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 老宅院里的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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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有一座老宅,相伴在时光里。
我的老宅院不仅存在于我的回忆中,而且还为我的灵魂构建了一个方外世界,收纳着我的过去与未来。
这方世界里的花束所化成的文字,就是我邀请读者来老宅做客的请柬。
老磨坊
在儿时的记忆里,磨坊是个神奇的地方。从我记事起,母亲劳碌的身影,记得最清晰的就是在磨坊里磨面。
我们村有个老磨坊,磨坊就在东邻的老昌婶家。磨盘是用石头做成的,在屋子中央放着一个大圆盘,上面再放个小圆盘。小圆盘中间有个孔,孔的大小有碗口那么粗。石磨旁边有一套木架子,木架子是套驴用的。那个年代,每家每户吃的小麦面、玉米面、地瓜面等,都是用驴拉磨磨出来的。
小时候,每当娘㧟着粮食去磨坊时,我都跟在娘后面。起初是娘不放心把我留在家里。后来,我就习惯了跟娘一块儿去磨面。我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娘把粮食一瓢一瓢搲到那个小圆盘的圆孔里。然后,娘在驴屁股上拍一下,随着嘚的一声吆喝,驴就开始转圈了,小圆盘也跟着转了起来。不一会儿,就看见麸皮子从小圆盘上掉了下来,越掉越多。磨得多了,娘怕面粉掉地上,就拿起小笤帚,跟在驴的后面边走边扫。磨面的时候,娘还在驴脸上蒙一块儿布,俗称“驴捂眼子”。如果驴能看见自己在转圈,是一步也不肯走的,而且,它还会偷吃磨上的粮食。
驴蹄子嘚嘚的响,石磨悠悠地转。进去的是粮食,磨出来的是面粉。驴拉磨的场景,时常在我眼前晃动。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驴套会套在我身上。
我看着娘推了几年磨,具体已经记不清了。反正,有记忆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娘围着石磨转。
“娘啊,你别走,你快回来呀!”呜呜呜,一阵哭声划破了沉寂的夜空,三个孩子跪在刚去世的母亲床前,哭着、叫喊着……
这三个哭叫的孩子,最小的那个就是我,另外是我的两个哥哥。
娘在四十多岁的时候才生了我。在我们家乡,大龄妇女生下的孩子被称为“老生子”。娘当时身体不好,生下我时,家人都高兴得不得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因此,给我起名叫悦儿。
我和哥哥跪在床前,看着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恍惚间,我又看到娘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想起娘平日里对我们的疼爱。于是,我忍不住跟着两个哥哥哭了起来。
不知怎的,看着一动不动的娘,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娘带我在磨坊里磨面的情景。驴蹄子嘚嘚的响,老磨盘悠悠地转。
我懂事后,才知道那会儿娘是有病在身的。那时,她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一阵风就能吹跑。即便如此,娘还是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牵着我去磨坊磨面。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父亲说:“起来吧,别哭了,快哄悦儿睡觉去吧,别吓着你妹妹。你们也知道,你娘得的这个病没有特效药,好点儿的药家里根本买不到,还得托人,也是限量。这几年,我们也尽力了,你娘走了,也不受罪了。撇下你们几个,她也不忍心,特别是你妹妹,又那么小!临走时,你娘还特别嘱咐我,一定要把你们兄妹几个拉扯大。明天还有许多事要办,快起来吧!”听完父亲的话,两个哥哥站起来,领着我走出了母亲的房间。
次日,母亲被抬到堂屋的一张木板床上,静静的,蜡黄的脸上盖着一张烧纸。在床的一头,摆了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个大厚饼,还有一盏油灯。说是油灯,其实是在碗里放了一些油,用一缕粗线当灯捻儿。听老人们说,油灯是给娘照路用的,去往西天的路上,不好走,有了这盏灯,娘就不害怕了。
在堂屋外面,搭起了一个临时布篷。去亲戚家送信的人,陆续地回来了。闻讯赶来的亲戚,走到村口就忍不住大声地哭了起来。听到哭声,两个哥哥赶紧出来迎接。此时,正是隆冬季节,天空中飘着雪花,地上结满了厚厚的冰。两个哥哥头上系着一条大白布,腰里扎着麻绳,光着脚跪在地上迎来送往。过去,曾听老人们说过,家里亲人去世时,儿女们光着脚表达的是一种孝心。
大人在院子里忙碌着,我被安排在同院的二达(二叔)家。我坐在二达家的堂屋门口西侧,不哭也不闹,两眼呆呆地看着出来进去忙活的大人们。有搬桌子的,有烧水的,有切菜的,还有几位长辈在商量着什么。过了些时候,又看到人们抬来一口棺材放在院子里。棺材是用木头做的,长方形,一头高,一头低,上面还涂了一层黑黑的漆,一看就很瘆人的样子,我知道那是为母亲做的房子。
晌午过后,娘就要入棺了,只见七八个壮汉用粗绳子把棺材捆起来,用木棍把棺材抬到了灵堂前,等待入棺的时辰。这时,长辈们商量着,把我送到老昌婶家的磨坊里。
当时我年龄小,长辈们担心娘舍不下我,再忍不住把我“带走”。以前,听老人们说过,亡魂是解不开驴套的。所以,家人就决定动用这一招。
“悦儿,走,跟婶子上磨坊去。”石头婶低声叫着我的乳名。一直不哭不闹的我,此刻,却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原来领我去磨坊的,一直都是娘啊!哪怕是拄着拐杖,娘每次也都亲自带着我去磨坊。此刻,我眼前晃动着堂屋里的木板和摇晃的油灯灯光,还有直挺挺躺在床上的娘。我大声地哭了起来,嘴里喊着: “娘,娘,我要娘……”两只小手胡乱地挥舞着,两只脚乱踢乱蹬。我在石头婶怀里扭来扭去,拼命地挣扎着,扑腾着,使劲地往下坠。石头婶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我抱走。
从我家到磨坊,仅有五十米的距离,而石头婶抱着我却足足走了二十多分钟。我挣扎着,走几步,回头看看,大声地叫着:“娘,娘,我要娘……”石头婶含着泪,狠心地把我抱到了磨坊。我拼命地挣扎着,不让她用驴套套我,转而往家的方向跑。跑了一次又一次,被石头婶拽回来一次又一次,也不知跑了多少次,石头婶终于把我套进了驴套。只听见外面一片哭声,还有“乒乒乓乓”钉木头的嘈杂声,我蜷缩在磨坊的驴套里,吓得浑身发抖,大声哭喊着……
等送殡的人们走远了,石头婶才解开驴套把我抱回家。父亲坐在堂屋里默默地流着泪,我一头扎进了父亲的怀里,哇哇地哭了起来。父亲说:“悦儿,别怕,你娘走了,还有达(爹)在呢,哥哥也会陪你玩的。”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趴在父亲肩上小声地抽泣着。
自打母亲走后,我再也没去过磨坊,从驴套套住我的那一刻起,我再也不愿意踏进这里了。
时过境迁。石磨早已淡出人们的生活,老昌婶家的磨坊是何时拆除的,我也无从知道具体的时间了。
我家的秘方
年年清明,今又清明,思念像疯长的野草一般,在心田里肆意地蔓延。父亲已走数年,蓦然回首,恍如昨日一梦。
父亲兄妹四人,他是老大,早早地就担起了家里的重担,真的是里里外外一把手。身怀祖传秘方救人无数且小有名气的爷爷看父亲心地善良,勤快、能干,就把祖上的秘方传给了父亲。爷爷郑重交代父亲,给人看病时,不图钱财,乐施行善,照亮后代。爷爷还特意嘱咐父亲,祖上的规矩只“传男不传女”。
面对遗言,父亲用力点头,表示谨记在心。爷爷去世后,父亲接过了衣钵。诸多疑难杂症,只要找上门来,父亲有求必应。来找父亲看病的,多是跑了多家医院未能治愈的疑难杂症。例如,骨髓炎,在传统中医上,也叫“铁骨瘤”,主要症状是骨股头坏死。此病非常顽固,难以根治,严重者甚至截肢、瘫痪,许多大医院对此望而兴叹!靠着祖传秘方,父亲治疗骨髓炎,几乎从未失过手。
遂平县的一位患者,躺在病床上已经好几年了,生活不能自理。家人多方打听,听说父亲有秘方专治“铁骨瘤”,就带着患者直接找到我家,让父亲诊断、治疗。几个疗程过后,患者能慢慢地自己扶着床下地走路了,并逐渐好转。治好的人越来越多,父亲在当地有了很高的威望。从小我最崇拜的就是父亲,下决心成为父亲那样的好大夫。
在一个我认为的好日子,我向父亲提出了学医的请求。然而,得到的却是果断的拒绝。父亲向我陈述了爷爷的遗言:爷爷弥留之际,特意嘱咐他,祖上的规矩只“传男不传女”,万不可破了规矩。一时间,失望与遗憾包围了我。至今,在梦中,还时常梦见自己成为一名造福乡里的女中医!
秘方以草药为主,所用的药材都是父亲从山上采来的。盛夏季节,正是采药的最佳时机。天刚蒙蒙亮,父亲就背上药篓,带着干粮,上二山柳采药去了。二山柳是我家乡大山的名字,距我们家二十多里路,那时出门没有交通工具,全靠步行,从家到山上得走两个小时左右。
翻过一座小山,是一片宽阔的丘陵地带,一条小河从两山之间穿过,清澈的河水缓缓地流淌。淌过河往里走,来到大山深处,才算到了草药品种丰富且生长茂盛的地带。草药喜阴,大部分隐藏在植被下面,父亲在山涧、溪水旁寻找草药,将元胡、桔梗、当归、柴胡、地黄等药材收入囊中。
中午时分,父亲随手剜一把山韭菜,就着干粮充饥。渴了,就捧一口山泉水解解渴。虽然艰苦,却乐此不疲。
跟随爷爷实习多年,除了秘方,父亲还具有扎实的中医基本功,并掌握无数的偏方。乡亲们如有所求,他总是无偿奉上偏方,只要不从家里取药,不收一文。
小偏方治大病,乡亲四邻有个头疼脑热、小病小灾,就找父亲咨询偏方。除了秘方、偏方和常规中医诊疗技术,父亲还身怀治病“秘术”。
那年,我的一位朋友身上长了“缠腰丹”,去医院打针治疗也不见效果,而且还在不断地蔓延。心急之下,我想到了父亲。于是,我便带着朋友回乡下老家向父亲求助。那天,我见识了民间“秘术”的神奇。
只见父亲手拿菜刀,在土地上画个圈,在圈内横切几刀竖切几刀。而后,用带着泥土的菜刀,在“缠腰丹”上如出一辙,口中念念有词,再用燃烧过的茅草灰配制而成的草药涂抹患处。几日后,“缠腰丹”从红肿状态,逐渐萎缩变成灰色,直至消失不见。
小时候,我爱吃糖且又不懂得如何保护牙齿,时间长了,个别牙齿就变成了蛀牙。某天晚上,我正睡觉时,突然牙疼了起来,哭得像个泪人似的。父亲见状,就用车前草熬水,放凉后让我用来漱口,喝口水在嘴里含一会儿,吐出来,反复几次后,牙齿真的不疼了。
从十里八乡,到百里之外,父亲的祖传绝技,名扬四方。那年,距我家二百多里的一户人家,孩子才十几岁就患上了“铁骨瘤”,家人四处求医,救治无望。患者家属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父亲有治疗“铁骨瘤”的秘方,得此消息后,就立即开车到我家求父亲救救他的孩子。父亲见他救子心切,欣然答应。
父亲给孩子诊断后,根据他的病情配制药方。让其口服药丸,并用药材熬水进行熏蒸,借用药物的热气逼出毒性。经过父亲的精心治疗,一段时间后,患者能慢慢下地走路了,逐渐恢复,直至痊愈。一家人感激不尽,表示以重金感谢,被父亲婉言谢绝了。
父亲临终前的日子,眷恋亲人,难舍难分,呼吸越来越微弱……恍惚间,父亲好像听到了奶奶的召唤声,就奔奶奶而去。之后,又听到儿孙们撕心裂肺的呼唤声,不忍离去,于是又返了回来。父亲慢慢醒来,凭着超强的意志力,又延续了七天生命。
父亲的去而复返,原因是心愿未了。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父亲就悄悄地把哥哥叫到身边,再次把秘方向哥哥陈述一遍,并一再叮嘱,要恪守“传男不传女”的祖规。
许多年过去了,我依然时常梦见父亲,时常梦见我给人治病。有时我想,秘方严格的传承规矩,是不是也是中医走向衰微的原因之一?
清明前的梦里,我见到了父亲,他在天堂开辟了一片药园。白色的芍药,紫色的丁香,黄色的仙茅参,紫白相间的石斛,知名、不知名的草药,植满了整个药园。药园里鸟语花香、蜂飞蝶舞,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相映如画,宛若仙境。
看见我,父亲笑了,对我说:闺女,秘方就是造福人类的,只要你秉持正心,我可以教你了……
清风徐来,明月升起,药园里花香四溢,沁人心脾,父亲在花丛中穿梭,如同神仙般飘逸。
年俗·压岁钱
一提起压岁钱,人们便想到了过年,过年是中华民族的传统习俗,象征着团圆、吉祥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每逢过年,对于游子们来说,人在外,心早已飞回了家。恍惚间,我仿佛看见父亲站在村口,向着孩子来路的方向张望的身影。这温暖的画面,如梦幻般在我脑海中浮现,我的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带我飞进去往童年的时光隧道。
除夕之夜,一家人聚在一起欢欢喜喜过大年。金黄的鲫鱼,红红的枣花馍,醇香的米酒,热腾腾的饺子,依次端上了供桌。桌子上燃起了三根红烛,瞬间屋子里灯火通明。父亲点上三支香,双手合十,站在院子里祭拜天地,端起酒杯泼洒在地上,为家人祈福,愿家人健康、平安、事事如意。
敬过天地之后,父亲又回到了供桌前,再次念念有词,请祖先及母亲品尝年夜饭。香炉里,袅袅青烟徐徐飘散开来。恍惚间,我仿佛也看到了母亲的身影,正望着一家人点头微笑呢。桌子上摆满了丰富的菜肴,忙活了一天的家人们赶紧围坐在桌子旁享用丰富的晚餐。一家人边吃边聊,其乐融融。
晚饭还没吃完,就听见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从邻居家传来。于是,我们也开始在院子里放烟花。胆小的孩子躲在大人后面,吓得捂住耳朵,偷偷地从缝隙中看爆竹燃放的精彩时刻。只听见“啾”的一声,烟花飞上了天,一束束耀眼的光线伴随着啪啪啪的声音在空中炸开了花,五彩缤纷的烟花向四周迸射而去,然后一点点散落下来,化为灰烬。
热闹的鞭炮声,引来了一群提着灯笼拾小炮的孩子。在漆黑的夜晚,红红的灯笼犹如天上的星星散落在村庄的各个角落。儿时的灯笼是用薄薄的竹篾子编制而成的,外面用透明的红纸糊上,里面放上一根小蜡烛。这样,一个简易的灯笼就做好了。孩子们提着灯笼穿梭于村庄的大街小巷,只要听到有鞭炮的响声,孩子们会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去,生怕落在别人后面,拾不到落捻儿的小炮。在来来往往的奔跑过程中,有个小伙伴的灯笼着了火,最后烧得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
“大家快来呀,开始发压岁钱喽!”不知谁吆喝了一声。此时,只见父亲端坐在椅子上,面前放着一个垫子,拜年顺序从大到小依次排开。年长者走到父亲跟前,问声“过年好!”孩子们先磕头再问好。看到孩子们都来拜年,父亲高兴得合不拢嘴,连连答应着“好、好、好!”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沓早已准备好的崭新钞票,每人发一张一元的新钞作为新年礼物。孩子们拿着崭新的钞票,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一直拿在手里,不忍心对折,睡觉时,就把它平铺在枕头底下,生怕弄皱了。
小时候,我们不懂压岁钱的含义。随着年龄的增长,才慢慢理解它的意义所在。给压岁钱,是我们的传统民俗,最初的用意是辟邪驱鬼,保佑平安。因为人们认为孩子容易受鬼祟的侵害,所以用压岁钱压祟驱邪,帮助孩子平安过年,祝愿孩子在新的一年里健康、平安。
压岁“钱”有两种,一种是以彩绳穿线编成龙形,置于床脚;另一种是长辈用红纸包裹分给孩子们的钞票。自从压岁钱变成了真正的货币之后,压岁钱“辟邪驱魔”的功能逐渐结束。如今的压岁钱,孩子们大都用来购买图书和学习用品,新时代为压岁钱赋予了新的活力,成为一种美好的愿望。
随着红包越来越厚,压岁钱成了一种负担,很多孩子将拿到更多的压岁钱当作目标,部分人将压岁钱的多少当作一种攀比的工具。压岁钱的感情成分、感恩意识和祝福意识逐渐淡化,希望人们能够正确理解压岁钱的用意,它更多的是一种祝福,包含着特殊的心意,应回归其本质。
父亲的心事
1969年秋,刚满十八岁的大哥积极响应国家的号召,踊跃报名参军。从大队到公社,经过层层关口,大哥的各项身体指标均合格。最终,大哥如愿地穿上了军装。
“一人当兵,全家光荣。”一时间,大哥当兵的消息不胫而走,村里人都知道了大哥当兵的好消息,大家纷纷前来道贺。为此,县民政局还给我们家颁发了一张“光荣军属”牌,父亲把这张光荣牌挂在了屋门口。从此,大哥成了我们家的骄傲。
那时家里穷,母亲看病又花了不少钱,日子过得捉襟见肘。1977年冬,母亲去世后,村里一些人想看父亲的笑话,在背后偷偷议论我们:“他们家真愁人!老伴去世了,家里又穷,他那三个儿子脱不了打光棍。”
当大哥第一次回家探亲时,邂逅了邻村的一位姑娘。姑娘姓胡,与大哥是同级同学,在小学当老师。她的家庭条件比较富裕,父亲在国有林场工作。当她得知大哥回家探亲的消息后,就主动托媒人给她说媒。经过一番了解后,两人确立了恋爱关系,从此,他们俩就开始书信往来,开启了马拉松式的恋爱长跑。后来,大哥在部队考上了军校,为了事业,他们俩的婚事一拖再拖。直到五年后的春天,两人才喜结良缘。
二哥上高中时,在篮球队里任队长。他性格开朗,为人豪爽,因此,结交了不少好朋友。在女子篮球队里,有个名叫荣儿的女孩,喜欢上了二哥。于是,她主动接近二哥,并向二哥抛出了橄榄枝。后来,荣姐成了我的二嫂。
他们俩结婚时,由于二嫂了解我家里的经济状况,就没怎么要彩礼。父亲光给他俩置办了一些结婚用品。然后,二哥就用马车把二嫂迎进了家门。
在二哥准备婚事的过程中,大嫂身为长媳,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她尽心尽力为二哥购买结婚用品,细节上的问题主动与父亲商量,尽量把婚事办得风光一些,尽可能让二嫂满意。二哥结婚后,父亲又去了一块儿心病,感觉肩上的担子又减轻了一分。
三哥高中毕业后,大嫂就托自己在林场当厂长的父亲,也就是我们的老胡大爷,给三哥找了份工作。20世纪80年代的林场属国有林场,是公家单位。当时,想进林场的人比比皆是,三哥的工作得益于老胡大爷的帮助,这让我们全家非常感激!虽然三哥在林场是临时工,但因他工作认真、踏实能干再加上三哥有高中文凭,因此,在工作中如鱼得水、干劲十足,赢得了老胡大爷及全场职工的赞扬,给大家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转眼间,三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老胡大爷打听着附近村子里有位姓张的姑娘和三哥年龄相仿,于是,就托媒人给三哥介绍对象,在媒人的撮合下,两人见了面。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只见那姑娘长得眉清目秀,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脸上嵌着两个深深的酒窝。姑娘见三哥一表人才忠厚老实,两人一见钟情,不久,便确立了恋爱关系。
初涉爱河的三哥,一有空就去山上找放羊的女朋友,两人经常坐在山坡上谈理想、谈未来,感情日益加深。一年后,三哥带着女朋友翻山越岭,去几十里外的婚姻登记处领取了结婚证,结为伉俪。
常言说:老嫂比母。自从大嫂进了我们家后,一直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家里的大小事她都放在心上,尽力做到最好。她待我们兄妹三个如同亲兄妹一般,从不拿我们当外人。无论是出门还是回娘家,大嫂时常把我带在身边,不知内情的人,误以为我是大嫂的“女儿”。每当遇到这种尴尬的场面,我就会害羞地低下头。
三个哥哥的婚事全部完成后,父亲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母亲临终前的嘱托,父亲都一一完成。如今,三个哥哥都娶上了媳妇。而且,家中人丁兴旺,子孙满堂。如果母亲在世的话,她一定会十分欣慰的。
2021年9月
三婶娘
1971年春,年轻貌美的乡村李医生经人介绍与忠厚老实的三达结为伉俪,成为我的三婶。次年正月,三婶的第一个孩子呱呱坠地。从此,我有了一个陪我玩耍的妹妹。
三婶的娘家是中医世家,在父亲的影响下,她如愿成了一名乡村赤脚医生。结婚时,她父亲还陪送她一个新药箱,并再三叮嘱:“救死扶伤是医生的职责,给人看病时要谨慎细心,不能麻痹大意。既然你选择了这个行业,一定要坚持下去,不能半途而废。医学领域学无止境,闲暇之余,你要不断地学习新的知识充实自己,这样工作起来才会得心应手。”听了父亲的话,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自打我记事起,三婶家整天人来人往的,没有清闲过。不论是头疼的、发烧的、咳嗽的,只要是身体不舒服的,都会上门来找三婶看病。那时候经济条件差,农村里很少有人上医院看病,基本上都是请医生来家里就诊。特别是孕妇,每当遇到不懂的问题就去找三婶咨询,生怕孩子有个什么闪失。每隔一段时间,孕妈妈们都会去三婶家,让三婶用听筒听听孩子的心跳是否正常。女人生孩子是不分时间的,哪怕是半夜三更。只要听到我们村的狗集体狂叫,不用猜,那一定是外庄的人来请三婶上门接生的。不知多少个夜晚,三婶常常彻夜未眠,陪孕妇们共渡难关,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自从母亲去世后,三婶便担起了做母亲的责任,开始把我当成她自己的孩子看待。每天放学后,我总是先跑到三婶家去找堂妹玩,一直玩到天黑,还不愿意回家。因为我知道父亲干活儿回来得很晚,回家后还要做饭,所以,我很想留在三婶家吃饭。那时候,我感觉三婶做的饭很香,很好吃。
母亲走后,我变得胆小又内向。如果家里没人,就算是大白天,我自己也不敢回家。每当这时,我就跑到三婶家,拉着三婶陪我一起回家拿东西。进屋后,我让三婶站在门口看着我,我一边和三婶说着话,一边进屋找东西。三婶不在家的时候,我只得硬着头皮自己回家拿馍吃。听到老鼠“咔哧咔哧”咬东西的响声时,我吓得赶紧从屋里跑出来,再也不敢进屋了。
三达、三婶刚结婚那阵儿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那时,老宅院里共住着四户人家—我家、二达家、三达家和恩达家。恩达是父亲五服以里的兄弟。后来,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三达家的房子破旧不堪,于是,三达、三婶又在村北边重新盖了新屋。那座新屋离老宅院很近,只有七八十米的距离。
三达家盖新屋那年,我上小学二年级。那个年代,农村盖屋不用雇人付工钱,都是老少爷们来帮忙。这样一来,盖屋户中午就要管饭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人们很少吃到白面馍,只有家里盖屋或有红白喜事时,才能去吃上几天白面馍。平日里,大多数人家都是掺着玉米面、红薯面、高粱面等杂面蒸馍吃。为此,三达家盖屋管饭时,三婶都是用白面馍和白菜、粉条、豆腐汤等食物招待前来帮忙的邻居们。三达家盖屋的那段时间,三婶知道我身体瘦弱需要补充营养,基本上每天都叫我去她家吃饭。
家乡过端午节有煮鸡蛋、煮蒜瓣、缝香包等习俗。每当这时,心灵手巧的三婶早早就缝制好各式各样的香包,等孩子们去挑选。香包不仅香气迷人,种类还很多,而且生动逼真,有小鸡、小鱼、小辣椒、粽子、长命锁等各种造型,让人爱不释手。
端午节那天,我不仅能选上心仪的香包,还能吃到三婶给我留的煮鸡蛋和煮蒜瓣。在吃的方面,三婶对我从不吝啬,每当三婶走娘家拿来酱豆时,她都会给我搲上半碗,让我端回家用馍蘸酱豆吃。那些年,三婶给予我的母爱,一点儿也不比给堂妹、堂弟的少。
小学毕业那天,三婶给我和堂妹都扎上了两条长长的辫子。然后,我又回家穿上了父亲给我买的粉红色的新褂子。等我和堂妹打扮完毕后,三婶打算用自行车带着我俩去学校照毕业照。但是那天,我很兴奋,我不想坐三婶的自行车,我想自己骑车去学校,让同学们知道我能单独骑车上路了。
三婶骑车带着堂妹走在前面,我紧随其后。当我们走到粪堆刘庄后边时,眼前出现了一条狭窄的小路。面对这样的路况,只有小心骑行才能顺利通过。这时,只见车技娴熟的三婶顺势“嘚”的一下骑过了那个土坡,而跟在后面的我,也想学着三婶的样子骑过土坡。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咣”的一声,我连人带车滚进了沟里。当时沟里没有水,只有齐腰深的野草和蒿子。三婶见状,赶紧下车去沟里拉我,并关切地问我:“景,摔着了吗?”得知我没有受伤,三婶才放心地把车子给我推到路上。
我们家乡有句俗语:“箔篱子不是墙,婶子不是娘。”意思是:箔篱子再密也不能当墙使,既透风又透亮。由此延伸出婶子不是娘的说法,言外之意就是婶子和娘肯定不一样,怎么着也不如亲娘待自己亲。待我亲身经历过一些事情后,我觉得婶子就是娘,三婶给予我的母爱,一点儿也不比亲娘差。
2021年7月1日,是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纪念日。在这个举国欢庆的时刻,从千里之外的家乡传来了好消息!我的三婶在“胡庙村庆祝建党100周年党员大会”上,获得了“光荣在党五十年”的荣誉称号。
亲亲的嫂子
1974年春,在广州军区某部队院校上军校的大哥经人介绍与年轻貌美的小学教师胡老师相识。胡老师兄妹三人,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虽然她在家排行老二,但她却不是传说中的“夹气包”,而是父母手心里的宝。为此,得一娇名:妮。
自从大哥与胡老师确定恋爱关系后,两人就开始鸿雁传书,相互表达爱慕之情。经过两年多的书信来往后,两人进入谈婚论嫁的阶段。一番商量后,两人便决定等大哥回家探亲时就举行结婚仪式。
我们家兄妹四人,我有三个哥哥。我出生时,母亲已经四十多岁了,所以,我与三个哥哥的年龄相差悬殊,大哥、二哥都比我大十几岁,就连三哥也比我大八岁。为此,我成了父母眼中的宝贝疙瘩。
大哥不在家的日子,胡老师经常来我们家帮忙照顾母亲、料理家务,以此来减轻父亲的重担。胡老师从不嫌弃我们家穷,也从没流露出嫌弃母亲生病或家里负担重之类的情绪。每隔几天她就来我们家帮母亲梳头、洗脸、擦身子、换洗衣服,然后再里里外外地打扫一遍卫生。最后,再把母亲换下的衣服洗干净,晾在院子里。
1977年春,大哥与胡老师按照农村的风俗正式举行了结婚典礼。从此,胡老师成了我的大嫂。大哥结婚后,躺在病床上的母亲总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转眼间,大哥的探亲假结束了,大哥依依不舍地按时返回了部队。
中秋节过后,卧床不起的母亲病情越来越严重了。于是,母亲便把大嫂叫到了跟前,拉着大嫂的手紧紧不愿松开。此时,母亲用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对大嫂说:“胡妮啊,我感觉我的日子不多了。临走前,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就是把你妹妹交给你,你一定要替我好好地照顾她。小景交给谁我也不放心,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你心善人好,把你妹妹托付给你,我就没有挂心事了。”这时的大嫂早已泪流满面,她含泪答应了母亲的请求。
隆冬时节,北风呼呼,雪花飘飘。被病魔折磨了多年的母亲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我们。母亲走时,我才七岁。料理完母亲的后事,大嫂便把我带到了学校。从此,我成了大嫂的“小尾巴”。
每当夜幕来临的时候,我就会哭着要娘,这时,大嫂就背着我在学校院里来回转悠,并用讲故事的方式转移我的注意力。在溜达的过程中,大嫂一会儿让我抬头望望天上的星星,看看哪颗星最亮,一会儿又让我低头找找月亮下我俩的影子,看看影子是不是在跟着我们跑。当时,大嫂有孕在身,她只能背一会儿,再让我自己下来走一会儿。就这样,大嫂一直耐心地陪着我,等我瞌睡了,我们才回宿舍。
小时候,我身体弱,感冒、发烧、咳嗽是常有的事。我一感冒,大嫂就犯难,因为我既怕打针,又怕吃药。吃药前,大嫂总是好哄歹哄,我才答应吃药。吃的时候,大嫂总是一手端着温开水,一手拿着药片和糖果,等我吃完药后,赶紧往我嘴里塞一块儿糖压压苦味。经常是我把药片放进嘴里,大嫂就赶紧把水递给我,结果水咽下去了,药片却留在了嘴里。于是,再次喝水,药片依旧留下。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大嫂总是哭笑不得。
母亲走后不久,大嫂便生下了我的侄女燕子。燕子的出生,让我立马提高了一个辈分。于是,我成了燕子口中的小姑。燕子十个月大时,大嫂给我和燕子在老宅院里照了一张合影。照片中的燕子白白胖胖的,双眼皮、大眼睛、高鼻梁,人见人爱!燕子戴着一顶毛茸茸的帽子,帽子上面还支棱着两只兔耳朵。她一手抱着大苹果,一手伸着杵在我的右颌下,一副可爱的样子。不管怎么看,我们姑侄俩都长得很像,真是应了那句“侄女随姑,外甥随舅”的说法。
1980年夏,在父亲和大嫂的操持下,二哥风风光光地用马车把远在三十里外的二嫂娶进了家门。婚后,二哥、二嫂在村东头新宅基地上先盖了两间东屋,计划着等以后手头宽裕了,再盖四间大北屋。
待三哥结婚后,父亲看到三个儿子都已成家,便召开家庭会议商量分家的事。经过一番讨论后,大家一致决定:父亲跟着二哥、二嫂生活,我跟着大嫂生活。此时,大哥已转业回到家乡的县城工作了。
1985年秋,大嫂放弃了自己热爱的教师职业,带着我和七岁的燕子随大哥进了城。而后,燕子在城南四小入学,我在城北县第一初级中学就读,大嫂则选择了在离家八里的郎陵酒厂务工。
二嫂荣儿
“小姑子,搅姑子。”说的是未出嫁的小姑子多爱掺和、爱闹,嫂子还得由着她的那种无奈。的确,如同婆媳之间的天然生克纠缠,姑嫂之间,也经常是矛盾多于亲情。而姑嫂定律到了我和二嫂这里就不灵了。
那天,大哥打电话告诉我:二哥、二嫂在外出干活儿的途中,翻车了,现在人在医院里,让我回家一趟。由于事发突然,我一时难以相信,感觉自己犹如在梦中!
当天晚上,我就坐上了回家的列车。
我的三个哥哥中二哥最疼我,也是我最好的玩伴。每次出门前,他总是先给我洗脸、梳头,然后再穿上干净的衣服,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出门。
二嫂身材匀称,个子高,一米七左右,短短的头发,黑黑的皮肤,眼睛不算大,但是很有神!她很爱笑,说起话来,总是轻言慢语的。经常穿一身运动服,打扮得像个假小子,在球场上是个“女汉子”级别的球员,虎虎生威。
二嫂待我像亲妹妹一样。一天,我们俩在闲聊中,二嫂对我说:我当时看中你二哥,其中也有一部分你的原因。第一次看到你二哥牵着你的手在校园里走时,我就注意上你们俩了。那时,你很小,也很瘦,走路时,小胳膊一甩一甩的,看着就让人心疼!
听到这里,我开玩笑地说:“呀!由此说来,我还是你俩的媒人来!”二嫂笑而不语。二嫂手把手教我做家务,比如包饺子时,教我怎样切面。切面时,要让面团来回的翻动,那样切下来的面,擀出皮来才好看;包饺子时,从一头捏到另一头,一定要捏结实,不然的话,饺子下锅后,容易破皮。还教我怎样叠衣服,比如叠裤子时,掂起两个裤腿脚,把中间的缝对折,那样叠起来的裤子,既板正又有折。20世纪80年代,流行裤子有折,有折的裤子穿起来才笔挺、帅气!
1982的夏天,那年我十二岁。一天,二嫂把淘洗晾干后的麦子装到袋子里,打算去街上磨面,叫我一块儿去,我高兴得一蹦三跳的,自告奋勇地帮二嫂拉架子车。车子上装着两袋小麦,还有我一岁半的侄子。我拉着车子在前面跑,二嫂在后面跟着跑。不一会儿,我就把二嫂甩得不见人影了。等我跑到庄西头时,才发现有个大斜坡。在斜坡的不远处,有几个人在那里下憋死牛(象棋之类的游戏)。我犹豫了片刻,由于碍于情面,不想开口求人。突然,我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儿,鼓足了劲儿,拉着车子就往上爬,爬着爬着没劲了,车子开始左右摇摆。这时,眼看就要爬上去了,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于是,车子开始往后倒,倒着倒着,车子一下子倒进了坡下的沟里,沟里全是黑乎乎的脏水。
侄子不见了,麦子也不见了。
我吓坏了,站在那里哇哇大哭。下棋的人听到哭声,飞快地跑过来,问我怎么了。我指了指脏水沟说我侄子掉沟里了。只见一个小青年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快速把我侄子摸了上来。当时,侄子只是喝了些脏水,并没有生命危险。
等二嫂赶到斜坡时,小侄子已经被捞上来了。这时,我吓得浑身发抖,站在那里不停地啜泣。本来正在生气的二嫂,看到我委屈的样子,瞬间心软了。她一边抱着孩子,一边安慰我说:“好了,别哭了,只要孩子没事,那麦子不碍事,大不了我们再淘一遍。你现在还小,没有那么大力气,如果要是等着我,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以后可别莽撞了哈。”
火车行驶了十几个小时,终于到站了。等我赶到医院见到二哥的一刹那,我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看到二哥意识清醒,还能说话,我才止住了哭声。二哥是外伤—大腿骨折,没有生命危险,等炎症消下去之后,再做手术。
二哥用微弱的声音对我说:“我现在没事了,你去重症室看看你二嫂吧。”
护士同意后,我进入了重症监护室。只见二嫂静静地躺在那里,像睡着了一样,头上插着管子,管子里还不停地向外渗着淤血。在呼吸机的帮助下,能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
我走过去,拉起她的手轻轻地呼唤她:“二嫂,我来看你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好吗?我们已经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我很想你!二嫂,我说话你能听到吗?别睡了,快醒醒啊!二嫂,前天晚上,我们两个不是还在通话嘛,你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啊?你一定要坚强啊!二嫂。”
任凭我怎么呼唤,二嫂始终无动于衷。
阴历八月十九日的晚上,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当天夜里,二嫂一句话也没留下,就匆匆走了。那年,二嫂五十八岁。
爱藏在细节里
在家乡方言中,我们管父亲叫达,父亲的弟弟也叫达。对于父亲的弟弟,就在称呼前面加上数字,叫二达或三达。达,是叔叔的别称。
父亲兄妹四人,他排行老大,姑姑排第三,四达排第四。依照农村习俗,闺女长大了要嫁人,排行时只排男不排女。所以,四达便成了三达。
我七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三达和三婶看我那么小就没娘了,觉得很可怜,就对我照顾有加,每当他们家改善伙食时,都特意叫我去吃一顿。
三婶做的饭很好吃。每次我放学回来,有时家都不回,先往三达家里跑,问三婶要馍吃。每当这时,三婶总是快速拿出馍来递给我,从没让我失望。有时,三婶还给我夹上点儿红糖或者白糖之类的,让我就着吃。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三婶悄悄给我省下来的馍,她自己的孩子都捞不着多吃一个。
三婶是赤脚医生。那个年代,很多赤脚医生没有固定的行医场所,药品和医疗器械就放在自己家里。她经常背着药箱走街串巷。三婶家常年人来人往的,很热闹!头疼的,感冒的,发烧的,都来找三婶拿药、打针。
我小时候身体弱,动不动就感冒,一感冒就发烧,再加上我的身体对药物好像很排斥,一粒药丸喝一杯水还咽不下去。无奈,三婶只好想方设法哄着给我打针,像母亲般照顾我。
2000年,我嫁到了山东,与家人相聚的机会就少了。除了侄女结婚、侄子添重侄回家贺喜外,平常的日子,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待我如同亲生的三达、三婶,和他们的点点滴滴,逐渐只是在脑海里反复回放。
孩子总是难以明白父母的心事。自从父亲去世后,三达就担起了父亲的责任,远嫁他乡的我,成了三达的牵挂。
2008年,在三达的提议下,二哥、二嫂想看看这些年我在山东过得怎么样,就和三达来了山东。这是他们第一次来看我。看到我在这边有事做,有房住,婆婆待我也不错,才放了心。
不知不觉,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三达已步入古稀。人上了年纪,毛病就多了起来。三达总感觉胃里不好受,吃不下饭去,就把这事告诉了在医院上班的堂妹。堂妹赶紧带他去医院检查,结果不容乐观。
堂妹和三婶商量着,这个结果不能告诉三达,就说他胃上长了个瘤,动个小手术就好了。医生说,手术风险大,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在堂妹的协调下,决定从省城大医院请专家过来做手术。经过几天的苦苦等待,终于熬到了做手术的日子。十几位医生、专家进了手术室,一家人提心吊胆地在门外等候。几个小时后,手术顺利完成,而且,很成功!
三个月后,三达奇迹般地好了起来,自己能慢慢下床走路了,饭量也明显增加了,脸色也比以前好看了,精神也好多了。
2019年10月,三达第二次提议来山东看我。为了满足他的心愿,家人决定冒险让三达再出一趟远门。于是,由我大哥、大嫂陪着三达、三婶来山东。
三达得知订好了火车票,高兴得不得了,下午五点多就进站等候,一直等到晚上九点半才上火车。第二天下午两点,终于来到了潍坊站。我在家事先把床上铺的、盖的全部换成新的,一切准备妥当,等候家人的到来。
公公、婆婆听说亲家要来,赶紧炖鸡、炸鱼忙活了一下午,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三达他们一行人来了之后,两家人欢欢喜喜地围坐在桌子旁,边吃边唠家常。在娘家人面前,婆婆直言不讳地说:“我这辈子没有闺女,就把儿媳妇当闺女待,你们请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俺那儿媳妇。你看他们结婚都那么多年了,过年时,我们还是在一块儿,从来不分你我。”大哥、大嫂看到我和婆婆关系和睦,脸上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