿河徒步,让我享受到走河之乐,感悟到走河之趣,体验到走河之苦,感受到走河之痛。其中况味,非亲历不能知,非亲为不能及。

走河之乐,源于那种心灵的彻底放松。生活在城市的水泥丛林之间,时间久了,心就变得粗糙起来;匆匆碌碌的日子多了,心似乎就忙丢了,常常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沿河徒步,置身于广阔的原野,远离了喧嚣的城市,双脚踩在坚实而又松软的大地上,人就逐渐踏实起来,心也慢慢充盈起来。那是接了地气的缘故,是与自然交融的结果。累了,席地而卧,躺在厚厚软软的落叶上歇息,秋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那滋味妙不可言!夜晚,躺在小旅馆的床上,疲累的四肢尽力舒展开来,然后香香甜甜地睡去。少了平素工作没有干完的担忧,没了往日的辗转难眠之苦,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一连几天的徒步走河,可以看到许多平日难得一见的乡村景象,还会有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喜和收获。看着被谁突然一嗓子大叫惊飞的野鸟落荒远去,听着几天来朝夕相处的这条河的优美传说,还有沿河村民猜测我们身份的不解目光,这种在许多外人看起来是吃饱了撑的“自虐式旅行”,让心灵得到彻底的放松,累并快乐着。

徒步走河之乐,在于那种濒临绝望的感觉。没走河之前,先查看了地图,不就是那么一条细细短短的蓝色曲线吗?伸手一量,不过一拃而已,小菜一碟!可真正走起来,就不是那样轻松了。出发前,盯着地图商定当天夜宿的目的地,估摸着一天要行走的里程数。遇到较为平坦的沿河小径,速度就快些,日落前到达,自然乐不可支,终于有得休息了!然而,当一个对现代交通工具产生依赖的人真正完全要靠双腿沿着坎坷的河堤走完几天的路程时,那就需要意志和毅力做支撑了,当然重要的还是体力。沿河行走,大自然随时都会给徒步者带来事先想不到的困难。很多时候,河堤上是没有路的,要靠我们在齐腰深的荒草中一点点地趟行,遇到河汊子,就要绕行很远才能到达对岸,这就会额外消耗体力,影响速度。细汗不停地渗出,两腿不时地发软,脚上磨出的水泡痛感也更强烈,退出的念头不是没有萌生过。天黑了,人累极了,就会产生那种濒临绝望的感觉,后悔不迭。拐过一个河湾,突然看到了集镇的灯光,心一下子温暖起来,柳暗花明般地轻快起来,庆幸自己没有当逃兵。一夜过后,又是兴致盎然地上路,更美的风景在路上,就像人的一生,不要轻言放弃!正是这来自灵魂的挑战,才激励人不断地向着梦想进发。

徒步走河之乐,还在于彼此的互助、交流的和谐。一行几人虽然同在一城居住,早就互相认识,但难得有机会终日在一起,即使偶尔照面,也是匆忙中打个招呼就擦肩而过。因为一个共同的爱好,大家聚到了一起,仿若战友,一路互相悉心照顾、细心关怀,前呼后应,上坎儿伸手拉一把,下坡儿扶一下,手心儿是暖的,心窝儿是热的,感觉是厚重的,一个和谐的集体。行进中,一行人谈天说地,吹牛神侃都随意;论古讽今,嬉笑怒骂皆自由,气氛融洽,关系单纯。一个随意的话题、一个善意的调侃,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让人轻松愉快,何乐不为!即便是什么都不说,单是聆听那脚踩枯叶的细碎声,就是一曲天籁之音。

我走河,我快乐!

走河去,给自己一个寻找快乐的借口;走河去,给自己一个制造快乐的理由!

武家河行记

杨 勇

题 记

南有油、洺、赵,北有武、洋、包,说的是怀抱古城亳州的六条河流,虽不比八水绕长安那般至尊气象,却也似六抬大轿,花团锦簇,拱月而出,恰好符合了这座汤都魏府,垂四千载历史的重镇身份。

自2009年开始,市作协的几个朋友相约,利用国庆的较长假期来徒步丈量亳州的河流。先后已行走了赵王河与洺河,今年,我们从涡河北岸选择了武家河。

武家河起自河南的古宋河,在进入安徽后水分两股,分别在谯城区和涡阳县注入涡河。此次的徒步是从谯城区的入涡口开始的,在地图上标识为武洋河,又名黑风沟、九女河,而当地人最通常的叫法是大洋河。

沿河上溯,在张店乡时攀上了武家河的躯干,再经五马镇、华佗镇、芦庙镇一路向北,在踏过一座亳州、商丘、虞城分界却“三不管”的烂桥后进入了河南省,自此一直到商丘市睢阳区南郊的源头都叫洋大河。徒步全程约二百里。

以下是缘此次徒步而写的几篇散记。

高阁闸上

农村人的“里大”,且不靠谱。上午十点问路,距离五马镇还有二十里,中午时再问,竟又有三十里了,河岸上的路不好走,一“气”走一个小时,总也有五里多吧,连走三“气”,再问,还有二十多里。悲啊!终于来到传说中距离高阁闸最近的方庄了,田间地头问路,老乡一指向北:“沿河道走还有两里半。”令人振奋,可是走啊走啊,总也走不到头,四里半也该有了吧。天色渐渐地黑下去,继而全黑,涡阳来的新同伴张梅眼泪打着转儿,对于“养尊处优”习惯待在电脑前的她来说,连续十来个小时的沿河徒步是太难了、太难了。眼前突然又横亘来一条涧似的深沟,杂草过腰,手电的微光勉强照着下脚,她该知道,这时谁也没有退路的。王飙老师鼓励着,张超凡先生搀过来。终于过了这条沟,一抬眼,我们的正前方现出车辆的微光来,河面方向有人在吹着口哨。到了,终于到了。

我奋起余勇大步向前,第一个走上高阁闸,看见“一只狐狸”正笑嘻嘻地站在那儿。把身体摔到车里,我斜倚着和他说话,“老兄,我步行七十里地来看你,心诚不诚?你拿什么好酒招待我?”

预计在五马镇蹭的是午饭,午饭却挨成了晚饭,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教训。这条武家河在谯城区沙土镇注入涡河,早上八点钟看了入涡口,一行人从那儿起脚上溯,地图上看去,距离五马镇不过三十多里,队长张超凡先生的意思是:头一天满体力,多走少歇,下午一点或两点,总也走到了。所以提前联系了午饭。事实证明,还是盲目乐观了,“深具”经验的我们早该知道,徒步河流的变数实在太大。

这已是第三次徒步考察亳州的河流了。按照计划,一年走一条河,那么一条涡阳、六条支流,全部走完要用七年。依然利用的是国庆的假期,但第一次徒步时有六个人,第二次就少了一个,这次只拢来四人,走河的人心里都还存在念想,但有人累残了,有人累怕了,这也难怪,确实辛苦。就像今天所走的七十里,多一半河岸上是没有路的,只能在杂草荆棘中开辟小道。有些河段,庄稼挤到水边,每前进一步,都要小心地分开玉米秆的青纱帐,或仔细尖利而杂乱的豆茬别伤了脚,或是不要陷进新犁的疏松黄土里去;有些河段,河水里长满水草,与河边的杂草连接成一片绿色,远远望去,并无分界,只有走到眼前,直视脚下,才能约莫分辨出陆与河之间隐藏着一条蜿蜒的线。你要不想一脚踏到河里去,总要万分的小心。

无论如何,四人吃尽了满背包的干粮,喝尽了水,晚上六点半左右,总算走到了高阁闸上。我也见到了想要见的那只“狐狸”——本市著名的网友“君子狐”蒋建峰先生,不久前《民主与法制》杂志对他作了专访,他是因网上议政而被吸纳为市政协委员的三人之一的。

为什么会使用“君子狐”这个名字?蒋建峰自己的解释是:以野狐之诡异,行君子之周正。既是自污,又是自得。但我却不以为然。狐吗?诡诈的人怎会给自己贴上标签?只有好人,才会把“千万别把我当好人”挂在嘴边,作为自我保护的一层甲壳。君子吗?他并非周正的中行君子,典型的刺头式风火脾气,只能算一介狂狷。身为乡镇干部,蒋建峰曾带领农民上访,一身走到队伍最前,“狐狸”之道怕是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也;市委书记召集网友开会,蒋建峰手指头一个挨一个戳着在座局、办的大领导较真,激动时拍起桌子,也并非君子的风范,倒是个诤人。今时今世,如此诤人难能可贵,也算是一位奇人了。

就这样,第三次走河之旅的头一天晚上,我们来到了五马镇,并且见到了蒋建峰,在这个特殊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正好做彻夜之谈呢。

想念炉火

吵着要酒喝,半杯却醉了,身上感到非常的冷,这是身体透支的状况。在五马镇上的一家小旅社里,我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实,依然挤不出透进骨头的寒意。不由得回想起滇南家家户户的烤火盆来。滇南最冷的天气,只是皖北中秋前后的样子,最是舒爽,当地人却还要从火盆中寻求温暖,怎不让人嘲笑呢?而此时,我与蒋建峰相对而坐,却非常想念那温暖的炉火。

当然,这个时节是找不来炉火的,但有一样东西可让人温暖,对的,是心里的热情。我于是对蒋建峰说:西汉人枚乘作《七发》,连举七事,听了能让人涩然汗出,霍然病已。你能为我做这样的事吗?蒋建峰笑着说,他可以试一试。

蒋建峰说,你们沿着武家河走,经过观堂镇时,可去看一看谯陵寺了吗?那可是当年曹操隐居的地方。曹孟德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他担任洛阳北部尉时,制五色棒,打击豪强,可惜棱角太强,为世所不容,便主动辞官还归故里。他在《让县自明本志令》里回忆这段生活时写道:“于谯东五十里筑精舍,欲秋夏读书,冬春射猎。”这谯陵寺,就是精舍的遗址所在啊。你如果从那儿经过,站在那儿追慕曹公,想念一下当时的曹公,潜龙勿用,暗自韬晦,却通过读书和习武来磨砺自己,始终不掩那颗滚热的救世之心啊。

我说,我们确实专程绕道看了那个地方。两千年来,精舍故迹早演变为寺院,以此受着香火,承载着后人对先人的悠悠追慕。但现在的谯陵寺只是八十年代以后所建的一间小庙了,旧日的连云古宅早在“文革”时毁尽。我还听说,浩劫来临时,住寺的和尚将一口铭文古钟投入井里才让其免于砸毁,后来打捞上来,成了历史唯一的留存。可是我们四下寻觅,却发现寺里是没有这口钟的,追问古钟的下落,谁也说不清。有人冒了一句说是被某某人收藏了,追问被谁?又三缄其口。古物未毁于动乱,却失于太平,怎不令人叹息呢?

尽管已没什么可看,我还是坐在门前的土堆上抽了支烟,怀念了一下曹操。曹操这个人,头角峥嵘,固然做不成好干部,于是乎闲居在这武家河傍,与你蒋建峰比邻,可算有缘呢。此时的曹操,尚对汉朝抱有幻想,隐居的本意是“待天下清”,还要去做“能臣”的,但天下终究没有“清”起来,大丈夫立世,等不得了。以这次的隐居为分界,从此曹操的人生两样了。再一去,山高路远,杀人如麻。

蒋建峰摇了摇头,带着自我解嘲的笑,他接着说:

若说不介意自认奸雄,毋宁说曹操是以自己的方式来救世。明天,你们将沿五马镇向北,很快会经过神医华佗的故乡。古人说:不为良相,即为名医。曹操与华佗,是在同一个时代被武家河孕育而生的两位伟大者,为了普世的福祉,各以自己的方式求索着、奋斗着。历史的功过评价,总嫌太早,即使盖棺了两千年,依然人人心中有个不同的曹操。在礼崩乐坏、民不聊生的末世,救一国?还是救一人呢?曹操用翻天覆地手,灭敌国开时代,行事至刚至阳,却不惜以至阴的权谋之术佐辅;华佗施春风化雨术,活死人肉白骨,为技至精至柔,却始终以大爱仁心来主宰。与曹操遭受的争议不同,华佗其人,不为王者医,要治天下病,他的仁心仁术却是千古公认的。

我哂笑一声,说,灭一国与救一人孰轻孰重?这是无从比较的,一个是政治,一个是人文。追念三国时期那段黑沉沉的历史,得明白,不能没有杀人的曹操,也不能没有救人的华佗。不杀人,怎匡邪氛?不救人,谁生希望?但是,于今而言,我们的怀念是否真的有意义呢?

固然,在这个充斥着功利与虚假的世界里,曹操的才干与真性情得到人们最大的认可,推崇他的同时,让人不吝将面具变薄一些。但是,社会就不会再改变了吗?或者有一天,这个世界变得有洁癖,曹操还会再度被翻案吗?如果未来的可能性中存在这么一个有洁癖的世界,我们是否应该期待着它的到来呢?况且,华佗于今,也只不过是一个符号罢了。人们在纪念他时,是在纪念他,还是在纪念附着在这个符号上的功利呢?谁还在静下心来体会他当年的情怀与热情呢?你若不信,可以去市区看一看华佗纪念馆的对联。正确的读法是“槖钥无传一卷伤心狱吏火,户枢不朽片言终古活人方”。官方网页上却把“槖钥”误认为“素论”,“终古”误认为“终在”,竟能连错三个字,结果被蒙城的邵健先生看到,当他告诉我时,我这个亳州人只有无言且无颜。

沉默良久,蒋建峰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看看你的身后,武家河的下游分成两条支流,另一条直到涡阳县的天静宫才注入涡阳,那是争议中老子出生的地方。武家河,是一条道家的河流啊!说到道家,人们只看到道家的出世,未看到道家的进取啊。老子所称道的“功成而弗居,天之道”,弗居也是在功成之后。你看曹操也好,华佗也好,无论是隐居,还是辞官,不都是道家的进退吗?进也好,退也罢,或为救一国,或为救一身,铆着的心劲儿,并非是功利,而是梦想与热情。把这些丢尽了,大家一起去追碌那些与世浮沉的东西,这个世界,即便修再多的马路,盖再多的高楼,我们能从冰冷的繁华普世的庸碌中看到什么样子的未来呢?

由于身上冷,征求了蒋建峰的允许,我裹了被子躺倒了说话。怕影响隔壁人的休息,因而声音放得细小。

此来的路上,在张店乡的河面,我惊异地发现了天然形成的太极图!两大块水草如阴阳鱼般环抱,阳中有阴,阴中有阳。大自然的造物真是神奇,武家河,是一条神奇的河流啊!几千年来,武家河以及它的母河涡河,为我亳州,又为我们中华贡献了多少传奇般的风流人物呢?没有这些人,甚至可以说中国的历史就不完整,我怎么能不为之骄傲呢?你看我掰着手指数一数,老子、庄子、陈抟、张良、曹操父子、花木兰,这一连串的人物,历史的记载上都有凭有据,是宝贵的财富,而非负担。可是这二十年来,有哪一位名人的归属没有被邻省努力侵夺呢?我们又做出了什么有力的反制了吗?历史尚且保护不了,又遑论精神的传承?

夜已深。寒冷,让我渐渐丧失了谈论的兴味。蒋建峰把他的被子给了我,说他可以回镇政府去睡。我欲眠,君且去,复有暇,抱琴来。因为冷,我并没有起身送他。恍恍惚惚里,在一张太极图的缓缓转动中,不知何时我已进入了深沉的梦乡。

第二天破晓,蒋建峰送我们起行。没有炉火,虽然捂了一夜,我身上依然带着没驱尽的寒意。我明白,走凉的身体,也许只有靠继续走才能重新温热起来。

蒋建峰指向河道的前方,说,不远就是华佗镇了,那儿有个小华庄,就是神医华佗的乡梓。你们在行走中可能会发现,亳州是药都,但本地自产的中药材还是密集于武家河两岸,这难道不是沿袭了两千年来的传统吗?如果说华佗也曾有过潜龙勿用的日子,那时他正在躬下身来,汗水洒在地里,他正在一棵棵地教授乡人们辨认和种植治病活人的药材啊。

清风的醉

虽力劝蒋建峰与我们同行,但乡镇事务冗杂,武家河畔的逍遥,对他而言只是梦想罢了。失望之余却有惊喜,第一次徒步的同伴张秀礼先生克服了困难,赶来与我们会合了。

出五马镇后,那一段河道很好,两岸种满了桃树。想象中若行走在四月的晴日,将是何等的惬意呢?一片艳霞流彩,四处桃花笑人,却招摇着蜂儿蝶儿匆忙,不暇与我们看顾。忽然一阵好风吹散,似美人薄嗔,揉碎打来,正扑中了脸庞,心下生气,伸手尽力捉它些些,却不想早已满河香雨流红了。又或六月间,蜜桃已然成熟,一个个像粉嘟嘟的孩儿,不愿再被翠绿的叶子呵护,向着行人尽力地挣出身体,把枝儿都低低地坠了。然而,此时走过,料知不远处的角落必定隐着一个看守的农人,心下自然惴惴,谁也不敢伸手,不敢张望,不敢停留,唯恐犯了瓜前李下的嫌疑,可是,谁在心底不在赞叹着孙猴儿在蟠桃园的勇敢和幸福呢?而如今已是初秋的天气,谢了花,尽了果,桃树行子只剩下肥叶油油,摇曳婆娑,不来诱惑,亦无乞求,任我们随意行走。走出汗时,拣一块浓荫席地野餐,或箕踞,或趺脚,或仰卧,舒舒爽爽,谁也管我不得,似乎是人生更大的幸福呢。

这个时节,徒步河道,眼前的风景又何止是桃林呢?十月的田野,是五彩铺陈的大地,辣椒的红,玉米的青,棉花的白,各自抱成团儿,憋足劲儿,撒着欢儿,奔向你,又躲着你,其实它们只是骄傲地恣意伸展罢了,任着你多情,任着你谋杀着相机的数码,它们只是和风儿“沙沙”地说笑。然而,它们还都不是大地的主角呀。这个季节的土地上,称霸的是豆子。豆子熟透了,豆子秧的金黄色接天连地,谁能与之匹敌呢?亳菊花尚未开放,细嫩的小叶片层层叠叠,密密匝匝,不费力就把深沉的墨绿色涂实在旷野的画布上。有它们在时,甚至能将豆秧军阵逼迫得透不过气来,它们仿佛在对豆子们说:我是鲜活的,你是老朽的;我是自由的,你是没落的,不信,看看谁能撑到深秋?

折一支木杖,我们健步如飞。都走快时,并不簇成一堆儿,有人前些,有人拉后些,但隔不太远,相互说话,不必吆喝。如果不是靠近乡村,路上多是无人,我们肆意闹腾也好,不怕人见笑的。天清地朗,忽然间意识到所有的束缚都不存在时,谁不勾动心底久违的欢快呢?年轻的人唱歌,年长的人唱戏,还有人背诵着自己得意的诗作。因为有女士在列,过辣的笑话都没人愿讲,但偶尔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还是不以为忤的,偶尔玩笑重了些,逼仄得张梅女士脸上泛红,大家便哈哈地笑。有时,忽然会有一只黑狗跑上坡来,瞠视着这一群放浪形骸的人,怯怯不敢上前,不止是担心我们的手杖,在它有限的几年生命里,也许从未有过突然遭遇如此“猖狂”人类的经验吧。

笑话,张秀礼老师是从来不说的。我们笑得打跌儿时,好男人张秀礼也总是默默地听,浅浅地笑。这是一个多么纯朴、腼腆、顾家的男人啊!在我们放飞心灵的时候,他心里惦记的总还是妻子和儿子。然而,在这清风吹拂的河畔,谁敢保证自己不会忽然沉醉呢?

在一块铺满银色落叶的白桦林间,我们稍稍驻足等候拉下的队友。我忽然惊奇地发现,站在前面不远处的张秀礼老师正在用手杖向张梅演练猴棍呢,技术竟然还不错。他居然还会和家里以外的女人玩这个!真是令人感慨。我于是忍不住向身边的王飙老师大声赞叹:“只要是男人,一旦有与美女单独相处的机会,就免不得要卖弄骚情,即是如秀礼老师这般老实人,也往往不能免俗啊。”张秀礼老师听清楚了,脸色立刻通红,张梅没听清,就问他。此时我正向他走过去,听他正厚着脸皮解释说:“雅不知说我要锻炼身体了。”

一张戒牒

芦庙镇上的朋友杨芳民带我们看了一座玄帝庙,坐在庙前的石阶上,我们见到一张民国时期的戒牒。

始建于明代,玄帝庙原是个大庙,但毁坏后再重修就不足为奇了。平时大门紧锁,大门一敞就能看见大殿的神像,格局不大。大殿里,看庙的王老人从供桌底下搬出三个泥塑的头颅来。大的如面盆,神态雍容,眼光柔和,有两撇气派的胡子,是真武大帝;小的可以单手拿起,一个女子,一个老者,都是笑容可掬的模样,和合二仙吧。虽是神仙,极富人味。王老人说:“这是当年砸庙时我爹爹藏起的几个烂头,现在的神像就是比着这个样子塑的。”我们对比看了,新塑像虽也笑呵呵,却少神韵,匠气,都说可惜了。

小小庙中,可看的还有两件物什。一件是明代万历年间立的石碑,字迹约略可辨,见证了庙宇的历史;一件是新近才出土的一个石人,高约四尺,通体黝黑,双目摄人。我们都认不出他的来历,触摸后背仿佛有字,但出于对神明的敬意,未敢移动观看。听王老人说,乡人们都尊他为石王爷。

惦着赶路,就要离开。杨芳民忽然对王老人说:“这位张超凡先生是专家哩,把你爹爹留下的‘宝贝’拿来鉴定一下?”

已经走出庙门了,又被勾起了兴趣,就让王老人快去拿。我一屁股坐在尘土满布的石阶,背包落地,砸得尘土飞扬起来。作家“善坐”。这一路上,能不走时,不拘何处,逮个空我也定要坐下的。我刚刚解释了古人“打尖”的意思——王飙老师说打尖不就是找店吃饭吗?我说不对不对,古人出门,路上哪有那么多店家让你歇,累了就席地箕坐,腚必是尖的,杵在地上,就叫“打尖”。我们也很有古风嘛。可女士张梅,坐下前总还要铺张报纸。

坐等一会儿,东西来了,是一个布包,张梅又拿出两张报纸来铺在石阶上,布包放在报纸上。打开摊看,原来是一堆旧书。抛开一些建国后的小说不论,王老人的先父传下来的,只不过是些民国年间印制的《禅门日颂》罢了。

所谓《禅门日颂》,就是和尚们早晚念经的读本。我好奇地问:“令尊以前做过和尚吗?”王老人说:“是啊,离了寺还吃着一辈子长斋呢。”说着,他从一个小黑布包里掏出一张“大纸”摊开,足有一米来长,密密麻麻印满了字迹。报纸不够铺,王老人就蹲在前头举着“大纸”的前端,以免沾上土灰。农村人就不“打尖”。很好,善蹲。

“哎呀!”张超凡先生很兴奋,说,“这就是白衣律院的戒牒啊!”

王老人喜而笑,抬头说:“是呀,是呀。”

南有九华,北有白衣!白衣律院是民国时期亳州城头一名伽蓝,更是全国四大律院之一,辖着华东七省一百多家寺院的庙规、律法事务,鼎盛时有大殿一百多间,僧尼一百多人。张超凡先生曾撰文记述,律院三百年来,先后藏下三件重宝,为智能禅杖、梵文贝叶经、翡翠玉佛像,一一都有故事。建国后律院改建为粮食仓库,三件重宝亦下落不明。

张超凡先生那篇文章里写道:按照佛教成规,并不是每一座寺庙都有权剃度传戒。特别是从清乾隆皇帝废止“度牒”后,国家不再发放“僧人身份证”——度牒。因此,地方寺院的传戒就益发重要起来……亳州白衣律院,就是江北有名的可以受戒的著名寺院。

张超凡先生和两任律院主持相熟,但还从未见过保存下来的戒牒。

我们且来看这张戒牒。右起第一行大字是:“古亳白衣律院戒坛”。这个“古”字用得讲究,透着亳人对历史身份的认同与自豪。以下通篇是僧人戒律传承的由来,首称圣旨,肇自唐朝,絮絮叨叨不必赘述。中间一行是周正的手写体:“亳县人法名旨亮字圣修于本县达摩寺依心明师出家发心于十一月一十日受沙弥十戒十二月初二日进比丘戒本月初八日圆菩萨大戒永传。”看这受戒的次第,方知做真和尚是真不易!左中,落的款是“大坛询法传戒和尚岫云”,类似于大学毕业证上的校长签名。

是岫云啊。张超凡先生叹了口气,神情显得哀伤。

“这位大和尚啊,就是白衣律院的当家和尚,民国时期有名的高僧。可惜文革时,造反派们赶僧尼出寺院,硬迫着他与一家尼姑庵的主持师太结为夫妻,想是心里受折磨,没有多久就死掉了。”

一时寂静,心下凄然。

将岫云的名字尽力挥去,来询问这位旨亮和尚的事迹——还俗后依然食素、温和而固执、每天总要翻看那些旧书,但从未读出声过。外人都看不明白的“大纸”被特别珍视着,在朝不保夕的年代里,连姜桂题上将军赠予的名贵字画都失去了,旧书和“大纸”却完好无损。

还俗的和尚,修行之路并非断绝,在家持戒,称为居士。该改个称呼,称之为旨亮老居士吧。

看着这张历经六十年风雨的“大纸”,怎能没有感触呢?对佛的虔信,有多少还留存在那新修的大殿里、缭绕的香烟中、喧嚷的佛事上?对此我不想评论,但这张父子相传的“大纸”上是一定有的。

末法时代,以“戒”为师。虽不度人,足以“自了”。旨亮老居士,你是一个痴人啊!

拍拍裤子上的灰土,作别了玄帝庙和王老人,我们得继续赶路了,杨芳民送我们到河边。

杨芳民说,向前不到六里,就到“三不管”拉,过了三不管烂桥,就是河南地了。我问他:“什么叫三不管?”不想这无心一问,惹得他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原来你没看我送你的那本书啊。”杨芳民是作家,那本书指他创作的小说《学殇》,写的就是“三不管”附近的人和事。书送我有小半年了,可我插到书架子上,还没来及看呢,这一接话就露出了马脚。我明白过来,心下好笑,这位芳民先生也是一位痴人啊。

我的笑,并未有任何嘲讽的意思。我还听说过有的作家曾在地摊上淘到自己的书,写清楚缘由“再赠”了朋友一次。文人的迂,就是固执地看重某些事。芳民兄的不满我很能理解。

但我确实对不起芳民兄啊。杨芳民和王老人是世交,教书和念经都是家传。王老人看庙的辛苦我们看在眼里,一个乡镇老师,自费出本书又谈何容易,送给我是对我的看重。我的失礼让我开始不快活起来。不快活让我不说话,只是低头行走。

这几年,我们一次又一次跋涉在河道上,要看,要记录的是什么?这个世界的上总一些人,所坚持、追逐的,与世俗的风尚南辕北辙。河畔的野草,有时忽然会开出令人惊喜的小花。花落无人识,照水自芳菲。

他们不都是大野间的芳草吗?

涡水有神,武家河有神啊。那是一位文化之神么?在他转身离去时,却向河水的两岸颁下了多少张文化的“戒牒”呀!

古道终究要人去

其中不涉相思

原来都有一些痴

清怀林色里

冷翠重人衣

这是一阙送别的词,我当初是为谁而作的呢?已记不得。过了“三不管”,出了安徽界,我忽然把这几句高声吟唱了起来,一遍一遍,一声大过一声,仿佛要把心头的郁结唱碎。

谯陵寺的古钟还在吗?一张戒牒又能传上几代呢?拼命留下来的种子就会被珍惜吗?

在身后这条古老的河流边,我曾仰望着曹操父子文宗北辰,聆听着“竹林七贤”清音遗响,而站在这块浮躁的大地上,我们能回报河流的,也许只是萤火流光。微小的光亮是否还有意义?我并不寻求答案。但这不正像我们徒步的河流吗?几年的徒步中,我们见惯了水流因地势或人为而几近断绝的地方,但只要还剩一渠勾连,源远终在,上下可攀大河大江,以至汪洋。便痴些,又有何妨呢?

况且,即使脑汁绞尽,华发滋生,并不为世人理睬,谁知我已自得了第一等的快乐与逍遥呢?

补记

武家河的徒步结束已有两周。有时我会想,如果我们不是从沙土镇的大洋河,而是从武家河流经涡阳县的那条支流开始走,面前的文章该是另一番笔墨吧,那里是丹城镇,河畔有太清宫——争议中的道祖老子的诞生之地。清虚冲淡的气息是我喜欢的。从那边走过——一种与世无争、恬然自得的愉悦,空气中都会有。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可我没从那儿走,注定我从大洋河走到了洋大河,这是一种缘法,不仅仅是字面上的轮回,或者预示着一种变化中的回归,回归中的变化。刚刚看了《人民日报》署名“任仲平”的文章《文化强国的“中国道路”》,所谓“任仲平”,是“人民日报重要评论”的缩写,但我情愿理解为“任众人评说”。

该文章的开头这么激情地写道:“2011年10月1日,美国纽约时代广场。大幅户外显示屏上,水墨动画形象的中国先哲孔子,与熙来攘往的人群融为一体。中国与世界、传统与现代,在这里交汇。

这个特殊的场景,正可看成孔子背后的五千年中华文化在新世纪所处的方位。在世界的横轴上,一个古老的民族在全球化时代确立了自身的坐标。在历史的纵轴上,一种伟大的文化历经了盛衰荣辱的磨难,在复兴之路上正扬帆起航。”

也许是一场盛宴啊!可以进入狂欢吗?我仿佛听见很多人在窃窃私语,跃跃欲试。那是他们的舞台。

但我这么一个还带着走河疲惫的人,“善坐”在书斋里,苦茶啜时,秋雨已来。我能知道。

文化不是盛宴。美是难的,任何时候,文化都是个人的折磨。

2011年

杨 河

杨河岸边的密林小径

杨河笔记

张超凡

(一)约会杨河

盛春时节,我们赴了杨河的约会。

时令早过了“雨水”节气,可是却“春雨贵如油”,眼见得春作物和应季当开的花卉,都望雨眼穿。可当我们计划周末徒步杨河时,春雨却做了不速之客,夜里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徒步河边的脚步,敌得过沉重的泥泞吗?

迟疑了很久,还是下了决心:走!

站在河边,才知道,夜雨,不仅瞒人润了花,而且浸软了河边的泥土,无声之雨,竟然不小呢。

一脚踩去,柔软而弹性的河边小径就像一根思念许久的琴弦,铮的一声,就引发了心灵的共鸣:呀,原来是盛春了!平日里,我们困在水泥堡垒一样的城市里,早已没有了季节转换的坐标,在这里,春的明媚,忽然就照亮了幽暗枯寂的心扉。

天阴沉着,心开朗着,雨嬉戏着,快乐滋生着。树林被雨洗过,不仅挺拔,色素愈加沉着,褐色的树干,碧绿的枝叶,延伸着无际的远方。

亳州老水系中,南有“油、洺、赵”,北有“武、杨、包”,我们六年前就和杨河定下了生死之约。那年秋天,从赵王河边启动艰涩的脚步,每年徒步一条河流,都选在十月里寻觅和收获,寻觅自然与人类沟通的密码,收获内心的安详与静谧。多少次为自然界变迁的美而感叹,多少次为自然环境的破坏而愤怒,多少次为盗砂船的掠夺而锥心,都记不清了。五年,我们走过了五条亳州水系的河流。

最后一条河的行走,本该郑重其事的,按文友的说法,收官之作嘛。可我们按捺不住,一旦心不安分起来,春天的撩拨就愈发的诱惑难挡。

小雨如丝,宛若为杨河披上了面纱,迷蒙的河面,平添了几许开阔与辽远。这时候,我们才读懂了杨河排序的理由——为什么一条不长的河流能名入水系?名下无虚士,平凡的经典——有名气,就有成名的理由。

白鹭从水面飞起,如仙人振袂而舞,纱幕之中,很有仙境况味。小路上落满了去冬的枯叶,还没有被冬雪春雨腐尽,旁边又生出许多的野草野花,一副“落红本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自然境界。

河道拐了一个弯,现出一片缓坡,疯长着各种野生植物,肥硕的车前子,叶片绿得发黑,这是中药;野薄荷葳荻茂盛,这是可以腌着吃的清热药菜;荼花已败,已经看不出如火如荼的气势;鱼腥草盘踞在水边,与水鸟为伴。这是大自然之手搅拌在一起的生态融合,多样,多元,多姿多彩。

雨丝停了下来,空气清新得让人忍不住想打喷嚏,天空渐渐明朗,景色调也明快起来。河岸上,大块的农田显现了春天的本色,一直绿到了天涯。走在亳州的河边,你就明白了药都的意义。大块大块的田地,在这里,已经不能叫作农田,应该叫作药田,而在这个季节,叫作花田似乎更为传神。你见过洛阳的牡丹,那些惺惺作态的名种,数十棵一畦,已是难得,而这里,浅红粉白的牡丹花竞相怒放,延绵数百上千亩,极目望去,就是一片花海。沿河地头,一树一树紫色泡桐花,如同紫色的画框,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香和花香。

这就是春天的杨河之滨!

穿过311国道,杨河向西拐过一个大弯儿,在吴小阁水闸再拐一个急弯,转而向北。前行不远,河道虽然开阔,河里却断了流水。干涸的河床裸露着,长满了阔叶的杂草。再行数里,河底被开垦成了农田,种上了绿油油的冬麦,真的有沧海桑田之慨。而在河坡上,则堆放了一片片的生活垃圾,成了垃圾场。这很让人疑虑:这条传说与杨家将有关的河流,如果任由垃圾充填,一旦雨季来临,这里岂不成了地下水的污染源头?

询问土著,杨河在这里,已经八年断流,没有见过水了。河底葱茏的麦苗让人惊悸不安:杨河,你的宿命,也是消失吗?

(二)杨河吴小阁

春迷雨蒙之中,信步杨河之畔,河转林尽,一片新村入目。询之,是吴小阁新村。蓦然记起村支书刘瑞德是人大代表中的老熟人了,遂循路访之于村委会。

所谓吴小阁,今人多不明其意。此地吴姓人家蕃盛,接连好几个村落,皆姓吴。历史上户大财广,自然免不了建祠堂、立庙宇,做些功德之举。所建之庙,坐落在吴家地盘,吴家出资,自然叫作吴庙。从名字看,参考中国丛林制度,似乎是子孙庙,也叫家庙,但无资料可证,无法断定到底是九方禅林还是子孙院。吴庙规模颇大,有的说占地百亩,有的说占地几十亩,现已片瓦无存,庙毁于“文革”,菩萨无言,只能立此存疑。不过,吴庙虽不存,庙会却延续下来,每年二月十五、九月十八,均逢庙会。从会期测考,似与佛历中观音菩萨庆日相合,推算,吴庙主神可能是观音大士。

吴庙以东不远,以前曾有一小庙,两进院落,一间阁楼,供奉观音,规模比之吴庙,小了许多,也是吴姓家庙,为别于吴庙之大,取名吴小阁,这就是来历吧。至今,吴小阁之“阁”早已荡然无存,惆怅之外,有些莫名其妙——其实,类似于此的狗血地名,多了去了,大家熟悉的:一步三庙街,何曾有一庙?王小庵街,哪里见小庵?柳湖街,滴水皆无,何论柳?何论湖?最令人哭笑不得的还不止于此,机关单位中的干部一人两名者,亦不乏其人,都是学籍惹的祸。可是,整日讲实事求是,有关单位依据事实改过来又有何难?老不改,让被改名的人情何以堪?这也算中国特色中的一大特色吧。

吴小阁虽名存“阁”失,但新村建设却极有特色。中国的村庄,经过几千年的沉淀,已经固化成一种文化范本,村人团聚而居,两条路横贯全村,前有池塘蓄水,后有小河灌溉,广植杂果,宜于居住。在新一轮猛烈新村规划中,古老的村庄文化面临灭绝。所建新村,只是微缩的城市,水泥路,不见树,无处养鸡,没地喂兔,连一捆柴火都没地方存放,那些农机、农具、收获后的杂物,无处安身,有的沿一条公路蜿蜒而建,早已没有了村庄的魂灵。

吴小阁新村则保存了村庄文化的核心,村中修建了一个不小的广场,沿着广场,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一层层民居,房屋虽是楼房,但自成院落,门前广植果木,院内缀撒青蔬,果红菜绿,瓜豆满架,不乏农家风味,很好地保留了村庄文化的内核。最为点睛之笔的,把流经村头的杨河疏浚了,挖出了多年淤泥,淘出一河清水,两岸修堤,沿堤广栽果木花卉,做成沿河公园,是个纳凉赏秋的好去处。

村书记刘瑞德六十开外,他的记忆里,村庄就是这个样子,所以,按这个村庄之魂打造了新村,新瓶装旧酒,瓶也好看,酒也好喝,搬迁农民个个笑逐颜开,没有一户闹矛盾的。

杨河在吴小阁村北折了一个大弯,形如一只老蚌,新村,就成了老蚌所含的明珠了。

桃花林中吴小阁,好风水啊。

出发,寻找河的方向

蒋建峰

“走河”这个词,出自于作协的一帮雅士,大致的意思就是从一条河的下游,溯流而上,一直走到河的源头,沿途对流域内的风土人情、历史渊源进行一番考察。于我而言,“走河”始终是个新鲜玩意儿的。乡居久了,我一向觉得,河最大的存在是水,而水是一切生灵的孕育者,水里有长辈们讲授的精灵或水鬼,可以主宰生命的存与废,所以河是必须要尊重的,要像母亲或者先人般敬仰,甚至拜祭。如果用我的两条泥腿子踏上去,自己掂量了一下,觉得实在有点亵渎的味道了。

走河的那帮人,却是文人,四位全是省作协会员,是有十足雅致的妙笔圣手,是有情且有闲的名流。我不是,且自以为近年来常“沉沦湮灭于琐细中”,所以没好意思去凑那个热闹。于是错过了武家河、漏过了包河,直到他们走到了最后一条收官的河——杨河。

这次,亳州名流雅不知先生盛情相约我,周末去走耳熟能详的杨河。再端着,就有点不好交代了,我于是暗自下定了决心,放下一身的琐细、两耳的聒噪,尝试着回归到曾经充当过的步行者角色。

被车放在了下游出发点的桥上,五个人微雨中起步走,脚底泥泞也罢,雨意微凉也罢,总之,我与他们开始一路向北,沿着河的方向,向着河的尽头走去。

这是一条美丽的河。

早晨的河岸上,杂树丛生,浅草隐忍,微雨的氛围中没有了春阳直射的灿烂,那春意却也别有一番韵味,如果说要描绘这种春意,总觉得水粉画是比较适宜的,但即使妙手丹青,却也难以调配出这种至深至纯的绿来。这绿来得纯净天然、这绿呈现得不事声张,没有丝毫的造作,你来与不来,你看与不看,它都自由自在地绿着,那种无挂无碍、无拘无束的自然状态,随时随地让人心动着。前行的路或隐或现,铺陈点缀着不知名的绿叶植物,肆意地贴着地面生长,那种绿,让人实在不忍下脚去踩踏。很多地方,我宁愿让鞋底粘上厚重的泥巴,也尽量闪避着这些绿叶,以免一脚踩下去,便又是“零落成泥碾作尘”的煞风景。毕竟我们只是个过客,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我要向它们鞠躬致歉的,因我们的行走,不经意间就打扰了它们安然静谧的生活。

绿色之外,还有白色常常地闯进步行者的思维。原野里广袤的牡丹汇成花的海洋,弥漫的微雨与洁白的花朵、叠翠的绿叶是极相和谐的。此时,水珠就停留在绿的叶面、白的花瓣上,圆圆地坠着,却也不滑落,仿佛时间和空间都静止在某一个节点上,没有我们这些过客的惊扰,似乎它们就能保持着永远的姿态。

在杨河的原野里,牡丹是田野的主人,泡桐却是一个十足的隐者了。土褐色的树干,最大限度地融入黄土地的背景中,不修长也没有条理的枝条任意地生长,本不会被人注目,但此时的杨河两侧,总有一些满树花朵的景象让人感慨:平日里一向淡然宁静的泡桐,却选择了在自然界所有色彩中最为华贵的紫色来开放,不经意间那满树的泡桐花极为绚烂地展示着美丽的内涵。泰戈尔说“生如朝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精美”,这绽放的泡桐花用来诠释名言的真谛,是再合适不过了。本就是它绽放的季节,哪怕有点短暂,却一点儿也不辜负阳光与雨露的美意。“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这满树拼尽全力绽放的紫花,加上若隐若现、若即若离的淡淡芳香,想来只有把这眼中的泡桐花当作是烟雨景致中的“大块文章”,才足以配得上我对这满树桐花的敬意。

遇树林就穿行、逢草蓬就寻路,虽然沿路不断有分歧的沟渠次第误导步行者前行的方向,但我们还是能及时作出正确的选择,指引我们前行的,是水。水是自由的,水是最有方向感的,一条河,就是一个方向,一个远方。行走在朝着远方去的路上,甩开了膀子,迈起了大步,走得兴起时,暗想如果吼上一嗓子的“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哇,往前走,莫回呀头……”抑或大喝一声“想当年,我比现在年轻多了”的俗谚俗语,那种舍我其谁的劲儿,倒是久违了的。

渐行渐远、渐行渐浅,过了杨河闸,杨河就有点与“名流”地位不相匹配的感觉了。一路走去,从左岸到右岸是二十米,从右岸到左岸同样是二十米,杨河便只束缚于这二十米宽的流域内,不声不响的。自从十多年前的那场大水之后,杨河大多数时候就是静默的,不再有叠水奔流的畅快、波涛激荡起的激情,或许此时的它,也如我般的惰性与沉沦,把所有的高调都渐次消融在岁月的记忆中?行走路途的天籁中,能听到的,除了偶尔一两只水鸟的啁啾和脚步的沙沙声,就只有河堤上挺立的杨树间或滴落些许水珠,砸在覆盖着青荇的河面,引起杨河微微荡漾,似乎是轻微呓语般的喃喃之声。从细细的小溪,到浅浅的水洼,从满坡的茅草到一床的麦苗,景致的轮转,杨河渐次失去了作为一条河存在的所有征兆。

没有了水,自然就没有了方向。虽然河堤还在,虽然岸柳依然,但杨河,开始褪变为原野的配角。在岁月中佚失了所有关于水鬼与精灵的古老传说,斑驳了乡村童话故事里的所有色彩,它在乡村故事开始不再那么神圣。它好像已经垂垂老矣,正在昏昏欲睡……

这是一条行将消失的河。

“生命没有了,灵魂他还在;灵魂渐远去,我歌声依然;一路西行一路唱;唱尽了心中的悲凉;我生来忧伤,但你让我坚强……”那是歌手郑钧的低吟,与杨河的沉默无干,与杨河的悲伤无干,更与步行者无干。

走河的意义,或许如同人生的意义,就在于我们随时随地都准备出发,向着下一个方向。

或许走河本就是一件不可能求得圆满的机缘。

或许出发本身,就是方向……

为走河留一个念想

张秀礼

上周四在合肥开会时,先是杨勇打电话,接着是王飙老师打电话。因为教育厅领导正在讲话,我又坐在领奖的前排,赶紧按掉后,偷偷回了短信:正在开会,会后联系。

散会回电话,原来是周六要走杨河。跃跃然,心欢喜。然而,我最终没有去成。只好自己安慰了: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残缺也是美,为自己留一个念想吧。话是这么说,心中还是有些遗憾的。

油河、洺河、赵王河在亳州城南,包河、杨河、武家河在亳州城北,都是涡河的支流。六条河,我走了其中四条。洺河没有走,那年国庆节我在家劳务,新房装修几个月,都是妻子一个人操持,我内心过意不去,国庆七天假,就在家做清洁,善后装修垃圾。这次没有去成,因为驾校教练临时通知要去测试。

一转眼就是第六个年头了,第一次走河,除了杨勇,我还是比较年轻的一个,如今已经是两鬓白发生了,不由人不感慨,岁月如霜啊!不忘老朋友,结识新朋友。走河这几年,队伍基本恒定,总体壮大,超凡老兄是发起人,为我们一帮人提供了一年一度一个朝夕相处、晨昏相伴的机会。真正的老当益壮,还当数王飙老师。一直学习他们的精气神,且老且珍惜。

在徒步中感悟劳顿,在劳顿中感悟收获,心情如水,趟过岁月的河。

从驾校出来,在公交车上给超凡老兄打电话,问到哪儿了,答曰已经到家。出乎意料,没想到杨河如此短。具体地说,是有水的河段短了,断了流,没了水,河便不再是河。上游河堤河床不分,都被附近的村民开垦了种庄稼。这么一想,遗憾似乎少了些,对比之下,对洺河的遗憾倒是多了起来。

忘不了那几条一步步丈量过来的河,忘不了那一个个走河中发生的事,一路的相扶相携,一路的谈天说地,都将是一生的铭记。走赵王河时临近赵村镇前那段夜行后的近乎虚脱,走武家河时被一位老者误认为是不走正路的坏人,走油河时因鞋子不舒服挤掉了双脚的大趾甲,走包河时到达临涣镇后解渴的大碗茶,都记在心里了。

先看了王飙老师的杨河照片,再看了超凡老兄的文字《杨河之约》,又看了宋卉的走杨河照片,刚才看了杨勇“驴窝”里的杨河笔记之一,估计还有之二、之三、之四……他向来话多,最能白话!这一年多没有开笔了,大约就是留给杨河的。看王老师空间里的那张照片,估计这位走河小兄弟那天冻得不轻,穿得少,穿得俏,农历四月的雨还是颇有寒意的。宋卉大姐走河文字中“可怜的孩纸,冻惨了”,怕是指的就是他了。他们在雨中,在两岸盛开的芍药花中走完了这条名为杨河的短沟。

留一个走河念想在心头,留一个念想给自己,也给洺河和杨河。

自五年前开启走河模式之后,每年刚过了“五一”就念想着“十一”。今年国庆,我们该如何度过呢?

2014年五一缺位徒步杨河后记

杨河笔记

杨 勇

一、杨河之约

定在周六去徒河,周五下午王飙老师打来电话,还去不去?怎么不去呢?定好的。说话时我正好走到窗前,目下街道都是举伞的人们,水气弥漫,城市早就浸透了。

原来春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天了,我竟然都不知道。楼里日月长,吃饭、休息、工作,都在这座办公楼里,还用关心那天时、地理、世事吗?我一咬牙,走吧!心下想,再不走走,人又快被放臭了。

未必人人有我这般迫切,电话里犹豫着,雨,是很好的理由,说等等,看明晨的情况;即使不下,地面也是湿透的,能走?我试着劝说,走吧,顶多会毁一双鞋子,脏一条裤子,或者跌上几跤,算什么呢?又问,地面全是湿的,连个休息的地方也找不见啊!我说,我带了塑料布。这样解释着,依然不来集合的,我便不催。集合的,有五个。

这次要走的是杨河,又叫大杨河,似乎兴唐传里秦琼被魏文通追赶就被拦在大杨河边,贾家楼的兄弟们不来救,那次二哥就死了,他死了没有人救李世民的驾,大唐朝也就开不了国,中国历史也就改写了。当然,两条河肯定不是一条河。秦二哥从潼关跑到大杨河花了一夜,他想过去,挣命要自由;我来到大杨河边,花了六年,没人说不给我们自由,但岁月,让我们渐渐老去了。自由,还用得着要吗?老,原来是可以解决问题的。

回头看,六年一霎,如在昨日,张超凡主席提议要走亳州六条河时,没谁想肯定会走完,都是抱着走一条是一条的想法。那时,张主席儿子还没结婚,现在,孙子都满地跑了;那时,王飙老师开始用帽子护头发,现在,帽子只是他的着装习惯罢了;那时,杜振华的腿脚还好,张梅还不是领导干部,张秀礼家的小子还是个小胖孩,现在嘛,还是个小胖孩子。而我的女儿已经长大了,她会越来越好,但会离我越来越远的。

那时,都还不认识宋卉和唐贵芳,唐花好,还是宋卉香,就未被引申为议点。若说唐花是牡丹,宋卉便是莲花了;那时,只觉许发夫走路快身体好,以为是重心低的缘故,还未发现他日复一日面对朝阳方向习练排裆功的秘密;那时,总听李丹崖说他的老师是王飙,而黄凤云却在骄傲地说她的学生是李丹崖,对不上榫头啊。现在,经过多次一起吃饭后,加上我的劝,李丹崖已经认命地接受这位身材姣好的美女老师的说法了;那时,我只觉中国的乡村暮气深深,只有老人在晒太阳,小孩们在穷疯,还未见识到乡村小店老板娘的殷勤、朴实与风情,菜是那么的实惠;那时,总会为晚饭吃肉还是吃素与队长张超凡主席抬杠,其实,吃素是对的,那时,因为没亲眼看见田野间河流的颜色,以为野鱼好,不知道鸭子坏。

尽管看见了,但仍然是人吃啥,我们吃啥。能不吃吗?

好吧,我们还是回过头来说杨河。杨河很短,地图上,大杨河与武家河有个交叉,以交叉为界,杨河的下游被称为武杨河,武河则一脉东南流,到了涡阳天静宫。这几处,都走到了,走到了,才弄清楚。作为六条河的收官之行,我们只需走高阁闸以北的上游,据蒋建峰说,上溯不远,河就干了,因此,拿下这条河,不需要大长假,周末的时间足够,甚至我们可能都不必在乡村留宿了。

时值孟春,五马镇的桃花已谢了,仍是看花的好时节。紫桐花,白牡丹,红芍花,是亳州有名的三花,不知开了几样了。

再见桐花

周六上午,雨并没停。毛毛细雨,偶尔还会着急一阵,能打得树林沙沙作响。四月中旬的天气,衣服原可以乱穿的,我因信赖“墨迹天气”,没拿伞,没穿外套,顶着一件长袖T恤,走上几百米便湿透,冻坏了。

以往徒河,都在国庆节,也就是阴历的八九月,是赶秋的初爽,这次,算是去抓春的尾巴。谷雨,谷雨,果然连绵下雨,这也许是春天的最后一阵寒雨吧,人怯寒,但这雨对植物是好的,是暧的。茶经上说,谷雨后,江南茶的叶子便肥大了,便不堪惜了,要采茶,再无须香舌与茶芽的厮磨,漫山采茶的少女们便休息了,换为了妇人。这世上,没有留恋温柔而不肯长大的茶树,也没有长存于枝上不肯凋零的花朵。植物们只管趁雨茁壮,哪知身价,哪管人们喜与不喜呢?

一路走在寒雨中,我们看见了桐花和牡丹。久不见桐花了,忽然看见,于我是个惊喜。这话也许不太准确。比如现在是清晨五点多,天已放亮,我从城市的某处九楼往下看,右手就有两树泡桐,前面远远的还有几树,泡桐树在这个城市从未绝迹而去。我细细分辨树的分布,不在街边,不在公共绿化区里,那满树的花盛放着,只是开给庭院的自家人看的。高楼林立,这种老式的庭院很少了。

久不见桐花,只是说大片大片的泡桐林子不见了。记忆里,亳州有的是泡桐,十来年前,满城,满街,满村,满野,都是泡桐;河边,地头,路口,院里,都是泡桐,除了杂树,就是泡桐。泡桐花长如手指,形似长号,趁季节开放起来,满树挂着,彻地连云,人们满眼都是淡紫色的流岚。泡桐花期长,把人看饱,便自落下,泡桐花落时,刷刷地像下雨一样。于是,亳州城里处处是“紫云路”,扫了堆起来,家家有“紫香冢”。小孩子还会将花托用绳串起,当挂链一圈又一圈地绕在脖子上,这沉甸甸的豪奢,也是孩儿们心间弥足珍贵的夸耀呢。

曾几何时,泡桐少了。城里乡下,多的是杨树。据说杨树好生,成材快,又冲天长,适合密植,便卖钱多。引进树种的领导宣传:种杨树,发杨财。于是伐净了泡桐种杨树。说起这段,蒋建峰张嘴续了一句:遭杨罪。过去落泡桐花的季节,如今满城飘的是杨絮,颇有人对杨絮过敏,对此是厌憎的。

亳州人是有泡桐情结的。蜗居城里,不大听作物的变迁,平时徒步,未值花期,眼里的树林子绿油油也没甚区别。偶然听到农人抱怨,在说今年的杨树又卖不上价钱了,还不如泡桐好。我想,怪谁呢?是谁抛弃了高贵的伙伴!泡桐木自古是制琴的好材料,杨树条子能做什么?杂料罢了。

如果不是在四月间徒河,看见了这成片的桐花,我还不会意识到泡桐的归来。当然,与以往相比还是有区别的,十多年前的乡间,多的是合抱的泡桐老树,如今河岸边与杨树一簇簇对峙着的泡桐树,大多还没碗口粗,仿佛是新募而尚未成形的军队,据说,它们还面临着树种退化的担忧。人一短视,便要折腾。把好东西丢弃容易,找回来却难。亳州要重新做回“桐城”,也许还得二十年。

亳州的牡丹

何人不爱牡丹花,占尽城中好物华。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这是明人写亳州牡丹的诗句。我们沿杨河一路看牡丹花,欣喜却又叹嗟。

据说,如今亳州乡间共种植着六万亩牡丹,沿杨河一带又是密布,割据了我们三分之一的视觉版图。远远近近,层层叠叠,如白云落在大野,空闲处又被麦苗的绿浪、桐花的紫岚涂满,处处都在入画,这是眼睛的福分啊。人非无情,又怎能不欣喜呢?

四月中旬看牡丹,正是花的盛期,无一朵不开放,又朵朵各不同。春风之下,枝叶轻摇,因方经雨而瘦,洗却粉脂,留存的都是自然风流。花庞犹带春水,垂首恰若凝思,现出少妇春睡足的慵懒来,这妇人,拥着绿衾,或迷思,或缱绻,或惊起、或低回,各有风韵看不足。人非无情,又怎能不欣喜呢?

快快拍照吧。贪取眼前景,羡煞未来人。急忙将美图传去旧游同伴,短信随之而回,真的在羡慕,真的在遗憾,真的在因没能加入而悔恨。读之再三,真令人神清气爽,不亦快哉!又兼天公作美,雨已停歇,天清气朗,且身已走暖,裤脚已脏到限度,不能弄得更加脏了。困难渐少,欢乐正渐多。人非无情,又怎能不欣喜呢?

却有农人,径入花丛,手持刀镰,刈那花头,一束束随意零弃在河沟田埂。心里便苦,雨一停,这就到日子了吗?赶上去看,河沟里果然已堆满了花朵。看那些花儿色犹鲜浓,并未现出颓谢的苗头,非为残花,弃如败柳,在泥水里现出一种挣扎的情态,真如美人命舛。便知道,再过三五日,天气放晴时,枝上的牡丹会越来越少,地上的牡丹会越来越多,人非无情,又怎能不叹息呢?

古人说大煞风景,叫焚琴煮鹤,说不通风情,叫牛嚼牡丹。我们却没法用这话来责备农人。只有我们这些徒河的闲人才将地里的花儿当成珍宝吧,虽爱也不肯采摘,又因着怜爱而痛惜。我们难道能够呼呵农人们停止吗?农人们却是在正经地劳作。亳州人种牡丹,原不为看花的,花根才是药材,一家人的生计都在这几亩药田的地底下。农人任牡丹开放,只为其授粉的功能,开开也就罢了,花开精彩,是要夺去根的养分的。牛嚼牡丹吗?嘘,千万可别让他们知道这个成语,看着扔满河沟田埂的牡丹花,因无用之故,红销香断,犹葬于天地之间。牛儿们爱吃牡丹吗?好啊!无用变成有用,农人们岂不要试上一试?果断就喂了。呜呼,我宁见牡丹葬于天地之间,不忍其葬于牛腹。反刍来,反刍去。想见那惨状,人非无情,又怎能不叹息呢?

去年的这个时间,我曾去菏泽看牡丹花会。花会的牡丹都是复瓣,开得如绣球一般。又呈五色,红、白、绿、粉、黑,都有,大小数十个品种,尽态极妍,雍容富贵。与之相比,亳州的药用牡丹已是小门小院,倒也顶着花王的名号,却只是单层花瓣,不过白、粉两色,是遮不住的寒碜。我沿河徜徉而行,看花不酒而醉,这实在是没有道理的。没有道理吗?但情感是真的,就像是在爱自己的孩子。即使在牡丹之都菏泽,也要在展览厅里清楚地写着牡丹花的源流,由洛阳而陈州,由陈州而亳州,由亳州而菏泽。亳州的牡丹,曾经天下第一!

那是在明时正德年间,薛凤翔在《牡丹史》中记载,亳州城共有二百七十六种牡丹,薛凤翔又凭借他的绘画天才,将这二百七十六种牡丹一一图谱,载入花史,香国功业,于斯为盛。后人研究牡丹的,都要找那《牡丹史》里的图案证据,哪一张画的不是亳州城里的牡丹呢?恍然古今,人非无情,又怎能不叹息呢?

锦园处处锁名花,步障层层簇绛纱。斟酌君恩似春色,牡丹枝上独繁华。这是薛凤翔咏牡丹的名篇。历史上,亳州一地士风、民风务实,不尚斯文,多的只是豪杰和实干家,幸尚有薛凤翔一人。春色堪比君恩,细细斟酌,浩荡君恩,功名利禄,尚不如这满园春色啊。薛大人于是辞京官不做,归居故里,终其一生只爱牡丹。他是真正的雅士。

散伙饭

以往徒河,短则三天半,长则要五天,谁料想这次走与之齐名的杨河,当天就走完了。事实上,在乡间小店吃过午饭,我们就开始朝大路返程,那么,真正走这条河,我们只花了半天的时间,不过三十来里。

这顿午饭,是六年徒河的最后一顿路菜,是散伙饭,吃得很好。虽然是乡间小店,除了年轻的老板娘外,菜也格外迷人。有老板自制的叫花鸡,此外,我还点了一条四斤多重的草鱼,这鱼最鲜,上午刚刚宰杀,腌好了入味,堆在大盆里晶晶亮。客人一指,老板轻巧地拎出那条最为肥大的,上炭火烤,烤了再烧,佐以洋葱、豆芽、香菜,大铁盘端上来,热气四溢,把人吃得神魂颠倒,欲罢不能。饭后,依照公推,最具威望的张超凡主席为散伙饭买单,五个菜,一个汤,计九十元。

三十多里路,为找这家店,着实走了近十里。上午十二点许,杨河已走到尽头,彼时彼地,集镇尚远,保障的车辆未来,要发感慨且留在以后。要紧事儿,就是就近寻一家饭店了。我们奔着成片的瓦房走进一个村庄,逢人便问,问第一个人是个老太,说不清楚;问第二个人还是老太,说得不清不楚;第三个,是老太先问我们,两相说不清楚;问到第四个人,是个老头,就问到了,说出村一路向北,左拐进另一个村庄,右拐出庄,再行一段的路边上,有一个饭店是有名的;问第五个人,还是个老头,把这信息确认了。

从进庄到出庄,只见了老头和老太,还有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远远地盯着我们看,待我们走近,就跑掉了。今晨回味美食的感觉,并借着这一股劲儿码字,忽然念起那女孩怔怔的眼睛。留守儿童的眼光与城里孩子是不同的。那眼光,是孤寂的。

徒河后的一周内,我知道了一个叫李建英的女孩。女孩生长于贵州的苗乡。在贵州的大山里,有一种吃稻花长大的鲤鱼,叫稻花鱼;有一种会能在岩壁上行走的小鱼,叫爬岩鱼。在八月,女孩在村口盼回了在三千里外广东打工的父母,因几亩苞米的收割与琐事的处理,他们可以在家中待足半个月。回家第一天,母亲扎回苗人的头巾,为女儿从稻田里捉回了稻花鱼,包裹着甜米风干了;父亲跳入溪中,从岩壁上摸回了爬岩鱼,用独特的香料腌起了。在这样做时,女儿都在一旁看着,笑着。鼎鼎有名的雷山鱼酱要腌足十五天,需要耐心地等待。因为,只有用这鱼酱去烧风干的稻花鱼,才是出人意料的美味!而这道菜,除了妈妈的柴火灶,一辈子,没谁再会给你做的。

这是一款关于美食的电视节目。烧鱼大菜即将上桌,我忽然热泪盈眶,情难自禁。这是盛宴,也是一顿注定分别的晚餐。这顿晚饭,只听见爷爷和爸爸在絮叨、碰杯,妈妈里里外外忙活着,而女儿,只是默默地吃着,一句话也没有。并非烧鱼绝美的味道让她忘却了半月来的快乐啊。在这别离前的晚上,她更要做一个懂事的乖乖女儿。她没有办法把人留下来,她要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妈妈也会哭的。

节目提到,中国有六千一百万留守儿童,相当于全英国的人口。让我向《舌尖上的中国2·脚步》致敬吧!作为一个美食节目,它并没有追问,当十年、二十年以后,当这六千一百万人走上社会,他们将持何心态,以何面貌与他们的同龄人相处?面对着这个给予他们何等样童年时光的这个社会,他们将以何等样的感情回馈呢?

我是有女儿的人,我知道,我,和她的妈妈,对此时的她的重要。我清楚,每一个父亲都是一样的,父母在孩子的生命里是不可能被取代的。那孤寂的眼光,谁也没办法拯救。

唉,这毕竟是一篇关于徒河的文章,我还是回过头来去写杨河吧。地图上的杨河还要向北,一直到河南省商丘市境内,如依据这个,杨河与我们之前徒步的五条河长度是相当的。但我们行至五马镇丁大楼村时,河床已经干了,再往北,进颜集镇,河底已种满了庄稼,还有多年生的泡桐树和牡丹。据说,三十年前河就干了,二十年前发大水时,河道里积过一次水,很快又干了,一直到现在。我们在杨河故河道里走了一阵,以示功成。在四下拍照时,我在泡桐树树根旁发现了很多螺蛳壳,也许在多少年后,这些螺蛳壳也将成为化石或遗迹吧。树木会生、会长、会长大,河流会病、会老、会消失。一切都有个开始与终结,沧海桑田,小而化之,亦复如是。

看完螺蛳壳,就是散伙饭。据说,这是一家有着三十年历史的饭店,老汉已把手艺传给了儿子,悠闲地坐在门口的板凳上抽烟,一边在驯狗;怯生生的儿媳妇在大厅里抱着小孩摇晃,小孩很快就睡着了。因等待烤鱼,我站在门口和老板说话。天还阴着,但烤炉边的热气很大,年轻的老板在烤炉边挥汗如雨,边回答我的问题,生意的确不好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等明年,等孩子断了奶,还得带媳妇到广东打工去。

微雨·杨河

宋 卉

从立春到雨水,从惊蛰到清明,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郭子鹰说:“生活可以是任何样子,但唯独,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是的,这是个多事之春,烦琐杂乱的日子,潦草无绪的牵绊,老人的意愿,儿子的前程,未知的时日,难卜的未来,头疼。群里走杨河的召集令应时而至,与其坐在家里杞人忧天,不如跟同伴走出去寻一份清净。

一春无雨,这两日细雨纷纷。明知道一夜淅沥,草木披雨,道路泥泞,也无挂无碍,欣然出行,做好了冒雨的准备,更有踏泥的豪情。虽无阳光,内心却分明被一种情绪照亮。

田野间,紫叶的芍药含苞,麦苗的青翠与药牡丹的雪白铺开嫩生生的水粉;夹岸处,桐花仍妖,杨树正绿,洋槐伸展着沧桑却遒劲的身躯;小路旁,狗尾草挑起旗帜,车前子刚刚吐蕊,蒲公英、苣荬菜和野薄荷沐浴着微雨。偶有雉鸡在田野的隐蔽处啼鸣,间或倏忽从眼前飞过。也时时有不知名的水鸟扑棱棱拍着翅膀掠过水面,投入一丛丛水草的荫庇里。一行人捋捋贴在额头的发丝,擦擦眼镜片上的水滴,短暂的驻足中,感受大自然神秘的气息,不敢惊扰它。

河如苍龙,盘旋环绕,在雨中,我竟失去了方向感,不辨西东。只好跟着同伴的脚步,低头前行。

其实,在这个春天,我早已迷失了方向,像没头的苍蝇,在日复一日里踟蹰独行。梅在短信里说,时间好快啊,转眼儿子就长大了。是啊,很多往事随着儿子的长大而消失,又有许多往事随着儿子的长大而浮现,可那些被我们蹉跎的岁月,终不会在我们的生命里复现了。我没能尽到为人母的责任,引导儿子走上学业的坦途,待高考日益逼近,他很焦虑,我也揪心,有种手足无措的茫然——彼时,我在一步一步地走,儿子是否在百米线上拼命地奔跑?那短暂的以秒为单位的时间里,他又能夺回多少光阴呢?临行前,母亲嘱咐我,要一边走一边加些意念,助力孩子考试如愿。我在行走,忘了祈祷,如同匆匆而过的一整个春天,思虑过多,忘了静下心来,找找自我。

我在春天丢失了淡泊,儿子在青春里遗失了快乐。我们需要在不同的时空里找寻自己。我会告诉儿子,等这场考试结束,就算希望渺茫,也不必再有压力,要走的路还长,更多的考试得经历。等一切归于平静,我们吃最简单的饭食,穿最朴素的布衣,过最平淡的日子,这,都没有关系,只要我们在一起!

光阴不管道路,道路不问行人。彼时,师大的操场有雨,考试的气氛正紧,儿子在考场上奔跑,奔跑是人生的继续;彼时,杨河的新绿正好,四野的春雨正柔,我在堤岸上行走,行走就是目的。

包 河

包河下游风光

包河风月

张超凡

当年的一个冲动,竟有了五年坚守。

那年的十一长假前,厌倦了凡庸日子与惫懒的一群,呼朋引类,有了赵王河的徒步考察之行。那次行走,多数人对户外行走没有多少了解和知识,凭热情走去,竟坚持着从河尾走到河源,当然,代价也不小,一个文友膝上痼疾发作,半途退出;其他人或是脚掌血泡连连,或是步履蹒跚,还有人走脱了好几个脚趾甲。

如此苦痛,没有吓倒享受红尘的一群,竟成了引人入胜的媒因,大家约定,每年走一条河流。队伍加加减减,基本骨干还在;宗旨抱定不放,留意民瘼民生;书生一群,非无缚鸡之力;无分性别,艰苦大家同享。一走五年,我们又聚在了包河边上。

包河,是我市北部一条重要的过境河流,她北起商丘,一路逶迤东南,在濉溪县临涣汇入浍河、淮河,算是淮河支流。

每一条河流,不管是发源喀喇昆仑的黄河长江还是其他,其源头都让人沉思。包河的源头在资料上是商丘谢集镇尚楼村,新版亳州志说是张祠堂村。站在久已干涸的河床上,你有理由怀疑资料的苍白。所谓河源,当是河水滥觞之地,自当有水源补充,可此地,已三十年无水了,河源,还有真意?然而,面对沧海桑田,人类真的很无语——与包河平行,不远处,就是古黄河大堤,虽被人挖得千疮百孔,但其龙腾之势,犹可想象当年的壮观。而一条黄河,又几乎浓缩了一部华夏史。唐宋以降的明清列朝,无不在与黄河的搏斗中风雨飘摇,在河上投入大量的人力财力。然而,大堤愈筑愈高,决堤之势就愈猛愈烈。河患不仅猛于虎,河患引发的苛政更加猛于虎,治河——贪腐——肃贪——,成为一个环绕封建社会无始无终的圆环,死于筑堤、死于决堤、死于肃贪屠刀的尸骨几乎交相叠加,以致无法析分。然而,黄河还是咆哮一声,改道而去,从东北拐向济南入海。开封以东的大段黄河,就成了“黄河古道”。黄龙一般的大堤矫健苍老,任人凭吊。

包河有水处始于辛正阁水闸,南行,穿商丘东郊,水臭刺鼻,令人生出“此水只应茅坑有”之感。不平愤懑都无用,这就是源头之水!不管商丘市投入多少金钱,把河堤装扮得多么奢侈,最本质的水,还是汇合了城市污染而成。出商丘十几里,经过几次“闸涵”,包河有了水沟的模样。进入亳州境内,经过两岸丰茂的绿树和植被的疗治,河水慢慢清亮起来,再经过张店水闸的蓄储,包河才有了一条河的姿容,一路行来,此段风景独美。

过了泥店,进入河南永城卧龙乡,河床骤窄,水量剧减,置换水量的不足,使地下水污染之害令人吃惊,临河的顾场村民唏嘘而言,井水煮茶都是红色,短短几年,村里死于肠癌、胃癌的,已经十几人。

如果忘掉现实的不快,走在河边,秋阳微醺,田园风光还是娱目怡情的。风是暖热的,很温馨;秋树高耸,树下虽有枯叶索索,枝头却还有茂密的树叶,一大部分被秋阳染成红黄色,那种纯粹的明黄,艳丽而温暖,在碎金般的阳光空隙里,惹人无端地喜爱。田野被大片地翻犁过来,大块的褐色,如同画板上恣意的一抹,与明黄的树叶,金黄色未及收割的豆田,红黄斑驳的大堤野生植物,共同构成一块自然的画板。行走其间,蠕蠕而动的我们和劳作的农人,也成为画中的一小部分。

故事的结局总是最美的。一条河流,下游也是旖旎所在。包河自涡阳县石弓镇水闸进入下游,这几十里的包河,如同一个蜕去青涩的少女,转眼脱蛹化蝶,结束了平庸。

拐过一道急弯,河面逐渐宽阔,充沛的水量浸润了两岸,形成小片的湿地。因了水的滋润,岸边小路也鲜活起来,在丰茂水草的遮掩下,时隐时现。柔柔的水草遮盖了水,不觉间就湿了脚,好在不深,被水洇湿了鞋帮,滋滋润润的,倒不觉得难行。一只白鹭飞起来,带动几只苍鹭飞起来,落在了远处的鸭群边,竟然和谐无间。

深秋的天气,天空暂时摆脱了尘霾的纠缠,露出湛蓝的面孔,朝阳初生,光芒尚且柔和。这时,天空中竟然见到了月亮!所谓的日月同辉。在这河边,在这晨光中,在这远离城市秋风掠过的田畴中,我们和这太阳、月亮不期而遇,真是一个无名的惊喜。

包河入浍河的最后十几里,不停地甩弯,尤其是接近临涣的一段,更是陡弯急转,如同一条被按住了头的小龙,连扭身躯,一连九个超过一百度的陡弯,甚至被当地民众诩为“九曲神女河”。这些弯度,减缓了流速,增加了水量储存,因了河水滋养,芦苇,滩涂植物,堤边树木,益加的繁茂,吸引了鸟儿的流连。大自然的循环,造就了这偏居下游的包河风光,其静谧幽绝处,远远超过了一些五A景区的人头攒动。多矣。

东坡说过,明月本无价,唯有闲居之。何止明月?这包河边的风月,何其幽绝,唯远离红尘喧闹者得赏,如此而已。

2013年11月3日

走过一条没有故事传说的河流

王 飙

十一长假里,徒步一条河流,在空旷的原野上,我像风一样,一连几天,行走在河谷里,曾试图向沿岸的老人搜寻一些关于河流的故事传说,可他们却说,她本身就是一个秀质绝伦的处子,何必还要再编什么传奇来为其增色?老人们对流经乡土的清漪的深情和爱意,溢于言表!

踏过岸边的青草,掠过滢滢的碧波,当朝阳升起之际,我迷恋于那波光之上烟岚雾霁的美丽;当黄昏降临的时候,我又醉心于那倒映水中的虚灵晚霞的诗意……

在我的心里,这条没有故事传说的河流,真的就像一个还不懂世间风情的清纯女孩,我似乎感受到了藏在她心底美丽的梦想,看到了她脸上绽放的如莲花一样鲜净的笑容;那冲向岸边的翠浪,仿佛是她微启的莺唇,在她那喃喃的细语中,我听懂了她燃烧心底的渴望……她让我想起自己曾经的初恋,想起那个曾经让人心疼的少女,想起那些和她一起走过的岁月……我开启了她心中的那扇情缘之门,却没能走进那扇我渴望走进的门里;我谱写了她生命之中第一个浪漫的故事,却最终只是一次浪漫而已……

感伤吗?凡是能直透灵魂的美,都能唤起人们心中淡淡的感伤的诗意,凡是曾经失去的,都在我们的心灵深处染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芒,不管是那个曾让自己寝食难安的初恋的少女,还是那些曾经透着我们初心的梦想……

我走过了一条没有故事传说的河流,她竟然就这样唤起了我对初恋与初心的回忆;一起徒步河流的朋友问我:“如果这条河流是一条时光隧道的话,你愿意通过它穿越到哪个时代?”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我愿意回到我的少年时代,我依然还愿意听听那个初恋少女呢喃的话语,轻轻地抚摸一下她瀑布一样流泻的长发……如果当年,我像今天这样成熟,我想,我一定会成为她爱情舞台上缠绵故事的主角吧!”

当然,这一切都只能是幻象!在岁月的河谷里,我们都是从没有故事传说的稚嫩少年,走到了今天灵魂里已装满了秘密的春秋盛年,可叹也,可赞也?

在这个夏韵犹在、凉意未彰的秋天里,我走过了一条没有故事传说的河流。我想,我走过了,会不会成为她的一个故事或传说?

以走河的名义

张秀礼

年年走河,今又走河。

国庆节,以走河的名义,与好友集结,与自然拥抱,与幸福握手。

有人曾疑惑不解地问,好容易盼来个长假,不好好在家歇息一下,花几天时间徒步走河,苦行僧一般,为哪般呢?自己也曾追问,走得双脚起泡,趾甲脱落,这么辛苦,却乐此不疲,到底为什么呢?

以走河的名义,我们轻松出行。抛开终日厮守的电脑网络,放弃快捷方便的交通工具,做一回背包客,带上水和食物,甩开膀子,迈出步伐,离开城市,告别喧嚣,无高速拥堵之苦,无景区挨宰之虞。一行人志同道合,径直走向大地深处,徒步流经家乡的一条河——包河,开始一场用眼睛追逐自然之美、用双脚接受大地考验的未知旅程。要的就是这种感觉,寻的就是这种刺激。出行,如此简单。

以走河的名义,我们投入绿色的怀抱,拥抱自然。出了城,迟钝的心变得活跃起来,混沌的目开始明亮起来。原来,每个人在内心深处都有撒欢儿的欲望,都有调皮的念想,只是暂时没找到释放的地儿罢了;原来,徒步走河的魅力就在于发现美、追逐美,在于用心去发现那种源于自然的淳朴之美,用心去感悟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别样享受,用心去聆听那种发于旷野之间的天籁之音。或放肆地吼上一嗓子,或随意地高歌一曲,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不做,只默默地行路。徒步走河,我们累并快乐着。快乐,如此简单。

以走河的名义,我们对自己的身体进行一次检阅。现如今,五谷杂粮吃得越来越少,酒肉之物填入胃囊越来越多,“三高”之苦频频光顾;交通越来越便捷,走路的时候越来越少,安坐的时间越来越多,颈肩之痛屡屡来犯。大腹便便、体态臃肿,面容暗无光,身体亚健康。来一场徒步之旅吧,对腿脚、对脏腑都是一次检阅。去年走河前我顾忌膝盖难撑,今年走河前我担心肺疾未愈,一条河走下来,一切皆好,嘻嘻。于是,服药十个月来的忧虑全都放下。我有一颗坚定有力的心,还有一双坚强有劲的腿,这就够了。幸福,如此简单。

以走河的名义,我们挑战着自己的意志和耐力。徒步走河,亲近自然,第一天还比较轻松,从第二天开始,就脚步踉跄、步履蹒跚了。因为沿河堤而前行,有的地方根本无路可走,翻沟岭,越河汊,过田地,连续几天行程下来,脚掌起泡,趾甲变黑,脚踝酸痛,直接挑战人的极限,不只是累,还有伤痛。没有坚强的意志和足够的耐力,是不行的。走友互相勉励鼓劲,克服困难,你给我挑破水泡,我给你涂抹药水,患难见真情。既然踏上行程了,就要坚持下去,绝不中途退却,这种锻炼使人变得更加坚强。回想起走河中的那些苦累,生活和工作中的苦累就不值一提了。满足,如此简单。

以走河的名义,我们更加体悟人生的意义。一条乡间小河,在一些人看来,就是一条默默流淌的河,没有什么稀奇之处。可是,一旦走近她,与她朝夕相处几天,你就会有新的发现,沿途不管什么风景,都是独一无二的。同一条河流,同一个地方,你可能下次没有机会来了,即便有机会再来,你走过的路线、看到的景色也一定绝不同于这次。我们留下的照片,每一张都是绝版。河岸边,一根收获后的秸秆,一棵枯萎的秋草,一片飘落的树叶,都是生命的历程,都曾经美丽过,都曾被这条河滋养过。这,如同人生的旅程,如同人生的意义,因此,在走河的过程中,我们用心,我们专注,我们执着,向田野里劳作的农人微笑,向被惊飞的水鸟微笑,向水中飘摇的水草招手。生活,也需要用心和专注。追逐美丽,是人生的意义,我们用最原始的运动方式体验生命的原汁原味,更加珍惜当下的一切。感悟,如此简单。

以走河的名义,与好友集结,与自然拥抱,与幸福握手。

下次走河,就在明年国庆。

包河徒行笔记

杨 勇

还华山

去年徒步包河,回来未着一字,如今忽提起笔来,只觉推不动笔头。当时的笔录随写随扔,难以找到,勉强回忆在路上所遇到的人和事,只剩下些模糊的影子。什么是值得记忆的,什么是隽永的?一般来说,应该有个道理,但往往并非如此。比如,我记得住石弓镇政府招待我们的那顿晚饭,但记不得那满桌的菜,唯有一道酱狗肉是上了菜单的,由于店家的疏忽,忘了端上席面,这成了我仍记得的唯一的一道菜。很奇怪,我是不吃狗肉的。记性随人,总也犯轴。

还记得这家饭店名叫“桃花岛”。皖北平原的集镇上,怎么会有这么一处四面环水的孤岛呢?当车开过一座长长的堤桥,岛就是农家乐。到达时,天色已晚,短信联络一下,镇长主人公还在开会,我们便借着傍晚的霞光在竹廊上拍照。照片里,趁着几天的散漫,我的下巴上已生出一抹微髭。在我翻看相册时,这张照片被办公室的姑娘们看见并嘲笑了。我也笑,心下却不以为然,如在古代,我早已是蓄须的年龄了,我会否有一部美髯呢?“大须自有”——是我见过的一块汉砖的刻字,我曾站在博物馆的橱窗前,左手不觉在颌下虚揽,如与两千年前刻字的汉子相见。他在用和我一样的方言说:须眉茂盛方是男儿么。于是,我被这种情怀感染了。然而,受剃刀每日教诲,我的这位胡兄弟从未在我脸上茁生过,它却悄然出现在这一张照片里,我只能指着它对姑娘们说我老了。这便是当时的记忆与今时的唯一联系。可是,这些与河流有关吗?又或说,未必是徒河,其实我们每天都在行走,在感受,而我用颇足珍贵的笔墨,总爱记下琐细,又有什么意义呢?如要信马由缰,笔下难保会跑出一个拿着剑四处游荡的大胡子,野性洋溢,烂漫欢叫,抱打不平,但会与我有关吗?

好吧,既然提到石弓镇,其实这个地儿做开头蛮不错,虽然它已处在我们五天行程的第四天上。

石弓镇是名镇,石弓也是山名,有人说,因遗履于张良的黄石公而得名,因山形似弓而讹;有人说,与陈抟先生有关,希夷先生住此山时,有一驴一石弓为伴,蹇驴一嘶先生去,却遗了石弓在此。如此说,石弓山的得名,不在汉时,就在宋后了,年深事久,早难以考究了。石弓山古称有八景,我百度到的这个八景,确乎有几处在与村人的谈话中提到了。如透龙碑,说山上有黑石一方,石质细腻,光滑如镜,天晴时,阳光斜射,镜面可见三十里外的龙山之影;如万宝泉,又如一步两井……这些只是耳闻,我们并未看见。当然,遗履桥和黄石公洞的记载一定是要说张良的故事,对此,我难以置评,对李白那首诗的记忆太深刻了“……我来圯桥上,怀古钦英风。唯见碧流水,曾无黄石公。叹息此人去,萧条徐泗空。”诗题分明是《经下邳圯桥怀张子房》,下邳就是现在的睢宁城,在江苏呢。

这些有讲究的人文景观,在皖北的大地上散若星辰。攀附先贤、引为名胜的行径,古人已雅好为之,但同样是攀附,论地道,甚讲究。从历史上的一句记载、一个传说,或者一个道理,能发人幽思,便逗时贤题咏,先刻石,又起殿,当植下的树木长成古木,名胜也就长在了人的心里。长成一个名胜要千百年,千百年来,建筑毁了修,修了又毁,就在某个方方丈丈的地面上,前走几步,后走几步,哪儿不沉淀着厚厚的历史呢?有一个地名是老的,就有灵秀,有一块地基石是老的,就有精鬼。口口相传,代代相传,你且去问乡人,谁不能念叨上两句呢?念着远去的人和事,早成为一方人处事上的归依了,早成为一地人性情中的骄傲了。所谓的人杰地灵,土地和人民,是相互映照的光芒,是生有大德的相契,你中已然有我,我里自然有你。我们说:我就是哪儿的人!我那儿有什么什么!这是再也割舍不开的。

在石弓镇,八景只见了一景,是“陈抟卧迹”。在徒步之前就灌满耳朵的是“陈抟卧迹”。视而不见谓之希,听而不闻谓之夷。希夷先生陈抟是亳州人,在苦难多过太平的中国古代,他是善睡的神仙。身子一倦,两眼一阖,阴阳自然吞吐于呼吸,天下就处处是他的睡场。老祖还乡,看家山秀美,怎能不好好睡上一场呢,便留下这么一处睡迹。这是块一丈见方的大石头,东高西低,光滑如砥,稍倾斜,上有侧卧的人形痕迹。村人指给我们看,何处为首颈、何处为躯干、何处为四肢,清晰分明。身下还有一条弯曲的小沟,似有水流过。是啊,人能睡那么久,但怎能憋得住尿呢?

在我们纷纷爬上石头装模作样曲肱而枕之做熟睡状拍照留念之前,石头上已扒着几个小孩在玩,村人便赶。石头虽不太高,小孩子乱爬还是有危险的。石头放置在集镇里街一条深巷内的空地上。是镇民聚居之地,无门无院,小孩儿难免来玩,屡禁不止。对着卧迹石,穿过对面那条叫作仙人巷的窄街,就是包河了。神仙睡闷也会醒来,一睡几百年,醒来后下河洗个澡去,霍然一清,真乃人生快意。这水快活了神仙,神仙岂会薄他?因留下了仙人尘屑,风清水凉,几千年了,这一段河不生蚊虫,独有蛙声。

现在看着,卧迹石到仙人巷,再到包河不过百米,但我曾听说,卧迹石原本是在石弓山上的。我不由四下张望,山呢?

很多年来,我总以为皖北平原是没有山的,后来听说涡阳县有个石弓山,且有很多遗迹可看,这成了我的一个念想。这一天,我到了。可是,山呢?

村中的老者却仍在说着卧迹石的故事。这块石头千古传名,近年来却遭受两次劫难,能保存下来,也属奇迹。一次是在“破四旧”时,石旁原来有块古时留下的碑记,被砸碎烧成了石灰了。大石头却结实,砸不烂,商量着还得炸掉。你们看石头上这两个洞眼,当时要炸石头时凿的。插好雷管,震天一响,石头没事,把人崩伤了。一位曾教过私塾的老先生乘机有话说,神仙显灵了。说得一群人胆寒害怕,便不敢再碰它。

再一次就是几年前,相关部门把石弓山整个儿卖给了企业。当时争议就很大,但终于还是卖掉了,一座积累了几千年传说的山,文化的山,游子回望的家山,被几百万卖掉了。并非开发,全是开采。我查看网络,这件事是有记录痕迹的。百度百科上“石弓”一条,在历数石弓山八景后,忽然兴致勃勃地写道:石弓山石质坚硬细腻,色青有光,内含白色花纹,可作石板、石臼、石磙、石槽等物,若烧制石灰,黏性亦强,经鉴定为优质青色大理石,已建厂开采。我不知此词条是何时编辑,何人编辑,我之来时,山已开尽,落个平地茫茫真干净。这里,已经没有山了。石弓镇,已经没有石弓山了。既然如此,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呢?山没了,还谈八景作甚?没有廉耻吗!

近年来徒河,沿河看去,名胜也真太多,被毁坏了的名胜也真太多。开始,我们总情愿绕上十来里路去看一座小庙。去了呢,当地人用手指一圈,呶,都是。好家伙,一眼看去,都是豆地。苍凉落日,人烟走马,不胜唏嘘,徒惹心痛而已。这时,骂娘是一种发泄。有时,我们先骂,农人陪骂;有时,农人先骂,我们更骂;有时异口同声地骂,骂完握手,合影留念。骂娘的人后来没有成为悲观主义者,还在看,还要写,还在挺着腰走着河,因为我们私底下有一个相信: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可是当根脚上的土地没了,山丢了,我们还上哪儿去找那回响呢?

或者是因为这几天走河茁生出了胡子的缘故,我心神激荡,难以自已。或者因为胡子还不够长,我须臾间即给出了一个解释。山丢了,毕竟“卧迹石”保存了下来;也许这些以后都会消失,但传说总还在。时隔一年,当我此时重新来记录一条走过的河流,触碰此处,我的内心依然纠结满布,写下的话仿佛自我安慰。我梗着脖子在说,有些物或事,是怎么也丢不开,忘不掉的。

真是吗?而我不想用的一个比喻是:只是因为没了,才会让人惦记吗?就像桃花岛上的那盘狗肉?

看完卧迹石,时间恰好,就要去赴镇政府在桃花岛上安排的招待晚宴。听说,这是位新任的年轻的镇长,因为胡子的缘故,我很想和他谈一谈。当我们走出仙人巷,返回镇中心大马路,边走边等待迎接的车辆时,我的面前,乃至一年后现在的记忆中,展现出一幅清晰的画面——在马路边上一块空地上,有一座假山,这是一座多么差劲的假山啊!用的不是太湖石,结构也未展丘壑。是谁在私搭乱建?政府居然不管。我因好奇,独自走上前细看,这山三米见方,高约三米,只是碎石拼接而成。心想,不会是捡拾石弓山开采后的废料吧。这山唯有的好处,是它的高耸,能挺立的,便凛凛有凌云之气。我转了半圈,转到了正面,终于看清楚了,那山体的正中赫然刷着两个红漆大字——“华山”。

原来,这是还给陈抟老祖宗的一座山啊!

最后的石碑

石弓镇前后,沿包河十五里内有三座石桥,年代最老,看着最好。

好在哪儿呢?一是用石粗壮,二是雕刻精细。年深日久不见破损,已隐隐透出势将沐风栉风于历史长河里的意思来。三座桥头上均刻有名字,一座是斗资桥,一座是反修桥,最后一座已接近临涣镇了,名叫红太阳桥——也的确是足以流传千百年的名字。

时隔半个世纪,现在来读这几个名字,像看故事了。年深事久,所有的人和事,仿佛都在一场大梦之中。人活在梦里自然不是好事,醒后会虚脱,所以有种心情,叫不堪回首;梦里心无界,有梦可做,譬如登高望远,下山来依然超脱,因此有个回忆,叫燃情岁月。此或彼,都是他们生命的烙印,我的父母的烙印,与我有关也无关。晚生了几十年,躲过去,我似乎自由了、快乐了,所以在厌恶着集体之恶,崇尚着个性之美,事实上我却早已无法自拔于世俗的庸碌了。我们也一样,我们现在可以轻易去修更多的桥,但你看包河上后来修的那些桥,聪明人的小把戏啊!才几年,就已经纷纷烂掉了。

当年故事里的人们,心底如雪。他们要为故事达成一个完美的结尾,于是在第三座石桥的旁边立下一块石碑。这块碑高约两米,底座三十厘米,两面刻得满满当当。正面顶头一个大五星,左右有一联,是正楷体字,上文是: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下文是:指导我们思想的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正当中,上半部为隶书,内容是著名的“四个伟大”,即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下半部为最端庄的宋体大字:毛主席万岁!碑的背面,是全文的《为人民服务》。

果然,我只是个俗人罢了,关于这块碑石,我要说的只是——刻工真好!

大凡写字的人,都宗碑石。概中国浩劫频仍,墨本极难传世,石头则不易毁掉。话说唐代欧阳询骑马经过晋代书法名家索靖所写的石碑。忍不住回马观赏,赞叹不已,看之再三,徘徊不舍,干脆在碑前铺上毡子,在碑旁坐卧了三天方肯离去。说到碑石,古人有“三绝”之称,一是碑上所记人、事重要,二是撰文者名高,三是书写者字好。刻工显然是被排除在外了。在技、艺、道的三个层面上,显出古人对工匠的轻贱,但并非是刻工不重要。

书家有言:要从刀痕看笔痕。可见,刀痕与笔痕往往是不能一致的。书法好,也要刻工好。刻工不好,真味就难以解索。但如果有好的刻工,不但刀痕与笔痕能合而为一,又因刀痕的凝练,足以使笔痕展现出更多的完美。盛唐那些最好的碑石就达到了这一点,刻字在那个时代,已近乎艺矣。如被称为“天下法书名碑第一”的《怀仁集王羲之圣教序》,碑的最后是“文林郎诸葛神力勒石,武骑尉朱静藏镌字”,勒石指将法书钩摹到石上,镌字即刻字。碑石落上刻石人的名字,这是一种荣耀。

碑上刻字,是一件专门的手艺。石弓山自古产好石头,自然传承着好碑匠。一个好的刻碑匠该是什么样的呢?我没有见过,关于这一点的想象,来自许辉老师的那篇著名的小说《碑》。

上了山王,看“盘腿坐了一个人……那人坐在院里洗碑……他洗的时候,左手是錾子,右手是锤,也不急,也不躁,也不热,也不冷,也不快,也不慢,一锤一锤,如泣如诉……春阳日暖,万象更新,雀鸟苏醒、飞翔、游戏、鸣叫、盘绕,像是一刻都止不住,人在此时此刻能想些什么,该想些什么,各人都是不一样的,各人也都是只按着自个的路子走的,惟这破院里的这一个麻脸匠人,像是不知,也像是不觉,木呆呆地坐在亘古的石头旁边,一锤一錾,洗了几十年,也还是不急不躁,不去赶那些过场,凑那些热闹,真叫人觉得不容易!”

我在想,石弓山的刻碑匠在凿红太阳碑时是个什么样的情境呢?

他也该盘腿坐着,挖河建桥的人们热火朝天都立在太阳下,他在树荫里;大家要唱歌,一声起,万声和,他只是“丁、丁、丁”,谁也不理;人们干活起了兴,衣衫溻透,索性脱了,扔成一堆,赤膊挥动时,亮晶晶连成一条活龙,他在不缓不急地向石头吹气,一吹,眼前腾起一朵小云,笔画便蓦然清晰了,而小云直朝向他的衣上落去,他也不闪,也不避,只是看向下一笔。笔道凝时,是碑匠在想;笔道逸时,是碑匠在欢。然而,碑匠从来不笑,这些心思都藏起来了,藏在字里,伟大的红太阳碑里,已住下一个碑匠了,千百年后,会有人看出来不?大喇叭通知,半夜有最高指示来,人们都放下手里的活计点起火把在河边等,碑匠便也放下了手里的锤和錾子,靠河边站着,人看见他来,定了一定,招呼他,给他烟抽,他接了,点了,想跟递烟的人说句话,却忽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他的背有点驼,想立直点,也不可能,面向大声谈笑着的人们,便觉寡然,就转眼去看那河水,那水还像小时候般静静地流着,往着临涣集的方向流过去。

恍惚间,这水又流了半个世纪了。刻碑这一行已有了新刀笔,不再需要匠人了。有一次因为公务,我满城找能刻碑记的匠人,在烈士陵园的后院找到一家,他带我看了他的工场,他的石头和机器。于是谈好内容,看他从电脑中选字体排版式,打印出一张纸来,蒙在石头上,电脑控制的钻头搬来就刻了。整件事,一下午就全办好了。刻碑这件生意,真的已经不再是一门手艺了。

我看着钻头在石上走着,忽然起了恐慌。从石弓镇到山王,亘古有着一个刻碑匠,但我再也找不到这个刻碑匠了。红太阳碑是我看到的最后一块碑了。这个世界上,呆板的事情越来越少,呆板的人越来越少,还怎么了得?

老味茶

我从上大学后才慢慢懂喝茶,二十年来,先后觉着龙井、毛峰、瓜片好,后来都不那么好喝了。以前曾听说,一芽两叶叫旗枪,已是茶中一品。后来,一芽一叶都不稀奇,乃至纯芽茶这种传说中的贡品都铺满大街了,可茶,怎么就不香了呢?现在都没有雨前茶这种说法了吧,取而代之的是明前茶,谷雨、清明,差着一个节气呢,为赶这个时代,悠然于南山的茶树也透出急不可耐的心气来。

包河的尽头是临涣镇,临涣镇的茶馆大大的有名,行前在网上找找,一些文章写得很好,把一些落伍的人和事放在历史与时代的背景下审视,特显出意味非比寻常。临涣是我们此行的最后一站,从石弓镇到临涣不过二十来里,我们可以晚晚起来,闲闲行去,悠然去赶这个茶场。心情一变,和风凉爽,一路的景色也更显得清幽起来,农人也都不管我们了,河汊子也不来拦我们了,只有鸟儿在叫,母鸡在跑,而雄壮的公鸡永远站在村前的木架子上,审视着赶去喝茶必经长路上过往的人们。

赶茶场,这三个字深耐咀嚼。据说,临涣集附近村镇的老人家,不拘五里、十里,还是十五里,每日间像我们这般走过去,去赶这个每日都开,不定时限的茶场。人生有很多事要赶,唯独赶这个茶场不必着急,你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茶场必然会到,必定在开,到了那个固定的茶场,一眼瞅见,某某已经来了,某某还没来,踱步过去,于是叫上一壶茶慢慢地喝,聊上一通,一日就尽了,这样做着,也不知有五年、十年还是十五年。某一日忽觉,一起喝茶的人怎么就少了呢,而新朋友又聊不到一块去,慢慢地,自己也就去得少了,竟久不去了。忽然间某一日,叫起儿孙来,拉我去临涣喝茶去,去了,老友见了高兴,自己也红光满面。走时拉扯着手,都看出对方眼里的不舍来。人生在世,就像一壶茶水,拎上桌来,有热时就有冷,也快不得,也慢不了,一步又一步且走实了,没有享不尽的福,也没有遭不完的罪,没来由弄什么虚玄。

到下午两点多,看了包河与浍河的交口,此行功德圆满。绕过一座桥,就是临涣集了,左右打听,寻见最有名的南阁茶楼不难,身子一放,五天来的疲惫一股脑儿涌上来。于是一路的讨论,至此方解——关于这个地名的答案,临涣临涣,是濒临于涣散吗?团团坐下,点了茶,连尽三杯。真是舒坦。

临涣的茶按位算钱,只要不嫌寡淡,可以不限量续水,一位客有一块钱的,最高的也不过五块,我们点了五块钱一位的,掀开茶壶盖看看,也是棒棒茶。棒棒就是茶叶梗,一般而言,制茶的原料是先芽后叶,以细嫩为贵,以粗老为贱,临涣有水路通皖西,棒棒茶就是六安茶的下脚料——六安瓜片,全不用梗,“去梗”是工艺的一道重要环节。我嘴刁,如果不是在茶镇临涣,怎么会有兴趣喝棒棒茶呢?

但这棒棒茶泡出来的味儿还不错,加上畅快地喝,就算好了。朋友偏追问我这茶好在哪儿,想想回答:应该还是老味。这样回答的深层意义是,在种种名茶都渐失面目的年代,忽然有个老味可以尝到,能让怀旧的人热泪盈眶。不免想起我的饮茶经历中遭受过的一次重创。几年前在北京开会时,有一位贵州的女小说家,本职是位镇长。饮茶聊天时听她说起,她的镇子里都是茶山,一到茶季,安徽的、湖南的、江苏的客人都到山上去,却只买茶青,拿回去仿冒中国十大名茶。这个秘密的揭开一时间令我口中的茶水都没了味道。好吧,既然都是贵州货,多年来追逐的那些所谓的名茶又有什么意义呢?而棒棒茶是没有什么牌子的,没有牌子就是它的牌子。人弃我取,我想,只有在远离暴利的角落,才能古风长存!

喝得舒坦了,我转眼去看街景。临涣镇上最有名的是南阁茶楼和怡心茶楼,两家门脸儿连在一起,坐南阁门口,怡心也一览无余。临涣集果然是有名的。不但茶客多,腾腾满座,色友也多,喳喳满街。色友即摄友也。摄影师这个身份,如今很难区分专业或业余,很多官员都是摄影家,很多宣传部长、文联主席也是摄影家。机子好,穿个口袋多的马甲就是摄影家了?倒也未必。起点忒低了点。不像模特,模特对人的自然条件有所要求。

比如,我们眼前就有一位。在怡心茶楼最烂的一面墙前,摆着一张最旧的桌子,四五架大炮筒子相机对着一位老汉。这老汉,穿黑褂,人也黑得出众,也不知是油黑,还是自然黑。一把乱糟糟的花白胡子,左手托着一根又粗又黑又长的烟枪。大炮筒子们叫他喷烟,他就喷烟,烟很白,喷出来能像云一样围在身边;大炮筒子们叫他端茶,他便端起茶壶做势,茶壶很重,举久了手在抖。

我问身旁的茶婆,说是给了钱的。什么行价?二十块任拍。嘻,可不算贵。老模特儿形象谈不上高古,但胜在离奇。我没什么蹭镜头的兴趣,只看他们表演,但摆来摆去就那几个姿势,我的注意力慢慢地就被另外的几个老头吸引。这几个老头还要更老,坐在一旁,并不专心喝茶,只是盯着黑老头看,目光不屑且反感。我知道了,这也是“蹲活”的吧?黑老头如此受欢迎,其他人的生意怕是难开张了。同行就是冤家,难怪难怪。黑老头专心工作,全然不管,你们不服气又怎么着?你们没我黑得光,没我丑得靓,能奈我何?

我收回目光,安坐喝茶。我不去蹭镜头的原因是,我觉得黑老头这根烟枪玩得并不好看。那么,什么才是好看的呢?古龙小说里天下第一的孙老头玩烟袋想来好看,电视里纪晓岚纪大烟袋好看,多年前在广东的一家书店,一个老外恬然地坐在沙发上,衣衫考究,他边阅读边抽一根长长的银白色的水烟枪,好看。好看的,还有周大烟袋。

周大烟袋是网名,以写楹联见长。又有个朋友,叫杨柳困,以词曲闻名。因取名奇特,好事者攀附,衍生出周大烟嘴、周大烟枪,乃至周大烟囱,统称为周大兄弟;杨柳困之后,又有杨柳倦、杨柳病,杨柳伤,乃至杨柳死,结为杨柳一族。清一色都是高手的马甲。结伙就是为了争斗,一日间不知所为何事,就摆下擂台来,文斗诗词曲联,你来我往,不亦乐乎,热闹又好看。一场仗打完,没结下仇气却逗动了热情,当事人成了好朋友,网络走进现实,换场子天南海北地找着喝酒去了。这件事是我所历网络万事中的一事,时隔多年,当时拆招的细节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其中有一对联:墨雨笔尖青鹤,茶烟衣上白云。佩之书斋尚觉可喜。此联作者后来改名雅不知,写散文去了。这是闲话,扯远无益,打住不提。

我为什么要这么扯呢?我是想劝那几个老头啊。大家都是好朋友,置什么气呢?不就是二十块钱吗?还不值半辈子情谊呀?叫他请喝茶嘛!

喝茶时,人是散漫的,话是散漫的,念头也是散漫的。

我想,那个黑面老者不该成为摄影师追逐的代表。如果明白,你来临涣要拍的是什么?你就不必这样猎奇。不就是厌倦了城市的虚假与浮躁吗?不就是想捕捉到一些本真与遗存吗?黑而丑之中岂有大美,顺而佞之中岂有大德?拍这些,还不如去拍为我们服务的那位殷勤的茶婆,她的身旁几米远一座高大且高尚的茶楼正拔地而起,想来开业后不会再卖棒棒茶,里面的铁观音、碧螺春自然是一客几十、几百论价的,茶婆却一点儿也不慌,安然地在自己的轨迹上,不急不慢地挣这几角、几块钱。

逆包河而上,临涣之前是石弓。石弓之前是丹城,在丹城镇西的桥头,有一间低矮的青砖小房,小房周围,没有杂草,没有落叶,房前小小一块菜园,整齐地一畦豆角。待我们走近,见有春联一副悬于破旧的木门两侧,竟是瘦硬的柳体正楷。有一老者推门而出,问询我们从何而来,请我们坐,给我们茶水,与之相谈,听其娓娓讲述古镇的过往,丹城镇原叫舞羊城……

礼失而求诸野。数年前我所立意走河,心中所念八个字:大野之上,必有芳草。芝兰处幽谷,不因无人而不芳。大野中自有一些芝兰般的人物,发现他,接近他,你自然会有所感悟,但切莫要去打搅他们。

丹城镇再上溯四十里,是永城市的裴桥镇,裴桥是包河之行的第三个晚上,落脚客店的店主是一位高大硬朗的老者。住好了就要吃饭,先要询问店主,店主放下手里的木工,腰杆一挺,一字一顿地回答:“有一家老店,做得好,我知道。我带你们去。”

没法不去,当然要去。出街口拐个弯儿就到了。这是一家夫妻店,里里外外,老夫妻二人,再无其他人帮手。大厨这位老先生个头不高,一身蓝布褂,不系围裙,干干净净的,洗刀洗菜,切菜炒菜,身上一点油污甚至一个水点都见不到。服务员是老太太,黑色绒布褂,胸前绣着一朵素花,腿脚扎着,头发挽成髻,梳得一丝不乱。忙前忙后,擦桌摆布,脚步稳稳当当,却一刻也不见停。

这家店,没有菜单,也不需要点菜,你只说想吃什么即可。说吃丸子,上来的就是一碗烩丸子;说吃土豆,端上来就是一盘清炒土豆丝。但你要是说吃肉,或鸡或肉或鱼,老先生会追问一句:炖还是烧?我们点的都是素菜,饶有兴趣地看老先生用刀,切干丝,切土豆丝,一刀接一刀,不快也不慢,切出来都是极细的。这时你要叫他,他会先放下右手的刀,再放下左手的土豆,然后转过身来,正面对着你然后说话。问他今年高寿,他伸出手指,比个七,又比个四,说七十有四了。问他开饭店多少年了,说自十四岁起给父亲帮厨,干这家饭店已经整整六十年了。六十年悠悠一杯茶。这时老太太已给我们每人斟上了一杯茶水,是干净的瓷杯,茶,是可口的茉莉花茶。

朴素,严整,净洁,温婉,岁月在清清寂寂里散发出幽香。

我们又何忍打搅他们呢?他们比我们更加明白生活的本质,生活的本质是慢的。

慢并不是不快,而是说不要着急,生活自有其应有的节奏。说到生活的节奏,四川人令我心生敬仰,有那火锅煮星月,煮混沌;还有那一杯茶水泡开无数故事,号为摆“龙门阵”,仅仅想象,就已是安逸之极。最有名的当然还是成都,“天府之国”岂是虚名?安逸是福,人生在此地,已先有幸福傍身了;大俗即雅,人活在此处,已是大雅之人了。何其忍去破坏掉这个城市的节奏呢?事过境迁,我读到了一则旧闻,说当年成都市也要搞大建设,在一次特邀的座谈会上,有台湾来的龙应台并未遵命也无必要去唱赞歌,她当面质问时任成都市委书记的李春城:成都还像成都吗?在接下来的发言里,她忧心忡忡,身为一个局外人,“咸吃萝卜淡操心”地担心我们的城市会将成为“没有记忆、没有过去、没有性格的城市”。但当时的李春城是有雄心壮志的,他哪里听得进去别人的话?这些一方能员,做起事情来号称谁也挡不住!还记得当年的唐福珍自焚案吗,宇内沸沸质疑拆迁,又岂动摇了李大人改造城市的决策了呢?但后来他终究被扯着蛋了,也许真与步子太快有关。

呵呵。茶凉了,走吧。

该回了。

2014年

与河蜿蜒前行

唐贵芳

在诗人的眼里,河流是苍茫大地上的一位丽人。

她以坚毅的脚步从远古行至现代,砥砺岁月风霜,穿越浩渺时空;她以柔荑的躯体从巍峨山脉奔向广袤深邃的平畴沃野,踏平坎坷羁绊,滋养万物生灵;她以淡泊的情怀从繁花似锦的盛春步入苍凉悠远的深秋,静观世事变迁,体悟人生流转。

于我来说,河流是未知的亦是神秘的。带着对你的无限向往,我再次背起行囊,挥别凡尘纷扰,满怀希冀地穿梭在这个缤纷的秋色里,欣欣然奔向你——包河,以祈用我浅薄的心灵触碰你的脉搏,读懂你的心跳。

出发了,沿河而走。走,走,一步一步前行,一百七十六公里的路途是坎坷而艰难的,但内心却是谦恭和自励的。既然,心中有河,河贯心中,如此,那些坎坷又算得了什么呢?又何愁没有足够抵达终点的脚力呢?

秋日的远空下,大片的芦苇诗意地立在似碧的河流里,洁白的芦花随风摇曳,轻灵、雅致,一种静谧而荒凉的气息幽幽地浸入你的心底。波光潋滟的水面上三五只黑白羽毛,撒欢儿似的飞来荡去,时而轻点水面,漾起层层涟漪;时而直飞云霄,御风而行,当你刚举起相机,它们已瞬间飞远,在镜头里只简略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儿。它们像是来自远古的一群精灵,欢乐而执拗地守护着包河的清丽。

然它们的力量怎抵得上“聪明”的人类呢?瞧去,那一片片被铲平的堤坝,裸露出龟裂的伤口,似在哀鸣着什么;那一棵棵被盗伐的树木,裸露出清晰的年轮,似在怒视什么;那一段段被污染的水面,发出咕咕的声响,似在控诉什么。

一路走来,我目睹了你的清丽、你的疮痍,更见证了你的坚毅。当啸傲不羁的大水在河床中左冲右突,怂恿着水的内力,变迁了你的形貌,巨大而繁多的S形弯道无声地诉说着你的多舛。历经磨难的你,顽强地绵延着不屈的脚步,最终安详地静流于大地之上。你似乎是在暗示逐水的人,其实人生亦是蜿蜒的。道路的险阻、河汊的旖旎、方向的迷失、心灵的困顿都会让我们的旅程艰涩曲折,或许我们可以像河流一样秉持坚韧、平静、从容的品质,默默地流淌,最终抵达那遥远绮丽的人生之海。

沿河而走,你可以看见时光在河水的蜿蜒中渐行渐远,可以想见岁月的匆匆;沿河而走,你可以看见或明或浊的流水仿佛人生的起伏,可以想见暗流的未卜和凶险;沿河而走,你可以看见倒影中已日渐式微的青春,可以想见日落长河的晚景;沿河而走,你可以感受到河流的畅快和艰涩亦如人生的哀乐怒喜。河流映照了人生,只是比人生更久远。

暮色已渐渐笼罩河水流淌的方向,但我知道那里一定是大海的方向。我决定与河流一起蜿蜒前行。

包河无语

黄凤云

沉默是一种高度,当看惯了尘世的喧嚣与落寞后,悄然低首,含笑面对岁月带给自己的沧桑与无奈,包河,我想听听你的诉说。在这样一个黄叶飘飞的季节,我用最原始的方式接近你,想要聆听你的过往与现在,想要探寻那些曾经发生在你身上的故事,包河,你能告诉我吗?

漫步在你的岸边,我想知道有多少人曾向我一样,用这种方式接近你,聆听你。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去?你历尽了多少沧桑,看过了多少人间的悲喜?你身上曾发生过多少动人心魄的故事?可你,一直带着满江的秋水默默向东南方向流去,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可供回忆的感叹的故事,难道在你的心里,我也只不过是个匆匆的过客而已?

初次靠近你,是在那个落日斜晖的午后,商丘,一个有着丰富历史的古城,一下车,我兴奋地奔向你,想一睹你的芳容,但当我来到你的岸边,你带给我的却是失望,我看到的是飞扬的尘土,闻到的是刺鼻的臭味,一个个排污口如张着大口的恶魔向你扑来,满河的蚊虫在你身上爬行,而你,依然安详地躺在夕阳下,带着浑身的恶臭静静地流淌,包河,你为何无语!你为何不诉说、不反抗!我知道,你早已存在这里,在过去的年月里,这里是不是水草丰美、碧波荡漾,你曾经托起过人们游玩的花船,曾经养育过满池的荷花,曾经看到过采莲姑娘羞涩的笑容,曾经看到过少年对岸抛莲子的美意,曾经看到过鱼戏莲叶间的悠然,那时你用清澈的河水托起人们对未来生活的美好畅想,而今,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是岁月的无情,还是人们的贪心。

出了城区,我看到,在你的堤岸上,人们砍去了树木,拔掉了野草,用怪物一样的机器肆意地在河岸上翻动着土壤,你像一个历经风霜的老人,明眸善睐的眼神变得浑浊不堪,开满鲜花的外衣褪掉了,裸露着黑褐色肌肤。包河,你为何不反抗,不哭泣,难道这样的屈辱你都忍在了心里。

终于,在包河沿岸的一个村子里,我听到了村民的诉说,他们村井里打出的水都是黏稠的,散发臭味。一个村里,只去年一年就有七八个人死于癌症,经查,都是水质不合格引起的。包河啊,在你的沉默中,我听到了你愤怒的呐喊、你强烈的反抗。可是那些生活在你身边的人,他们知道这是你的反抗吗?

但你并不是恶魔,当我们跨进安徽的地域内,忽然发现一切都变了,高大的杨树遮天蔽日,地下的落叶踩上去哗哗有声,像是在给我们演奏乐曲。岸边的草地上开满了鲜花,水变得很清澈,河面上会不时荡起圈圈的波纹。清早,红得似火的朝霞印在河面上,一片片鳞波美丽动人,让人心旷神怡。小河好像是一条碧绿的玉带,静静地流过小桥,流过小村庄。河边的草丛中时有野鸭飞过,惹得我们阵阵惊呼。于是,把好久不用的相机拿了出来,记下了包河美丽的瞬间。在你的尽头临涣,人们从河水中汲水烧开,泡制茶叶,普通的棒棒茶,经包河的水泡过之后,浓香异常,南来北往的客人慕名而来,到小镇上要上一壶水,看看周围的人打牌、唱戏,品味一下悠闲的生活。于是,小镇成了远近闻名的百年茶都,这里的经济在人们悠闲的生活里变得繁荣。包河,这是你对人们爱护你的回报吗!

包河无语,包河不正在诉说着什么吗!

走河是一种修行

宋 卉

我能细数生命里的幸福和感动,也常常体察内心的浮躁和杂芜。当感觉积郁满怀、灵魂无处安放时,我知道需找个端口,释放这满腹的凌乱。

国庆假期又去走河了,包河,一条过境河,源头在河南商丘市梁园区谢集镇张祠堂村,跨两省、四市、五县区、十五个乡镇,于淮北市濉溪县临涣镇汇入连接黄河、淮河、长江的浍河,全长一百七十五公里。用脚步丈量这里程,算是一场苦旅吧,伙伴们却乐此不疲,宁可走到脚底打泡、掉趾甲,走到精疲力竭。

改变以前溯源而上的走河线路,这次,我们顺流而下,去探访一条未知的河流。

包河源头处是黄河故道,因泥沙淤积,几乎不见河床,杂草丛生处,干涸龟裂。前行,则见河流的轮廓渐渐清晰,隐隐有浑浊的水流。及至商丘市区,人民公园内,包河倒也宽阔,只是河水严重污染,乌绿中泛着白沫,臭不可闻。沿岸大大小小的排污口水流哗哗,与那高耸的粉红“商”字标志建筑极不协调。

沿途偶有河闸,河床时窄时宽,包河水也时浅时深。进入安徽亳州境内,水污染渐轻,两岸陡立,夹水穿行,俨如深沟。沿河行走大半旅程后,河面愈加开阔,在阳光照耀下,水波荡漾,光影粼粼。到了濉溪境内的包河下游,河面更宽阔了,水质明显清冽了许多,清风抚过,水流澹澹,微润的空气里裹着水草的香味,让人陶醉。

进入临涣,呈西北东南走向、一路懒洋洋、直挺挺流淌的包河突然换了容姿,数次以S形线路陡转,甩出了美丽的曲线,蜿蜒回环,逶迤而去,令人心旷神怡,欣喜不已。

两河交汇口,深邃浩渺的包河溶进宽广博大的浍河,形成一片三岔口水域,深度不可测,神秘未可知,让探究的心欲罢不能,脚步迟迟不忍离去。

想来,这河,不也是人生命的河?那窄浅直白干涸枯竭的河床正是生命之初的本真,是母亲的肚腹,孕育着即将成形的胎儿;那逐渐涨起的水流在河床里左冲右突,肆意撒欢儿的河段是人的少年,遵循着规矩又打破着规矩,向往远方也正奔赴远方;那渐宽的河床里水流平缓、波澜不惊的状态正是人到中年,没有强烈的希求,也没有高远的心愿,沿着生命的轨迹前行,秉承着一贯的执着。

我不能理解、也没去考证包河在最下游为何会那么急转直下,连连甩弯,那浩大深邃的水流何以在弯道中散发出神秘莫测的气息?只是在心底暗暗问自己,人生,要经历多少挫折、多少困顿才能觉醒?人生要经历多少失落、多少磨砺才能顿悟?人生又要经历多久的跋涉才算功德圆满?眼见着包河以安然的姿态偎入浍河的怀抱,如同仙逝的老者带着一生的心灵财富安详地步入时光隧道,进入下一个轮回,始觉得,唯其经历磨难和挣扎而日显坚定从容,人生的终结才算完美才算圆满吧。

如此,走河,便经历了人生,而走的过程其实是一种修行。

人生本就是一场苦旅,溯源而上,探寻生命的本真,追求人生的极致,苦;顺流而下,拓展生命的宏阔,积蓄坚定和从容,亦苦。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土地上每一处坎坷,坎坷里每一次趔趄,都让我们警醒——行走在宽阔笔直、坚实平坦的大道上固然安泰,跋涉在崎岖坎坷、蓬草丛生的河堤又何必仓皇!若非走河,怎能看到沿河的美景?若不跋涉,怎会获得人生的丰盈?走过,苦过,生命才更加充实,内心才更加纯净!

急三道

急三道河已经被考察者的双脚征服——接近了源头

龙河,急三道

张超凡

凝望·浊流

今年的天有些作怪,本该秋高气爽的暮秋,却连日骤雨,把土地都泡烂了。清晨,空气湿度很大,草叶上凝聚着浓重如霜的白露。

太阳初升,浅浅的黄色光晕里,日头胆怯地钻出来,弱弱地窥探醒来的世界。河面上,笼罩着一层水汽,像盖了一层纱布。水草就显得深沉而朦胧,影影绰绰之中,极似秋山远眺的林莽,有些坚硬,叛逆了柔弱灵动的水的本质。

一行人站在河边。

我们从几十里外赶来,这群男男女女,几年来,从一条河的源头溯流而上,走到河的另一个端头,寻寻觅觅,为什么行走?已经说不清楚。历史早已跨过欧洲的骑士时代,也早已远离了战国的游侠时代,我们也没有徐霞客鼓鼓沉沉的银囊,徒步行走河流的理由,实在复杂难言。

站在河边,我们屏住呼吸,禅僧入定般,空除了心中的欲念,凝望这条笼罩传说神光、充满神秘气息的河流。一时间,历史和现实,传说和具象,交杂着闯入我们的视野。

如梦·屠龙

大唐贞观八年,李世民皇帝内振朝纲,外化诸番,几千天的休养生息,终于国泰民安,万邦来朝。

这内中,有赖于一位忠贞多谋的大臣,宰相魏征。这位魏丞相,不仅正直敢言,直谏皇帝的为政之失,而且是一位下凡的星宿,天资超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上朝安邦定国,下朝广求民情。为察民意,他每每于退朝之后,扮作道士,在市井之外设一处卦摊,卖卜打卦,接谈三教九流,广察乡野民意。以魏丞相的能耐,摆摊卖卜,那真是百占百灵,金口铁牙,一时间,名动江湖。都传说有个魏老道神算。坊间纷纷传言,早惊动了东海龙王的三太子。这小龙心中十分好奇:以自己神龙天资,真仙口诀,多年修行,尚且不能事事前知,他一个凡人,怎么可能预测将来?越想越不服气,跳出东海,化身一个白衣秀才,决定前去试探一下魏老道的深浅。

魏征的卦摊设在郊外,搭一间茅棚,棚外就是郊野,开垦有数十亩瓜园。时在暮春初夏,天气已经奥热,太阳八分毒辣。已经半月无雨,土地十分干涸。

魏征正在种瓜。小龙在云中定住身形,见田间一个农夫正在播种。只见这农夫一身粗布道装,衣袖挽得老高,三绺长须随风飘动,头上挽一个道髻,插一根荆条发簪,面色红润,虽是粗衣旧衫,却是气宇不凡。细看他播种更是奇怪,一般农人播种,要么趁雨后的墒情湿土,要么提一桶水,土里刨坑,丢下种子,浇一瓢水,再埋上土,让其滋润发芽。可这魏征,并没有带水桶水瓢,只在干土窝里扒个浅坑,丢下瓜种,双手一埋了事。这等天气,万里无云,什么样的种子埋到土里,得不到水的滋润,也会迅速枯干,发不出芽来呀。小龙见这农夫不合道理,晃动身形落下地来,手摇折扇来到地头。正好魏征播完一垅,抬头见一秀才,拱手问好。小龙拱手还礼,神色却颇高傲。魏征问:“先生是要问卦吗?”小龙说:“本来是要问卦来着,见你种瓜有趣,就不问卦了,改问种瓜!”魏征说:“怎样问瓜呢,是问今年种瓜的收成呢?还是卖瓜的价钱高低呢?”小龙傲然说:“不需!不需!只看你如此种瓜,三日后,瓜种干枯,苗都不会出,哪里还问得着收成嘛。”

凝望·浊流

露水很重,不一会儿便打湿了我们的裤管。雨后地湿,踩上去两脚泥巴。再过一会儿,下半截不仅可称“湿身”,简直就是泥巴浆衣了。

身边的急三道河,是一条古老的河流。光绪年的《亳州志》记载:“急三道河在城西三十里,自鹿邑斑竹簾寺入境,迳光武庙东入宋塘河。”光武是东汉刘秀的庙号,这座光武庙早已不存,只留下一个地名,称十二里庙,后来简称“十二里”,“庙”字就彻底湮灭在了历史的烟尘里。从地理位置推测,我们站的位置,大约就是光武庙了。我们穿过南北走向的宋塘河,沿着东西走向的急三道河,一路西行。

没有路,河堤也荡然无存,沿河居民多年河堤取土,接连在河岸上挖出大大小小的泥坑,雨后积水,无法行走,只能穿行在草丛之中。坑坑洼洼,当然也无法种植农作物,长满了品种繁多的杂草、灌木,一株被神医华佗用作麻药的植物“曼陀罗”,长成了一棵不大不小的树,结出了累累的果实;苍耳子成熟了,不停地用钩刺儿把果实强行缝缀到人的衣服上;最亲近人也最恶作剧的,是一种叫“鬼柯针”的野草,把它针状的果实偷偷钉满全身上下的衣服,一个女作者穿的是羊毛衫,被黑色的柯针钉得密密麻麻,不知得花多少工夫才能摘除干净——想想都让人犯愁。可是,疲劳很快就战胜了审美,三个小时的草丛泥地的跋涉,久蓄的精力很快就见了底,爱美的女士也忘记了时装和泥巴的不和谐,大家如释重负地坐在了湿地上。

劳累后能休息,感觉真好。

如梦·屠龙

魏征拍了拍手上的干土,定定地看着白衣秀才,语气坚定地说:“你怎知三日后瓜种干枯,不会出苗?明日有雨哩!”噗,小龙忍不住笑了,朝天指了指:“你看看天上的太阳!明日会有雨?哈哈!哈哈!”

“明日定然有雨!”魏征虽含着笑,口气却硬如石头。

“明日几时有雨?”

“午时一刻。”

“何等风?何等雨?”

“和风细雨!”

“雨量大小?”

“一百八十三点!”

哈哈哈哈,小龙再也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魏老道!你以为你是谁?就算你是东海龙王,也不敢夸这样的海口!你是玉皇大帝吗?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有何可笑?”魏征正色说道,“是不是有雨,是不是和风细雨,是不是一百八十三点,明日午时,不就知道了吗?”

“明日无雨如何?不是和风细雨如何?不是一百八十三点如何?”小龙也收住笑。

“如果不如贫道所说,我扒掉瓜庵,摘了卦布,从此不再算卦!”

“好,好!若我输了,任你处置。咱击掌为誓,到明日再找你说话!”

魏征“嗯”了一声,又埋头种瓜去了。

三太子回到东海,刚刚坐定,只见父王从空中冉冉而下,手捧金册。忙离座请安,问父王辛苦。老龙王把金册供在几案上,说:“三儿,正好你在,玉帝刚刚降旨,明日某地行雨,其他龙王都有差值,这场雨,你去施布吧。”小龙答应了,翻看金册雨簿,一眼之下,如一瓢凉水兜头浇下,当下呆立不动。只见雨簿所颁风雨形态,行雨时刻,雨数多寡,与魏老道所言,一字不差。如若这时,小龙心存敬畏,认个输,也就罢了,便没有后边的故事。偏是年少气盛,便在雨簿上打起了主意。

次日午时,三太子点起水族兵将,驾云来到京郊。心里说,雨数我便不改,时辰提前半刻,却能胜了老道。但我把和风只吹在十里之外,细雨只下在三里之外,瓜田一带,偏给他狂风,雨数总量不改,三里外只下八十三点,瓜田里,我偏给他二百八十三点暴雨,这叫总数不差,看人下菜!一声令下,瓜田一带恶风拔树,暴雨倾盆,就把魏征种的瓜子儿,全砸在了泥甲之下,庄稼人称此情形叫“庄稼被雨拍了”,不能出苗。

雨收云散,小龙遣散水族,自己按落云头,摇摇摆摆来会魏征。

恍惚·还魂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一天,似乎是仲春时节,河岸上开满了蒲公英的黄花,茅草花也开得很有气势。河两岸连绵不绝的高大杨树,逶迤蜿蜒,如两条绿色长龙,车前子肥厚的叶片上,踩着四只穿着布鞋的脚。

一个僧人,一个道装。道人手持一方黑木壳罗盘,指点着罗经上的红字说:“道兄请看,这条龙从东南方潜地而来,振须摇尾向西而去,这里正是腰眼。”见僧人面色木然,指着河道解释说:“这里地属中州,一马平洋,只能从理气上看龙,道兄虽然深得峦头派真髓,但平洋看龙,还得遵循祖师心法,不能再按发祖山、祖山、辞楼下殿、穿峡过溪这一套法门,不然,中原大地,广袤平展,沃野千里,就没有龙脉了!平洋之地,以水为龙,这就合乎祖师心法了。”

僧人有些动容,接过道人手中罗镜,单膝跪地,双手捧镜,左看右看,转了一个大圈,点点头说:“这里河道连转三个急弯,用我峦头派的法诀,也就是穿峡过溪、下地结穴的意思了,地是好地,龙脉也活泼可喜,唉,只是美中不足。”

“师兄是说,前面少一‘案山’吧? 的确,的确,龙、穴、砂、水、向,这砂,不够圆融,不过,以兰老板的能力,可以在西面三里远的河岸,做一座山,一方面当案山使用,一方面还可以当成‘旗砂’使用,力量就大了!你看如何?”

僧人点点头:“道兄高明,远超贫僧。我们这就回去告诉兰老板吧。”

一僧一道缓缓消失在急三道河的堤岸上。

一个月后,急三道河北岸的袁庄,来了一支施工队,在河岸边修筑了一座圆圆的水泥墩子,说是水利工程上的水位观测点,矗出岸边好几米高,又圆又大,倒像是天文台上的观察站。而在前方三里远的地方,当地乡镇政府的一把手亲自带队,在河边上施工修建了一座大花园,垒了假山,叠了高台,广植苍松翠柏,绿化极好。茂密的花园绿树占地十多亩,点缀在河岸上,虽远离村庄,但也颇有一些闲散村民前来休闲玩耍,成为一道风景。

圆墩和花园落成之日,来了一队长长的黑色车队,县乡两级领导毕恭毕敬地陪着那位兰老板视察工作。“兰老板”不是企业的老板,而是那个时期地方主要官员的尊称。兰老板本是这个县偏远乡镇的一个孤儿,传说他的母亲本是京城大户人家的丫鬟逃难而来,落户当地。父母双亡后,兰老板艰苦奋斗,很快从一个临时工升到了领导岗位,不过十年,竟当上了这个县的书记。

凝望·浊流

远远地,我们看见了那三棵参天大树。

平原之地,大树本少。研究当地树木史可以发现,除了少数有“灵异”又偏处乡野的大树能幸存外,大多数的古树均毁于那次大炼钢铁运动,亳州城的古树则毁于“蒋冯大战”时的战火。民国十九年,中原大战爆发,盗墓土匪孙殿英最先投靠冯玉祥,当上军长,驻军亳州,与蒋介石部队对抗两个多月,土匪们把城里大部分古树都锯倒,做了煮饭的柴火!自此,古城亳州很少古树的衬托和灵庇。

这三棵树,上撑青天,下探九泉,与急三道河相引相伴。都是黄楝树,走近去,个个身上都披挂“红袍”,最大的一棵,树干上还裹着金黄的绸缎,俨然黄袍加身的皇帝。秋风舞动缠树的红绸,树下成堆的香火残灰,无言地述说着老树的灵异和神通,又似乎凝结了一堆民众对自然界的膜拜和敬畏。我们不知道,许多的神异背后,有多少是“信则灵”,有多少是“敬鬼神而远之”,有多少是“宁可信其有”,有多少“疑心生暗鬼”,又有多少是“神而明之,彻照九幽”?这是复杂的情感,绝非唯心和唯物这么浅显的课题可以囊括。

河里的水质很差,一如几年来见过的所有河流。河道很逼仄,记忆中,这三个急弯,水面很宽,气势如巨蛇受惊,猛烈扭曲,而现在,秋水潺缓,却没有明净,没有渺渺之感,使人忍不住老想一个旧问题,我们的河流怎么了?

走上了一座新桥,遇到一大群羊和一个放羊老汉。牧羊老翁告诉我们,这座新桥没修之前,这里有一座高台和一座假山,栽满了松树柏树,前面三里远,是兰省长家的老坟,他娘就埋在这里,从前有人守墓的。前几年兰省长被判死刑,他娘的坟墓也荒了,守墓人也早就远走他乡了。

站在桥上向远方凝视,有一层薄雾笼罩其上,村庄和沿河的林木,都有些朦朦胧胧,烟笼雾罩,看不真切。

如梦·屠龙

“老道,你认输了吧!”秀才得意扬扬地指着地上七倒八歪的树木和泥水对魏征说。

“哼!你胆子不小,竟敢私改雨簿,犯下天条!你站在这里和我算账,还不如多摸一会儿脖子上的龙头,明天晚上也许就摸不着了!”魏征一边用瓜铲重新挖坑下种,一边冷冷地说。

小龙突然打了个冷战,一股寒意从脚底下升上来。顾不上搭话,化一阵清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跪在父王面前的时候,老龙王已经是涕泗滂沱,眼泪把胸前的胡须都打湿了。膝上摊开的金简上写着:私改雨簿,罪无赦,明日午时三刻由人曹官魏征监斩。小龙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老龙爱子心切,豁出老脸,夜梦中向唐皇李世民求救,李世民满口答应,说明天把魏征绊在宫里,叫他抽不开身子去监斩小龙。

次日,魏征遵旨进宫,李世民问东问西,一直问到巳时,又让太监摆上棋枰,要和魏征下棋。魏征虽然满腹心事,但不敢抗旨,只好奉命下棋。到了午时,魏征一手举棋尚未落子,突然打个哈欠,趴棋盘上睡着了,眨眼工夫,突然满头大汗。李世民顿起爱惜之心,魏爱卿太辛苦了,拈起一把蒲扇为魏征扇了几下。魏征突然睁眼而起,跪地磕头谢恩。

这时,宫外飞报:午门外从天上落下一颗龙头!

据魏征后来说,他当时做了一个怪梦,梦见玉皇命他监斩东海龙王三太子,他挥一柄宝剑,那条龙扭头钻到地下,潜行而逃,他紧追不舍,小龙逃得急,在地下连拐三道急弯,眼看就要逃到涡河岸边李老君的太清宫下,如果他藏身老君宫中,就不好再动武力了。正在这时,皇帝陛下助我三阵清风,我赶到小龙前面,在地下埋下一面铁窗户棂子,拦住了小龙的去路,无路可逃,小龙只好束手就擒。

恍惚·还魂

兰老板的车队走后不久,他视察过的松柏林木益发茂盛起来,几场大雨之后,河床中蓄水量大增,阳光普照,水雾蒸腾,两岸绿树隐隐,庄稼长势喜人,一派风调雨顺。半年后,兰老板升任地委副书记,不久,升任专员,几年后,再升地委书记。又过几年,因和副手发生了龃龉,厌倦了地方工作,就升任了副省长,不再管地方上的鸡零狗碎,到省里工作去了。

这一年的这一日,老羊倌放羊困倦了,一任羊群在河岸林中吃草,自己倒头睡在了半人高的深草丛中。半睡半醒之间,听见远处草声沙沙,有两个人小声说话,一个苍老的声音语气温和但很凝重地训斥一人:“为师多次告诫你,不可贪恋富贵,妄动无明!我等出家人,超然物外,怎能妄取世间钱财?你自以为深通玄空之学,自命不凡,妄动地气,又怎知天机难测,大道幽渺?这条河,虽是平洋之龙,但却是一条死龙!你妄加点缀,企图僵尸复活,但此地元气已经斫丧,纵然做成案山,点缀砂水,徒然拔苗助长,以催其死罢了。别看眼下那人一路升腾,但不出五年,必有杀身之祸。是你鼓动他人贪念,这杀孽,你也有份啊!”

咕咚,另一人跪地的声音:“师父,兰老板为人厚道,可有法解救?”

“种瓜得瓜,各有所得。虽然你有大错,但那人不顾生民之困,一心虚功邀宠,不顾百姓艰难,这是自种灾田,与他人无关。此局已成,祸福已肇,如轮盘转动,止不住了。你如知错,随我回山思过去吧。”草声沙沙,二人远去了。

老羊倌如梦似幻,惊出一身冷汗。想想那人话语,似懂非懂,好像与兰省长家的老坟有关,又似与此河的龙脉有关。那二人说话文白相杂,不像生活中的活人说话,倒像说书人的口气。老羊倌掐了几下自己的腿,生疼,看着身边羊儿安静吃草,怀疑自己做了白日梦。

此后五年,兰老板与他人死磕,遭人拼死举报,被中纪委查处,后以索贿罪被起诉,两年后被执行死刑。这是A省建国以来第一个被执行死刑的高官。

凝望·浊流

这是一条小河。尽管它名载方志,充满故事,仍然不能掩盖它的苍老,它的青春早已逝去,当年的泉眼早已淤塞。失去了源头活水,河,便患了癌症,找不到还魂仙草,生命便会远去。

我们走在断断续续的堤坝上,堤坝被惜土如金的农人开垦、挖掘,不断出现断崖式的深坑,走出十里八里,会有一座桥,大多青砖三孔,砖色老旧,一望而知是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建造,斑驳陆离,很有文物价值。偶尔的,也会有一座新桥,老羊倌给我们讲故事的时候,就站在新桥上,他指点着远处,说有兰老板家迁来的、如今荒芜的坟茔,指点着脚下原来是花园假山的新桥,给人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

光绪《亳州志》记载,这条急三道河曾两次官方疏浚,一次在乾隆十一年(1746),由知州率众疏通;另一次在乾隆二十二年(1757),国家出资,由蒙城县令率工疏通,花费帑银11430两,竣工之后,河面宽六丈,修堤48310丈,三里多长,应该是亳州与鹿邑交界处的一段。

一路走去,确有几里路河面较宽,两岸堤坝完整高阔,不知是不是乾隆年间修河的遗存。

河水浑浊,岸上的树木却葱绿异常,丝毫看不出暮秋的逼仄。树下却积了厚厚的枯叶,踩上去嘎嘎作响,似乎在不停地提醒我们,秋苍,就是秋苍,一如人之衰老,再好的化妆,扮出来的也是假象。那么,世间有真相吗?史书记载的是真相吗?民间传说的是真相吗?说不定,都是一团糨糊!史书是胜利者的粉饰,老百姓有自己的好恶。譬如,急三道河斩龙的故事,吴承恩在《西游记》里说是袁天罡的故事,而老百姓喜欢忠臣,就把它归在了魏征名下。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还指着不远处的土堆,虔诚地告诉我们,那里从前有座“安瓜寺”,就是魏征当年种瓜的地方。前方这条河的尽头,就有一座村庄,叫作“铁窗户棂子庄”,就是当年魏征堵截小龙的地方。

夜幕沉沉之中,我们从一个城市走到另一个城市,又在太阳初升的次日,寻觅到了那个叫作“铁窗户棂子”的地方。一位双手摘菜的老太太,腾出一只手,指着脚下残破的一座又老又破的小砖桥说,喏,这就是铁窗户棂子呀!

浑浑的水,浅浅的,连接的可能是一座城市的某个排水管道,我们找到的,只是一个传说故事的结尾。

这时,我真的希望能穿越,不是回到魏征斩龙的大唐,也不是回到大修水利的大清乾隆,而是回到河底的泉眼里,回到汩汩冒出明亮水花的年代,那多豁亮!

2014年10月13日

徒步急三道河记

张秀礼

(一)在行走中跟灵魂来一场对话

国庆小长假结束,和别人聊起假期生活,我说自己其他哪儿也没去,就参与了一次徒步走河活动,一天近四十公里,脚掌磨出几个水泡。沿着一条乡间名不见经传的小河,一行人走啊走,从亳州城南一直走到鹿邑县城。闻者都摇头,似乎觉得不可思议:亳州到鹿邑,乘车多方便啊,半个多小时就到了,何必要走着遭这份罪呢?再说了,乡下的河流有啥风景可看,又不是黄河长江!

和区作协的文友们徒步走河,已经是第六个年头了,今年走的算是第七条河流,中间我因事有两次缺席,留下些许遗憾。世事从无圆满,自古难全,就对那两条河流保留一份美好的念想吧。

这条叫急三道的河流是我走过的河流中最短的一条,要说有什么风景,一时还真的无法圈点。荒草萋萋,杂树相陈,藤蔓横生,落叶遍地……似乎是暮秋这个季节乡间河堤上普遍的景象吧。景由心造,境由心生。心中有佛,看谁都是佛;眼中有景,处处花满径,一切只可意会了。于是,想起了《庄子·秋水》中惠子“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与庄子“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的对话来,不觉莞尔,嘻嘻!

外媒评价,一到长假,中国的景点其实就只有两个:一个是人山,一个是人海。扎着堆地去名山,结果呢?上山看的是人头,下山看的是人腿,到处是因拥堵带来的闹心,没地儿停车,没地儿吃饭,没地儿住宿,这样的旅行还有什么好心情可言?在乡间行走多好啊,不用担心被堵而挪不动脚步,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只要你有力气、有毅力。走累了,在河堤上就地休息,或坐或卧,然后从手机上看各景点人满为患的报道:华山之大,却拥堵得连一个求婚小伙子单膝下跪的地儿都没有。呵呵!

之所以沿河而行,其实图的就是一份宁静,静听秋风拂过面颊时的天籁之音,细看果实收获后的大地之美。晨霭轻若纱,落日红似火;秋露如珠,秋月如珪。泊一盏心灯,悠然前行;携几分闲适,独自领悟。徒步出行,身与自然融一体,可以俯下身子,用不曾尝试过的角度,细细观察身边的一花一草木;源流而上,心如河水向远方,可以放缓脚步,慢慢感受途中的一念一想法。每个点滴,每段路程,都会让你有新的发现:这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走的路长了,看了更多不同的风景,你就会越来越觉得,河流、野草、树木、农作物,都是大地赐予我们的最好的礼品,值得一生去感恩。当然,在走河的过程中,我们也看到了很多让人心痛的景象,因人为采砂而坍塌的河堤,因环境污染而发臭的黑水,因焚烧秸秆而刺鼻的烟雾,因误食农药而垂死的信鸽……

沿河徒步,算不上正儿八经的旅行,只是脚掌踩在厚重大地上接地气的一段行走而已。在这个过程中,身子虽苦了点,但最大的收获是对自我的认知——我能!我的体能还行,我的毅力还行,故能坚持并将继续坚持,怀揣着一颗年轻的心大步走下去。

当下的世界,生活节奏太快,人心太过浮躁。行走,是让自己慢下来、让心静下来的最好方式。抽空来一场徒步之旅吧,和着路上的清风,跟自己的灵魂对话……

(二)致我们走过的河

又是一年国庆节,对于我们来说,这也是一个徒步走河的节日。当年一个不经意的提议,渐渐演变成一项约定俗成的集体活动,一个值得期盼的日子。当初的目标是要走完谯城六条河的,赵王河、洺河、武家河、油河、包河、洋河,一路走来,都遂了心愿。

按说该歇一歇了,可心里还是跃跃欲动的。国庆未到,走河诸友就互相问询打听了,今年还走河否?走哪条河?还有新朋友想加入我们走河的队伍,要试一试自己的脚力,尝一尝走河的况味。

于是,收拾起简单的行囊,再做一次背包客,迈开步子,踏上走河的行程。这次走的是一条名不见经传的河流,小到在电子地图上都寻不到它的标志,乡人叫它急三道河,据说与魏征有关。当年魏征受命捉拿一条触犯天规的小龙,在小龙逃亡的路上用铁窗棂布下罗网。情急之下,小龙入地潜行,慌不择路,便拱出了一条有三道急弯的河流来。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逆流而上,寻找那个铁窗棂村。进入河南境地,河流走向果然如此,三个连续的陡弯,一个比一个急,可以想见当时捉拿与反捉拿的激烈。当地的一位舒姓老汉说起这个传说,更是有鼻子有眼的。每一条河都有自己的故事,这故事源于何时已无从探究,百姓口口相传至今,不乏美好的念想。

清晨,风微凉,散发着作物的淡香;乡野,露稍重,打湿了我们的裤脚。虽是暮秋时节,绿意并未全去,还有野花在开放,田中的玉米和大豆仍挺立在大地上,摇曳成秋天的风景,守候着这个季节的最后一抹余黄。堤上落叶满地、荒草及腰,水面波平如镜、寂然无声。

一行人沿河西行,前面一切都是未知,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因陌生而兴起的新奇和渴望。梦在前方,路在脚下,我们用心一步步丈量。挑战的不仅仅是意志,还有体能,少迈一步你都到不了终点。开始时步履轻盈、欢声笑语,半天后便脚步踉跄、互相鼓励了。不亲历一次徒步的极限,你根本无法体会到那种绝处逢生的幸福,那种疲累后仰卧大地上的舒坦。

回望这些年我们并肩走过的那些河,它们躺在皖北广袤的大平原上,流淌了多少年,无人知晓。它们缓缓东去,滋养着两岸的生灵和万物,利万物而不争,与身边的黄土和两岸野草一样朴素,生生不息。水在流淌,树在成长,人在生活,都是生命的存在。一年一次,我们离开城市,置身乡野几天,很近地接触大自然,走着,感悟着,累着,快乐着,生命中一些原生的东西就会回归聚拢。这,或许就是我们乐此不疲的原因吧。走河,其实是给自己坚持走下去的一个借口。

在城市里生活,各种无形和有形的压力会让人产生孤独。但这些河从来都不孤独,有日月星辰相伴,有花草树木作陪。走在河边,疲累的是身骨,放松的是心灵。感谢一道走过的那些河,给了我们修补灵魂的机会。走过那些高低不平的河堤,越过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回首看身后深深浅浅的脚印,忽然明白,人生因坎坷而多味,生命因挑战而丰盈。再曲折的路,再远的行程,只要目标既定,只要心不松懈,一步步终能走完。

其实,我们都是人世间的过客,无论在叶落处,还是在花飞时,都要坦然淡定,心怀感恩。胸有皓月常皎洁,心无束缚方悠然。

岸边的野花,水中的鸭群,天上的白云,地里的农人,都能带来一份久违的慰藉。世事纷扰中,不妨抬起脚来,出去走几天,与一条河来一场美丽的邂逅。

关于急三道

宋 卉

(一)传说

唐贞观年间,宰相魏征微服私访行至某地,信手卜卦,得知次日有雨,便在路边的浮土中种下瓜籽。变作凡人下界游玩的小白龙见状,嘲笑魏征,说浮土里的种子怎可能生根发芽?魏征胸有成竹地说,一场和风细雨之后瓜苗自然成活。小白龙不信,跟魏征打赌,愿以性命作注,一争输赢。

小白龙回宫后,翻看司雨簿,大惊失色。为了不输给魏征,他偷偷将司雨簿上“一天一夜的和风细雨”改为“三天三夜的狂风暴雨”。那场暴雨直下得洪水泛滥,民不聊生。玉帝大怒,追查下来,召见魏征,命其斩杀小白龙。小白龙急忙向唐皇求情,请唐皇在某日某时某刻设法阻止魏征出宫,唐皇诺。

那一日,李世民特邀魏征对弈,防其离身半步。棋中,魏征突然熟睡,一时满头大汗。唐皇找来扇子给魏征扇凉,扇子挥动处,只听魏征大喊:“杀,杀,杀!”原来魏征此时在梦中追杀白龙,正追得急,累得汗流浃背。眼看白龙甩头摆尾,嚓、嚓、嚓急转三个弯,在平地上拱出一条河来,就要遁形而去,忽有一阵风吹来,魏征随手从一户人家摘下一扇铁窗棂,凭借风力,掷向龙颈,白龙立刻身首两处。

小白龙恼恨唐皇不但没有阻拦,还扇出狂风来帮助魏征,这才又引出“白龙大闹唐皇宫,唐皇地狱游三界”的故事。而小白龙逃命时拱出来的这条河就是现在的急三道河了。

这个故事是小时候母亲讲给我的,现在看来,与《西游记》第十回“老龙王拙计犯天条,魏丞相遗书托冥吏”颇有异曲同工之处。现在问母亲是从哪里听来的,她说,大概是说书先生讲的吧。故事与这条河的名字一样,不免乡土、俚俗,但它的确在我的记忆里生了根、发了芽,给了我无穷的想象。

我出生在离急三道河边百余米的那个小村子。

记忆中的急三道河床宽阔,水流款款,河水碧蓝清澈。河堤上有我家三四分一块地,冬种小麦,夏栽红芋,我跟着母亲下地劳作时,常对着河面张望,琢磨村里人传说的水中精怪会不会突然出现。

夏天,到急三道河边割草,我常常忘记装草的篮子还未满,摘来苍翠硕大的泡桐叶遮阳,手握镰刀,席地而坐,看人们捉鱼摸虾。运粮用竹编的鱼罩捉鱼。皮肤晒得油亮,站在鱼罩中,双手握着罩边,提起来,像现在的女孩提着长裙,找到有鱼的地方,狠狠按下去,然后伏下身子,在鱼罩小小的空间里一阵摸索。有时能举出一条半大的黑鱼,有时会握着一条小鲫鱼,还有时会捉出一条扎手的汪子来。立功地向远处号呼:“看看看,我逮到一条大黄鳝啊!”待我拿出水面,才发现是一条水蛇,人吓得跌入水中,水蛇被甩出老远。胆小的姐妹们也会挽起裤腿,走到水边,摸螺蛳、河蚌和小虾,有时也能摸出我们叫作黄目条子的小鱼来,小如指头,不用去鳞,挤出内脏洗干净,拌面炸焦鱼,是一道美味。

有一年清明前夜,父亲从单位回来,跟我堂哥一起从下午就做准备。天一擦黑,他们就提上罩子灯,拿着网子和水桶去急三道了。母亲说,清明前夜,虾子出来产卵,是最容易捕的。果然,第二天我起床时,院子里有满满一大笸箩小虾。母亲将小虾米在锅里炒了,晾晒起来,红彤彤、亮堂堂的颜色铺满了院子。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那些来自急三道的小虾米着实给我们解了馋。

急三道是美好的,有时竟也可怕。遥远的记忆里,年幼的我扯着妹妹的小手,随着奔跑的人流踉跄在急三道的河堤上。他们说我哥掉河里淹死了。我们赶到时,那个九岁、名叫宁的男孩正被人脸朝下放在牛背上。牛被人赶着,迈动四蹄绕着缰绳打转。而牛背上我那唯一的哥哥再也没有睁开眼睛。那是条让我母亲疯癫过、憎恨过、诅咒过的河。可我们改变不了任何现状,它依旧在秋冬季沉默,在春夏季喧嚣,依旧不休不息地向东流淌。

我所熟悉的河段不过是我家附近两三公里长的地方,它来自哪里,流向何处,一直是童年时我小小脑瓜里难解的疑问。这个国庆假期,有幸跟同伴徒步去探寻这条河的源头,内心是快慰的——至少,我探得了它的源头。尽管它荒凉、潦草,名不见经传,尽管它普通、平淡,深受污染,我还是觉得,它是生长在我心里的,时光长流,却容颜未老,依然是几十年前的模样。

(二)村居

午后,几个人赤脚涉过急三道的一条小河汊,主席跟渔翁竟跟我们走散了,若非如此,我是想请朋友们去看看我的村子的。

每年我会回村子两趟,一次是清明,一次是十月,祭奠父亲,看望乡村。

清明节前,村外的麦田油绿,青色的苗尖麦芒似露非露,探头探脑;白芍紫色的嫩芽刚刚展开,像豆蔻之年的少女;药牡丹已经开枝散叶,早熟的,花苞都显了雏形。田间地头再没有别的农作物。婶子大娘们荷锄站在陇间,不说话,便是最美的表达。

村子里,杨树哗啦啦摇响大蒲扇,洋槐正孕育着一场花事,苦楝树的花瓣已经零落成泥,大榆树依旧枝繁叶茂,粉色的泡桐花在枝头吹响喇叭;谁家的炊烟绕过房顶飘散在天空,卖菜小贩的吆喝声打乱了大黑狗的清梦。几只白鹅踱着方步大摇大摆走在村子正中心的路上,仿佛它们才是这村子真正的主人。

十月一到,气候就等不及春红薯的叶子老去,一场霜就摧残了它们年轻的容颜;春小麦的嫩芽在风中瑟瑟地抖,蛐蛐和它的伙伴们也都噤了声。

杨树叶落了,榆树叶落了,洋槐叶落了,苦楝树、泡桐树的枝头还残留着两三枚叶子,旌旗一样在风中招摇。树桩上拴着的羊儿斜身坐在地上,嘴里嚼着干草,像无所事事的小青年悠闲地嚼着口香糖。

我不想说那遍布村子的竹林,春天来,它是翠的,秋天来,它仍翠着。那片去年被我妹妹偷偷掰掉一大抱竹笋的园子,也不见竹子稀少。穿过竹林间窄窄的小道,如同在时空里走过一个轮回,有屏息不敢走神的庄严,有喜悦却觉短暂的悠然。

可是,此时,同行者没能同路,便错过了我想带大家去看的景致。这也没有什么,村子依旧在着,我们继续走着。

看到河边牧羊的人了吗?那是我邻家的老叔!想当年他的肩膀能扛起整麻袋的玉米粒或黄豆,他的腿脚带他去挖过淮河和茨淮新河。如今你看,只有他笑起来一口牙还白着,他的身板早就老了。多好啊,夕阳下陪伴他的除了这群羊还有别的呢:那个挥着鞭子赶羊的,是他的老妻;那片长着金黄大豆的,是他的土地!

我们这群走河的人什么都没有,像风吹一样,路过这段河堤。

(三)夜行

那天,太阳从我们背后赶来,又从我们头顶划向西天。它是从树梢上越过的,像被人追着,跨过高高的树顶,从树枝间探出半张脸。掠过玉米梢头,掠过大豆梢头,挨近沉沉的地平线——想起经年,十月过半,霜冷露寒,站在学校院墙外一条河的岸边,身边是一株蓬乱的桑苗,黄得透亮的叶子飘摇欲坠。痴痴地遥望远处,巨大的落日如悬挂的鼓面,浸透了胭脂,红得娇艳。我把它比作一颗大大的相思豆,写进诗里。诗还留在记忆里,那样美的落日,几十年来,我却再也没有看见过。

今儿的太阳急匆匆的,忙着赶路,紧张得脸都红了,被紫色的烟霞蒙了眼,一个不小心,便陷进遥远的暮色里。我们追不过太阳,在距离源头还远的荒野里,同身边的急三道一起被抛弃在越来越暗的空间。

走了一整天,眼睁睁地看着太阳被拉进青黑色的帷幕,到明天,它还会被魔术师从鱼肚白的幕布里托出来吧,我们从这条河边走过,是否会从另一条河边走回来?若是,那也是时间的河吧。能销几度落,已是半生来!

多年没有走过乡间的夜路了,因途中找不到落脚点,我们选择摸黑赶路,夜宿鹿邑县城。

那晚,周围是灰蓝色的,天空是灰蓝色的。月亮刚刚张开细小的弦,星子还不曾睁眼。同伴们相互照应,身影跟着身影,低头前行。四野里响起虫鸣,仿佛有一场盛大的音乐会,在我们所经之处巡演。脚下的路把我带回从前。

农活儿多的时候,白天总是短暂。加上母亲要代课、我们要上学,地里的活儿大多是夜晚做。父亲工作在外,家里没有劳力,犁地总是要请人,还得等人家把自己的活儿干完。天将黑了,五叔套上我家的老黄牛帮我家犁田。老牛伸着脖子攒足了劲儿拉犁,五叔手中的鞭子随着吆喝声、斥骂声在夜空里起落,吱吱呀呀的虫鸣伴着老牛的喘息,唤出苍穹里点点的星光……那晚的虫鸣又回到耳边,那晚的星光却不再重现。

六七岁吧,夜半醒来,不见了身边的母亲,跟年幼的妹妹一声接一声号哭,牵着手出门寻找。哭声惊动了邻家婶子,她说天要下雨了,我妈去地里拾红芋片子,哄着我们去她家。执意要去找母亲,两个小人儿手扯手哭着往地里摸。天好黑啊,四处都是鬼影子,哭声丝毫都赶不走它们。

母亲捡拾了晾晒一地的红芋干,用架子车拉着回来,车子歪倒在路边的深沟,母亲摔了一跤,闪了腰。天宇漆黑,红芋片皎白,撒得满地都是。收拾起撒在地上的红芋片,母亲拉上车子,带着伤痛往前挪。我跟妹妹伸出小手,在后面推着走。那晚的路悠悠长长,因是跟在母亲身后走,那么多的鬼影子都不可怕了。

对黑夜充满恐惧,除了怕潜伏在暗影里的妖魔鬼怪随时来害人,也并无别的原因。中学时,看错了大挂钟上的时间,起床去离家十几里的地方上学。天空呈黎明前的漆黑,乡路幽暗,骑着大架子飞鸽,密密的高粱丛夹道,秋虫呢哝,黑夜望不到边,年少的心啊,孤独比黑夜更深远……

如今多好啊,母亲再不用黑夜里劳作,我们再不必黑夜里惊恐。八位同伴相互帮助,谈笑风生,四野有秋虫奏鸣,这晚竟奢华,供我们享用。

(四)虫心

急三道是我跟同伴们走过的第四条河,也是最小的一条河。错过了家门口的赵王河,错过了疑为古谷水的武家河,错过了不知风景别样同的洺河,想必是那时与它们缘分未到。但与这几位文友,因连年的国庆走河,已结成亲密的伙伴。我坚信,这世间总需相遇的人、事、景、物,必将一一遇见。而错过的,也许会在某一个轮回里依然重逢。与急三道,便是如此。

走河四年,溯源而上,总有一个枯竭的源头赫然在目;顺流而下,眼前的河流多是奔向了一个更浩大、更广博的水域。当西天被烟霞染得殷红,当夕阳将殷红洒向河面,河床里流淌的分明是血液,眼前的急三道俨然是一条柔软却坚韧的血管——我恍然而惊——河流不就是地球母亲的血管吗!它时而直驱向前,时而弯曲旋绕,那或清澈或污浊的液体缓缓地流着,来自它来的方向,去向它将去的归宿。河水中混合着泥沙、枯叶和污物,正如同血液里运输着氧气、血细胞和二氧化碳。一条一条的河流在千回百转之后,将会在某一处与更宽大的河流交汇,如同无数的毛细血管将动脉血管与静脉血管连接,动脉血管负责将血液运向各处,又经由一条条静脉血管输入心脏……这世上枝枝蔓蔓生长的河流,就是地球母亲遍布全身的血管啊!或粗大、坚实,弹性十足;或细小、脆弱,不堪一握。

兰斯敦·休斯写道:“我了解河流,我了解河流和世界一样古老,比人类血管中的血还要古老。”我是浅薄的。我不知道亚马逊河有多神秘,不知道尼罗河怎样孕育了古埃及文明,我甚至还不甚清楚长江黄河是如何穿越中华大地,如何播种了中华文化,成为中华民族的主动脉,成为中华民族的血之源流。我却清楚地知道,这条细若丝线的急三道曾经哺育了生活在沿岸的祖祖辈辈,放牧过成片的牛马和羊群。这里曾经有鱼虾自由自在,鸭鹅成群结队,水鸟展翅掠过水面;这里曾经水流款款,孩童嬉戏,村妇捣衣,汉子们撒网捕鱼,小河旁洋溢着欢歌笑语……不过几十个年头,这条河就与地球母亲一起老去。就算我一厢情愿地赞美她依然年轻,事实却证明她已经历了沧桑巨变。

如今,岸边的紫花地丁、三棱草、酢浆草和野薄荷等绝迹了,遍地是剌剌秧和鬼圪针;岸边松软的沙窝窝板结得坚硬如铁;生活废水和工业污水顺着埋在地下的管道流进河里,本应洁净的血液就成了酱油色。鱼虾和贝类销声匿迹,再没有野鸭和白鹭临水照影,怡然扑翅。采沙船将河底抽成了黑洞,河床塌陷,两岸千疮百孔……

倘若有水,总还叫作河流,可我们亲眼所见的,分明是干涸枯竭的油河源头杂草丛生,断流的杨河河床里硕大而繁多的死螺蛳与成堆成片的生活垃圾……

河流的变化是工业文明开创的现代世界里最可怕的改变,而所谓征服自然、改造自然所获得的胜利,都被事实证明——将遭到自然的狠狠回击。过去人们说“大河没水小河干”,而事实是,小河没水大河干,小河污染大河遭难。当大大小小的血管变得脆弱不堪,当循环流动的血液变得黏稠污浊,我们地球母亲的健康岂非岌岌可危!

我知道我不过是一个寄生在地球母体的微生物,蜉蝣一般,然“道心惟微,虫心惟危”: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当我扪心自问“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归于何处?”时,关于河流,关于急三道,我想,她们、她,已经成为编织我前世命运的经纬。

“拐子河”随想录

杨 秋

太多的繁俗、太多的无奈、太多的慵懒,犹如杂草般逐渐荒芜了心智,冷漠了情感。让人原本的清澈与敏锐走向混沌与麻木。于是,便渴望一次洗礼,涅槃重生。

好友说,10月2日,跟我们一起走河吧,你会得到你希望的东西,便惴惴然上路了。只记得好友说走的是什么急拐弯的河,没往心里去,随口给这河起了个名字——拐子河。

我们一行八人,早上七点由城南王河口沿河西行,在第一座老桥上拍了一张集体照作为始发纪念。这是一座残破不堪的桥,斑驳残缺的护栏、泥泞逼仄的桥面,似乎都在默默诉说着它的老迈与落寞。仅以此桥的年龄判断,我们所走的“拐子河”——急三道河,应该是一条老河。但让人不解的是在网上却查不到任何与此河有关的信息。超凡主席说,这条河可是有来历的。传说小白龙私自兴云布雨,违反天条。天帝大怒,命魏征前去斩杀。魏征一路追杀,白龙以头拱泥拼命西逃,眼看就要追上了,白龙却连拐三个急弯,又拉长了距离。魏征便使法术在前方设铁窗棂以阻之,白龙头触铁窗终于被擒。于是,就有了今天这条河——急三道河。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穷其水源,寻找源头铁窗棂村。

有了这个传说做底,我们兴趣大增,就想及早与浸在古水中的巨闸似的铁窗相见,亲看那带有故事的流水从棂缝间汩汩而出。

好友说,你初次走河不知道,走河是慢功夫,要有一种闲适的心情,到达目的地是此行的结果,但不是唯一,沿途的风景不容错过。于是,就有两个熟知地理的伙伴带路暂时偏离急三道河,进入南部一大片水域。这里停歇着两三片形状不同的湖泊,是天然而成还是人工挖掘的,无从知晓。只知道这些年从未见过如此清澈湛蓝的湖水,竟像孩童无邪的眸子,不染纤尘。湖面微微的水汽袅袅升腾,坡上的卢荻和着这似有还无的白汽轻轻摇曳。很自然地让人想起“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这唯美的诗句。

我们都噤了声,怕这梦幻般的仙境回归了天界,轻轻拍了几张照片,便悄然前行。此时地处两河口,杂草丛生,没人头颈,苍耳子、鬼圪针、黄黄蒿、舒筋草,正值结种的时期,它们举着挟刺带针的种子,四处张狂着。我们小心翼翼地用脚踩出一条小路,尽量向上拉长形体,侧身而行,尽管如此,当我们带着满身黄的苍耳子、黑的鬼圪针,拖着湿到膝盖的裤腿,从深草中走出去,依然吓着了路人。他们睁大的眼睛、吃惊的表情,似乎都在问:恁这些人,弄啥的?

走了一个多小时,再见到成片的庄稼,才知道我们已偏离急三道河十里有余,便折头往北拐。沿急三道河走了一段发现,这条河远没有想象得那么富有诗意。水面很窄,杂生着水草。两岸坡很缓,草黄叶稀。几乎不能算是河,说是沟渠似乎更恰当些。沿河的南岸北岸走,都是这个样子。倒是两岸长长的、突出的高岗,上面密植的杨树与树下厚厚的落叶,却是有些意思。一行人逶迤着踏着黄的灰的落叶,在这拍张相,在那望望云,自是成了秋的景致。越往前走,村子越稀,因为这里的土地更为广袤。大面积的豆子已收割,偶尔剩下一块,也很可爱,一律光光的,几乎不见叶子,挂着满身的豆荚在地里张望。玉米的叶子自是焦了,干干地在风里摇。收割机长着硕大的嘴巴伸过去,地上就留下碎了一地的秸秆。不少人在烧秋,火苗很欢,在风里舞蹈。所有这些带给我们的都是扑面而来的秋味。

行至鹿邑董门楼,太阳似乎倦了,不愿再陪我们这些无聊的人,就蹲在杨树梢上迟疑。而这一刻,恰恰让我们领略了别样的风景:苍茫的紫雾,大而红的落日,直直的孤烟,暗了眉眼的农人……急三道河呢,仿佛也对前半生的笔直平庸有了微词,打董门楼到谢庄连甩了三道弯,方平复了心情,又端端地向前流去。

复前行,夜色更重了。野地里的雾气浸泡着每一个人,我们都感到了深秋的凉意。不敢靠河太近,只沿庄稼地的小路默默地走。今儿是农历初十,天上只有半月,却也朦胧颇有意境。

等赶到鹿邑,已是晚八时许,便下榻至尊宾馆。次日早起去寻急三道河的源头——铁窗棂村。在鹿邑老子广场东,我们见到了两天来急奔的目的地。这里没有想象的铁窗,也没有喷涌的河水,只是一座单孔的砖桥在源头伫立,看上去那桥孔的青砖确实有些年头。我们在此拍下一张照片作为终结。

想想,急三道河也好,走河的人也罢,都像是传说,又像正在讲述的故事。从始发到结束,有趣的是过程,不变的是人生。

小洪河

小洪河入涡河水口,风光绮旎

芦荻苍苍 ——洪河漫记

张超凡

老亳州水系有六条河:南有“油、洺、赵”,北有“武、杨、包”。

七年前禅悟一般,忽然发愿:和文友们徒步考察一遍。回忆起来,走第一条赵王河的时候,自觉暮气尚少,苍生在念,提出的口号是:心系苍生,考察民风,记录河流变化,放飞心情。大家意气风发,说走就走了,可以说是毫无野外徒步经验,伤了膝盖的,脚上打泡的,几乎不免,我更是走脱了两个脚趾甲——想起来挺恐怖,实际上不像想象的那么痛苦。晃眼之间,我们用自己的双脚,走完了六条河流,谯城区水务局对我们的考察,甚至给予了很高评价,使我们甚为自负,好像我们这些书生,为天下百姓做了多大贡献似的——其实是浅薄的书生愚见罢了。

小洪河进入河南省后改名大沙河。走在河床边的考察者。

刚进下半年,作协的文友们就开始“怂弄”我,说今年走洪河吧。我知道,对于徒步河流来说,洪河很长,在境内又很短,不太适合行走。然而,我对洪河有一种骨髓里的探究欲望,哪里撑得住“怂弄”,三说两说,就约下了日子。“十一”的早上,一行人从不同方向赶来,集结在了洪河边上。

晨风猎猎,大地上一下子布满了“秋”的味道。如水的凉意,渗过夹层衣装,抚摸着被夏天烘烤了一季的肌肤,一下子有了沉重的质感。苍苍的蒹葭,叶子却还绿着,映着澄碧的秋水,搅和成一种新的“秋的鸡尾酒”,苍凉的主题下,混合着许多不易分辨的味道。

这是一条令我们吃惊的河流。宽阔而丰沛的河水,甚至超过了她的干流涡河,清澈浑厚的水面,使我们羞愧对她的忽略。站在晨曦蔼蔼、若有若无的薄雾里,看对岸的景物都有些朦胧。

真的是一条不容忽略的大河。

想起《左传》,“宋楚战于泓”。宋襄公“伐郑”(攻打今日郑州),楚国出兵“救郑”,两军相遇于“泓河”——根据地理形势分析,当日的大战,就应该列阵于这条河边吧?宋襄公严格遵守古代君主的战争底线:“古之为军,君子不重伤、不擒二毛、不以阻隘、不鼓不成列。”这在今天也完全符合战争人道主义,可是,他忽略了“战争诡道”的“进化理论”,提前遵守了“国际契约”,遇到“诡道”的楚国流氓,宋襄公的下场只能是“伤重而死”,而且被后人嘲笑为“蠢猪式的仁义”。

我们真不该忽略这条名垂千古的河流。

在古井镇政府的热情向导下,我们下午时分走到了亳州边界。在三台楼村的北面,我们又一次瞠目结舌——宽阔的水面,戛然而止,只剩下倍显空旷的河床,那些水,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断流的河流,满目疮痍,苍耳子长得发疯,成片成片的野草,足有一人来高,羊倌们任凭羊群在草丛里穿梭放牧。

情绪很低,我们无言疾走,想躲避这无水河流的压抑。一直到次日,才见到令河水驻足不前的包公庙大闸和王桥大坝——居民的理由更加叫人无语:竟然是,两道大坝拦断水流,为的是“亳州好”。前几年当地盲目发展工业,那些“五小企业”朝河里排污水,每年汛期,污水走到亳州,都要“毒死”几十万斤网箱养鱼,每年都要通过诉讼,赔偿亳州渔民损失。打坝拦水,自己污染可能加重,却可以省下赔偿款子。于是,两道大坝,使洪河水,断流了三十多里。

一路行来,心情忽轻忽重,一直到洪河的最上游。如果加上这段十里长、穿越黄河大堤的“干渠”,这条河一共有三处断流,“河”而无流,她的命运只能是“悲怆”,我们还能找到更为贴切的形容吗?

洪河的最上端汇入了“商丘干渠”,当地居民都称它为“黄河故道”,然而,交汇处已经干涸,河底龟裂成大块大块的泥团。有几只手掌大的河蚌被晾在泥上,未能“相忘于江湖”,大约还想“相濡以沫”。用手摸一下,还很沉重,似乎没死,捡了几只大的放在背包里,把它们背回亳州,期待亳州的水能使它们起死回生。

上善若水。但愿“上善”们能拆除上游“因噎废食”的大坝,统筹解决洪河断流问题,使洪河宽阔的河床不因缺水显得寂寞空旷。

我为背包里的几只河蚌,一路祈祷着。

2015年10月5日凌晨

穿越洪河谷

王 飙

国庆长假,如期而至,到哪里去走走呢?我们生活的大平原,虽无山陵峰岳的起伏蹲跃,但从不缺乏河奔川流的迂回曲折;大自然风流蕴藉,曼美无处不在,行走之处皆风景,于是,我们几个驴友决定,不去凑假日里山川名胜的比肩接踵的那份热闹,而是沿着一条在我们家乡境内注入涡河的洪河河谷,寻流探源,徒步穿越!

秋风微凉,秋色宁朗,洪河入涡处的水面,晨曦映波,一片空明;我们从这里出发,逆流而上,由此拉开了我们人生中的一次很可能是孤版穿越之旅的序幕……

据传,洪河是黄河尚没有改道之前,泛滥的洪水留下的杰作,冲刷出来的河谷有二三百米宽,这恐怕就是洪河之名的由来吧。虽然黄河改道都已经一百五十多年了,但许多河段的河谷依然还是原始之貌,人行其间,自有一种沧桑之美,润泽心魂!

早晨,河谷里清雾氤氲,河床中水平如镜,澄波潋滟,偶有水鸟划破青碧;朝阳辉洒,两岸飞红如染;虽是深秋时节,依然有一些小花灿然而放。有驴友说,她们是迷失在了季节里,我说,不,她们是陶醉在了自我之美的赏识中,虽然她们将错过果实,但是,一次淋漓尽致的绽放,终将不负平生!

午时来临,秋阳依然似火,让徒步者一个个汗流浃背;满河谷的杨树林,依然高挑着一些稀零的黄叶,精心为我们撑起一片片的树荫。地上是厚厚的落叶,它们像一个个大自然的音符,在我们的脚下,奏着欣快的秋天交响诗,那“唰唰”的鸣响,正是天籁之声啊!这让我不禁想起了青年作家李丹崖文章中的一句话:“落叶如佛能渡心”;是啊,读懂了落叶,也许,我们就读懂了一份人生的洒脱和风流。

黄昏里,夕晖落照,和柔的光线,透过树林,斑斑驳驳地流泻于河谷;晚风中,芦苇摇曳,鱼戏于旁;鸟宿高枝,群起而唱,在这一天最后的时光里,用歌喉挥洒着生命的激情……

就这样,在假日的几天里,经历了诗一般的行走,虽然有些疲惫,但是,我们最终到达了洪河的源头,尽管黄河早已改道,可在故道中还有一条叫商丘干渠的流水,依然滋润着洪河。

我们穿越的是河谷,我们穿越的更是沧桑的地球史;我们寻找的是源头,谁又能说我们寻找的不是自己内心的那份宁静和激情呢?

欲哭无泪小洪河

张秀礼

如果河流也有情绪的话,我觉得小洪河一定在日夜泣诉。这是七年来我们徒步溯源的第八条河,也是一条最让人欲哭无泪的河。

国庆节,谯城区作协一干文友用三天半时间徒步小洪河。从亳州的谯城区到商丘的民权县,从郑店子小洪河入涡处,到程李庄终点,我们溯流而上,探寻源头。

出发那天早晨,恰雨过天晴,西北风烈。驻足于小洪河入涡处西望,只见波光粼粼,宽阔浩渺,水势甚于涡河。在谯城境内入涡河的几条河流中,从两河交汇处的水势和宽度看,小洪河是最可观的一条。

时值仲秋,农事正忙。天空明朗高远,天边微云漫卷,令人目宁气爽,心旷神怡。沿河堤左岸上行,放眼处,秋水静默,白鹅游弋,孤鹜戏水,野草婆娑,蒹葭苍苍,一派祥和景象。真希望此行一路如此,皆是好风光。

然半天过后,越往上走,水面渐窄,河流愈瘦。过古井镇北三台楼大桥后,小洪河水面宽不盈丈,状如小沟。至鹿邑县宋河镇,中间多处断流,不时可见废弃的抽沙装置和坍塌的河堤,村庄处则是成堆的生活垃圾。破损的河堤上满是杂生的灌木丛,倒是河床上的杨树陈列如阵。我们行走在宽阔的河床中间,脚下是齐腰深的鬼葛针和簇生的苍耳棵,带刺的种子沾满裤腿衣襟。碗口粗笔直的杨树如同一支支利剑刺入小洪河的心脏,又如暗器一样击伤了我的瞳孔。

徒步在断流的河道中,每一脚踩下,焦干的树叶都会发出清脆的破碎声,我的心也一次次应声而碎,这里本该是鱼虾的乐园啊!目之所及,是龟裂的河底,是干涸的河滩。小洪河,当年那丰满妙曼的美丽女子,因何沦落于风尘,哭泣于荒野?当年那善舞轻盈的如波水袖,因何委坠在埃土,失去了灵性?鱼,只剩下森白骨骼;蚌,只留下干瘪躯壳。失水的小洪河,在这里只剩下一个名字,徒劳地延伸向远方。夕阳拉长了我们的身影,寒气渐升,衬托出无限的苍凉。

我一直在恨恨地想,为什么会是如此?这曾经哺育了两岸生灵的河水哪儿去了?干河滩上牧羊的老汉说是上游宋河镇南有水坝拦水所致。又问因何拦水,言几年前两省打过水官司,河南那边就不放水了,再问则语焉不详。

第二天,从宋河镇继续向北,至睢阳区包公庙乡,河道近十公里皆无水。打探农人,知包公庙乡有大闸,便暗怀希望,河道这么宽,想必此闸上游一定蓄水丰盈。近了才知仍是一厢情愿,上游干涸依旧,荒草丛生。细问行人,再上游五里处有土坝截流,这座建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红旗闸已弃之不用。想当年,这座水闸该是何等风光?如今没有了水,不过是一堆破败的水泥罢了。一坝一坝再一坝,坝坝拦水;一步一步又一步,步步失望。

原来早在七年前,亳州境内的小洪河便遭遇过灭顶之灾。河南企业超标排放含砷废水,导致下游河水受到严重污染,亳州渔民损失惨重。为免除官司之虞、赔钱之忧,河南地方政府便筑坝拦水,当时约有三百万立方米砷超标河水“横”在包公庙闸上游河段静待消砷。企业发了,河流病了,百姓遭殃了,真是让人欲哭无泪啊!当下,这恐怕不是个别现象吧,广袤的中原大地上,还有几条不受污染的河流?又有多少河流哭干泪水后遭农人开膛剖腹?

自红旗闸向上,小洪河改称大沙河。大沙河一路逶迤,经宁陵县西南郊向西北,穿民权县城,在城北大约十公里处与黄河故道的一段干渠相接。我们一路辗转到源头,中间河道时断时续,让人最终失望的是,源头依旧是干涸无水。

小洪河,一条伤心无泪的河。好在下游古井镇境内大郑庄处有洮河汇入,小洪河才不致亡去。

走向心灵的自由原乡

唐贵芳

参加区作协组织的徒步河流活动,已是第三次。起初走河的心境,多半是去看看乡野的风景,放松下紧张的神经。及至把它视为精神之旅时,已是三年后的今天。对于这弥足珍贵的感悟,我总小心怀揣着,以祈她能给予我更多的人生启迪。

今年徒行的河流是小洪河,全程约九十公里,源头在河南省商丘市民权县。十月一日早七点,七文友集结而行,开启了探源小洪河之旅。

晨曦中,鸟儿翩翩飞过平野田畴,衔来薄薄的雾霭罩住水面,给小洪河披上了朦胧的面纱,我们逆流而上,忘却劳苦与荆棘,去探寻她神秘的容颜。河岸边,蓝紫色的夕颜散漫地攀缘于高杆野草上,葳蕤盛放。穿上橙色袍子的柿子也挂满了枝头,犹如一个个袖珍灯笼,不经意间点染了秋意。此刻,我们从世俗中携来的一身喧嚣与疲累,在此一一抖落。

脚步把路途渐渐抽短,小洪河的容颜亦如电影画面般帧帧上演。丰盈处,河水浩浩汤汤,左奔右突,填满宽阔的河床,处处呈现出强悍的生命力;瘦削处,河水细若游丝,甚至大段大段地干涸,绵延数公里之遥,看上去是那样的羸弱。何以如此?这是上苍对人类的戏弄,还是对世代拥有澎湃河流的人类漫不经心的虚掷的惩戒?龟裂的河床上,杂乱无章地躺着许多河蚌的尸体,这古老的软体动物记录了小洪河曾经生机勃勃的华年。我不知道那些裸陈的河蚌有无诘问命运的残酷?我不知道河滩的底部还有多少这样的精灵?我不知道多年后有谁还记得它们的存在?但我知道这惨烈的事实仍在无休无止地上演!

于河流而言,比人类更懂得守护意味的物象,莫过于芦苇。“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似乎自《诗经》开始,芦苇就成了河流的一种唯美意象。茎秆中空,叶子翠绿,风里歌唱,并开出美丽的芦花,翩翩若雪。她就这样安静而执拗地守护着河流,守护自己的家园。握住一片芦花时,我会想起一句话:“人是一根会思想的苇草。”这是法国哲学家帕斯卡尔说的一句话,在我看来,这是人类最伟大的一个比喻。思想是什么?思想是身体里的河流,载着我们在人生的河流里驰骋。把河流定位为风景,把思想定位为归宿,向内探索,行走不歇。从风景走向归宿,从源头走向未来,走向心灵的自由原乡,走向人生的至善至美。

小洪河,自入河南省境内便改称为大沙河,其源头在民权县城北约十公里处与黄河故道的民睢干渠相接,现已干涸。站在黄河故道边上,我眯着眼远望,恍惚间,一片清凌凌的瀑布正从天奔来。我知道,这是幻觉,可我,多么希望她是真的!

风从耳边穿过

黄凤云

久在冰冷的混凝土里生活,只有从身边人衣服的更迭中,感受季节的变化。自由的飞鸟,盈盈的秋水,金黄的大地已渐渐远离了自己,我的生活烦琐而僵硬。

那是一夜秋雨后的清晨,打开窗户,有凉风夺窗而入,是一种久违的清新和淡淡的忧伤。楼下茂密的梧桐树,树叶正如断翅的蝴蝶,飞舞着一个季节的美丽,在纷纷扬扬的坠落中,那些细微的声响,汇成了宁静。

秋天,用绚丽铺展着奔向十月的路途,召唤着我前行。于是,收拾起久违的行囊,告别熟睡中的儿子,毅然奔向聚合的地点,与几位文友踏上徒步探源小洪河之旅。

初入河口,河水宽阔而丰盈,飞鸟在水面盘旋出欢乐的姿态,心情很好,朝霞下,我们一路踏歌而行。

我天真地以为,一路走去,丰盈的秋水定会秀出它最妩媚的姿态,洗涤我凡世的尘埃。

但是,向上游走去,发现河水越来越少,越来越浑浊,直到古井镇西边的三台楼村,河水终于流干了最后一滴泪。河底下杂草丛生,不时有农人在河下放牧羊群,时至傍晚,夕阳西下,清辉铺满河床,衰草在风中悲鸣成一曲曲哀歌,白发苍苍的芦苇摇曳出满河的沧桑。放眼望去,当年修筑的大坝依然宽阔雄伟,依稀可以想见当年河流的气势。询问当地人才知道,这里是河南与安徽交界的地方。每年,上游河南境内的水顺流而下,总是恶臭逼人,沿途会毒死大量鱼虾,连沿岸的百姓生活都受到极大的影响。为此,两省没少打官司,为了避免麻烦,河南那边干脆修一个闸,把水截断,于是下游慢慢地就干涸了。

一路唏嘘着前行,我不禁对上游充满了想象,大坝的那边一定是浊浪滔天,奔流不断,等哪一天河南人治理好了,定会再还回一条雄阔的大河。于是,前行的脚步依然铿锵。可让我失望的是,直到最后,我们几经磨难找到的源头竟然依然是一片干涸的土地。虽然中间有几段河流也算是水草丰美,但一打听才知道大都是当地人违反国家政策偷偷开采河流中的沙子所致。

更让人心痛的是,源头的河水是最近一个月才枯竭的,河底的土还湿润着,低头看去,一些牡蛎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呈现出当年茁壮的生命迹象,有几只牡蛎,把自己深深地插入干裂的还有些湿润的缝隙中,以汲取最后一滴水来做最后的挣扎。仔细搜寻,还能发现几个有生命迹象的牡蛎,杨秋和宋卉老师又返回去捡拾一些扔进旁边的水沟里,希望它们能活下去,可是这样救出的又能有多少呢?满目的苍凉让我禁不住想掩面而泣,这一次挣扎的是牡蛎,下一次挣扎的又何尝不是我们人类呢?

人类啊!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停下伸向自然的魔掌,给自己、给子孙后代留下一点生存的空间?抬头仰望,污浊的天空中云正在悄然滑过,仔细听听,风正在从耳边穿过!

被缚的河流

宋 卉

商丘睢阳区境内,距大沙河一千多米处有座微子祠。殷商时期,纣王无道,微子数谏皆不纳,遂逃离。武王灭殷后,封微子于宋。宋氏以国为姓,从此发散开来。微子死后,葬于此地,宋氏后人修微子祠以祭之。历史仿佛久远,却又如此真切。坦荡如砥的大平原上,铺展开寥廓沙场,烟尘四起,鼓角争鸣。顺人者昌,逆世者亡,百姓归于明君,民族沿河而居,耕织劳作,生息繁衍,一代代流传。我的先祖、我们的先祖要寻觅更好的生活,于是顺流而下,沿古宋河,沿大沙河,沿纵横交错的河流漂荡,漂荡,像沙粒或水草一样,被带到四面八方……那时的河流是自由的,它们或咆哮奔涌,或澹澹流淌,或寂寂沉默,养育着水中的鱼群、贝类和水草,养育着两岸的人畜,哺育着人类文明。

如今,亳谯境内小洪河即将入涡段,神秘辽阔、深不可测的幽蓝水流溢满宽大的河床,在猎猎西风中泛起清波,像憨厚壮实的汉子,照料着两岸青葱的茂林,用宽厚的胸膛拥抱着水中自在生长的鱼群。然而,豫皖两省交界处一直到源头,千疮百孔的堤岸,荒草密布的河床,横亘在瘦小水面的生锈采沙船,纱网围起的鸡鸭鹅养殖场,晾晒于龟裂焦土的贝类,无不显出这条河的苍凉。

苍凉,源于堤坝。堤坝,起于人心。再没有筑于人心里的堤坝更具有防御的功能。

人与人争利,与河流争利,与鱼虾争利,戗害泛滥,两败俱伤。河流不再像河流,鱼虾消失于河流,人死于污染的河流。不足百公里河段内,人们筑起一道又一道堤坝和水闸,像是一道道捆缚在河流身上的绳索。

堤坝拦截的是上游被重度污染的河水。干涸的河床上,水闸已失去原本的作用。无论是堤坝拦水,还是水闸控水,都是“人胜于天”的真实写照。可是,人真的胜天了吗?这条上游叫大沙河、下游叫小洪河的河流,被束缚的躯体痉挛着、扭曲着、煎熬着、压抑着。它本该自由向前,舒展流淌,从西北流向东南,从春天流到秋天,从快乐流到快乐,从安详流到安详。但,它被捆缚着,被绑架着,被人心的堤坝防御着,人,又得到了什么?

我深信,河流的灵性和智慧远优于人类。它总是像母亲般隐忍,用宽容和深邃的眼神注视着我们,而我们永远都不能猜透她的内心。或许,她也有自由的灵魂,如同我,带着旅途的疲累,在民权县城的一家小旅馆里,做着香甜的梦。梦里,我是一尾鱼,游弋在蔚蓝浩瀚的水中,时光静止,空间无限延伸,仿若虚空,如如不动。

无语,泪流

杨 秋

对于洪河,我一直心怀敬畏。

这种心理缘于小时见闻。村里曾有位十五岁少年,坐在洪河边戏水,被水草缠住了双脚,生生淹死。于是,老人们说:小洪河子紧(邪气大),有白鱼精要生吃小孩子。结果,这话如刀,一下一下刻到我的心上,一刻就是几十年。

此时,站在那男孩曾经蒙难的水边,发现:记忆中立陡石岩的岸和幽黑一团的树,都因岁月的洇染而改变了模样。洪河也如她的母亲涡河一般,宽阔而慈祥。

秋水伊人,结伴而行。天蓝云淡,西风猎猎,河水宏阔,点点跃金。一路风景旖旎。

行至古井西,洪河折头向北,如突遭横祸,丰美的洪河此时枯瘦脱形。水浊河臭,水面逼仄,几近断流。至三台楼村,河床干涸,滴水全无。疯长的苍耳子、牛瓣草和鬼圪针,趁机挤满了河床。

小洪河死了!我们一步一步地丈量着,眼看着洪河由生机蓬勃到病魔缠身到生命终结。有一种悲怆与疼痛在心底蔓延。

河床上,一位老人在放羊,一边听着豫剧《打金枝》。面对我们的询问,老人如是说:上游打起了坝子,水过不来。一年多了,一直这样干着。言毕,咧嘴笑了。

我愣了片刻,忽然就理解和接受了老人的欢乐。那是一种悲哀的欢乐、底层的欢乐、无奈的欢乐,如果没有这些欢乐,这些沿河而居的人就无法生活下去。

于是,我们期盼着见到水闸,期盼着那浩浩汤汤的大水充盈于天地之间。然而,枣集大坝、包头集红旗一闸、睢阳区李口镇大坝、民权县断堤头大闸,一条条的坝,一座座的闸,一次次的希望,一阵阵的失望。大闸的两边依然是焦土片片,河水依旧细若游丝,时有时无。其间,洪河几番挣扎,几经更名易主,从谯城的小洪河到睢阳的大沙河再到民权的民睢干渠,依然没能摆脱死亡的厄运。最终,在距离故土黄河故道几千米的民睢干渠,魂断香殒。只留下一只只手掌大的河蚌在干裂的滩上哭泣,等着日复一日的烈阳将它们晒死、风干。

纵观小洪河由生至死的过程,我忆起清华大学河流研究所教授王兆印的一句话:河流的消失死亡,不再是单纯的自然科学,也是社会学和哲学。

就小洪河的悲剧而言,上游一个个大坝和水闸的建立,把流动的活水变成了静止的死水。静止的结果造成原有物种的消失和河流生态系统的彻底改变。而严重污染,也是小洪河致死的罪魁祸首。虽然污染不会让洪河直接消失,但大量的生活垃圾堵塞了水流,犹如血栓阻挡了血液的脚步,从而导致血管的坏死。

腾讯上说,幼发拉底河正走向干涸,伊拉克人们备受煎熬。北京的永定河上游断流,只剩干涸的河床。这些,离我们有点远。我知道,我们刚刚经过的洪河的支流洮河,分手时还宏宏浩浩的,也只是向西走了几十米,便消亡在了一片水草之中。

内心不觉惶然、悚然,这些河流的命运到底该何去何从呢?

谁来抚慰受伤的河流

许发夫

几位作家徒步探源河流,看水系,访民生……笔者有幸与作家们一起走过几条河流。考察河流,本是水务工作者的职责,作家们却视为己任,看到污染的水面、满目疮痍的河床,这让本就比普通人多份悲天悯人情怀的作家大动恻隐之心,用手中笔记录河流受到的创伤,呼吁世人加强对河流的关爱与保护。

河流之于人类,意义甚大,可以说没有河流就没有我们人类,也没有人类的文明。远古时代,人们选择水草丰美的河流,缘河而居,农耕、放牧……靠着河流的滋养,我们人类才薪火相传,生生不息;河流像伟大的母亲,哺育了我们,人们也因此将母亲这个伟大的称谓送给了河流——母亲河。河流不仅养育了人类,还繁衍了人类的文明。世界上四大文明的发源地都与河流息息相关。尼罗河诞生了古埃及文明,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养育了古巴比伦文明,恒河流域催生了古印度文明,国人熟知的黄河流域哺育了华夏文明。

随着社会的进步、生产力的提高,人们可不再沿河而居,与河流的关系也似乎没有洪荒时代那样紧密,但是河流之于人类的重要性并未发生本质的变化。人们生活和工作同样离不开水,离不开河流。只是急功近利思想的作祟,让人类一时被蒙蔽了双眼,变得忘乎所以,变得忘本。为了一己私利,人们开始将大量的工业污水直排到河里,让碧水变成一种梦想。这样的结果不仅戕害了河中的鱼虾,更害了我们人类自己。河流的污染,造成了地表水质不宜饮用,由此引发的各种疾病正侵蚀着人类的生命。有资料表明,现在群发的癌症村、癌症乡都与水质的污染直接关联。人类污染河流,看似伤害的是河流,其实是我们人类在自掘坟墓。

作家的笔触可以引起人们对河流的思考和关注,但要抚慰受伤的河流,作家所做的就显得无力苍白。只有我们整个社会都行动起来,视河流如生我养我的母亲,去呵护,去关爱,才能减少对河流的伤害。我们真的不能到了世界上的最后一滴水是我们的眼泪时,才去保护我们赖以生存的水资源,我们不能以牺牲河流为代价去寻求发展。发展为了人民,当发展的代价让人民都无法生存时,这种发展还是不要为好。

真的希望看到下次不再是作家一次次地徒步考察河流,而是我们的水务工作者经常去考察河流,我们的环保部门经常到河边走一走,只有我们整个社会都伸出关爱之手,去呵护河流,才不会让作家们发出“谁来抚慰受伤的河流”的哀叹。

涡 河

涡河札记

张超凡

一、凤凰河

科学家判断外星有无生命的重要手段,是对水的孜孜以求,所以当火星探测器传回可能有水的信息时,不仅美国的科学家欣喜若狂,全人类的科学家都为之雀跃不已。生命的源头在于水,人类的文明源于河,全人类都奉行这条金科玉律。

同黄河孕育了华夏文明一样,流经黄淮平原腹地的涡河,不仅滥觞了道家文化,哺育了涡河文明,而且诞生、滋养了沿河人民。千万年过去了,多少次沧海桑田的轮回,涡河,这条亳州的母亲河,依然忽而波澜壮阔,忽而静若处子,时而大智若愚,时而浑若无知地一直向东,把文明和愚昧,把富裕和贫穷,把幸福和灾难,流入淮河,注入大海。

涡河,亳州人民的母亲河!

人寿百年,已是奢望。以至于雄才如曹操者,在人生最为得意之时,也发出“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的感叹。

河,她,也会老吗?每一念此,都令人悚然心惊。它令我不得不把审慎的目光,一次次地投向这条大河。心里头禁不住一次次地追问:涡河,你会老去吗?

每一次的追问,都令人心潮起伏。也许,把华夏文明追本溯源,就可以浓缩为长江、黄河文化,进而变形为“龙文化”,那条吞云吐雾、呼风唤雨、变化无端的四爪金龙,简化起来,就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大河而已。从这个意义上说,亚马逊河,刚果河,尼罗河,幼发拉底河,密西西比河,伏尔加河,这些世界著名的大河,这些孕育世界文明的蓝色之水,尽管哺育了不同肤色的人种,如果放在中国文化的投影仪上,都可以称为龙的子孙——哪条河不是龙啊,连长安城护城的泾河,都委派有“泾河龙王”管理呢。都是大河的子孙,还有什么高下之别吗?中国文化的重要元素就有一条,不要有分别心。

那么,我们不可以敞开心胸地接纳,六十五亿地球人,都是龙的子孙吗?作为黄河的分支,古老的涡河,承载了丰富的密码信息。她连接了黄河水域与淮河水域,促成了“河文化”与“江文化”的融汇,因此,也可以将她看成“两龙文化”(江、河)的连接点,鲜明的地域特点,为涡河文化烙上了鲜艳的印记。既有北方文化的苍凉厚重,从中产生胸怀大志的帝王和悲壮的“建安风骨”;也有江楚文化的绵密哲巧,孕育降诞悲天悯人的哲人和拯世的“道家文化”。这就注定了,这块土地,这条大河,将成为华夏文明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涡河流到亳州,已是中游,在亳州城西端和东段,她汇集了惠济河、弘河、宋汤河,以及油、明、赵、武、洋、包数河之水,河面变宽,水量骤增,浩浩汤汤,直向怀远县的淮河流去。因了涡河的灌溉,沿河两岸,绿野平畴,良田沃渠,梨香桃艳,历来为物阜赋庶之乡。西高东低的地理落差,在亳州,长期形成这样一句古训:“人不入涡。”“涡”和“锅”谐音,意思是,人不可能掉到锅里,如果入了“锅”,哪里还有命在?延伸之意,涡河不会轻发水患,一旦涡河泛滥,“人入了锅”,下游之地,不堪设想也!然而,人世千秋,宇宙不过一瞬,涡河,你会不会老去,在我等凡夫心里,固然重若千钧,但在宇宙的那个制造者看来,似乎只是个有些荒诞、有点儿小儿科的问题。天意难测,非我辈可以窥知,但自商汤在涡河之畔建都开始,涡水沧桑,却是可以从史书的断简残编中,窥蠡参半地,了解她的部分信息。远古的不说,单是明清两朝,黄河水患波及涡河者,百次之多,现在的亳州城,已经不是秦汉唐宋元历代之城,那座千年之前的古城,已经静静地躺在黄沙之下,如同被深埋地下的庞贝古城。州志记载,现在的州城,是元代大将张柔所筑,当时,涡河溃堤,平地汪洋,城池不存。张柔率军,立巨木为栅栏,栅栏后堆土围坝,将涡河之水重新“舀进锅内”,亳州人方才从水深火热之中脱离险境。把涡水束进河道之后,才在涡河之阴另筑新城,这就是今天亳州城的雏形。此事可知,所谓“人不入锅”,只是亳州人期盼的理想境界,并不是靠得住的经验之谈。猜想那时的涡河,是不老的河流,因为年轻,她才性情暴烈,她才充满活力,她才不甘约束,敢于冲破堤坝的阻拦。是人类的活动,令涡河韶华骤失,青春不再,华发盈颠。可以想象,魏文帝曹丕当年率水军东下淮河,决战东吴,战船千艘,旌旗蔽日,涡河该是何等的宽阔?水质该是何等的清冽?工业化的推进,地方利益的割据,一条一条的大闸斩断了涡河的龙脉,涡河变成了浅浅的一湾,细细的一线,从一位丰满的少妇,蜕变为一个干瘪的老妪。我们痛心地看到,涡河,她令人心悸地老去了!五十年代清泉汩汩、水质甘洌的涡河,被一个一个的“五小”企业肆无忌惮地排放有毒污水,鱼虾灭绝,人畜堪饮!许多年过去,曾有的美景,已经成为孩子们的童话故事。世事难料,斗转星移。以人为本的理念,终于在我们心里复苏。国家开始治理涡河。有消息说,涡河里可以钓鱼了,这个平凡的消息,让多少人精神一振啊。赶到河边,站在大地桥俯瞰,河滩上长出了森森的芦苇,竟有了蒹葭苍苍的味道,挖土机在搬迁的居民区上忙碌,隆隆的机声第一次变得悦耳,河床在展宽,大坝在拓延,规划在实施,我们已经可以想象,治理后的涡河亳州城段,将是叫人脚步流连的胜景,将是亳州人引以为傲之处。期待的鸟儿,已经在亳州的天宇,翩翩地飞翔。华夏文明中,有一种不死不老的鸟儿,她叫凤凰。每当凤凰将要老去时,她就燃起一堆熊熊的大火,在火焰最盛时,她投身火中,在烈火中燃烧,烧尽之时,她又变成了一只年轻的、充满活力的凤凰,她在烈火中获得新生,这个过程,就叫作“涅槃”。老去的涡河,就要重新获得青春了,她的涅磐在即,亳州人也要面临一次“心灵的涅槃”,涡河的子孙们,涡河既是我们的母亲,那,让我们做她孝顺的儿子吧,让我们爱护她,保护她,就像保护我们的母亲,当污染、糟蹋行为发生时,我们每一个人都说“不”吧。涡河,你就要获得新生之际,我无法准确表达我的感慨,只好笨拙地称您:您是一条凤凰河!

2008年9月20日上午

二、水,水门关漫想

(一)

在说水门关前,先说说水。

水,是天使滴落人间的一滴喜泪。

对人类而言,水,忽喜忽悲,忽嗔忽怒,就像川剧里的变脸艺术,转瞬之间,就会从笑态可掬变为面目狰狞。可那个转变的机关,有时并不掌握在人类手中。

查考历史,所有人类的繁衍、存续,都是和水相伴而行的。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不管是欧洲还是亚洲,研究其关于人类起源的传说,或者叫作历史——有些所谓的科学家将不能严密证实之事一律斥为荒诞的传说——都是和水密不可分的。在东欧或曰西亚,有诺亚的方舟,那个巨大无比的方形大船啊,将毁灭一切生灵的大洪水的魔咒,有力地消解了。想象那个时候,生灵们躲在方舟里,惊恐万分地惕听着船板外骇人的风浪、惊魂的雷电,在灵魂深处烙上对水无比敬畏的印记。基督徒们大多确信不疑,人类的确经历过那个艰难的磨折,洪水滔滔,万物毁灭,诺亚方舟拯救了宇宙生灵,这个,就写在《圣经·创世记》里。奇怪的是,中国的文化元素中,也洇染着水的印渍。翻开启蒙书,第一页就是“宇宙洪荒”。人类起源的传说,也和西方惊人地相似,但落脚点却和善恶报应产生了关联。

传说中国的先知或者天帝,化身一个老乞丐流落民间,考察人们的善恶表现。他发现世人作恶多端,大怒,动了灭绝人类的念头。一天,一个上学的善良儿童发现了老乞丐的可怜,非常怜悯他,把自己上学带的午饭——三个馒头送给了老乞丐吃。老乞丐吃完了,却不满足,要求学童明天多带几个馒头,学童答应了,并且遵守了承诺,每天如此,一连三年。到了这年的腊月,学塾快闭馆了,老乞丐问学童,你每天拿那么多馒头给我,家人不过问吗?年纪渐长的学童告诉说,家里只有一个奶奶,她知道我拿馒头是为了养活您,特意嘱咐要我多拿几个,好够您一天的口粮。乞丐说,真是良善的一家!沉吟一会儿,对学生说,你回家告你奶奶,要是有一天看见你家大门口的石头狮子的眼珠子流血了,就赶紧逃难,天要塌了,地要陷了,你们无处可去,只有你家西北墙外的一棵大槐树根部的大洞里可以逃难。记住记住。说完,慢慢地走了。学生回家把老乞丐的话说给奶奶听,老奶奶是个智者,对老乞丐的话深信不疑。过了几天,临近年关了,邻家的孩子顽皮,用写春联的红纸沾上水,把学童家门口石狮子的眼珠子涂红了,流血一样。老奶奶看见了,毫不犹疑,叫上孙子,带上仆女,赶到老槐树下,钻进了树洞里。一会儿工夫,外面风雨大作,洪水滔天而来,老槐树被连根拔起,像一只独木舟漂泊在水里。所幸,树洞里有一堆干粮,正是学生施舍给乞丐的馒头。几年后,洪水消退,人类得以繁衍。

中国的传说与西方的传说,在某些情节方面,惊人地相似,如洪水,如独木舟,如人类的灾难与繁衍。细节却迥然有异,西方传说里方舟里多了许多动物和一只衔回橄榄枝的鸽子。这些看似细小的观念,于今天西方的文明,西方人对于保护自然环境、保护动植物观念的确立,无疑具有密切的渊源。而中国的故事里,更多地突出了善恶报应。相比之下,人文情怀的缺陷是十分明显的,我们既没有把各种动物带进方舟,也就没有鸽子飞出去衔回树枝报告洪水退去的人文互动。我们过分强调了“人为万物灵长”的独尊作用,而忽略了对世界万物共生共存、相互依赖的认知。这,就是至今仍然弥漫朝野的,漠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人性本源吗?

(二)

安徽西北边城亳州,有一个地名十分怪异和奇特,叫作八步六条街。可是,你如果真的站在这个地方,阔步高脚迈出八步,却找不出六条街来,怎么数,都只有五条。外人难免疑惑,里人亦多存疑。只有耆宿元老们才会轻抚白髯,缓缓告诉你:那条街,就是水门关啊。这时,土著们就会恍然,这座水门关,一座石砌的房子,平时封闭,如果打开,直通河下,应该算作一条街啊。

水门关,这座古老的、坐落在涡河堤边、监测涡河水文变化,为城池水患报警的建筑,谁也无法测知,它历经多少水文沧桑,亲聆多少风雨波涛,目睹几许生死离别,见证诸多旗帜变换,它淡然矗立几百年,面对汤汤涡水,自己却波澜不惊。

水门关的设立,是为了涡河。

说到涡河,心头难免一震,不可遏制地生出许多敬仰。思绪就不由得转到本土文化的构成上。华夏文化,形状是一只宝鼎,鼎峙三足,儒释道三家共融一体。其中的一足,是舶来的佛,不过,经过互相撞击融合的佛教,已经不是本来的面目,中国文化的因子,使进口的佛“转了基因”,成了中国的佛教。另外的两只脚儒和道,却是土生土长,是本土文化的本根,却与水,与河,密切相关。

在黄河岸边的鲁国曲阜,诞生了孔子,开启了儒家文化汩汩不绝的源头活水;而在涡河岸边,老子李耳的诞生,则点燃了道家文化千年不熄的绵绵火种。儒、道文化的这两只火炬,很奇怪,不仅被历代的老百姓捧在手里,用以规范人生的道路,而且也被历代的统治者奉为神灯:儒家的孔子被捧为“大成至圣先师”,代代孔门后裔被册封为“衍圣公”,官位二品,爵俸如仪,一直到民国政府溃败,才卷席而至台湾,偏安一隅,萎然势衰;道家亦同样幸运,道教的张道陵后裔,被奉为“天师”,自北宋以降,代代天师,官二品,仪仗如规,直到民国末年,才和孔家一样,结伴而去海岛,捉妖降魔之术,想已式微矣!

他们的命运,似乎与河、与水有关。

黄河,历来被称为中华民族的母亲河。这位母亲,脾气却有些大,翻开史书,历代水患不断,常年的泥沙俱下,以致水色发黄。一碗水,半碗泥,人民失望之余,说出了“圣人出,黄河清”的抱怨。这句古训的诱惑力或许过大了,以至于有一位老人家产生了造福人民、勇当圣人的冲动。手笔很大,不亚那句满江红:收拾河山。动议修建三门峡工程,拦河澄水,再让澄清的河水滋润下游。然而,也许这句古训就是一句魔咒,为的是反证世无圣人的训言。一个叫作黄万里的专家力陈大自然经过磨合,已经规律化,力证“三门峡”工程的后患。然而,他面对的是七十名噤若寒蝉已经失语的专家,七十对一,结果可想而知,黄万里被打为右派,列为反党,惨遭批斗。另一个结果比黄万里的命运还要惨烈百倍:三门峡蓄水不久,泥沙淤积,河堤溃决,膏腴之地的八百里秦川被淹,毁坏农田八十万亩,二十万人民无家可归。圣人虽出,黄河未清,付出一笔“巨大的学费”。

黄河水肥沃异常,滋润了两岸良田,但也喜怒无常,吉凶多变。

就规模而言,皖北的涡河只是淮河的支流,比起黄河来小了许多。而她承载的文化信息,却似乎可与黄河匹敌。黄河以水色得名,涡河却与老子的自我批评有关。

《水经注》记载,发源于汴梁左近的涡河,原名阴沟水,又名“浪荡渠”。名字轻佻粗鄙,民间附会很多传说。其一说:武王伐纣时,天上神仙的截教教主因为门下弟子帮助无道的纣王残害生灵,有负仙界戒律,被罚下凡尘重修道德。太上老子不忍同门遭贬,为接引他早升仙界,自己先行降生在亳州地界修炼,等候接引截教教主。而心胸狭窄的截教教主以为老子抢占先机,大怒之下,落下一泡长尿,借黄河水势化作一条大河,直冲老子道场。老子怕水患伤民,以杖划沟,引水东去入淮,又将炼丹用的锅釡掷入河中,镇住河妖,保住了一方百姓。此河因而得名阴沟水,又因截教教主的轻狂,俗名“浪荡渠”——传说嘛,查无实据,事出有因,记录在北魏郦道元的名著《水经注》上。事后,老子深深自警,认为自己道德修养不够,过失在于自身,乃为此河取名“过河”。后人认为过失不在老子,而老子的炼丹神锅失之河中,遂取名“锅河”,又有术士推演五行,觉得此河金气过旺,又将“锅”字的“金”旁改为“水”旁,“涡”读音如“锅”,就成了今天的涡河。恍然几千年,时间、空间如轮移换,世事转移,恰如掌管漆树园林的小吏庄周之梦,又如一眠千岁的陈抟之睡,那些黄黄白白的旗帜,包括曹操父子沿涡出淮的战舰,都随涡水而去,消失在迷蒙的烟波浩渺之中,多少王霸之业,岂可复寻?

然而,涡水却留下了老庄,留下了道家文化的骨架,也留下了为经济利益拼死争夺老庄故里的幕幕喜剧,那些口水夹杂怒目的官员和文人,也许根本就忽略了老子之为老子的道理,那个骑牛出关,“西被流沙,不知所终”,不欲为世所知的隐士,如要争名争利,他还西去何为?真人如此,何况附会?

(三)

水门关建于元代。

因了地理的原因,沿涡的地势西高东低,亳州历来有“人不入涡”的古训。然而元初的那一场大水,还是把亳州人“沦为了鱼鳖”。那次黄河改道夺淮入海,冲垮了固若金汤的亳州古城,厚厚的泥沙,把唐宋间的古城深深埋在了泥沙之下。从卫星遥感图片上,还能清晰地展示古城轮廓,想必有一天发掘出来,也能像庞贝古城一样保存本来面目吧?一片汪洋之中,驻守亳州的大将张柔,率领山前八军,沿涡河以巨木矗地为栅,培土成堤,硬生生地把肆虐的河水约束进河床,重筑城池。今天的亳州城,就是元代张柔筑城的遗存。这个封建军阀的善政,亳州人一代代记在了志书里,而多少官员的名字都被忘记了。

为了警示河水对城池的威胁,在城市北门临河的堤坝上构筑了一座水门关,设计为只要水位不超过水门关的门沿,城市和人民就是安全的,否则,城市就会沦为泽国。

古时的人们对水的恐惧大约仅限于水患,对水的本质意义,却认为是自然的慷慨赐予,不需特别感恩的。古人想不到的是,几百年后,人们不仅对水从土地上逐步的消失而心怀恐惧,更因为江河湖泊的全部污染,几乎找不到一条洁净的河流而陷入更深的恐惧。想必古代的水过于丰沛了,就像家有金山银山的蓄积无需节俭花费,可是,才几何时,那个可与洞庭媲美的湖泊云梦泽,竟然消失不见,连一片水渍都没有留下;那个聚集上万好汉的八百里水泊梁山,也没有了战船的栖息之地;更近一点的,淹没泗州古城的一大片湖水,时间不过明代,竟然也梦幻般逝去,五十岁的汉子少年时还在湖边湿地里成筐地抓鱼,今天,却连一滴水也看不到了。

水,我们赖以活命的液体,到哪里去了呢?缺水的城市越来越多,地下水位越来越低,那些村边可供孩子们戏水的小河和池塘,早已涓滴不剩;那些尚在流淌的河流,水质早已恶化;就连号称“珠城”的临淮城市蚌埠,也曾经好几次面临艰难的水荒,居民不得不抢购饮用水,而淮河里泛着泡沫的臭水,叫看见的人心神沮丧。

我们把水怎么啦?水把我们怎么啦?

可以想见,水门关,这座古老的预警水患的建筑,由于涡河水位的降低,已经生不逢时,存在显得奢侈,让人产生不得不废弃的念头。

年岁高迈的老人却申斥后生的狂妄,老人们回忆说,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还发过一次大水,显出了水门关的重要。那次的水灾猛烈而突然,一夜之间,涡河变得宽阔无比,一片汪洋之中,波涛直逼水门关,胆大的孩子甚至可以坐在水门关屋檐上伸腿在河中戏水。县长站在堤上,脸色有些发白,决定撤民避水。可是,地势奇高的城市尚且如一座孤岛,又往哪儿避呢?城中老人有言,城中大隅首的高度,与蒙城万佛塔尖,怀远禹山之尖高度齐平,此说假如半真半假,一旦亳州城沦入大水,那东去几百里的下游,岂堪设想?犹疑之间,城中百岁长者来到水门关,看看水势,嗅嗅水味,欣然告诉县长,无碍,这水过不了城中。

那一场大水真的一夜之间退去了。水门关的屋檐下留有一道河水的印渍,老人们让后生们在那儿刻了一道印痕,告诫后人,水势只要不过此线,亳州城就很安稳。

令人半是欣慰、半是焦灼的是,此后的涡河再也没有了那样的脾气,原先宽展无垠的河滩,一天天被淤没,码头下高高的八十三级青石台阶,不知不觉间被淤沉泥下,代之而起的,是一个戾乱的年代,人们自由地在河堤上开垦,最多的是搭建房子,没人过问此等琐事。等到当政者想到时,涡河堤早已消失在杂七杂八的各种小房子之下。最无情的是河床、河水的萎缩,在著名古建筑花戏楼之东的河下区,曾经有一片名噪清末民国的红灯区,叫“王家坟”,当时短墙相连,曲巷纠葛,如今,竟然连一点影子也没有留存。而涡河之水,更是叫人伤心,就像一个纯洁少女转身变为一身性病的娼妓。儿时,用小手在沙滩上挖个小窝,就会有泉眼咕咕冒出清泉,捧起来畅饮,甘润肺腑,如今,再也没有了泉眼,就连做太守的欧阳修写诗赞美的“涡河龙潭”也已经淤平了,再也不见那些莫测的黑邃。

变成死河的涡河,不时有臭水流过,有时一场大雨,河水会清上几天,但也许过不了多久,又会有一股臭水流过来,开始一波一波地轮回。

涡河边出生的老子,曾经说过一句经典:上善若水。如果反证一下,水如果坏了,那么善良会不会跟着崩坏?

诞生道家文化的涡河,不时流着不洁之水,很令人窒息。

(四)

一天夜里,睡梦中听见水门关被拆除了,晨起观看,它真的消亡在铲车的轰鸣中了。这座古老的小建筑,也许早已经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新的城市在崛起,国家投资十几亿的涡河治理项目需要一个崭新的面貌和舞台。新的大堤,新规划的大堤景观带,美轮美奂的夜景灯,吸引了成群跳街舞的红男绿女,给这个空前的盛世,增添了绚丽的光芒。

谁还记得水门关?一座破败的水门关,因为水的无法挽回的消失,确认无用,消失,是必然的,也是顺应“历史潮流”的吧?

三、涡河的传说

涡河,是咱亳州的母亲河。她横贯西东,穿城而过,西有龙潭,幽深沉静;东有曲涡,嘉树晴明,给城池赋予了山水灵性;六条支流对称南北,南有油(河)洺(河)赵(王河),北有武(家河)洋(河)包(河),既像涡河巨龙的龙须龙爪,可以行云布雨,又似涡河依附的彩带,五彩缤纷。旱能蓄水灌溉,涝能排水入淮,使亳州自古以来,大多风调雨顺,丰年为多。涡河,养育了亳州人民,滋润了亳州大地。

关于涡河,自古传说故事很多,主要有两个。

传说一:

盘古开天辟地以前,宇宙一片混沌。鸿钧老祖修炼无数个混沌,历劫而来。他教化了三个徒弟,分别是道德天尊、元始天尊和截教教主。道德天尊即为太上老君老子,他创立了道教。元始天尊盘古创立了阐教,手下拥有玉虚十二门人等弟子。通天教主创立了截教,手下弟子也有如雷公、电母等能人无数。

武王伐纣时,阐、截两教弟子多数参与了战争,截道弟子支持无道纣王,逆天而动,在战争中死伤殆尽。三兄弟也闹翻脸了——老师鸿钧老祖出面,教训了截教教主,批评他不该逆天行事,约束不力,支使门下弟子助纣为虐。老师罚他重新入凡尘修炼,并派太上老君下界指引师弟归入正路。

太上老君下尘后,暗自思量,师弟截教教主性格太过孤高要强,想煞煞他的性子,养性以修命,最终不辜负师父的一片苦心。就抢先一步,在截教教主历凡之地,涡河岸边,化成一座道观,等着师弟前来应化。

截教教主受到师父的教训,本来内心就郁闷万分,门下费尽心血教成的一众仙人弟子,被姜子牙的诛仙剑诛杀殆尽,怎不心疼?师父又偏向两个师兄,不但不给自己撑腰,反而要自己到尘世重新修炼,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满心委屈,出了三十三天,手搭凉棚,按师父的指引方向,看中了一块宝地,心想,就在这里建一座道观,静养几年吧。

等到他按落云头,在亳地上空一看,自己看中的风水宝地上已经建好了一座道观。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师兄太上老君的道场!不由得勃然大怒,咬牙切齿地说道:“李耳啊李耳,你的徒弟欺负我的徒弟,姜子牙这孩子一点儿不留情面,挥动诛仙剑斩将封神,大多数都是我门下的弟子啊!师父偏心,反而教训我一顿!这倒也罢了,你在师父面前说得好好的,不计前嫌,助我再修大道,乖乖,唾沫星子还没干就先下手为强,抢占了我的道场风水!这才一眨眼工夫,道院你都建好了!好,好!你欺人太甚,也不要怪我不留情面!我叫你抢占风水,待我淹垮你的道观,冲碎你的神像,叫你片瓦不存!”一挥袍袖,就要引黄河之水直冲下去。意念一动,思一更奇之法,拉开裤子,对着老子的道观撒了一泡长尿,以尿水为引子,行阴阳坎离之法,坎水生离火,离火生丑土,尿水混合了黄河之水,浑浑汤汤,从西北方向直冲而下。黄水咆哮,山崩地裂,平地冲出一条深河,大水直冲老子庙而去。

老子一看,坏了,师弟又误会自己了,眼看一场大水平地而来,不知道多少黎民百姓要遭罹祸患,急掐道诀,以指作剑,避开村镇,在老子庙旁划出一道深河,把滔天的黄水束进了河道,一直流到荆山脚下,入了淮河,进入海道。可是,水头虽入了河,浪涌仍如山高,呼啸不下。

老子无奈,只好取出自己炼丹的鼎炉,口朝下扣住了浪头,化去了截教教主的“坎离填补”之法。截教教主一看,法术被老子所破,脸色铁青,“哼”了一声,飞身而起,择地另修道场去了。

这条河,传说是截教教主尿溺混合黄水而成,所以,河里的水始终浑如尿汤,诨名“黄河”——最早叫这条河为“浪荡渠”,写《水经注》的北魏郦道元,还称它为“阴沟水”“浪荡渠”。

而老子觉得,这件事自己没有处理好,没有完成师命,思虑不周,提前修建道场,惹怒了师弟,才导致水淹十数县,是自己的过失,就称这条河为“过河”,静思己过。

老百姓不这样认为,觉得老子为人谦让,以仙家法力巧妙化解了一场水灾,救人无数,为镇住水浪,还把自己炼丹的锅(鼎)镇水里了——圣人无过。只是丢了锅,未免可惜,就称这条河为“锅河”,有饱学先生说,“锅”为金旁,金能生水,河水再生水,未免水气太过了,易生水患,不如改为“水”旁,是为“涡河”。

直到如今,涡河就一直叫了下来。

传说二:

亳州老城北边,原生有一条无名小河,只有几丈宽,水量不大,后来,因为亳州侠客王三哥为民除霸,擒住了为非作歹的黑龙,这条小河才慢慢变成了一条大河。

亳州自古繁华,殷商做过都城,历代富庶,商业发达。不知哪朝哪代,亳州城出了一个恶霸,姓洪,单名一个“非”字,欺行霸市,家财万贯。仗着有钱有势,就养了一帮打手,整日游手好闲,在街上窜来窜去,看见入眼的好东西,伸手就拿,看见美貌的女子就抢。因为买通了官府,洪非虽然长期霸女欺男,衙门里却装聋作哑,老百姓也告状无门。

那时节,北城门外住着一位侠士,名叫王三哥,自幼练武,行侠仗义,很得百姓爱戴。王三哥见洪非横行乡里,官府也不闻不问,早就动了为民除害的念头。

一日,王三哥进城买布,正碰见洪非带着一帮子无赖在街上调戏一个民女,很多人暗抱不平,却惧怕洪非,不敢出手相助。王三哥拨开人群,挤了进去,搭眼一看,一个妙龄女子站在街心,青布衣裙,干净利落,被洪非一伙人围在中心,皱着柳叶眉,圆睁杏核眼,一脸怒气,却没有胆怯之色。

这时候,洪非一脸淫邪,上前一步就要抓住女子的手。王三哥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叼住洪非的手腕,微一用力,洪非发出一声惨叫。一帮子流氓无赖一见主人被拿住,一哄而上,却被王三哥拳打脚踢,一会儿工夫,地上躺倒几个。其他人拥着洪非抱头鼠窜了。

被救女子上前施礼致谢,说:“我家住正东青龙山,姓青,叫青芝。壮士将来如有难处,我一定鼎力相助,为你解忧克难。”说罢飘然而去。

再说洪非,被王三哥坏了好事,还挨了一顿好打,心里哪能咽下这口毒气!唤过手下恶汉,趁着傍晚天昏,把王三哥回家路上的独木桥从中间锯断了,自己躲在桥柱下,手持钢刀,等待王三哥。只要他一落水,就给他个乱刀分尸。

当晚,王三哥在朋友家喝罢酒,趋着月明地回家,想着白天做的善事,心里痛快。踏上独木桥,刚走到中间,“咔嚓”一声,桥梁断了。王三哥人落空中,心里不乱,两手一抓,扣住了两头的木板,身子悬空却没有落水。洪非一见,跳起来一刀劈去。王三哥双腿一屈,避过刀锋,右腿弹出,一脚踢在洪非胸口上。洪非想叫还没叫出声,就扑通落在水里淹死了。

洪非死后,阴魂不散,变成一条黑色恶龙,潜在河底淤泥中,时时兴风作浪,祸害百姓。王三哥带领大家广邀铁匠,支起洪炉,打造了七七四百九十把几尺长的大滚钩,下到了河底。黑龙作浪时,被滚钩钩住了,疼痛难忍,爬到岸上喘粗气。大家手持刀枪,一拥而上。黑龙一见,吓得一扭身子,拼命钻到了深土中。

它伤了肉身,无法从地底下再钻出来,却毒心不死,化成一股黑色的泉眼,从土里咕嘟咕嘟冒涌出来。泉眼很大,有一搂粗,黑水打着旋涡往上冒,一夜之间,大水汪洋,淹了几个村庄。

大家着急上火怎么也止不住黑泉。人们根本靠不上边儿,隔着老远抛石头,连石头都能冲走。王三哥情急之中,忽然想起那个叫青芝的女子临行前说的话,“如有难处,我一定助你解忧克难”——那女子青布衣裙,举止不凡,肯定大有来历。值此难关,王三哥只好借一匹骡子骑着,一路打听,向青龙山奔去。

青芝正是东海龙王的女儿——小青龙下凡,早知亳州有难,已经在路上等着王三哥了。二人一见,青芝不等寒暄,就取出一件东西递给王三哥,说:“它是我家东海底的一口神锅,空中一抛,就能锁住黑泉了。”说罢,从头上摘下一朵黄花,吹了口气,变成一只小船,让王三哥和他的骡子坐上去,用手一指,呼呼生风,船飞了起来。等王三哥再一睁眼,已经来到黑泉上空。

王三哥拎起铁锅,对准黑泉,用力抛了下去,只见神锅滴溜溜迎风见长,变成了小山一般大,哧溜一声,扣住了黑泉。几人高的水柱子呼哧一声沉到水中,连同大锅一起不见了。

由于黑泉肆流,原来的小河变成了一条大河。老百姓不忘神锅的功劳,为河取名叫“涡河”——自古相传,涡河没有淹过城,叫“人不入锅”。

四、洪山庙窝子

亳州城西旧有涡河龙潭,水色碧黑,不知其深,传有龙王居住。欧阳修做亳州太守时,曾专门写诗歌咏过,诗曰:碧潭风定影涵虚,神物中藏岸不枯。一夜四郊春雨足,却来闲卧养明珠。

时间流逝了一千多年,许多山川地貌发生了巨大变化,令人无法置信,神话传说中的仙人麻姑三见沧海变桑田的故事,我们曾付之一笑的,可是,不过区区几十年过去,我们身边的许多河流,突然就干涸了,如同一口烧红的铁锅——其中的水,蒸发尽净。而亳州涡河龙潭,传说曹操少年时曾经斩杀过蛟龙之处,也早已隐藏于时间隧道里。

这么一处神秘的胜景,涡河龙潭,她在哪儿呢?自欧阳太守之后,再也不见于地方文字了。沿河考察,仅有民间指认的洪山庙窝子,与龙潭差相仿佛。

洪山庙,在亳州城西的涡河之阳。西面不远,奔腾而来的涡河在付庄旁边突然拐了一个急弯,扭头向北,又拐一个急弯,转而向东,画成一个大S形,本来不小的落差,拐了两个急弯后,宽阔的河面上形成巨大的旋流,迸发出坚韧的冲击力,年深日久,冲刷出一个巨大的深潭,旋流的裹挟,沙石大量冲刷而去,使潭底越来越深,最终不知深浅。此处之涡河,水面宽阔,蔚为壮观。河中心幽黑的深潭,常年翻卷着巨大的旋涡,神秘莫测。因为河北岸就是洪山庙,附近居民就称此处为“洪山庙窝子”,传说是涡河龙王的龙宫所在。也许,这就是欧阳太守称誉的“涡河龙潭”吧?

宋代以后,元、明、清三世,亳州频遭战乱,文化奄奄一息,往日胜景,十不遗一。龙潭一说,湮没无闻了。洪山庙及其“窝子”,因为历代逢庙会的缘故,老百姓还口口相传着。

洪山庙毁于1949年之后。“文革”期间,彻底夷平。询之故老,洪山庙并不是佛寺道观,而是一座龙王庙,这就印证了“龙潭”的推理。庙门前,是宽阔的河滩,每年六月十七,庙前逢会,十分热闹。因为“窝子”正对着洪山庙,就俗称为洪山庙窝子。

从洪山庙主供龙王和河中的“窝子”,到传说中“窝子”里住有龙王,可以印证,洪山庙窝子就是欧阳太守吟咏过的“涡河龙潭”。

关于洪山庙窝子,沿河有很多的传说,其中的老包打渔的故事,颇有意思。

渔民老包经常在“窝子”一带打鱼,卖了鱼,打了酒,总不忘在河滩上浇上一杯,说是送给“水下”的朋友。不想,自此后,每天都能打到许多鱼,一下网,好像有人朝网里赶鱼一样。一天,多喝了几杯,借酒壮胆,老包把一碗酒倒在河滩上,说:“水下的朋友,请出来见一面。”哗啦一声水响,钻出来一个水鬼。因为赶鱼的缘故,老包也不甚害怕,邀他饮酒吃肉,结为朋友。自此,每天帮助老包赶鱼,老包的日子一天天富裕起来。

这一年,洪山庙会前一天夜里,老包打了一船鱼,二人喝了一壶酒,水鬼说:“老哥,从明儿起,我不能帮助你赶鱼了。”老包忙问原因。水鬼说:“明日我就要托生去了。时辰在正午,有个戴铁帽子的家伙做我的替身。”二人喝毕,天也快亮了。老包卖了鱼,信步来到河边,想看看谁是水鬼的替身。天近中午时,打正东顺着河沿走来一人,头上顶着一口铁锅。那人来到水边揭下铁锅,就要在河里试试新买的铁锅可漏水,老包一看,这不是河北郑庄的大牛吗?大牛才二十六七岁,家有贤妻,还有两个孩子。老包心想,只要大牛一沾河水,就得被水鬼拉下去做替身。想想他的两个孩子,好好一个家,马上就要散了,心中十分不忍。没等他走到河边,大叫一声:“大牛,河边去不得!”大牛一愣,停住脚步。老包赶紧快走几步,把他拉离河边,一五一十地告诉他真相,吓得大牛说不出话来——为感谢救命之恩,以后大牛认老包做了干爹。

自那以后,老包再也不敢打渔了,一来觉得对不起水鬼朋友,二来也怕水鬼朋友报复。

前些年,洪山庙窝子仍然深不见底。据老辈人回忆,大约清末的时候,亳州发生了百年不遇的大旱,涡河水大部分见了底,但洪山庙窝子,仍然泉水不断,流出的鲤鱼都有“铡框”那么长,还有锅盖大的乌龟。但没有人敢下去测量深浅。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修建外环桥时,勘探人员不明亳州地理,不知回避这处古迹,把桥桩定位在“窝子”旁边。打桥墩时,河边群众亲见,一车车的沙石水泥倒下去,如同倒进无底深渊,一点儿影子也不见。最后,经人指点,向东挪动几十米才施工成功。还有人说,施工人员向龙王烧了香、磕了头,才施工成功的,云云。民间流言,不足采信。

随着城市规模的无限壮大,我们的自豪感沛然而生。同时,许多的古迹,许多的文化符号,也消失在大厦之下,如同没有发生过一样。涡河龙潭恐怕也将融化在现代都市里。也许,随着新的西外环涡河大桥的修建,后人就再也找不到涡河龙潭和洪山庙窝子了,特意考证,录成小文,以补史缺,俾后来者求知欧阳修先生所咏“龙潭”在何地也。

五、大寺何存

亳州有一个名叫大寺的集镇,自古及今,不知叫了多少代。新中国成立后,一直是一个乡镇的建制,最近几年,不知哪级政府一拍脑袋,把该镇撤掉了。不过,大寺那道街,依然人往车还,并不因领导的好恶而存废,集镇上的生意,仍旧红火得很。大寺之名,颇可怪异。其得名之因,询之故老而不详,多方考证而不得。似是一桩悬案。然征之文献和俗传,亳州能称作大寺的,共有两处。一处在亳州城大寺巷口之北,其址原是咸平寺。《亳州志》中明代志、清宗能征志都说是创建于唐,原名崇因寺,占地阔旷,建筑宏伟,被誉为亳州第一伽蓝,1956年从寺内出土了石碑,根据碑文记载,此寺初建于北魏,修缮于北齐,从纪年推算,应初建于公元四百多年,维修于公元五百多年,比州志记载的唐代初建,整整早了四百多年。可见,写在书本子上的东西,有时也是靠不住的,尽信书不如无书,就是这个道理。因为该寺是个数得着的大庙,俗称“大寺”,年久月深,咸平寺鲜有人知,大寺却是名闻亳州,以至于后来把那一条街也命名为“大寺巷”,一直传到今天。这座大寺,毁于“文革”时期,被造反派夷为平地。另一处大寺即今天的大寺镇。所谓的“大寺”,颇为费解。考之史志文献,亳州城以东,自古及今,以该寺为中心,共有这样几座庙,十九里左近,亳州城东二十五里,有“韩村寺”,旁边还有“张宽庙”,都在大寺以西,距现今的“大寺”数里之遥。大寺往东数里,有“东钓鱼台”,台上原建有寺庙,不知毁于何代,明清时已不存。钓鱼台之西,原有“谯令寺”一座,据《三国志·武帝纪》载:汉灵帝中平四年(187),曹操称病还乡,在城东四十五里筑精舍,春夏读书,秋冬涉猎。后在精舍上建谯令寺,备极弘壮。谯令寺距今天的大寺镇约有十里之遥。大寺之地,原有一座庙子,有记载的名叫“翟村寺”。毁于“文革”之乱。据老人回忆,翟村寺就是大寺,规模不小,但比之清末的白衣律院,颇有不如。它,为何就称“大寺”呢?年迁岁移,历史已被蒙上一层厚厚的面纱,只能笨拙地推测了。“翟村寺”,从名字可知,应该是座家庙,一村之家庙,并非“十方常住”的“隆天大庙”,其规模绝不可能大到哪里去,能称“大寺”,定有其他原因。猜想有几种:一是靠近谯令寺,或者就是谯令寺的和尚住持到翟村寺,谯令寺乃千年古刹,名头响亮,规模又大,和尚自感是大庙的僧人,故称大寺;二是附近四五座庙子,以翟村寺规模最大,村民又嫌寺名拗口,干脆唤作大寺、小寺,以示区别,大寺乃得俗名;三是该地是一座水陆码头,在公路尚不发达的古代,涡河还没被一座座蓄水闸截得七零八落,一条水路畅通豫浙,西可到开封郑州,东可入淮河达江浙,水运发达,货物山积,市井繁荣,贸易火爆,沿河定是人烟沸鼎,作为教化众生的寺庙,在此发达之区,一定规模不小,名副其实的是一座“大寺”。猜想毕竟只是管窥蠡测,大寺之寺现已荡然无存,只在文物图上,标有遗址字样而已,大寺,哪里去寻找?其实,和世上许多事物一样,大寺的消亡不可避免,许多东西有些活在文献里,有些,压根儿就像不存在一样,除了叹息,唉,你啊,还剩下叹息。

2008年9月23日晚

附录1 河流考察报告

油河考察报告

油河,是我们作协会员自发考察的第四条谯城区境内大河。我们利用十一国庆长假,徒步考察了这条河流。“十一”日晨六点我们出发,徒步四天,约行二百里。基本情况,报告如下。

一、流经之处

油河在城父镇境内名为油洺河,最下游,称漳河。在立德乡三岔口村后,一分为二,左为洺河,右为油河。大体西北走向。溯流而上,先后经过城父镇、立德乡、大杨镇、古城镇、双沟镇,然后流出区境;进入河南省郸城县境内后,为张完镇,基本成为郸城县和鹿邑县的界河。在红河头村拐向正北,然后拐向西北,进入鹿邑县观堂乡,穿过铁冢乡,张店乡,流过试量镇,过唐集乡,进入柘城县安平镇——旧称铁关乡,近年合并安平,最终消失在前李楼村南。前后流经四个县区、十二个乡镇。河道弯曲,估计河堤长度有一百三十公里左右。

二、水质

油河整体水质较之我们走过的河流,差堪自慰,算是比较好的。在大杨油河闸以西,有部分河段浮萍较多,说明水质富营养化较重,属于轻度污染。进入河南省境以后,河边村庄较少,河堤明显高大,水质也比较清净,优于我区境内的水质。一直到鹿邑县西边的唐集镇,水质才渐渐变坏,主要是沿河居民增多,生活污染所致。

油河水质没有大的污染,分析原因,主要是远离城镇,在我市境内,隔离了赵王河水系,离城市五十多华里;在河南境内,在鹿邑县以西,又隔离了白沟——赵王河水系,距城市三十多华里。可见,城市生活污染,是河流水质治理的重点。我区境内的污染,应该和酒精厂排污到赵王河,再经宋汤河入油河导致。

三、堤坝

油河的堤坝,整体完整,我市境内除少数村子过去有取土毁堤之外,近年保护较好,河南境内,堤坝完好率优于我市。不过,目前正有部分村民破坏堤树,犁堤耕种,前景堪忧。

四、河道及其保护

油河的河道,弯曲度是极其少见的。在我市境内,多有急弯,盘旋前行,但弯度不大。进入河南张完乡后,一直是大S形弯道,几乎一个大弯接着一个大弯,一直沿袭到试量镇,才有所改善。从试量镇正北后,拐一个大弯向西。一路走来,河道的宽阔度,河床的宽阔度,一直变化不大,两岸绿化较好,甚至到上游,河床也没有变得很窄,这是其他河流不及之处。

在我市境内,河道保护较好,只有在油河之西,才见到一两艘采砂船,而且没有作业,河道非法采砂,得到有效控制。但在河南郸城境内,非法采砂十分严重,一路有五十艘以上的采砂船在疯狂采砂,部分河堤出现塌陷。

五、源头

过去的亳州志书,一直把油河的源头定位为太康县境内。经实地考察,记载可能有误。源头者,发源之水也。此河在安徽境内,名油河,从双沟镇蔺楼村以西,过杨桥,进入河南省境内,名字为“清水河”,一直到源头,都称为清水河。实际上,从唐集镇向西,过大王庄以西约一公里,河水已经干涸,早已断流,河底所植杨树已有三年以上树龄。可见,此处最少已断流三年以上(照片为证)。

此后,不时经过村子旁边才有浅水,只是相当于池塘的功能。在距离源头十多里处的柘城县“铁关村”,河道断流无水,我们走访村民,经过座谈,此处断流已经有二十年左右时间,村民王志峰说,二十年前有半河水,深度约有两米,四孔桥都在水里,儿童们经常在河里戏水。后来河水干了。

按照常理,此处早已断流,没有水源滋养,油河的源头应该从唐集镇西头王大庄算起。

从河道上看,铁关村河床依然很宽阔,按照村民的指点,我们沿河道前行,一直到宋庄村西侧戴楼自然村,此处在涡河口有一座水闸,村民反映是五十年代(1958年)修建。顺闸而下,是一条跃进河。向前,分出红泥沟一支,另一支接清水河,是清水河的补给水源处,可以作为油河——清水河的源头。可是,此水闸早已报废,河道早已无水,没有给清水河补充水源的条件。按照土著的指点,我们又考察了李楼村。此处村民指认,当年开挖跃进河时,兼并了清水河的河道,原清水河道穿过跃进河,前行三里,消失在田地里,一处坡滩,已经变成农田。清水河发源的那个村,叫“葛何谢”村,是三个小村合并而成,行政管辖区域,在柘城县安平镇。六十岁的村民李家德犹能记起当时的情景,老人们传说,此地“六拱”清水河,是龙王六次拱出来河道,源头是一片湿地,一个S形大水滩,叫河里湾,向下游流去,变成一条大河。现在只有三尺宽的一条小干沟,早已完全没水。

由此可见,葛何谢村,就是油河——清水河的发源地。卫星地图,也把此处作为清水河的终端。

更为详尽的考察,只能由专业人员开展了。

谯城区作家协会张超凡

2012年10月7日

洺河考察报告

洺河是一条古老的河流,文化蕴藏很深。史载老子炼丹于洺河之滨,丹成,而著《道德经》。可见早在西周时期,洺河就已经被命名了。在丹成之地,后人建城,即今之郸城,取谐音也。

汉代,洺河仍然沿袭旧名未改,从汉武帝时名臣汲黯为淮阳太守,病逝于巡查途中,而百姓乞葬于洺河之畔的记载可知,汉代仍称为洺河。至北宋,传包拯到陈州放粮——今日淮阳县,曾在此河运粮,故称为“老包运粮河”,包相爷洺河运粮的传说流传十分广泛,从城父镇蒋槽村一带的洺河下游(漳河上游)开始,即有老包向梁庄户梁老婆借粮而将照妖宝镜丢失于洺河的传说;至谯城区古城镇油河集一带,则为老包向仙人石崇借粮丢失宝镜的传说;直至最上游的郸城汲冡镇万庄一带,仍有老包在洺河内丢失宝镜及借粮的传说。可见,整条洺河,包容在一个文化背景之下。

考之历史,洺河上游的郸城设县在隋代之前的北周,之前其地一直属开谯郡苦县(今鹿邑)、武平县(西北之乡镇)管辖,而东汉末,又属于曹操的封邑,因此,地缘亲近,文化相连,传说连贯,也就不足为奇了。从我们徒步考察的实际情况看,洺河的现状如下。

一、在安徽省境内支流不多,而在河南省则水系发达

洺河在立德乡三闸口村北三岔口分出。三岔者,漳河在这里一分为两,分别并行西进,北面者为油河,南面者为洺河。

洺河西行,在谯城区境内经过立德、大杨、古城、淝河、双沟等乡镇,进入河南省郸城县,则流经白马镇、汲冢镇等乡镇。在谯城区境内,目前使用的有节水闸数座,洺河闸、铁佛寺闸等均是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所建,沿途支流不多。而进入河南省后,仅在郸城县白马镇境内,就在河北岸建有五座小水闸,功能齐全,均为近两年新建。有闸处皆有支流灌注,水系较为发达。

二、水流、水源情况

在国家版的电子地图上,洺河的源头均在郸城县汲冢镇。其实不然,据实地考察,洺河的源头可以界定为两个版本。

(一)现行源头

经过沿河徒步行走,洺河到郸城县白马镇西张胖店村尽矣。张胖店村是个小集子,处两省两市交界处。西临一条大河—黑茨河,过黑茨河大桥(河西),即为安徽省阜阳市太和县清浅镇,而洺河至茨河东岸的张胖店村两头的黑茨河大坝前戛然而止,已有十九年之久,因此,可以认定,洺河既然不与黑茨河相贯通,且已达近二十年,张胖店村就是现在洺河的源头。

(二)历史源头

洺河虽被黑茨河拦腰截断,但翻过黑茨河西岸不远,仍然有河道西行,与茨河遥遥相对,当地人仍然称为洺河。

我们沿着这条姑且称为西洺河道继续西行,发现这是一条界河,南岸为太和县清浅镇,河北为郸城县,界限分明。这里,河道明显减窄,水量减少。至清浅镇云交村北面,河道被土坝截断,没有涵洞相通,且河北岸被一砖窑烧成大片水洼,几成湖泊。从云交村西过南北水沟之桥,绕到截断之西洺河边,发现接口处几乎断流,只有一条小沟,断断续续,一直到郸城县城。

洺河从郸城内穿城而过,河面宽不过七八米,污染严重,有的河面全被垃圾覆盖,水质极差。

西行二十五里左右,是郸城县汲冢镇。汲冢镇之得名是因为汉武帝时的名臣汲黯,他晚年抱病卧床,被汉武帝任命为淮阳太守,命其卧而治之,终于病逝于斯。当地百姓感念其官清誉重,强行挽留葬于此处,千载之下,仍有大冢一座,洺河至此,即尽。虽有新水沟相接,但那叫张新庄沟。因此,也可以认定,电子地图所标示,洺河至汲冢而尽,应属实际状况,走访当地居民,一致认为,洺河到此为止。而且证实,曾在河边出土宋代墓群,上载:某官葬于洺河之畔,可证宋代洺河未改其名。

而从汲冢看,汉代其地属于淮阳,宋代属陈州,宋代的洺河应该直接淮阳东湖,几百年过去了,河道已改,变得面目全非。

(三)延伸源头

自汲冢之北的洺河向西北挖了一条新沟,为V形,至万庄村西头,将旧河道废除,而与郸淮公路沟接通,仍称洺河。至此,公路水沟矣,虽称洺河,已经不具备河的功能与特征了,径流很小。

自此西行,至回龙集西,公路沟入一南北水沟,名狼牙沟,接通黑河,也应该视为新洺河的源头,可是,公路沟一直时断时续,到达淮阳县城关镇的张庄则止,亦可作为新洺河的延伸源头。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洺河应命名为东西洺河,东洺河至张胖店村止,西洺河至汲冢镇西张庄村止。

此次考察历时四天,行程二百公里。

此考察报告仅供参考。

谯城区作家协会张超凡

2010年10月11日

赵王河考察报告

赵王河是我区一条横贯东西的大河,是涡河水系的重要支流,横穿我区中部,流经五个乡镇,水文资料的流域面积为八百六十平方公里。

为实地考察这条大河的沿河文化、民俗、历史、文物分布、水系构成,谯城区作家协会利用十一长假,组织六位作家,徒步沿河走完全境,获得较为翔实的第一手资料。仅提供作为水利治理的参考数据。

赵王河在谯城区城父镇百尺河村汇入涡河,河口西百余步,有一寺,名曰“廻龙大寺”,从寺到入河口,总共百尺远近,故名“百尺河”,实是赵王河的最下游。传说宋太祖赵匡胤曾乘龙舟至此,因为听从“龙不入锅(涡)”不能“犯忌”的奏报,停舟不进,故建一座庙宇以作纪念,这就是“廻龙大寺”。若此说属实,那这座小寺应是千年古刹,历史悠久。

我们从入涡口出发,沿河岸西行。此处河堤全无,庄稼基本种到河边,但沿河皆种有树木,河面宽阔,水质清澈,游鱼搅波,野鸭游弋,白鹭翻飞,岸边垂柳成荫,白鹅阵阵,鸡犬相鸣,景色如画宜人,极具旅游潜力。

至大杨镇之西,河水骤深,河面骤宽,当地居民告说此处古代为著名的“董林窝子”,传说住有龙王,曾有龙女变作民女赶大杨集三月十八庙会的传说。居民说“董林窝子”深不可测,自古及今,不管天有多旱,此处的水从不干涸。

大杨镇西大吴楼村后,清水河汇入赵王河,赵王河转向西北流去,乘船渡过北岸,有几处急转弯,弯处有村,分别有朱湾、王湾、刘湾等,此处过去非法采砂严重,抽砂船抽出的沙子至今犹有一处沙丘,如同小山,致使河岸塌陷严重。好在现在已被制止,不再有采砂船出现。

赵桥乡之溜集村桥栏杆断毁,桥边出现裂缝,是安全隐患。

进入十河镇境内,河堤突现,两岸河堤高耸,杨树成林,鸟类繁多,时见野雉成群飞起。而到十河闸时,水质突坏,群众说是宋汤河来水所致,闸下水泛泡沫,气味刺鼻。

越过十河镇大桥西去,至梅城北赵桥村,中间有十八里镇侯桥村一段,此段河堤历史上损坏严重,有的被群众取土挖得沟沟壑壑。这一段非法采砂严重,不时可见采砂船游弋,两岸不断沙丘起伏。

从赵桥村之桥西行三百米,即进入河南鹿邑县境内郑集乡,第一村为程楼村,到此,河堤已时见沿河小路,不像梅城之东,几乎全在河岸边荆棘丛中摸行,披荆斩棘,衣、手不时为葛针挂伤。

赵王河进入河南,河水变浅,河面变窄,河水流量减少。再走十五里,至鹿邑县王皮溜乡,河面更窄,而污染骤然加剧,水质极坏,发出刺鼻恶臭,污染远超我市,有鉴于此,几乎可以肯定,我市的每次污染,给沿河养鱼的农民带来巨大经济损失者,污染源就在此处。

王皮溜乡东是赵王河的河明名界限,以东,为赵王河;以西,改名为白沟河。

而此处的非法采砂,已经到了猖獗的地步,几乎无人过问,采砂船鳞次栉比,马达轰鸣不断。二十里之间,就有四五十家非法采砂,鹿邑县政府几乎失控。

过了观堂乡八里村,白沟河陡转向北流去,河面变得更细,而水质变好,渐渐清冽起来。岸边的河路也较平坦,途经生铁冢乡、张店乡,赵村乡、邱集乡,进入玄武镇。

邱集乡的乔刘村有一座小闸,前行几百米即为“永登高速公路”(现称亳徐高速),边为大王店村,中国地图所标,白沟河至此终结。实际考察为,亳徐高速横跨白沟河,桥下水量变小,仅为几个细细的涵管引水,然而过桥之后,仍为一条河床颇宽的河流。中国地图标示错误。

从邱集乡北行,河的流向几乎向北,此处河堤破坏严重,有的取土殆尽,有一段全被群众耙平作为农田,甚至一直耕种到河下,一有水患,田地即进水,无堤阻水,此现象亦无人过问。

白沟河的入涡口在玄武镇西四里的时口村,有两座涵闸,一座两孔(新建),一座单孔(旧的),至此,赵王河全程告罄。

赵王河沿岸全程约二百一十华里(不精确),沿途约有支流河、沟(包括排水沟)共四十四条,节水闸七座,桥、闸(和桥连体)十四座;穿过105国道,亳阜高速,307国道,311国道,亳徐高速等重要道路。沿途有文物古迹十余处。

此次徒步考察,区水利局给予了大力支持,特此鸣谢。

此报告,仅供参考。

谯城区作家协会张超凡

2009年10月7日

武河考察报告

武河是涡河北部的重要支流,是谯城区北部“武、杨、包”三条河中的一支。

区作家协会于2011年10月2日,利用十一长假,组织八名作家(有五人走到源头),历时五天,徒步考察了该河,访问、查看了武河的水文、水质、入河口、源头、沿河风俗人情、文物古迹、人文延续等情况,现将考察情况,报告如下。

一、河名的变化

武河系旧河改造,原系自然河道,加以人工改造而成。因此,名字众多,沿河一路下来,有不同的称呼。从沙土集以东入涡河口的最下游起,先叫九女涧、黑风沟,最先是一条小沟,有时断流,可以过大车,先后经过1957年、1958年、1964年三次大的疏浚,入河口已经变得较为宽阔,此处有节水闸两座:一座修建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已废;一座新修,名为“武杨河沙土闸”。

然而,民间却不称此河为武杨河,而称“大杨河”,包括沙土、观堂、张店境内农民,均持此称。一直到张店乡境内的高阁闸,官方一直称为武杨河。

武杨河至“高阁闸”向北,一分为二,一条北上,称杨河;一条西北流向,经五马拐向西北,称武河——武河、杨河在高阁合二为一,取名武杨河,或源于此。

武河从五马集北头向西,流经颜集镇境内、芦庙镇境内,称为武河。自芦庙镇北去,进入河南省,经虞城县、商丘县、商丘睢阳区古宋乡,河南省境内,一直称为杨大河、大杨河等,未有武河之名。

二、水质与河床

武河的水质是历年来作协徒步考察的河流中水质最差的一条,是一条全流域全面被污染的河流。

最下游的入涡口在沙土镇的沙土村,此处的水质已经被污染,直接视觉,水色浅棕色,没有秋水应有的清澈。越至上游,水质污染越为严重。至河南省虞城境内,水量已然明显减少,水面萎缩,只生长浅浅的芦苇,水面浅黑。溯至睢阳区境内,水质更差,冯桥乡境内的段集村、王驸马村、许营村、陈子万村等十几华里的河道,流水乌黑,连最耐污染的野鸭子都已绝迹,尤其是从黄庄村头,河道转了一个直角弯道,成“丁”字形之后,河水臭同粪坑之水,色如墨汁,可以完全视为毒水,直至312国道,经小闸入古宋河,上游水质完全是毒水,然后一路下流,全程污染,注入涡河,然后再污染淮河。可以用“惨不忍睹”四字,形容武河上游之水。询问当地群众,说,近几年打出的井水也是又黑又臭的水质,无法饮用。

武河在亳州谯城的河床与河堤保护较好,除沙土集东边有部分取土毁堤建房,造成一部分河堤毁坏外,大部分河床与河堤保护完好,进入商丘市之后,河床渐窄,河堤渐细,商丘颜集乡的村庄,河堤夷平,更有部分村民把河床卖土毁堤,有的陷进去两米多深,一旦降雨,河水即倒灌,这一带桥梁稀少,除马庄有一座较大桥梁外,河里仅有几座简易的小跳板桥,两边围堤,中间搭板,把河水束成一线,影响了河水的径流量。

三、源头所在

武河是一条自然河,虽经多次修疏,但自然面貌依稀如旧,从沙土集东头溯流北上,流经谯城区的沙土镇、观堂镇、张店乡、五马镇、华佗镇、颜集镇、芦庙镇、河南商丘市虞城县、商丘县、睢阳区的营廓、沙集、坞墙、冯桥、颜集、古宋乡,入古宋河。

武河源头有二:

一是古源头。在商丘县许营行政村张文庄西头,此处有一座小型蓄水坝桥,桥西,水分为二,一支向北,拐了一个直角大弯,一支向西北而去,系杨大河原河,地方人传说,此河一直通到赵口村北地。但在张文庄自然村南边,河床已经消失,仅有一路绿化带作为河道的走向,一点水迹也没有,询问土人,说赵口村的河道早已扒作平地,已经了无痕迹。但这里,历史上确实是武河的源头,从栽种的树木走向看,仍可窥测当年河道走向的痕迹。

二是现在的源头。从张文庄村头的蓄水桥拐一个急弯,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开挖的一条新水道,行至黄庄村,又拐了一个丁字形的直角弯,经陈子万庄,穿过312省道,进入睢阳区古宋乡九方村,经小闸流入古宋河。虽然小闸对面仍有延续,但古宋河是一条大河,对面的延续部分可视为古宋河的另一条支流,因此,此处确定为武河的新源头无疑。另外,古宋河水质严重污染,河堤上抽了许多粪便晾晒,奇臭无比,空气中弥漫有毒的物质。

四、存在问题

经过徒步沿河考察,发现存在的主要问题有:

一是河堤的保护需要加强。尤其我区境内的河堤,乡镇没有相应权力,需要水务部门加大执法力度,打击滥挖河堤或依堤建房。

二是桥梁太少且残破严重,两岸群众来往不便。观堂谯陵寺西北有几座群众自建的简易桥,有的只是檩条搭棚,没有护栏,来往群众没有安全保障,易发生安全事故。

三是水质污染严重,直接污染淮河,应将情况报告淮委,请国家层面协调治污,不然,直接危害我区十几万群众的饮水、灌溉及用水安全。

谯城区作家协会张超凡2011年11月15日

杨河考察报告

杨河上游发源于河南,下游至张店乡高阁水闸与武河汇合,而成武杨河,曲折流经张店、观堂、沙土三乡镇,在沙土集镇东流入涡河,为涡河北部的重要支流。

从武杨河流至张店乡,高阁水闸将武杨河一分为二,武河折而西北,杨河径向北去。此时的杨河,河岸植被丰茂,林木繁盛,河床较宽,水量充沛,穿过311国道和登宿高速公路,进入五马镇境内。至吴小阁新村东端时,杨河得到治理,淤泥得到清挖,两岸河堤得到绿化、美化,河面蓄水较多,水质较好。吴小阁新村将杨河治理纳入新农村建设的总体规划之中,治水的同时,依河修建了公园,硬化了河堤,栽桃种柳,环境得到了极大改善,水色清纯。

杨河自吴小阁新村东改变走向,从南北走向拐而向西,穿过五马至界沟公路上的吴小阁水闸,不久又转而向北。

自吴小阁水闸向北约四华里,杨河断水,河床干涸,滴水皆无。一直到丁大楼村西头,丁瓦房村一带,仍然无水。自此,河道折而向东,行至颜集镇之张庄,河道成东西走向。至黄营、史庄村北一线,杨河已趋于消失,河床、河道虽然仍有痕迹,岸树似存,但河底已被开垦,种上了小麦,村民证实,已经十年没见过河底有水了。再向东行六里至房庄一带,河坡不复存在,已被平掉,全部种上了庄稼。

因为再向上游追溯,已无河道可循,失去考察的意义,且已进入河南省虞城境内,考察组返回。

自张店乡高阁水闸至颜集史庄,谯城区境内的杨河段总长约有三十华里。下游河道宽阔,可以想见,古代的杨河应该是水量充沛、河道可以行船的一条不小的河流。上游,可能源于古黄河湿地。由于黄河改道,土地大量开垦,湿地消失,杨河失去了水量补给,仅靠自然降雨,已经不足以蒸发。所以,日渐干涸,只有下游十来里还有水,这一现象如不改变,杨河恐怕也将消失不存。

谯城区作家协会张超凡

2014年11月3日

包河考察报告

包河是谯城区北部一条重要的过境河流,源自商丘市北部,流至濉溪县临涣镇入浍河而结束,全长约一百八十公里。

一、源头考察

2013年9月30日,作家协会包河考察组一行赶到资料记载的包河源头——河南省商丘市梁园区谢集镇尚楼村。据《亳州志》记载,包河发源于此。经实地考察,此记载并不准确。

尚楼村向北约四百米,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古黄河大堤,黄河未改道前,从此东流。与古黄河大堤平行,向南约四百米,东西走向的河床,就是包河。现在的包河仅有河床,经走访村民,证实:早在三十年前,此河已干涸断流。从尚楼村桥向西,沿河床前行约两公里至张祠堂村,从张祠堂村西南拐约一公里接宁陵县界,包河河床消失与另一条水沟相连。此处,应是包河古代的源头。

从尚楼村沿河床东行约十公里,有一座辛正阁水闸,至此,包河才见到水流。从此处,包河拐弯为南北走向,穿商丘市东郊向东南方向前行。如果以水为源头的话,辛正阁水闸,应该是包河新的源头。

二、河道变化

包河自商丘市出来,河床渐宽,至平台镇周家路口水闸,两岸宽度超过百米,虽有水闸蓄水,但水道较窄,水量较少。一直到谯城区颜集镇北赵庄村附近,水道才渐渐开阔,从一条小水沟变成河流模样。穿过颜集镇至张店乡境内,河道变得弯曲较多,水面愈发开阔。因为张店乡泥店村设有包河水闸,截流落差超过三米,水闸西谯城境内,水量充沛,河床宽远,河岸植被丰富,像一条大河。

这里,可以归为包河中游区域。

过了泥店村向东,河道变窄,河床陡细,很多地方几乎堤岸垂直下落,水量明显减少。前行不远,即进入河南省永城市卧龙乡。这一带,包河成为界河,南岸为谯城区观堂镇,北岸为永城市卧龙乡,北部亦有小部分为观堂镇的村子,两镇犬牙交错,地形复杂。但河道不宽,水量不大。

卧龙乡向东南,河堤已被全面开发,植被树木被砍伐殆尽,河堤全部被开垦为广阔的农田,已经不具备防洪抗涝的功能。

东行不远,进入永城市裴桥镇,此处正在建设一座蓄水闸。东行经马桥镇,进入涡阳县,包河重入安徽境内。

自丹城镇穿行入涡阳石弓镇,进入淮河委员会的“包浍河治理区”,建有包河涡阳县石弓闸,自此向下,应该归为包河下游区域。

石弓镇与濉溪县临涣镇接壤,自石弓闸以下,河道明显宽阔,尤其是进入临涣镇境内,河道突然急剧弯曲,大的弯道均在二百七十度以上,水面宽阔,两岸坡度较小,长有丰茂的水草,为湿地型河流。在进入浍河之前,大的弯曲有八九个,当地居民称其为“九曲神女河”。

包河在临涣镇汇入浍河。

临涣镇现属濉溪县,清代之前,曾设临涣县,浍河入淮,因此,包河是淮河水系的支流。

三、水质变化

包河自商丘市北部谢集镇发源,自辛正阁水闸有水,实际并无天然水源补充,上游完全是商丘市区排出的污水汇集,进入商丘市区,水质极其恶劣,异味刺鼻,臭不可闻,无数排污口直接将污水排入涡河。在市区东南部,有一行水渠,汇集污水,建一水闸将污水直接排入包河。在连霍高速之北,建有较大型水闸,名周家路口水闸,水闸之南,水质略有改善。

至谯城区颜集镇境内,河面渐宽,由于泥店包河闸涵养了上游水源,水量增大,稀释了污水,河水质量明显好转,见到不少垂钓者,说明已有鱼虾生长。

至石弓镇而下,水质明显清冽,一是因为水量增大的缘故,另外,此后河道已远离城市、村镇,生活污水减少,污染概率变小,水质明显得到改善。

四、河道治理

包河上游的商丘市已经启动了包河治理工程,从人民公园向南不远的宋木林村附近,河岸被清理,修建栏杆、木栈道,启动标准较高的绿化工程,修建公园式的河岸。但从治理效果看,显然是表面文章,因为该市并未对河水进行任何净化处理,即使两岸绿树成荫,倘若河水臭不可闻,污染地下水严重,对改善居民乃至下游人民生活仍然没有任何意义。

出商丘市,包河治理工程量加大,估计为项目工程,两岸系大型机械平整开挖,修建了大堤“山皮”路,笔直整齐,一直修到芒种桥乡之南,全长约三十华里;开挖了河床水道,平整了堤岸,修建了大堤道路,但两岸树木植被被砍伐破坏已尽,一直到芒种桥之南,才能见到树木、植被。

从我市张店乡向南至永城市、涡阳县一路,河道采砂较为严重,现已得到有效管理,河床上、河道边,停放着许多采砂船只。这段区域因为省际交界、几县交界,纵横交错,给河道管理带来莫大的困难。而在永城市卧龙乡与我区观堂镇交界处,退林还耕现象十分严重,十几华里之间,河岸林木被砍伐一空,为防洪防灾带来极大隐患。

结束语

包河是我区涡河之外最长的一条过境河流,连接黄淮水系。最早成为“泡河”,推演起源,当是从黄河边当年的湿地上滥觞发源,小水“泡”出来的一条河;后来,黄河改道,此段黄河水量减少,以致干涸,湿地消失,代之以无垠的草地。于是,好事者又改其名为“苞河”以“草”代“水”。大约到清代,居民在河道边大量开荒垦田,草地消失,于是,又把“苞”上之草去掉,改名包河。

沿河居民也有包河是老包运粮河的传说,当是附会。宋朝京城在汴梁(今开封),此河仅到商丘,且弯曲过多,迂回很长,如需运输,南有涡河、赵王河,北有黄河之便,包河不太具备运载功能。因此,可以推定,她更多的职能,只是一条水系,汇支流入淮、入海。但沿河有芒种桥、裴桥、丹城、石弓等集镇,均有优美传说,因此,包河不失为一条有文化意义的河流。

谯城区作家协会张超凡

2013年10月20日

急三道河考察报告

按照共同商定,十一长假期间,谯城区作家协会组织了“急三道河”徒步考察活动,共有八名同志参加了这项活动。

考察组自宋塘河与急三道河相交之处的王河口开始徒步,急三道河成东西走向,最下游有一条大的支岔,名广连沟,是一条人工挖掘的排水沟,汇入急三道河。

据《亳州志》(清光绪二十年修)载:“急三道河在城西南三十里迳光武庙东入宋塘河”。考“光武”系东汉刘秀庙号,“光武庙”当是光武帝刘秀的纪念性庙宇,现庙已无存。从河道未改这一点推断,现在十八里镇辖区内所谓的“十二里庙”——现已简称十二里——当是光武庙。那么,王河口村以南,急三道河南岸一带,当是光武庙旧址。

急三道河历史上直入宋塘河,全长结束。但在1958年兴修水利中,又从宋塘河东岸与急三道河口相对之处,开挖了一条新的河道,东南而行,在赵桥附近入赵王河,这段新河名叫张河,算是急三道河的延伸。

自王河口而西,经十八里镇,急三道河进入河南省鹿邑县郑集镇,在郑集镇马埠集西数里,有一支流叫烂香沟,流往太清,鹿邑人称其为“老子出生地”。穿过郑集镇,急三道河进入鹿邑县城关镇,在鹿邑县东关旧城墙北段入护城河。拐角处有一旧水闸,青砖所砌,今已废,坐落在“铁窗户棂子庄”,这就是急三道河的上游源头。现“铁窗户棂子”地名尚在,但已成乱居之城市,小水闸已废,而在闸西修建有“陈抟公园”,河水与公园之水贯通。现代标注:急三道河东起我区宋塘河口西至鹿邑县陈抟公园水系,全长约六十五华里。

急三道河水量不大,水质轻度污染,河床不宽。据史书记载,曾在清朝两次疏浚:一次为乾隆十一年(1746年)由亳州知州杨遵时督民力疏通;第二次为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奉委蒙城县令许廷璋疏浚,“自境内闫家桥起,计长4831丈,宽十一丈,报销帑银1143两。”古时的坐标为:“自鹿邑斑竹廉寺进入我境”。

据统计,急三道河上共有桥梁二十一座,我区境内七座。水污染物主要来自城市生活污水,沿途均为农村,工厂的工业废水未见排入。

谯城区作家协会 张超凡

2014年10月30日

小洪河考察报告

十一国庆长假期间,谯城区作家协会通过自愿报名的方式,组织了十人(其中八名作家),自费徒步考察了小洪河。沿途考察情况,报告如下:

10月1日,考察组从涡河与小洪河交汇处的北岸出发,穿过郑店子洪河大桥,从小洪河南岸沿河西行。先后在谯城区境内穿过花戏楼办事处、魏岗镇、古井镇等乡镇。小洪河在魏岗镇境内小郑庄分出一条岔河,一条向西偏南前行,当地人有的也称其为小洪河,但多数魏岗人称其为“(洮)赵河”——“洮”字读音为“赵”;古井人则读音为“桃”,称“洮河”,实则读音应为“桃”;另一条偏向西北前行,从古井转向北行。

一、境外情形

小洪河过古井镇西,拐一个急弯,转头向北,成南北走向。在古井镇三台楼村北、苗楼村东,进入河南省鹿邑县宋河镇小朱庄境内。先后穿过睢阳区包公庙乡的“包公庙闸”,改称“大沙河”,向北行在“吴耙齿”的地方分出一条岔河,右边的为大沙河。至此,南北向的河流再次转向,朝西北方向流去,拐弯处,称为“河里弯”,进入商丘市睢阳区李口乡。

在李口乡车站南部名叫“小庄”的村子大桥西,小洪河(大沙河)又分出一支,向北的那一支,直入睢阳区的古宋河;另一支继续向西北前行,仍名为大沙河。穿过“小庄”西边的张集村,河面再次宽阔。从李口乡清河口村大桥前行,是“睢阳区大沙河治理区”,立有碑记,明确标明“大沙河在亳州入涡河,是涡河的重要支流”。进入宁陵县境,大沙河在宁陵县城东穿境而过,再过临河店乡,进入民权县“伯党回族乡”,再过数村庄而至民权县城。大沙河穿过民权县城中心向北,过陇海铁路立交桥,在“断堤头村”村西,穿过“民睢干渠”,穿过“断堤头分水闸”,在民权县城关镇程李庄村北,进入“商丘干渠”——当地村民称此干渠为“黄河古道”。小洪河全程结束。两渠接口处,为程庄自然村土地——此处正在修建一条东西大路,地貌将有大的改变。

小洪河经过民权县、宁陵县、睢阳区、鹿邑县、谯城区五县区,十几个乡镇,流域面积725.4平方公里(河南省数据)。

二、水流情况

小洪河入涡河处,河面宽阔,水质清冽。过洪河大桥进入魏岗镇境内后,河面宽达几百米,目测宽度,超过涡河水面。水质优良,两岸环境优美,适合开展水上旅游项目。

在魏岗镇小郑庄,洪河分成两条,南面的一条叫“洮河”,水量较北面的小洪河水量丰富,河面亦很宽阔。至古井镇西,拐弯向北,水量骤减,水面宽度不足十米,从一条大河,变成一条小溪。

全长约一百二十公里中,小洪河有三次出现断流情况:

一处在古井镇北部的三台楼村之北,有一座大桥,桥北河床干涸,出现断流。再向北不远,有一处土坝,截断了河流。河床中长满了荒草。由三台楼村向北,一直到河南省鹿邑县宋河镇南,始有河水。此处断流约有六公里长度。

第二处断流出现在宋河镇之北,出镇不远,河水再次干涸,河床裸露,有的被农民开垦成耕地,播种了庄稼。断流一直到商丘市睢阳区包公庙乡之北的王桥大坝,这一段的长度约有八公里。包括包公庙水闸,闸门上下全部断水,河床干涸。王桥大坝以上才有水。一直到李口乡“小庄”村分岔,水量增加,河床宽广。

第三次断流出现在民权县城关镇“断堤头村”以西,此处河床已经变窄,成为水渠。在“民睢干渠”接口处,有一座节水小闸,过闸不远,水渠拐弯向西,出现断流,一直到城关镇程李村委会程庄村民组连接“商丘干渠”入口,全程干涸,此处约有三公里的断流——采访村民,说此处原先有水,因为铁路施工,断水才一个多月。

三次断流,总长度估计超过十五公里,严重影响了小洪河下游的水量补给。

在谯城区所有的河流中,这是一条唯一上游有水的河流,如果不断流,具有重大意义。

三、水污染及其他情况

沿途考察发现,各级政府治理“五小”企业污染问题比较彻底,工业废水污染河流的情况已大为减轻。

存在污染现象的地方有五个地段:

第一段为魏岗镇沿河村庄,许多养猪场、养鸡场非法建在河边,污水直接排入小洪河,有的甚至隔断河边道路,靠河修建养殖场,臭气熏天,黑水横流,严重影响河水质量,粪水排入河中,污染严重。

第二段为古井镇北,由于水量骤减,没有充分的水量稀释代谢生活污水,集镇人口又居住集中,此处水质有异味,轻度污染。

第三段为宋河镇周边的污染,情况与古井镇相同。

第四段为睢阳区李口乡接近古宋河段,河水被城市污水污染,有异味。

第五段为民权县城区内一段,河水被城市生活污水所污染。

河道中还存在少量的盗采河沙问题,在两省交界处,河中停靠有钢壳抽砂船数艘,由于水面不足十米,抽砂船仅能横斜水面。

四、建议

1.启动小洪河至古井镇一段三十多里水面的开发利用。由于水面开阔,水质较好,两岸曲折,风景如画,如开展沿河水上旅游项目,估计投资少、收益多,是开展城市居民郊外一日游的优质场地,可以拉动地方经济,也可以作为花戏楼景区的延伸,拓展我区旅游新资源。

2.清理花戏楼办事处至古井镇一线沿河修建的养殖场。没有污水、粪便处理设施的小场,坚决关闭,拆除污染源,不能因为个别人的经营行为污染了大的环境,进而使小洪河下游水质进一步优化——水绿,才能天蓝。

3.通过政府行政渠道,向上级反映河南省商丘市筑坝截水、使小洪河断流十年的情况。河南睢阳区(毛堌堆附近)农业项目纪念碑文也说:“大沙河全长119公里,注入涡河,是涡河的重要支流。”现已截断水源十多年,还能称为涡河的支流吗?应该上书水利部,由水利部责成商丘市破坝放水,保持小洪河全线贯通——现在沿途工业排污已明显减少,污染下游的风险已经降低,具备了通水的条件,更重要的是,中央深化改革领导小组已经发布建设生态的方案,政治条件也已成熟。河南省“因噎废食”的做法应该废止了。

谯城区作家协会张超凡

2015年10月8日

附录2 走河实录(新闻稿)

看水系 观人文 察民情 ——国庆长假五作家徒步溯源赵王河

许发夫

2009年10月2日至5日,我市五位作家徒步探寻赵王河,了解赵王河的人文水系、沿途的风土人情和民生情况。这是我市近年来首次有人徒步考察完一条河流。《亳州晚报》记者许发夫参与全程陪同采访记录。

为了了解家乡河流状况,关注家乡环境保护,10月2日早上七时,我市五位作家连同本报记者一行六人从赵王河最下游入涡河处——谯城区城父镇百尺河开始徒步考察赵王河,经过长途跋涉,于10月5日下午一点五十分到达赵王河的源头——河南省鹿邑县玄武镇时口村。

在近四天的行程中,他们徒步二百余里,穿越谯城区和鹿邑县十二个乡镇、一百一十多个村庄、二十多条支流,沿途走访村民上百人,考察文物十余处。在考察过程中,他们风餐露宿,忍受饥饿,在没有道路的河床上,披荆斩棘艰难前行。为此,有的人双脚被磨成了串串血泡,有的人双脚大拇趾甲脱落,有的人膝盖隐疾因长时间徒步突发无法行走,但他们克服了饥饿、劳累、疾病等诸多困难,最终顺利完成了考察任务。

通过考察,他们发现,从下游往上,赵王河河床逐渐变窄,由原来的二十多米变成后来的六七米宽,水质污染也越来越严重,尤其是进入河南省境内,由于污染,河面出现大量蓝藻。同时非法采砂也让赵王河不堪重负,其中在河南省境内一段不足五百米的河面上,竟有十多个采砂设备采砂,并由此造成河床严重塌陷。另外,他们还仔细问民情,察民生,了解沿途风物,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此次考察,为下一步治理赵王河打下了基础,也实现了这几位作家当初徒步赵王河“倾情家乡、了解水系、关注民生、磨炼意志”的目的。

据了解,赵王河是横贯安徽省亳州市和河南省周口市的一条重要河流(上游河南省境内称为白沟河,本文统称为赵王河——编者注),全长二百余里,流域面积一千八百平方公里。据说是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为运粮而疏浚开挖的一条河流,它源于涡河,后又流入涡河,最终进入淮河。

参与徒步考察的这五位作家分别是市作协副主席、谯城区作协主席张超凡,亳州三中教师王飙、市交警支队民警杨勇、亳州第一职业中学教师张秀礼、谯城区芦庙镇中学教师杜振华。这五人皆为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

记者陪同五作家自费徒步赵王河

记者是在10月2日下午,偶尔从谯城区作协主席、谯城区人大内务法工委主任张超凡那儿得知,他将与我市的王飙、杨勇、张秀礼、杜振华等作家决定用三天时间自费徒步考察赵王河(上游河南社境内称为白沟河,本文统称为赵王河——编者注),问我是否参加。他还告诉记者,我们这次徒步考察,目的是“热爱家乡、了解水系、关注民生、磨炼意志”。作为职业的敏感,立即让记者意识到这是一个可以载入我市水文考察史册的一件重大事项,决定随同徒步采访。我们约好次日凌晨六点三十分在市区“一点方”相见,坐车到赵王河的下游入涡河处,然后开始徒步溯源赵王河。

回到家里,告知爱人,爱人很是担心,说你们这几人平时都是坐办公室的,平时上班走路都嫌累,要沿着没有路的地方走几天,你们能忍受得了吗?爱人的话让记者犹豫了一下,说实话,自己也从没走这么远的路,能否顺利走到目的地心里真没有把握。还有,路上我们怎么住、怎么吃,遇到困难怎么办,心里都没有底。是否陪同他们去,也让我一时难以决断。但当次日闹钟的铃声响起,记者还是毫不犹豫地起来了,也许是对未来世界探知的好奇、对自身挑战的诱惑以及记者职业的责任战胜了我的惶遽,最终决定陪同徒步前往。

简单地带些洗漱用品和几瓶矿泉水,记者急忙来到指定地点。还好,人都还没到,与张超凡联系,称在路上。很快陆陆续续地张超凡、王飙、杨勇、张秀礼、杜振华他们都到了。由于来得匆忙,大家除杜振华吃了早餐外,都没吃,于是我们在一个地摊随便吃点包子稀饭,便坐上谯城区水务局提供的车辆,往赵王河的最下游谯城区城父镇百尺河村驶去。

一路上大家兴致很高,一点没感到对未来几天的艰难困苦的恐惧和不安。在车上,作为这次行动的发起者张超凡第一次郑重地向大家交代这次考察的目的和注意事项。张超凡说,我们这次考察是从赵王河的最下游处,徒步走到赵王河的发源地,目的是想了解我们家乡的水系,考察下赵王河这条河流的水质现状,还要了解沿途的风土人情。张超凡还大致介绍了赵王河的情况,他说,赵王河是宋代赵匡胤为运粮疏浚开挖的半人工河,横贯谯城区和河南省鹿邑县十多个乡镇,起源于涡河后又注入涡河,是涡河的重要支流,流域面积一千八百多平方公里,是中原地区农业灌溉和运输的重要河流之一。他还提醒大家,要做好吃苦的准备,要能经得住考验。并说,我们是亳州市第一次进行的徒步考察完一条河流,我们是开拓者,我希望用我们三天的辛苦能为亳州留下一笔财富。

在张超凡的介绍中,车子离开了市区,迎着朝阳向市区东南方向赵王河的下游驶去。

赵王河尽头回首

汽车行驶了大约四十分钟,早上七点三十分,我们一行来到了赵王河的最下游处百尺河村。

在此等候我们的百尺河村支部书记张俊方,带领我们前往赵王河入涡河处。在接近河堤的地方,一座古旧的院落横在了我们面前。

张俊方告诉我们,这个院落就是回龙大寺,与我们要考察的赵王河有关。他说,宋朝的都城汴梁,就是今天的开封,当时沿海的物产需要经涡河运至京都,一时涡河的营运压力很大,为减轻涡河的负担,赵匡胤下令疏浚开挖一条河流。这河就是现在的赵王河。

张俊方介绍,一次,赵匡胤亲自坐龙舟沿着赵王河查看粮食运送情况,龙舟来到赵王河的最下游,眼看就要驶入涡河,这时一位大臣急忙上奏,说,万岁,龙舟不可再行。赵匡胤惊问,我作为天子,怎么有不能去的地方?这位大臣奏道,说,万岁爷是真龙天子,而前方将要进入的河是涡河,“龙”入“锅”(涡),焉有命在?赵匡胤一听大惊,立即命令龙舟回头,没有前行。后人为了纪念这段故事,就在赵匡胤龙舟回头的地方建一寺庙,就是现在的“回龙大寺”。

赵匡胤是否来过此处,是否真的“龙”回头,事过千年,已不可考。但此寺庙的存在应该不会空穴来风吧。

我们随着张俊方来到寺庙内,之间是前后两进院落,前面是三间黄墙黑瓦的房屋,黄色的墙壁彰显着皇家的气派,黑瓦上的藓苔印证着这座房屋的久远。后进院落是并排两处房子,西边的是两层楼房,上面镶嵌着“回龙大寺”四个黄字,东边的是立有明柱的三间新盖不久的红砖黑瓦的房子,这前后两处房子没供奉赵匡胤,仅是在前院的房子供奉着观世音,让人感到有点门不当户不对。

大家在发了一番感慨后,走出了回龙大寺,来到屋后的河堤上。只见一条宽有二十多米的河流自西向东逶迤而来,在离回龙大寺东边不远的地方与另一条更宽的河流交汇。交汇处,河面更为宽广,河面上来往船只不断。不用介绍,我们就猜测到,这自西而东的河流就是我们要徒步溯源的赵王河,而与之交汇的就是涡河了。

来到赵王河尽头,大家心情都有些激动,不仅因为我们中很多人是第一次见到赵王河,更主要的是我们知道,从现在开始我们要与这条河流亲密相伴几日,结下不解之缘。

这时张俊方告诉我们,他们的村庄叫百尺河,也有一点说法。他说,从回龙大寺到赵王河入涡处有百尺,所以他们的村叫百尺河,他还告诉我们一个更为神奇的事,说是在这百尺的河段上,所有的青蛙从不鸣叫,说是怕惊扰了龙驾。青蛙不叫着实是件奇事,但与惊扰龙驾并提,多少让人觉得有点附会。但这青蛙到底为何不叫,要解开原因,怕要靠专业人士研究了。

赵王河畔建新村

辞别百尺河支部书记张俊方,告别回龙大寺,记者和亳州五作家一行六人开始了徒步溯源赵王河之旅。时间是10月2日早上八点十分。

此时太阳已经升至半树身高,我们徒步走在岸边的草丛里,露水很快就打湿了我们的裤脚,但大家都没有在意,都被一种探知未来的激情鼓动着,兴致很高地边走边谈着有关赵王河的事儿。岸边草丛中不时惊飞的野雉,更让大家感到一种新奇和刺激。尽管地面高低不平,有时还要借助手拨开草丛才能行进,大家的脚步依然可以用“矫健”来形容。但这种兴致并没有维持多久,在“矫健”一个小时后,大家的脚步明显地放慢下来,并有人提出能否休息一下。许是大家都感到有点儿累了,提议很快得到一致响应。我们找到一片相对干净的空地,作家王飙从包里拿出了一小块塑料布让大家坐,可惜人多布小,只能坐两人,其他人就只能寻干净点儿的地方坐了。如果大家知道,在以后路途中只要能坐着休息下疲惫的身躯,哪怕是坐在肮脏的地方也是最大的享受时,现在就不会为休息的地方是否干净而劳神了。

走了一个多小时后,我们进入了谯城区大杨镇地界。由于事前作家张超凡已与大杨镇政府联系了我们徒步走的事儿,得知我们到来的大杨镇镇长刘建阳赶来询问我们需要什么帮忙。当我们提出能否找来沿途的村干部介绍下情况时,刘建阳很快就联系了几位村干部。

在赵王河畔的大杨镇大杨村,记者看到有几台推土机在忙着平整土地和拆迁房屋。前来陪同我们的大杨村支部副书记王学诗向我们介绍说,最近他们村新农村建设开展得很好,目前正在进行旧村改造,实行新村规划。他说他们村仅仅张庄、薛庄、杨庄三个自然村通过改造旧村,就节约土地六百多亩,人均达八分地。

王学诗说,为了搞好新村建设,他们实行了“五统一”:统一规划、统一拆迁、统一平整、统一设计、统一更新树种。王学诗还告诉记者,他们的拆迁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新居建设已经启动,很多农户已经住上了两层楼房。可惜的是,由于所建新村离河畔较远,我们一行没能一睹“芳颜”。但我们还是为王学诗所叙述的新农村的美好前景而激动不已。

这时大家已经步行了两个多小时,快到十一点了,大家已完全没有了刚出发时的豪迈。这时我们决定休息下,吃完饭再走。在当地村干部的热情帮助下,我们一行六人在大杨集镇的一家小饭馆里就了餐。其间,我们向大杨村的另一位支部副书记吴绍堂询问,在大杨镇境内的赵王河还有什么可以考察的。今年五十四岁的吴绍堂说,我们村西边的赵王河董林窝里深不见底,而且那儿能通“龙宫”,传说曾有人看见龙女坐着马轿车子出来过。大家按捺不住好奇,想早点儿了解这段故事,让吴绍堂讲讲怎么回事。一旁的王学诗说,大家别急,你们先吃饭,然后让吴绍堂带你们过去,到时再给你们做详细的讲解。

董林窝子通龙宫

可能吃饱了饭,身上有了能量,或许因董林窝子的传奇故事激起了大家的兴致,10月2日十二点十分,记者和亳州五作家再次走在赵王河畔,似乎又有了活力。

翻过一个河汊后,在大杨村支部副书记吴绍堂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充满传奇色彩的董林窝子。

董林窝子在谯城区大杨镇境内的赵王河河床内,记者看到,董林窝子处,赵王河面变得愈加宽大幽深,宽达三十多米,深有十米以上。

在介绍了董林窝子的地理情况后,吴绍堂就向我们讲起了有关董林窝子的传说故事。

吴绍堂说,古老相传,某一年的三月十八日早上,在董林窝子堤岸的麻草丛中,一位起早的老者在此大便,突然听见不远处的赵王河面传来一阵水响,接着就发现原本平静的河面突然腾起冲天水柱,水柱之上屹立着一位身高过丈、浑身漆黑的怪物,这怪物上下左右逡巡了一番,似是在寻找什么,之后又随着水柱慢慢沉入水底。正在老者错愕之际,不大一会儿,刚才出现怪物的河面,再次传起一阵水响,这次出来的不是那个黑色的怪物,而是一辆装扮华美的马轿车子,车上载了几位俊男靓女。只见这辆漂亮的马轿车子越过河床,直奔东方而去。

讲到这儿,吴绍堂住了下,手指东边方向接着说,离这儿三里地,就是大杨集,那儿每年的三月十八日逢大会,商贸流通、唱戏杂耍,很是热闹。原来这马轿车子上坐的都是从龙宫里出来的龙子龙女,他们经受不住诱惑,想看看凡间的热闹。再说那老者,发现这一怪事后,也不大便了,急忙顺着马轿车子的方向追赶而去。到了大杨集上,果然见这几个龙子龙女坐在车上游览观看,龙子长得眉目清秀,龙女个个如花似玉。老者大饱眼福之余,将这一奇事告诉了别人。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大家很快就知道街头游走的这辆华美的马轿车子上载的都不是凡人。好奇的人们将马轿车子围得水泄不通,车子再也无法走动。这时车上的龙子龙女已经知道天机泄露,急得团团转,却又无法脱身。这时一位龙女急中生智,对围观的人群说,我们口渴了,能否送点儿水来。就有好心人将一桶水送上,这位龙女将水往车上一泼,车上顿时升起一朵祥云,只见这祥云驮着马轿车子腾空而去。原来“龙”离不开水,现在有了水,他们就能借助水逃遁了。

“这还不算奇。”说到这儿,吴绍堂故意卖个关子,才接着说,人们第二天在赵王河董林窝子处,发现那儿的河面都被血染红了。在一片殷红中,人们又惊奇地看到一个硕大的黑鱼头。这时大家才明白,这只黑鱼头就是昨天出来探路的黑鱼,由于它探路不密,让人发现了龙子龙女赶会的天机,龙王因此震怒,将其斩首。

故事讲完了,沉浸在故事中的记者和五位作家还没有从刚才的故事中走出来,纷纷往河面上看,似是在寻找龙女出没的所在。这时对亳州历史颇有研究的张超凡说,这故事是虚构的,应没什么疑问,但这个故事也从一个侧面告诉我们,赵王河在董林窝子这地方,河床很深,甚至深达传说中的“龙宫”,却是事实。

抗战遗址刘湾村

依依离开董林窝子,记者和五作家又继续徒步探源赵王河,这时已是10月2日下午两点左右。从当日早上八点十分开始,到现在已徒步近七个小时,长期缺少腿部运动的我们,都感觉有点儿累了,脚步也明显地慢下来。

越往前走,路似乎越难走,许多地方连常说的羊肠小道都没有,皆是长满荆棘和杂草的高低不平的堤岸。我们几个只能披荆斩棘,艰难前行。影响我们前进的不仅是无路可走,还有那意想不到的河汊子。这些河汊子在与赵王河的交汇处没有桥,水深且宽,根本无法徒步涉过去,我们只能绕道而行,有时为了过一个河汊子,要绕行两公里多。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我们来到了谯城区赵桥乡地界。我们向当地农民打听这附近是否有文物遗址时,一位七十八岁叫李先才的老者告诉我们,他们刘湾村有四个炮楼,说是抗战时期的遗迹。听到这个消息,本来有点儿疲惫的我们重又燃起了激情,不由加快了脚步。

在赵王河北岸一个翠竹环绕四面环沟(后来才知道是为阻击日军挖的寨海子)的村庄前,李先才指着村庄东南角的一处高台说,这就是炮台。接着李先才又带领我们来到村东北角的寨海子旁,指着又一处高台说,这是我们村保存最好的一处炮台。记者看到,在紧靠寨海子内侧是一个长满蒿草的土质高台,历经七十年的风雨侵蚀,高台已不再棱角分明,几近成了一个隆起的土丘。这时闻讯赶来的村干部向我们详细介绍了这个村炮台和寨海子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个村子曾被国民党一个姓刘的军官带领部队占据过,该部队为阻挡日军的进攻,在刘湾村四面挖了又深又陡的寨海子,只留村西北角一个出口,出口处架有吊桥,进出村庄须经吊桥,之后他们又在村子的四角筑起四个高高的炮台。四炮楼可以互相支援,从而使整个村庄成了一个完整的战争防御体系。可惜的是,寨海子挖好了,大炮架好了,日本鬼子并没有到这儿来,因此这些设施当时并没有派上用场。但是,让人想不到的是,几年后,这些为抗日所挖的寨海子和所筑的炮台竟成了解放大军解放刘湾村的障碍。因为当时这个村被国民党地方武装蒋聚五(外号蒋六秃子)部把守着,解放大军前来围歼蒋部,由于蒋部据险顽抗,解放大军为避免更大的伤亡,主动撤出了阵地。后来蒋部在撤出了刘湾后才被解放军彻底消灭。

据李先才说,解放后,他们在炮台附近挖土,挖到很多子弹壳和子弹,可见当年这儿发生的战斗之惨烈。我们一行站在炮台前,谁也没有再说话,也许大家在遥想当年战争的惨状,在凭吊那些为解放刘湾而牺牲的革命先烈。是的,如果没有这些革命先烈用自己的生命换来新中国,我们可能还将生活在水深火热的旧社会,还在为衣食担忧,又怎么有精力和闲情徒步溯源赵王河呢。

革命先烈,你们的鲜血不会白流,我们会继承你们的遗志,完成你们未竟的事业,把我们的祖国建设得更好。大家怀着对先烈的敬仰,离开了刘湾村,开始了新的征程。

夜宿赵桥蟋蟀惊梦

考察完刘湾村抗战遗址,已是10月2日下午四点三十分。记者和亳州五作家稍作休息,就朝着我们今天的宿营地谯城区赵桥乡赵桥集进发。

这时大家明显感到了体力不支,走路的速度和早上相比慢了很多。刘湾距离赵桥集有十里路左右,按照我们每小时五里的速度走,要赶到赵桥集要两个小时,到时天也应该快黑了。谁知走了两个小时,太阳快落山了,仍没有看到赵桥集的影儿,我们中有人开始有点儿浮躁,就问在田间耕作的一位大伯,赵桥集离这儿还有多远,大伯回答说,两里地。按我们现在的行进速度,应该半小时到没有问题,谁知我们又走了半小时,还是没到。大家这时才明白过来,刚才大伯说的两里地,应该是指大路,他不知道我们是要沿河岸走。这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色已经暗淡下来。面对这似乎走不完的“两里地”,加之大家有点儿饿了,便显出几分急躁来。事情往往是越艰难时,成功就在眼前。就在大家一步不想走时,赵桥集在一片灯火中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

在赵桥乡政府的帮助下,我们吃上了一顿热腾腾的晚餐。该乡办公室朱主任告诉我们,说他们已经临时在办公室里为我们铺下了床,只是被褥不够干净,但被套已经被“突击”洗了。这时朱主任带领我们来到一家昨天才重新开业的浴池,让我们泡泡澡,解解乏。

听说能洗上澡,大家都有点儿兴奋了,因为经过一天的奔波,身上早已被汗水浸得黏糊糊的。

记者和这五位作家来到一家简陋的浴池,急忙放好了热水,躺了进去。这时作家杜振华一声惊呼表达了大家共同的感受:“太舒服了,长这么大,洗这么多澡,都没有今天感觉美好。”也难怪,徒步一天,又脏又累,热水既可增加血液循环,减轻疲劳,又将一身汗味洗去,这与我们平日的洗澡自然不同,这时让洗澡的功能发挥到了极致,所以大家第一次感到洗澡是这么令人激动的一件事。洗过澡,回到赵桥乡政府为我们准备的“寝室”,已经九点多了。

“寝室”设在乡政府办公室里,很简陋,床是临时找来的,每床要睡两人。能有地方睡觉,大家已经感到很不错了,当然更不会计较“设施”如何了。记者和杨勇一张床,躺在床上,记者就闻到一股霉味,但是困意很快就来了,谁知当记者刚刚蒙眬入睡时,一只蟋蟀蹦到脸上,睡意一下子没了。

铁路沟旁话老锅

10月3日早上六点,记者一行就起来了。大家简单吃了些早餐就上路了。时间是10月3日早上七点三十分。

再次见到赵王河,大家都感到很亲切。沉睡了一夜的赵王河宛如一位娇羞的少女,也仿佛一位慈祥的母亲,静静地蜿蜒西去。路上,张超凡告诉大家说,今晚计划在谯城区十河镇梅城宿营。

走了一个小时后,大家感到有点累了,路过十河镇姬桥村时,我们向一位看上去七十多岁的大娘打探离梅城有多远。大娘说还有三十里左右。接着发生的一幕让我们大为感动。这位大娘见我们问过路后,没有朝她想象的公路走,以为我们走错了,就急忙追上我们,大声说,大路不在这。我们笑笑说,知道,谢谢大娘了,然后继续沿河堤走。

大约又走了半小时,突然前面又冒出一个河汊子。我们只好沿着河汊子寻找突破口。我们问一位在田间耕作的中年人,这沟是什么沟,怎么通过。谁知这位中年人竟给我们讲起了这沟的来历。

原来这沟叫铁路沟,是清末民初为修铁路所挖的沟。为什么只有沟没见铁路,这位中年人说,这事还要从清末民初亳州的“姜老锅”说起。

姜老锅,本名姜桂题,亳州城东东南姜屯人,乳名“锅”,人称“姜老锅”。清咸丰年间,姜父因涉嫌“通捻”被诛,母亲雷氏将其送至舅父捻军小花旗主雷彦处。清军统帅僧格林沁剿捻,姜随雷彦叛捻,投到僧格林沁麾下。姜因作战勇敢被授百夫长。后又因追剿西捻军有功,授总兵衔,后累至提督衔、毅军军统、热河都统等要职。据说当时的西太后慈禧十分欣赏姜桂题,曾赏赐其黄马褂,并恩准其紫禁城里跑马。

姜这人没有文化,也曾手沾捻军鲜血,但这人对家乡人极好,只要家乡人前去投靠他,都会得到资助。1921年,亳州遭遇水患,已任职闲散的姜桂题仍捐出大笔款子赈灾。就这样一位对家乡十分热爱的人,怎么会阻止老家修建铁路呢?这位中年人说,姜不让在家乡修铁路是出于“好意”。原来,行伍出身的姜桂题,知道兵灾匪祸的厉害,当得知政府要在亳州修建铁路时,他就依靠自身的影响加以阻止,他担心列车到处,兵患肆虐,害了乡人。知晓了铁路停建的原因,记者等一行六人颇感意外,但对姜桂题略有研究的张超凡说,这事应该是真的,姜没有文化,爱家乡心切,以他的秉性会做出这等事来。

作家杨勇说,这老姜真是目光短浅,如果清末民初时亳州就修了铁路,怕今日之亳州会比现在更繁荣吧。但也有作家说,如修了铁路,真如姜所说引来兵祸,也未必是好事。这几位作家围绕修不修铁路的事,开始讨论,当然最终的结论还是,这种闭关自守的“政策”对亳州的发展绝对弊大于利。不知姜桂题泉下有知,自己当初的“好心”竟为后人所诟病,不知作何感想。

千年古镇中秋夜

越过铁路沟,记者和亳州五作家继续沿着赵王河徒步溯源。10月3日十点四十分我们一行来到谯城区十河镇集上,补充一些水,问下路程,又继续西行。又艰难行走了一个小时,我们来到黄淮海三期项目十河抽水站处,这时离早上七点三十分从赵桥集出发已四个多小时,大家又饥又累,决定休息下,顺便补充点“能量”(吃饭)。大家拿出出发前从家里带来的食品,除少量水果外,大多是月饼。这时大家似乎才记起今天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而此时长途徒步带来的困倦,大大冲淡了佳节带来的愉悦。大家简单吃点月饼和水果,又上路了。

下午四点钟,我们终于来到了梅城集。这时大家已疲惫至极,按喜欢出游的作家王飙的话,就是“身体体能耗到了极限,腿部各种器官磨损到了拐点”,可以这样说,最后这几个小时,大家是趔趔趄趄挪过来的。但当来到梅城集时,大家似乎又忘记了疲劳,纷纷探问这座有着三千多年历史古镇背后的故事。

陪同我们的梅城村干部向我们介绍说,梅城古为商代梅伯封国,世称梅伯国。梅伯为当时著名直臣,纣王时任卿士。他见纣王荒淫无道,几次犯颜直谏,纣王不纳。有臣劝梅伯,逆披龙鳞,会招致杀身之祸,梅伯不为所动,称:“文谏死,如果人人都不敢直言,朝廷要我们这些大臣干什么?”直谏依然。凡遇纣王无道,即当庭指出,纣王暴怒,就残忍地把梅伯剁成肉酱。一国之栋梁就这样被暴虐所杀。

在大家为梅伯的忠贞和纣王的残暴大发感慨时,村干部又向大家讲述了“梅城夜转亳州”的故事。说是古时候,梅城很兴盛,后来朝廷任命一位叫胡未的来做县官,这个被群众称为“胡来”的县官,在一个炎炎夏日上街闲遛,汗湿衣衫后,竟然下令以后不准白天开市,做买卖须到夜晚。这下可苦了那些靠种田为生的百姓。后来这事被玉皇大帝知晓了,很是愤懑地称,胡未真是胡来。就让巡天神趁人们睡觉时,将整个集镇搬到了涡河岸边的一块高地上,也就是现在的亳州城址上,从此梅城也就失去了往日的荣光。

传说固不可信,但梅城从此萧条,亳州自此兴盛确是史实。如今的梅城经过岁月更迭、沧海桑田,仅仅是十河镇的一个村部所在地。

大家又感慨了一番世事沧桑,待吃过饭,已是下午五点了,看看天色尚早,张超凡提议能否再赶些路程,因为如果今天在这休息,我们计划的三天徒步溯源赵王河就会变成四天。其他人说,四天就四天吧,今天实在走不动了。

张超凡见大家“住”意已决,也只好作罢。在当地镇政府和村委会的帮助下,我们寻了一间简陋的旅馆,住了下来。

晚上八点许,张超凡又叫起了歪倒在床上休息的作家和记者,说,今天是中秋之夜,我们虽然远离家乡,但我们几个相聚在这异乡,也要好好地过下中秋。他又让大家把尚存的几块月饼奉献出来。于是在这个简陋的旅馆里,围着一张找来的破桌子,大家吃着从家里带来的月饼,遥想家乡的亲人,开始了这个别样的中秋之夜。

初入河南意外连连

10月4日早上六点,记者和亳州五作家就起来了。由于梅城西边不远即是河南省地界,将要进入一个新的陌生的地域,大家都有点莫名的兴奋。张超凡说,到了那里,我们就人生地不熟了,大家要多带些干粮和水。我们随便吃点早点,便重新了新的一天的征程。

许是经过一夜的休整,也许是累到极限的身体真的开始出现“拐点”,大家又有说有笑起来。当得知我们要告别的第一个村名叫赵桥村时,杜振华说了句“昨天早上辞别赵桥乡,今天我们又辞别赵桥村,真是太巧了”。不想这话竟勾起了擅长作诗的杨勇的诗情。他随口吟出了“歪歪的我走了,正如我歪歪的来,我无力的招手,作别东边的云彩”。尽管这诗是“学舌”大诗人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但其真实和机巧仍能感到他才思的敏捷,同时也博得了同行其他作家的一笑。

就是在这笑声中,记者和五位作家很快进入了河南省鹿邑县郑家集乡境内。谁知就在进入河南省境内不久,竟然接连发生意外。

先是张超凡一不小心和赵王河来个“亲密全接触”。那是刚进入河南省境内,大家正兴致高昂地挺进,突遇一道河汊子。按说这不算什么,因为我们不是第一次遭遇河汊子,大不了多走几里路绕回来。如果说这个河汊子与别的河汊子有什么区别的话,就是水不深,也不宽,也就有四五尺宽,但这个宽度恰好超过了我们徒步跨越的程度,让我们觉得像先前那样顺着河汊子绕过来,又有些不甘,毕竟那样做费时费力,这对走了两天的我们来说,多走一米都是一种负担。这时张超凡提出背大家过。我们多不同意,毕竟超凡在我们几个中算是年纪较大者,怎么能让他背呢。最后决定让其背着因长途徒步造成腿部不适的杜振华过去,剩下的我们绕道而行。

背杜振华过去还算顺利,问题出在张超凡到赵王河上的石板桥洗脚时。因为背人过河,张超凡脱掉了袜子,过河后,他就蹲在石板桥上洗脚穿袜子,不曾想,等穿好起身,竟然头一晕,一下栽进了赵王河里。在旁边的杨勇率先看到这一幕,急忙惊呼“张超凡掉河里了”。待我们几个赶到,张超凡已自己爬了上来,好在水不是很深,他又会游泳。从河里上来的张超凡很快就镇定下来,当大家还处在惶恐之中时,他竟还能幽上一默:“我不仅徒步赵王河,还在赵王河怀抱里躺了一会儿,你们都没有我幸运呀。”说得大家大笑起来。

再一个意外是作家杜振华的退出。在张超凡落水后不久,我们发现本来一起走的杜振华,被我们甩到了后边。只见他艰难地一步一挪艰难地前行。等他赶到了,我们才知因长时间徒步,他膝盖部的隐疾突发,似有针扎,疼痛难忍,不能前行。见他这么痛苦,大家劝他不要徒步去了,这样下去,怕出什么意外。杜振华不肯,说,自己已经走了大半路程,怎么能前功尽弃。我们理解杜振华的心情,但到赵王河的源头还有百里,不是靠毅力就能走完的。我们就以刘翔做比劝他,人家刘翔在奥运即将开始国人都在翘首等他拿金牌时,因腿部伤痛不也退赛了吗,与之相比你这就不算什么了。何况,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在记者和几位作家的劝说下,杜振华最终同意退出徒步赵王河,但他提出,不能徒步去,坐车也要赶到赵王河的源头。后来杜振华真的如他所说,没有从那直接回亳州,而是坐车赶到了赵王河源头,此是后话不提。

接连发生的两件事,让初进入河南的我们,对未来增加了几分惶惑。但这一切并没有阻挡我们前进的步伐。

河南境内改姓

应了否极泰来,在经历了张超凡落水和杜振华因病退出后,记者和余下的张超凡、杨勇、王飙、张秀礼四作家徒步溯源赵王河还算顺利。在10月4日上午十一时,我们来到了河南省鹿邑县的王皮溜乡。

为了解赵王河在河南省境内的情况,记者和王飙来到王皮溜乡政府打探情况。接待我们的是该乡党委副书记王磊。他首先向我们介绍了河南境内赵王河流经的乡镇和地理情况。他说,赵王河在河南省境内称为白沟河,流经鹿邑县郑家集乡、王皮溜乡、观堂乡、生铁冢乡、赵村乡、丘集乡,源头在鹿邑县玄武镇入涡,共流经七个乡镇,大约四十五公里。问其为什么河南省境内赵王河易名为白沟河,王磊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自己还真不知道。后来记者还是从一位叫闫循善的乡间老者那里得知一个说法。

闫循善说,他们这一带有五条河,除白沟河外,另外还有四条带“色”的河,即青水河、黑河、红河和乌家沟。因有白、青、黑、红和乌五色,所以他们统称这五条河为五色河,白沟河仅是五色河中的一条。记者又追问这五色河的来历,闫循善也语焉不详了。由于记者一行步履匆匆,未能细察,只能留作以后待考了。

王磊虽没能告知白沟河的来历,但告诉了关于王皮溜一名的传说。他说,唐朝末年,有一王姓商人,贩卖皮货路经此地,到白沟河边洗脸,河水突然上涨,把货物冲走,商人便沿河向东寻找被冲走的皮货,走到一座桥旁,发现皮货被桥柱挡着。商人便将皮货从水中捞出,放在桥上晾晒,并在桥旁歇脚,叫卖自己的皮货,不想生意极好。此人便在白沟河桥旁安家,后人就称此地为王皮溜。

王磊还向记者讲述了另一种说法,说是经营皮货的商人不知道自己姓啥,也不知安身做生意的桥旁是什么地方,只知道自己所在的桥东西两边不远处均有一座桥,三桥被一条河连在一起,成个“王”字,商人便给自己取名王皮溜,自己做生意的地方就叫王皮溜集。

听了王磊的介绍,记者还是倾向于前一种传说,要说一个商人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这个观点恐很难让人信服。

记者和王飙从王皮溜乡政府出来,与“大部队”会合。按照王磊介绍的赵王河流经示意图,我们决定今晚住在距王皮溜乡三十公里的赵村乡。这样余下的十五公里路程,明天就能赶早完成。但这就意味着今天我们要徒步三十公里,这个数字超过了前两天的任何一天。而这时经过两天的徒步,大家已精疲力竭,更坏的是,此时每人脚上都打了水泡和血泡,其中张超凡双脚的大拇指颜色开始变紫,随时都有脱落的可能。作为这次行动的总指挥,张超凡没有过多地考虑自己,他知道今天要不赶到赵村乡,我们四天也不一定能完成考察任务。

大家在一起分析了形势后,同意了张超凡的建议。于是,记者和四作家拖着疲惫的身躯向赵村挪去。

豫东大地曹公

10月5日早上七点十分,记者和余下的亳州四作家离开赵村乡,继续徒步向赵王河的源头鹿邑县玄武镇时口村赶去。

昨天为了完成预定的行程,夜色茫茫中我们还在行进,脚上起了水泡、血泡,大家用创可贴贴上继续走;脚趾甲要掉了,用胶布缠上仍然赶路。累了,休息不再选择地方是否干净;饿了,就吃随身带的馒头和咸菜,大家的身体状况正如作家张秀礼即兴所描写的那样“坐下容易起来难,浑身无力脚趾残”(实为“歪改”唐朝大诗人李商隐《无题》一诗中的两句“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这时大家走路体力不再重要,完全被一种意志和信念支撑着:一定要徒步考察完赵王河水系,为以后赵王河治理留下宝贵的第一手资料;一定要记录下赵王河沿途的风土人情,给后人留下一笔珍贵的精神财富。就是靠着顽强的毅力和不屈的信念,到了晚上八点我们才在浓浓夜色中终于赶到了赵村乡。

也许马上见到赵王河的源头的兴奋冲淡了大家的疲惫,今天一早大家就起床了,开始做冲刺赵王河源头的准备。

在走了大约两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了鹿邑县丘集乡。这时一座遍插红旗的庙宇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当时谁也没想到,在这里我们会遇到一位一千多年前的“老乡”——魏武帝曹操。

起初大家以为这儿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庙宇或景点,就是看到门楣上的“武平侯封地”时,也没想到这武平侯说的是曹操。直到看门的老者介绍后,平时自认为读书颇多的我们才知,经常被我们挂在嘴边的魏武帝曹操还有另一个称谓——武平侯。而眼前这个建有庙宇的地方,就是曹操因侯封地之所在,也是武平城故址所在地。

记者从后来查到的清代光绪版《鹿邑县志》上得知:“武平城、汉县。《水经注》:涡水又东迳武平城故城北。建安元年(公元196年),献帝以(曹)操为大将军,封武平侯,以此城为封邑。考《魏书·地形志》,武平正始(三国魏齐王曹芳年号,240—249年)中,置有武平城。”

能在异乡见到故乡人,虽是古人,大家都很激动,同时也为自己因寡闻不识老乡而汗颜。我们一行走进庙宇,欲叩拜下这位武平侯曹操,但进来后发现,该庙宇并没有供奉武平侯,供奉的多是菩萨等一些神灵。失望之余,回首却见门楼东侧的屋脊上有一尊塑像,该塑像身披甲胄,骑马佩剑,威风凛凛,很是面熟,一问,竟然是武平侯曹操。

于是我们大家纷纷拿出相机,与这位一千多年前的老乡“合影”,借以表达对这位老乡的敬意。

赵王河源头细成沟

“辞别”武平侯曹操,已是10月5日上午十二点多,记者和四作家继续向赵王河的源头作最后的徒步冲刺。

此时走在赵王河的河堤上,再看到赵王河,大家才真正体会到为何在河南境内称其为“沟”了,在亳州境内赵王河最宽处可达三十米,窄处也有十五米以上,而进入河南境内后,赵王河仿佛一位营养不良的孩子,一下子孱弱下去,变窄变浅了,最多也不过六七米宽,而且越接近源头,河面越窄,完全成了一条不起眼的水沟。如果不是亲自一步步这么看着赵王河变窄变浅,记者也不会相信,这么窄浅的沟发展到下游会形成深不见底的通“龙宫”的董林窝子。

在快接近赵王河源头时,一个突发事件再次搅扰了我们的行程。当时我们一行五人正沿着赵王河的河堤行走,感叹着赵王河上下游差别之大时,走在前边的杨勇看到了一只鸟,在地上“匍匐”前进,急忙上前捕住,细看之下,原来是只误食农药的斑鸠。见状,我们几人急忙展开营救。大家不顾疲劳,将随身携带的水为斑鸠冲洗肠胃,这样反复冲洗了几次后,这只不幸的斑鸠渐渐改变了恹恹的症状。见其好转了,我们才将其放在一片草丛中,离开。

河越来越窄浅,终于在下午一点五十分时,我们一行六人(不久因伤落伍的杜振华也坐车赶到了)终于来到了让我们苦苦徒步近四天的位于鹿邑县玄武镇时口村的赵王河源头。

记者看到,赵王河源头的河面宽有五米,河面长满了青萍。在源头赵王河分成东西两股入涡,分别由一孔闸和两孔闸控制。源头的涡河河面十分宏阔,与赵王河的细小形成鲜明对比。

经历了近四天的长途跋涉,终于实现了徒步溯源赵王河的目标,大家激动异常,一时忘记了疲劳,纷纷留影纪念。

排污采砂赵王河流泪

在四天徒步溯源赵王河的过程中,给记者感受很深的,除长时间徒步带来的疲惫外,就是一路上看到的非法采砂和排污给赵王河带来的伤害。记者从下游出发不久,就看到沿河很多砂堆,虽然不见采砂设备,但可想见当初非法采砂之猖獗。

随着行进,来到谯城区十河镇以西的地界时,记者不仅看到了成山丘般的砂堆,还开始见一些采砂设备在运转,尤其是进入河南省鹿邑县境内后,采砂活动更为疯狂,记者在一段不到五百米的河床上,竟看到十多个采砂设备。由于非法采砂,造成河床大面积塌陷,一些沿河的树木甚至因此歪倒在河床内。

如果说非法采砂让记者痛心,那么排污给赵王河造成的伤害更让记者揪心。记者发现,赵王河的水质从下游往上游越来越差,在谯城区十河镇十河集以东河段的污染源多是宋汤河排污造成,但进入河南省境内后,非法排污尤为严重,在河南境内,由于水质污染严重,出现了大面积蓝藻。河水黑如墨汁,发出刺鼻的气味,在谯城境内出现的网箱养鱼的画面再也没有出现。让记者非常担心的是,由于河南境内是赵王河的上游,他们的污染直接影响下游水质,即使亳州境内没有一点污染,河水也会受到严重影响。

记者在徒步过程中,经常有沿途的群众误把我们当成治理赵王河者,以为我们是在做治理前期的准备工作。从他们反复地追问“什么时候治理赵王河”中,我们能感到他们要求治理赵王河的迫切心情。从他们的迫切心情中,记者也真切感受到被严重污染的赵王河给他们的生产生活带来的诸多不便。

面对沿途群众的每次追问,我们只能报以一笑。在笑的背后却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无奈和愤怒。

生产造成污染,污染影响发展。污染带来的损害往往比生产带来的效益大得多。然而可悲的是,这一怪圈依然在我们身边每时每刻地发生着。记者真切希望有关部门能把科学发展观落到实处,在发展经济的同时,给我们的子孙后代留下一片蓝天碧水。

亳州四作家徒步溯源洺河实录

许发夫

2010年10月2日至5日,亳州四位作家利用国庆长假,徒步溯源洺河,考察水系,了解人文景观,体察民情民风。这是亳州作家继去年徒步溯源赵王河之后开展的又一徒步考察河流活动。《亳州晚报》记者许发夫全程陪同采访。

洺河运粮话包公

这次徒步溯源洺河是谯城区作协主席张超凡组织发起的。

出发前,张超凡已与谯城区水务部门联系好,由水务部门出车将参与徒步考察的亳州四位作家和记者送到洺河的最下游——谯城区立德镇三岔口处,然后四位作家开始这次徒步之旅。

10月2日六点半,天刚放亮,记者便和张超凡、王飙、杨勇、黄凤云四位作家如约坐车朝三岔口驶去。

路上,对亳州历史颇有研究的张超凡向我们介绍了有关洺河的传说。张超凡说,洺河历史悠久,曾是包拯的运粮河。大家熟知的包拯陈州放粮的故事就与这条河流有关。张超凡说,宋仁宗年间,陈州(今河南淮阳)旱荒三载,朝廷派国舅前去发粮赈灾,谁知国舅到了陈州后克扣赈灾粮,灾民怨声载道。朝廷派人称包青天的包拯前去调查处理。铁面无私的包拯到了陈州之后很快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虽然案子“结”了,但由于之前的赈灾粮已被国舅挥霍掉了,不够赈灾,包拯开始沿着洺河筹粮。传说,包拯手拿阴阳镜顺着洺河往东一望,发现亳州境内有一片富庶之地,那里有一位道人甚为富裕,于是驱船前往,这人就是传说成了仙人的石崇。见到包拯的运粮船,石崇从一个布袋中取出几粒米,大船上放上两粒,小船上放上一粒,用布盖上,嘱咐行船的人,路上不可偷看。船行不久,一位船夫出于好奇,偷偷掀开布,想看看究竟,谁知,刚一打开,就见滚滚米粮从船底涌上来,很快将船压沉了。

石崇是西晋时期的首富,富可敌国;包拯是北宋人,两人相距五六百年,包拯断然不能向石崇借粮,这多少有点张飞战秦琼的味道,但从这个故事中可以看出,在宋朝时,亳州已是富庶之地。张超凡这样解释。

听了包拯借粮的故事,大家对洺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都想早点见到这条充满神秘色彩的河流。大约行驶了一个小时,我们便来到了目的地——三岔口。

三岔口因三条河流交汇而得名。从上游来的洺河和油河齐汇在这里,与漳河相连,然后经漳河流入涡河。记者看到,三条河流呈“丫”字形,主干漳河,两个枝杈,北边的是油河,南边的就是我们这次要徒步溯源的洺河。

在洺河尽头合影拍照后,我们即开始了这次徒步河流之旅。

石崇范丹千古情

初秋的早上,微微有点寒意。走在洺河岸边,看着蜿蜒不息的洺河,大家都有点兴奋,走起来步伐显得十分轻快。在走了三个多小时后,大家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这时我们来到了谯城区古城镇朱大庄。没想到就是这个今天看起来很普通的村子,一千七百年前,竟演绎了一段首富与穷人的友谊。

据朱大庄七十多岁的朱殿明介绍,他们村之前有个石崇殿,是为纪念西晋首富石崇而设,这个殿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才被扒掉。

朱殿明说,石崇当年沿着洺河经商时,与家住距朱大庄不足一里的朱小庄的贤人范丹相识,并成为莫逆。石崇富可敌国,范丹一穷二白,范丹虽然生活清贫,但为人豁达乐观,看上去很幸福。这让石崇很不解。一天石崇请范丹到自己位于朱大庄的行馆吃饭,用四个金元宝垫在四条桌腿下,以示富有。范丹后来回请石崇,将桌子放在一棵大树下招待石崇。吃饭时,石崇不时向范丹吹嘘自己的富有。因太阳的移动,原本在树荫下的餐桌眼看就要被阳光暴晒,这时范丹让四个儿子过来,一人抬着一个桌腿,将桌子重新移到树荫下。两人一顿饭吃了两个时辰,由于有范丹四个儿子搬动餐桌,太阳硬是没晒到他们。见此情形,石崇不由感慨道,我虽有良田万顷,珍宝无数,但我这些都是“死宝”,你虽没有多少金银财宝,但有“四个活宝”(指范丹的四个儿子),我还是不如你。

石崇在历史上是有名的大款,但他以为富不仁名留后世。他一次宴请客人,让仆女陪侍,他竟因客人饮酒不尽兴,将劝酒不力的仆女杀掉。其荒淫残暴可见一斑。如此暴虐之人,后人为什么会在朱大庄给其盖庙宇供奉呢?据对此事专有研究的张超凡称,西晋八王之乱时,石崇与齐王结党,为赵王伦所杀。他死后,其后人可能流亡到朱大庄,并改姓为朱,后来石崇的后人就将当年石崇经商时的行馆改为石崇殿,供奉石崇。张超凡还说,如果真是这样,包拯向石崇借粮的事情也就有了“依据”。北宋时期,朱大庄一带乃富庶之地,包拯沿洺河到这里筹粮,石崇的后人就将粮食借给了包公。可能这些后人为了粉饰先人石崇,就将包拯借粮的事,说成是得道成仙的石崇所借。

时光已将这些往事尘封,真相也已隐没在历史的长河里,很难窥知。我们几位感叹着离开了朱大庄,继续沿着洺河行进。

两省阻隔几断魂

离开朱大庄,记者和四位作家继续行走。这时的洺河在正午的阳光照射下,泛起粼粼波光,并不时有白鹭从草丛中飞起,我们一行五人在晚上六点时赶到了谯城区双沟镇,并决定在镇上住下。

在镇政府的安排下,我们住进了一家小旅店,奔走了一天,大家都十分疲惫,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10月3日早上六点半,我们简单吃了早餐,就上路了。走了大约五里路,我们来到了一个叫王河口的小村子。经打听才知,我们已经进入河南省郸城县白马镇境内。

我们来到白马镇政府,希望了解一下洺河在河南省境内的情况,由于是假期,我们没找到要找的人,但在一个小餐馆就餐时,饭店的主人告诉我们,说白马镇之前叫白马驿,因养有一匹白马而得名。

洺河进入河南境内之后,记者发现洺河已没亳州境内清澈,污染开始严重。更让我们意外的是,当日下午三点多,我们赶到白马镇张胖店村时,发现一直流向正常的洺河突然到了“源头”。原来这里是安徽太和县与河南省郸城县的交界处。在这里洺河与河南省一条很著名的河流——黑水河交汇。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河南省和安徽省联合治理黑水河时,人为地将洺河从黑水河两侧截断。在黑水河治理结束后,本应修闸贯通的洺河因为属于两省交界处而无人问津,也就形成了洺河的“源头”在张胖店村的“事实”。

我们一行五人一边说地方保护主义的害处,一边感叹洺河的不幸遭遇。越过黑水河,又来到黑水河西岸被阻断的洺河旁,继续我们的徒步之旅。

让我们想不到的是,洺河被人为断流的境况并非张胖店一处。由于洺河有段河流流经河南省和安徽省的交界处,遇到需要架桥的地方,两地都不愿出资,就直接填土为桥,将洺河阻断。看着洺河多次魂断,几位作家十分心疼,并表示要将此事写成报告,呈有关部门,希望将洺河重新贯通,让断魂的洺河再恢复生机和活力。

洺河岸边访汲黯

10月3日晚上六点多,四位作家和记者赶到了因道家鼻祖老子炼仙丹而得名的河南省郸城县县城,找了一家便宜的旅馆住下。次日一早我们又重新开始了第三天的徒步之旅。

走了四个多小时,我们一行来到了洺河岸边的郸城县汲冢镇所在地汲冢村。在洺河南岸,一个高大的坟茔映入我们的眼帘。来到坟茔旁,正好遇到守墓人张允廷老人。张允廷告诉我们,这个坟冢就是西汉时期官居主爵都尉、位列九卿、有社稷之臣之誉的汲黯的墓葬。

据张允廷介绍,汲黯系西汉初年名臣,景帝时为太子洗马,武帝即位后为谒者,并先后任荥阳令、东海太守、主爵都尉,位列九卿。汲黯为官正直,敢于为民请命,甚至为了民众,甘愿逆披龙鳞。一次河内(今河南沁阳)失火,武帝派他去视察,他到河南,见那里正遭水灾,饥民塞路,父子相食,饿死沟壑者不计其数,汲黯不畏矫制之罪,便以皇帝使臣的名义,持节开仓放粮赈济贫民,为人所传诵。

汲黯本是濮阳(今河南濮阳)人,怎么会葬在汲冢镇呢?张允廷说,汲黯因忠直敢谏,甚至多次冒犯皇上,仕途一直不顺,后因一点小过失,被罢官。汲黯暮年身体有病,当时朝廷实行币制改革,废除半两钱,改行五铢钱,不法之人多有偷铸。于是武帝召派赋闲在家身体有病的汲黯任淮阳太守,去刹这股歪风。汲黯以抱病之躯上任后,因疾病缠身,经常卧阁治理,却也把淮阳治理得政治清明,并留下了“卧而治之”的千古美谈。汲黯死于淮阳太守任上,其墓所即为他当年治水故渎之滨。

张允廷说,汲黯是一个直臣,也是个清官,当地百姓十分敬仰汲黯。他本人已经义务守护汲黯坟茔三十多年。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汲黯的坟茔遭到破坏,张允廷一直在为恢复保护汲黯的坟茔奔走呼告。他说,汲黯的坟茔应该得到更好的保护,以便让汲黯在九泉之下能够得到很好的安息。

洺河新篇到回龙

听说我们是考察洺河的,张允廷老人又热情地和我们一起来到位于汲黯墓旁的洺河。不想,张允廷竟然告诉我们,洺河到此村就到源头了。他说,虽然洺河从这里还继续西去,但那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新挖的。张允廷的说法与我们起初掌握的洺河发源于淮阳的史实不符。哪一个正确呢?不久这个问题就有了答案。

我们告别张允廷继续顺着河流西走,不久遇到一个叫张焕伦的老人。他告诉我们,洺河最初是发源于淮阳城的东湖,后因历史久远原河道被淤平,现在只剩下一些低洼处。现在从汲冢村往西的洺河是后来开挖的。这说法也印证了张允廷的话。

尽管从汲冢村往西洺河的上游不再是故道,但它已经无可争辩地成了洺河的“今生”。四位作家经过商量,决定继续沿着河流前行。大约走了两个小时,快到洺河的源头时,我们来到了汲冢镇回龙集。

当得知这个地名时,我们都感到很惊讶,因为去年记者和亳州几位作家徒步探源赵王河时,赵王河的最下游也有个地方叫回龙寺。而今天我们探源的洺河的发源地竟然也有“回龙”二字,真让人产生梦一般的感觉。赵王河尽头的回龙寺是因宋太祖赵匡胤巡游赵王河遇到涡河,怕“龙”入“锅”伤命回头而得名。那么洺河源头的这个回龙集的名字又是从何而来呢?

在回龙集一位叫王学林的老人告诉我们,在很久以前,一位军师对皇帝说,在距淮阳东二十五里的齐王庙里住着一位命中该为正宫娘娘的女子,他要皇帝前去迎娶。皇帝率人前去,谁知到了庙里,却见一个污秽不堪、蓬头垢面的女子,认为这个疯疯癫癫的女子怎能入主正宫呢,就起驾回宫。谁知军师见了,复对皇上说,这女子就是你要迎娶的正宫,你这次带个金盆去,用金盆给她洗脸,就会发现这女子的本来容貌。皇帝听了,重新来到齐王庙,按照军师的话,用金盆给这女子洗脸,果然发现这女子长得天姿国色。大喜,遂接进宫中。据说这女子从小死了爹妈,寄宿齐王庙靠吃祭品生活,从没洗过脸,脏秽不堪就在情理之中了。这女子平时有点疯疯癫癫,口中常自言自语一个小曲:“柳叶青柳叶黄,我到宫里当娘娘;柳叶黄柳叶青,皇帝请我当正宫。”当时人们都认为这女子想当娘娘想疯了,想不到后来真成了正宫。齐王庙这一带也因皇帝回头接这女子,而叫回龙集。

补记:

10月4日晚,记者和四作家赶到并入住淮阳县城,10月5日,在看了洺河的发源地——东湖后坐车返亳。

看水系 观人文 察民情 ——我市七作家徒步探源油河实录

许发夫

2012年10月1日至4日,我市张超凡、王飙、杨勇、张秀礼、黄凤云、唐贵芳和宋卉七位作家,利用国庆长假,从油河最下游徒步探源油河,这是继我市作家徒步探源赵王河、洺河、武家河之后的又一“壮举”。一路上,大家考察水系,了解人文景观,体察民情民风。《亳州晚报》记者全程陪同采风,记下了几位作家的“探源之旅”。

河冠名因不易

这次油河探源之旅仍是由谯城区作协主席张超凡发起。

10月1日早上六点,按照事前约定,几位作家齐聚到谯城区水务局楼下,由区水务局出车将七位作家和记者拉至油河最下游处——谯城区立德镇三岔口。

兴许是国庆长假带来的好心情,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话题也很快从各自工作转移到此次油河探源之旅上来。当然引起大家好奇的还是油河之名的由来:是因出产“油”,还是河水“贵如油”?起初大家纷纷发挥作家的想象力,表达自己的见解。最后对亳州历史文化有深厚造诣的张超凡告诉了油河之名的来由。

张超凡说,油河之名与油没有关系,但与华夏的一个重要图腾——“龙”有关。张超凡说,古老相传,中原一带发生了严重干旱,整整十七个月滴雨未落。专管地方雨水的小龙见百姓饱受干旱之苦十分痛心,无奈“布雨娘娘”不让降雨。一次他趁“布雨娘娘”设宴之机,私自降下雨来,因此触犯天条,被罚到民间受苦四十九天。龙离不开水,小龙被罚下民间后,躺在干涸地大地上动弹不得。村民知道小龙是为救大家才到此地步,纷纷救助小龙。四十九天很快过去了,按说小龙又能回到龙宫快乐生活了。但他没有,他知道如果这一带不挖条河流,仅靠“布雨娘娘”的施舍,百姓还是要受干旱之苦。于是他躬下身子,拼尽全力,想用自己的身体拱出一条河流来。成片的龙鳞被拱掉了,一段段的龙须被拱折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河终被拱成了,从此两岸的百姓不再受干旱之苦。大家知道这河来之不易,视河水为油,于是就把这条河叫作“油河”。

听罢油河的来历,汽车也在大家痛诉“布雨娘娘”的寡情、感叹小龙的仁义中来到了油河最下游三岔口处。

三岔口因三条河流交汇而得名。从上游来的油河和洺河齐汇在此,与漳河相连,后经漳河入涡河。三条河流称“丫”字形,主干漳河,两个枝丫南边是洺河,北边就是这次作家们要徒步探源的油河。

弯弯都有同姓庄

初秋的早上,寒意袭身。摆脱了城市的喧嚣,沿着河岸趟着草丛行走,虽然有时要披荆斩棘才能前行,大家还是很亢奋。步行不到半小时,就进入谯城区大杨镇境内。在走到大杨镇修楼附近时,无“路”可走了,河堤被一道道栅栏“封锁”了,原来这里被附近村民围成了鹅场。河面上游着成千上万只洁白的鹅。远远地望去,像一朵朵白云徜徉其间,场景十分壮观。

经询问得知,这是附近村民董召良和朋友饲养一起饲养的。据董召良介绍,油河下游水质较好,水草茂盛,比较适合养鹅。目前他们养的鹅有三万多只。难怪场面这么宏大了。

油河是龙拱出来的。张超凡讲到油河之名来历时,大家都明白这是美丽的传说,并没放到心上,但当行走了一段后,便感到这传说绝非空穴来风。因为大家很快发现,油河越往上游,弯越多,左右不停腾挪摇摆,就像一个蜿蜒的苍龙盘旋于中原大地上。更神奇的是,在谯城区大杨镇和古城镇境内,每个“S”弯处都有一个同姓的村庄,一个叫A楼,另一个就叫A小庄,如弯外有个村叫聂楼,弯内就会有个庄叫聂小庄,一连几个弯,都是一姓两村庄。对此曾做过专门考察的张超凡告诉记者,每个叫楼的村庄,应该是大地主的庄园,叫小庄的村便是这些地主雇工住的所在,也许当年在开挖油河时,这些有钱有势的财主,就让河道从其庄前拐个弯,所以叫楼的村庄都在弯外。真相是否如超凡所言,一时无法考证。但不管怎样,弯弯都有同姓庄,成了油河上游一道亮丽的风景。

油河集上两铁仙

作家们是早上七点十八分正式从三岔口启程的,在经过了大约四个小时的跋涉后,都有些疲惫,当听说河岸前面的村庄就是谯城区古城镇油河集时,大家的精神头又来了。油河集,一个以河流之名命名的集镇,应该装着油河更多的秘密。大家对油河集充满了期待。

但果腹之欲还是战胜了好奇。又饥又乏的作家们在一个小餐馆里朵颐了一顿后,才来到油河集敬老院——据说这里的老人知道一些油河的故事。

当然最想知道的还是油河之名的来历,老人们的所述没出大家预料,但作家们似乎余味未尽,追问油河集有没有其他奇异之事。这时九十一岁的修悦来老人向大家讲述了油河集上两铁仙的故事。

老人说,很久之前,一天夜里,有一对夫妇拉着一车棉花路过油河集,当时这对夫妻又饥又累,在走到集南头一个土坡时,怎么也拉不上去。不知道从哪儿走过来一对穿黑衣的男女,帮着推才迈过这个坡。当车达到平路,这对夫妻准备感谢这对男女时,却发现这两个黑衣人不见了,但在路两旁多出了一对黑铁铸就的铁人。这对夫妻才知道是这俩神仙帮了自己。

“这对铁仙来时神秘,失踪至今也是个谜。”修悦来说,这对铁仙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时还在。1958年全国兴起大炼钢铁热。一天早上,集上的人们突然发现这对铁仙不见了。“是被人偷偷拉走炼钢铁了,还是被人藏起来了,抑或是铁仙自己走了,至今没人知道怎么回事。反正这对铁仙是夜里突然出现又夜里莫名地消失了。”修悦来说。

河南境内变清水

别了油河集,作家们一边感叹着这对铁仙蹊跷的出现和神秘的消失,一边又踏上了油河探源之旅。

中午的油河没了早晨时的清幽,岸边草丛上的露珠早被阳光蒸干。经过油河集的短暂休整,作家们体力得到了恢复,走起来依然兴致很高。晚上六点钟,作家们赶到了事前联系好的谯城区双沟镇,在这里度过他们徒步探源的第一个夜晚。

次日一早,作家们再次来到油河岸边,开始了新一天的征程。在步行了两个小时后,作家们来到一个叫蔺楼的地方,经询问得知,这里是亳州市的边界,走过这个村就是河南省郸城县张完乡境内。同时探知,进入河南境内后,油河之名也改称清水河(为了行文方便,河南省境内的清水河也称油河)。

早知道河南省境内有五条带“色”的河流,即清水河、黑河、红河、乌家沟、白沟河。但不知这些河流竟然与我市境内的一些河流一脉相承。2009年,我市作家徒步赵王河时,得知赵王河上游在河南省境内改称为白沟河,这次又发现原来河南省境内的清水河竟然是我市境内的油河。

踏入河南省境内,作家们被一种新奇激动着,尽管经过一天的徒步,一些人脚上开始出现水泡,但这丝毫没影响大家徒步的热情。作家开始对张完乡这个乡名感兴趣。后来经询问得知,张完之名的由来还有一段曲折的故事。

原来张完最早叫张寨,住的都是张姓人家,与其比邻的寨子叫谢楼。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一伙土匪前来劫寨。谢楼组织村民自卫,结果寡不敌众,被土匪攻破寨子,不仅财物被抢,人也多有伤亡;后来土匪攻打张寨,张寨的寨主自知不敌土匪,便吸取谢楼教训,没等土匪攻打,就让自己的儿子到土匪那当了人质,并告诉土匪,张寨人穷物薄,如果想要什么,尽管来拿。土匪进来后,寨主好饭好酒招待土匪,土匪也没动干戈,就将寨主儿子放回,大吃一顿后,便撤离了。就这样,张寨免受了匪祸,得以保全,从那以后,张寨又称张完。

幼女借车穿烟行

十月二日晚,经过一天的徒步,作家们来到了鹿邑县观堂乡,在一家小旅馆里住下。旅馆设施很简陋,让奔波了一天的作家们想洗个热水澡的愿望落空了。好在大家实在太累了,尽管屋内蚊子肆虐,被褥又脏,还是很快沉入梦乡。

三日六点时,作家们就起来了。简单地在地摊上吃了包子,就上路了。油河两岸秋天的田野里到处是成熟尚未收割的豆子。在一些田野里,记者发现,与我市境内不同的是,很多地方在焚烧玉米秸秆,尤其是进入鹿邑县张店乡境内时,田野狼烟四起,烟雾被风吹成一条长龙,飘过田埂,弥漫在河堤上,这令本就有些疲惫的作家们有种窒息的感觉。为尽快穿越烟雾,作家们不顾打满水泡的双脚,加快了脚步。

在路过一片秸秆焚烧重灾区时,记者被弥漫在河堤上的烟雾熏得睁不开眼,这时恰巧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骑着自行车行驶在河堤上的小路上。记者喊住她,希望她能“捎”过去这段烟雾区。本以为小女孩会很戒备地拒绝我,谁知这小女孩很愉快地答应了。这让生活在城市里每天担心会被讹诈的我们深为感动。

我骑上小女孩的车,让小女孩坐在车后,一阵狂骑,大约骑行了一公里,才将这段烟雾重灾区甩在身后。作家们就没有我幸运了,只能靠双脚疾步来穿越,待大家穿越过来时,身上落满了烟尘。作家们很是羡慕我,更为这小女孩很勇敢很仁义而感动。大家推测,如果在城里,向一个小女孩借车骑行,多怕被当作坏人而拒绝。

油河源头几探寻

鹿邑县试量镇是一个以所做狗肉鲜美闻名的集镇。当作家们徒步到这里时已经晚上七点多。经过三天的徒步,作家们身上都出现了症状,轻的脚上打了水泡,重的腿脚疼痛。沿街飘过来的狗肉清香,已经不能诱惑这些急需休息的作家。

还好,起码比在观堂宿营幸运,有热水澡可以洗,被褥起码没有异味。入住后,作家们谁也不想动半步,用方便面随便打发了晚饭。

四日一早,美美休息了一夜的作家们,体力恢复了不少,这次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吃试量镇狗肉。是不错,鲜、嫩、香,吃过仍不明白,同样都是狗肉差别咋这么大呢?

当然,作家们在品咂狗肉的同时,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寻找油河的源头。其实进入河南省境内后,作家就开始边走边打探。但每次探寻的结果在经过一段徒步后,都被否决了。

从试量集镇出发不久,作家们发现,原本很宽阔的河道突然变窄,尤其是到鹿邑县唐集乡境内,油河河面仅有三米宽,且河面被绿藻完全覆盖,让人完全想象不到,最下游四十米宽的河竟是和这条窄窄的河是同一条河流。更让作家们想不到的,在进入唐集乡陈什庄西一公里处时,河突然干涸,河床上有的地方被种上了青菜和树。好在河堤和河道还在。向附近村民打探油河的源头,一位村民告知,应该在河南省柘城县安平镇前李楼附近。

沿着干涸的河床,作家们继续前行,当日上午十二点,作家们来到了前李楼村,这时油河已是一条浅浅的小沟,压根儿不能称之为“河”了,作家们又往前走了一公里,发现这条“小沟”与一条南北走向的深沟交汇。经询问得知,这条深沟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才开挖的,名叫跃进沟,这条沟与涡河相连,旨在引涡河水注入油河。只是世事沧桑,如今这条深沟也早已干涸见底。

按说与跃进沟交汇处就应该是油河的源头了,起码是它新的源头。但是油河在与跃进河交汇后,其干涸的河床并没消失,而是在交汇后继续西行,只是变得更浅更窄,并被种上了庄稼。当地一位叫李家德的老者告诉说,油河河床应消失在距跃进河交汇处西五公里处的葛何谢庄。“那里应该是油河的源头。”

李家德所说的葛何谢庄,由于时间关系,作家们没能去一探究竟,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和《亳州志》记载的油河源头在“河南省太康县马厂附近”不是一个地方。马厂应该还在葛何谢庄以西。油河的源头到底在哪里?只能请好事者前往再探究竟。

我市七作家徒步问流包河实录

许发夫

包河是经我市谯城区、涡阳县的一条自西北流向东南方向的过境河,也是我市北部的一条重要河流。2013年9月30日至10月4日,谯城区作协的张超凡、王飙、雅不知、张秀礼、唐贵芳、宋卉、黄凤云等七位作家,从包河的源头商丘市梁园区谢集镇张祠堂村开始沿河徒步,问流包河。一路上,七位作家察水系、看水质,问民情、访风物,掌握了不少有关包河水系的第一手资料。这是我市作家继徒步考察赵王河、洺河、武家河和油河之后,徒步考察的第五条流经我市的河流。此次走河考察活动,《亳州晚报》记者许发夫全程陪同采风。

一条干沟是源头

七位作家原准备十月一日开始徒步考察包河,此次活动的发起人、谯城区作协主席张超凡考虑到该河长达一百七十多公里,其长度超过之前徒步考察的河流,担心国庆长假时间不够用,便决定提前半天行动。

九月三十日,张超凡等七位作家吃过午饭后,搭乘谯城区水务局提供的车辆,向包河的源头驶去。顺便交代一句,之前亳州作家徒步的四条河流,都是从河流的最下游开始徒步探源,这次是从源头顺流考察。徒步走河之前,作家们从一些资料上得知,包河的源头在商丘市梁园区谢集镇尚楼村。到了尚楼村之后,作家们仅看到一条七八米宽、东西流向、长满蓬草的干涸的河床。拿不准这是否就是要徒步的包河,作家们向一位村民打听。大家从这位名叫尚向前的村民口中得知,包河的源头不在尚楼村,而是在距尚楼村西二里的张祠堂村。据尚向前介绍,包河的源头干涸已经有三十年了,在他几岁时,“曾在包河里游泳”。

告别这位热心的村民,作家们便开始了徒步问流包河之旅。

一河污水穿城过

虽然是中秋时节,一行人走在没有遮拦的河堤上,感觉太阳还是很毒。走了一个多小时后,包河的河床上才开始出现浅浅的水流。在出现水流的不远处,有一个水闸——新郑阁水闸。越过水闸,包河才开始呈现出河的模样,但是河水呈黑褐色,污染较为严重,老远就能嗅到刺鼻的异味,作家们纷纷捂鼻前行。沿河走到商丘市区时,天色已晚,市区段的包河已被人工开挖,两岸有工人在施工,约有五十米宽,但河水的污染更严重,异味更浓。见此,作家王飙不禁诗兴大发,随口吟道:“一河污水穿城过,不知市民咋生活?”

当晚,作家们摸黑选择离包河较远的一个浴场里歇脚。

十月一日早晨六点,作家们就起来了,随便在路边小吃摊吃点小吃就上路了。“走”出商丘市区,包河变得窄而浅,一些地方河床裸露,河水污染依然严重。作家们行至距商丘市区以南几华里的地方,看到一个巨大的排污口,很多未经处理的污水直接排入了包河,在入河处形成一圈圈白沫。这时,大家才明白包河上游污染严重的根由。作家雅不知说,包河上游的水源就来自这些生活污水、工业废水以及雨水,没有新的水源补充,其污染也就必然了。

一条少有传说的河

一路上,作家们除谈论河水污染严重的话题外,说得更多的便是包河名字的由来。对历史文化研究很有造诣的张超凡说,包河古称泡河,清朝时改称苞河,后来才叫包河。我们要了解包河的来历,就要知道最初为什么叫泡河。于是作家们边走边打听泡河的来历,但沿途问了很多人,却没有一人能够给出答案。于是,善于联想的作家们便开始发表自己的“高见”。女作家唐贵芳说,包河发源于黄河附近,可能是当初黄河泛滥时“泡”出的一条河流。大家都对唐贵芳的“高论”表示认可,认为“很有可能”。因为当初在源头时,看到包河北岸就是黄河故道,高耸的黄河大堤依然不减当年的雄姿。对此,作家张超凡又谈了自己的看法。他说,我们之前走过的赵王河、洺河、油河,河水都比较深,河水深才有神秘感,才会有传说,名字才会有出处。包河上游无水,且水浅,名字没有来历也在情理之中。

由于上游水源不充沛,包河河面宽窄变化并不明显,也就是七八米宽,远远看上去像一条“沟”,直到走至河南与安徽交界的谯城区颜集镇时,才有点“河”的意味,河面渐渐变宽,宽处竟达三四十米,河水的污染也没先前严重了。

是晚,作家们宿营在谯城区颜集镇一家小旅馆。

一个个地名都有故事

10月2日一大早,徒步一天多的作家们开始了新一天的徒步问流之旅。在走到位于谯城区张店乡泥店村的包河河段时,大家才发现之前包河的河面变宽的原因,是一道包河闸将包河的水位抬高了三米多。过了这个闸后,包河又回到了七八米宽的境况。

徒步中,累了,作家们就随便在河堤上坐下休息片刻;饿了,遇到小集镇就吃些便饭,赶不到集镇,就途中吃点随身携带的月饼等干粮。当晚八点多钟,来到河南省永城的裴桥镇时,大家都累得散了架,其中张秀礼差点虚脱。大家找到一家每人十元的简陋旅馆夜宿。每来到一个地方,最能调动作家们兴趣的往往是地名的由来,因为地名往往是一个地方文化的根。如经作家们打探得知的包河的源头所在地梁园区,曾是西汉梁孝王刘武营造的规模宏大的皇家园林,当年司马相如客居梁园数年,临别时的一句“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已经成为千百年来人们惜别喜好之地时的一句经典话语;还有包河流经的虞城县芒种桥乡,说是隋炀帝经运河到扬州,在虞城县被一条河拦住,他下令停船造桥,当时正值麦收大忙季节,老百姓也不得不放下镰刀前来架桥,芒种桥由此得名;还有后面包河流经的涡阳县丹城镇,是因老子曾在此炼丹而得名。

一段凄婉的爱情传奇

那么这个裴桥集的来历是什么呢?一位当地的老者给作家们讲述了该地地名的来历,想不到竟是一段凄婉的爱情故事。

相传,包河很久以前经常发大水。这一年,连续的大雨把包河桥冲垮了,很多人因此丢掉了性命,这其中就包括家住包河附近李庄的年轻后生裴文生的母亲。裴文生悲痛之余,决心为包河重修一座坚固的桥。正在为设计桥犯难时,包河中龙王的女儿为裴文生的行为所感动,扮成村姑向其倾诉了爱慕之情,并表示和他一起修桥。后来两人结为了夫妻。可是好景不长,龙女跑到凡间私自与人结婚的事被龙王得知。龙王大怒,趁裴文生不在家,派虾兵蟹将将龙女捉回了龙宫。龙女被带走前,挣扎着脱掉了绘有桥图案的鞋子。后来裴文生按照鞋上面的图案,修建了桥。桥建好后,方便了两岸百姓,可是裴文生耐不住思妻之情,不久跳河殉情而死。龙女得知真相后,也郁郁而终。当地老百姓为了纪念裴文生,就把他修建的那座桥叫裴桥,他所在的李庄村也改称为裴桥村,即今天的裴桥镇所在地。

一个永远的睡姿

10月3日早上七点许,作家们感叹着裴文生与龙女的忠贞爱情,继续前行。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包河的中游,水面渐渐变宽,河水污染也不再那么明显。经过三天多的持续跋涉,作家们都疲惫不堪,脚上都打了水泡。在接近中午十二点时,作家们到了涡阳县丹城镇。在镇政府办公室,大家向值班的镇干部了解了一些当地的文化风物。吃过午饭后,作家们又继续前行,行至下午五点多,来到了涡阳县的石弓镇。

听说作家们是沿河考察的,镇上一位名叫陈凤军的老者热情地向作家们推荐镇上的一处古迹——陈抟卧迹。陈抟是五代宋初著名道教学者、隐士,谯城区人。听说陈抟曾在这里睡过觉,并留下了痕迹。作为陈抟的乡人,作家们的兴致一下子被调动起来,一天的疲惫也似乎少了不少。在陈凤军老人的带领下,作家们来到一个巷子的后边,见到一块突兀的巨石。老人指着石头上一个凹洼处,告诉作家,陈抟当年是怎么在这里“一觉睡了八百年”的。作家们也不顾疲惫和形象,纷纷睡在陈抟卧迹处,模仿当年大师睡觉时的仙姿。

一座古城茶飘香

十月四日一早,作家们告别了石弓镇,继续问流包河。在连续走了大约四个小时后,作家们进入了淮北市濉溪县临涣镇境内。由于这里已经接近下游,河面开阔,岸边水草丰美,长期居住在这里的人,绝对想不到这个水面宽达上百米的河流,其源头已经干涸多年,且上游的河面仅仅是条窄窄的细沟。

来之前,作家们从有关资料获悉,包河将在临涣镇附近汇入浍河。行走了四天多,马上就要到达包河的最下游,作家们都有点兴奋,一边欣赏包河下游的大美,一边谈论着临涣集的茶文化。

据张超凡介绍,临涣是一座具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古城,其中茶文化已有六百年的历史。临涣的茶有名,得益于临涣的泉水。临涣的龙泉、金珠泉、饮马泉和龙须泉四大古泉,各具特色,很适合泡茶。临涣当地不产茶,用来泡水的茶棒取自安徽六安,这种茶棒是六安瓜片在处理过程中剔除的废料,因此临涣人把这种物美价廉的茶梗叫棒棒茶。神奇的是,这种几乎被人废弃的下脚料经临涣茶水的泡沏后能产生奇异的效果,其茶入杯,雾气结顶,汤色红艳,味道甘美,既带有丝丝蜜香,又蕴有淡淡苹果味,回味无穷。更奇的是,六安茶梗一经带出临涣,用别处的水沏泡,无论如何也没有这种味道。张超凡说,百闻不如一“喝”,考察完包河后,他将请大家到茶馆一聚,作为这次徒步问流的收篇之作。

下午三点多,作家们在临涣茶的“引诱”下,终于来到了包河的最下游处,只见宽阔的包河与更为壮阔的浍河融为一体,继续东流而去。至此,作家们徒步问流包河夙愿实现,纷纷在此拍照留念。之后,作家们便来到临涣集一家最为古老的茶楼——南阁茶楼,开始细细品咂棒棒茶的神奇,“盘点”这次徒步之旅带来的收获……

我市七作家徒步探源小洪河实录

许发夫

起步郑店子

探源头、察水情,访民生……今年国庆长假期间,我市七位作家张超凡、王飙、张秀礼、宋卉、唐贵芳、杨秋、黄凤云,徒步探源小洪河。这是近年来我市几位作家继徒步考察赵王河、洺河、油河、武家河、包河、洋河和急三道河等河之后,再次探寻流经我市的河流。《亳州晚报》记者许发夫全程陪同采风。

2015年10月1日清晨七时许,我市七位作家在市区大地桥北会聚,沿着涡河北岸开始向西行走。10月的亳州,早上虽微微有些寒意,许是因刚踏上旅途的缘故,大家兴致甚高,走的步幅也很大,大约五百米处,就见宽阔的河面被一块陆地拆解成了“丫”字形,一条自西而来,一条自西北而来。

大家多为本地人,对此处地形较为熟悉,知晓那块陆地就是将要被亳州打造成景区的郑店子,自西而来的河流是涡河主河道,西北而来的则是作家们将要探源的小洪河。“郑店子是小洪河汇入涡河处,也是小洪河最下游。”徒步小洪河的发起人、谯城区作协主席张超凡指着西北而来的河流,对大家说:“我们这次徒步探源小洪河就从最下游郑店子开始。”

宋楚战于

对于新接触的河流,人们最先想知的还是这条河流名字的来历。虽然这七位作家多是典型的“亳州土著”,但对这条河流为什么起名“小洪河”还是不明就里,就连对亳州历史文化多有研究的张超凡也对小洪河之名的来历语焉不详,但是他告诉几位作家说,有场很著名的战争就发生在这条河流上。

张超凡说,经他考证,《左传·僖公二十二年》记载的“宋楚泓之战”中的“泓”就是指小洪河。他说,春秋时期,宋国国君宋襄公讨伐郑国,郑国不敌,求救于楚国。楚国出兵宋国,以助郑国。宋楚两军在泓水两岸相遇。当时宋国已摆好阵列,而楚军尚未全部渡过泓水,见此良机,很多宋国大将要宋襄公趁对方立足未稳,“半渡而击”。但宋襄公认为自己是“商朝的后代”,乃有德之人,不可乘人之危,未纳谏言,最终因错失战机而兵败。后人常以此事诟病宋襄公,说其“迂腐致败”。张超凡却认为,宋襄公之举是真正的君子所为,非有德之人莫能为之。至于为何说昔日的泓水就是今天的小洪河,张超凡解释说,宋国首都在今天的商丘,而亳州当时正属楚地,而这一带流传至今发“hong”音的河名只有小洪河,且地理与史载相契合,由此可知,“昔日泓水应当就是今日的小洪河了”。

河面陡瘦身

当天下午两点左右,徒步了近七个小时的作家们沿着小洪河堤岸,到达了谯城区古井镇,不免又饥又乏,在古井镇吃了午饭后,继续沿着河的左岸行进。

又走了不到一公里,来到谯城区魏岗镇大郑村附近,宽阔的河面再次呈现了“丫”字分岔,原来小洪河在这里有一条支流——洮河,小洪河主河道仍然朝着西北方向。但作家们发现,经过这一“分家”,由此而上,本来宽达上百米的河面,锐减到只有十多米,且越走越发现河面明显地在萎缩,这让多次走河的作家们甚感诧异。从他们以往探源河流的经验看,河的下游都较宽广,只有快到源头时,河面才会逐渐萎缩,而这次刚离开源头尚未走出亳州境内,就出现这种状况着实鲜见。

见水面越来越窄,王飙提出到河右岸看看,正愁无桥可渡,忽见一废弃采砂船斜横在不足十米的河面上,且船的两端已经抵近河的两岸,正好可用以过河。大家跳上破船,小心地走过船身来到了河的右岸后,继续行走。走不多久,一个让大家意想不到的场面出现了。

堵河床

沿着逐渐萎缩的河岸前行,当来到位于古井镇三台楼村境内时,作家们竟然发现小洪河到此已经断流,干涸的河床上长满了野草。难道小洪河不是《亳州志》(2010年版)上所载的全程长九十公里,发源于河南省民权县吗?看着野草丛生的河床,作家们既心疼,又满腹疑惑。这疑惑直到抵达河南省鹿邑县宋河镇,才被解开。

原来小洪河下游断流完全是人为所致。据宋河镇小朱庄村民朱开银介绍,小洪河断流才一年,至于原因,说是由于小洪河上游污染严重,每年夏天污水顺河而下,污染了亳州境内的小洪河、涡河,并造成鱼类大量死亡,每年亳州渔民都会向河南省有关部门起诉索赔。为免予被诉,河南省从去年就在其境内打了坝子,将小洪河截流了。

听了村民的介绍,唐贵芳非常愤懑,说,这是因噎废食,河南省这种做法有点不妥,他们应该想法治理河流,而不是通过这种截流方式来规避自己的责任。宋卉也说道,这样虽然不会污染下游了,但是让下游成了无源之水,且这种截流法,并没有解决根本问题。如将河流治理好,就是不截流,也不会造成下游污染,他们这种简单甚至粗暴地对待河流的做法,真让人心寒。

芦荻苍茫处

十月一日晚上七点多,作家们来到河旁的宋河镇,这个与一种河南名酒齐名的集镇成了作家们徒步后首个栖息地。尽管已深入河南省境内,小洪河依然处于断流状态,即使偶尔有成窝的水面,也是采砂后的“杰作”。

次日一早,作家们不顾疲劳,又开始沿着小洪河溯流而行,现在大家都有一个念头,就是想早点看到那个让小洪河下游干涸的罪魁——大坝。沿着河岸继续行进约四个小时,大家来到了河南省睢阳区包公庙乡境内(小洪河到包公庙乡已更名为大沙河,为行文方便,下文仍称该河为小洪河——作者注),在离包公庙“红旗一闸”上游不远处,终于见到了那个“绝命大坝”。宽厚的大坝将小洪河河床拦腰截断,一边是干涸的河床,一边是因被截流蓄积的河水,一条河流的生命就这样被“肢解”成两段!越往上游走,河面越是宽阔,有的河面甚至宽达百余米,足以与小洪河最下游相媲美。

在商丘市睢阳区李口镇境内,宽广的河面上长满了芦荻。时值仲秋,芦花似雪,荻丛如织,十分壮美。看到因截流蓄积而成的宽大水面,和长势如此葳蕤的芦荻,作家们又在为下游因截流而干涸哭泣的河道哀叹。“如果河南省有关部门对小洪河不是截流,而是着眼于治理,那么下游定也会是河面雄阔、芦花飘雪了。”张秀礼感叹道。

魂牵断堤头

经过两天多艰难辗转的徒步,作家们一个个十分疲惫,体力近乎透支,但没有一人打退堂鼓。十月三日下午,大家终于赶到了《亳州志》所载的小洪河源头——断堤头村。在这里,小洪河又变成了一线浅浅的细流。一路走来,大家见证了这条命途多舛的河流,时而河水浩渺,时而河床枯竭;时而宽达百米,时而窄不盈丈。想到造成这种局面的竟是人力使然,作家们不禁唏嘘不止。

在断堤头村,作家们向当地一位八旬老者打探这个断堤头村是否为小洪河的源头时,这位名叫刘发贵的老人却说,他没听说过小洪河的名字,也不知什么是大沙河,仅知晓这条河是他们当地人1958年挖的人工河,叫民睢河(民权县到睢阳区)。其源头也不在断堤头村,而是距断堤头村约一公里处的程李村程庄。

经作家们推断,小洪河上游早已干涸无踪,人们习惯将上游开挖连接小洪河的民睢河一并称为小洪河(大沙河),以此来说其源头应在程庄,而非志书上所载的断堤头村。

十月三日下午三点,大家来到了小洪河的尽头程庄,只见小洪河与一条东西走向的河道相连,其交汇处就是小洪河的源头。经作家查实,这条东西河流是商丘干渠,与黄河故道相连。也就是说小洪河应该最初发源于古黄河,因黄河泥沙含量大,才造成其分支小洪河多沙,也许这是小洪河在河南省境内被称为大沙河的根由吧。

情暖徒步客

行笔至此,按说该回锋收笔,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如不记录下来,也会让作家们心有不甘。

辞别源头,大家照例是乘车归去。但身处村野无车可乘,疲惫不堪的作家们顺路来到距程庄西不远的芦庄。在村中一户人家门前看到一辆农用柴三轮车,便问其主人能否用三轮车将大家拉至县城,并许诺付资酬谢。

这位四十岁左右的淳朴村民简单了解情况后,没有讨价还价,就将三轮车发动,带着大家启程。当得知作家们行程匆忙,没来得及领略黄河故道风光时,又带着大家绕道那里,让大家饱览黄河故道之盛景,然后才直奔县城而去。

到了民权县城郊,这位村民停下车子,告诉大家,他这种机动车不能进入城区,说着,他下车来到能进城区的一些营运三轮车旁,找到两辆三轮车,与车主谈好价格,并付了车费,让大家换乘。见状,作家们赶紧掏出钱,将原先说好的车费加上其所垫的车费一并付给这位热心的村民。谁知,这位村民说啥也不肯接受,作家们当然不想无功受禄,拦住柴三轮不放,“大老远送我们过来已很感激你了,怎能还让你倒贴钱?”见大家态度坚决,这位村民只好收下。谁知,将车发动好后,他一扬手又把全部的钱抛给了作家们。

带着这位好心村民的浓浓暖意和对小洪河的深深惋叹,作家们搭乘车辆踏上了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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