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车棚的表婶

看车棚的表婶

20世纪70年代初,当村干部的二舅爷收留了一对逃荒的母女。女孩七八岁的样子,爱笑,瘦弱的小身板蹦蹦跳跳的,两根黄小辫欢快地甩在脑后。十多年后,那个爱笑的小姑娘嫁给了二舅爷的儿子,我喊她表婶。

表婶爱笑。村里人都乐于和开朗的她黏在一起。农活空闲时,她家门口总是聚满了唠嗑的乡亲,有时连板凳都不够坐。

改革开放后,村中脑子活泛的人大都走出家门,开始小敲小打做些小生意。表舅木讷且无一技之长,眼见村里人日子渐渐红火,他家却仍然在温饱线上挣扎。表婶开始带着自家男人更加努力地在土里耕种。可是仅靠单薄的庄稼收入,猴年马月才能脱贫呀!穷则思变,表婶不知从何处倒腾来一辆二手小三轮,开始卖挂面。这活挣钱,但需吃苦——早晨鸡未叫就得出门去乡下收货,晚上星星满天了才匆匆归家。那几年我也不知道她去过多少地方,走过多少路。

有了一些积蓄后,表婶又买了一辆大货车,亲自驾驶,开始了更加努力的打拼。五年后,表婶家竟成了村中首富。80年代中期,表婶盖了村中第一幢小洋楼,格局是走南闯北的她按套房设计的,有独立的卫生间、客厅、卧房,以现在的眼光看都不落伍。生活日益好起来,小洋楼里表婶的笑声似乎更清脆了。

然而,意外发生了。一日,表婶表舅拉一车钢筋返回合肥,经过一个长坡道时,竟被一辆油罐车追尾,钢筋直穿表舅肺腑。我可怜的表舅当场殒命。表婶摔到车外,送医院急救,侥幸保命,但双腿膝关节粉碎性骨折,两条腿韧带严重粘连。大家很为已奄奄一息的她接下去的生活着急。

可她不知从哪来的韧劲,坚持每天自己扳腿,进行康复锻炼。刚开始每扳一次,她都会疼得直冒冷汗。慢慢有了成效,可以站起来了,但她仍不满足,叫邻人帮忙,在自家院中两个老槐树间拴了一根长绳,又开始康复练习,有好几次累得几乎瘫倒。她的两个女儿不忍目睹,哭着叫妈妈不要练了。表婶笑笑,却不肯认输。

前些年,表婶村里的地被征收了,大家都住进了回迁楼。村里为了照顾她,就让她看车棚,她一瘸一拐,捡去车棚前的烂瓦碎石,硬是一锄头又一锄头开垦出一片绿地。如今,自行车棚前一年四季花开不断,路人走过,都能感受到生活的美好。表婶的身体也越来越结实了,她的心底透着光,日子更鲜活。  

 

 (原载于2018年8月15日《新民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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