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潭的野鸭子

长潭的野鸭子

人往往就是这样,常到一个地方,熟悉了那里的一切,虽不能说那里就是自己的第二故乡,但在潜意识里仿佛早就已经心许了。于是,一旦有人提起,便会滔滔不绝起来,有时甚至还不容许别人知道得比自己多,总会显摆起“什么地方你知道吗?”“什么地方你去过吗?”等等的话语来,或许还会因此而争论一番,大有阿Q跟王胡比赛“咬虱子”那种心态和语气,生怕那些熟悉的地方很快就会被别人的语言占领了去似的。

长潭景区就是这么一个地方。景区离县城很近,开车十分钟左右便到了,景区内除坐船游潭以外,其他景点均是不收费的,所以每每有空闲,特别是周末,无论城里人还是乡下人都喜欢到那里去休闲散步、游览观赏。人们或倾听风吹木叶的声音,或观看青山绿水的画韵,或贪婪地呼吸着负氧离子……因为出行方便也因为景区的风光迷人更因为内心能够获得足够多的愉悦,景区成了寿乡人乃至外乡人经常亲近的“网红打卡点”,甚至迷醉于它为它作诗作画写文章摄影的“超级粉丝”也大有人在……

的确,长潭是一个观景、休闲的好去处,但它对于我是远不止于此的,长潭更是一个能让我安静思考和创作的好地方。是的,它以它丰富的素材和浪漫的诗意赐予我太多的灵感和思索,可以这样说,长潭是我的文学创作的“素材库”和“原动力”,这里的一切物象都能让我在视听里感受出文学和生命存在的触点与动情点,也能让我每一次的“光临”都有所收获甚至满载而归。

当然,今天也不例外。

季秋,周末,在梅县工作的大舅哥邀我们夫妇到长潭景区的一个朋友家做客,因为梅县到蕉岭有一段距离,我们便先动身。我们计划好开车到澳洲山庄,然后沿着蜿蜒潭边的山路散步。上车前,妻子郑重其事地跟我约法三章:决不能像往常一样,在路上看见或听到什么新奇的事物就突然停下来,站在那里像灵魂出窍一般,全然不顾别人的尴尬……

妻子是对的,现在想来,几乎每一次到长潭游玩,我好像都是带着目的去的,以至于总在行走间心不在焉,甚至可以说有点神不守舍。为了给妻子一次真诚的“补偿”,我爽快地答应了,路上还特意搜刮了一些藏在“箱角”的笑话让她快乐。虽然有好几次的确又有点“走神”,但终究被理智控制住了,我不敢再“言而无信”。直到经过一处水湾时,我的双脚突然被眼前鲜活的画面“钉”住了,像“中了邪”似的……

潭面上竟然有好几十只野鸭子!

突然想起现在已经是季秋了,迁来南方过冬的野鸭子们在享受着南国的温暖……它们并没有因为我们的到来而惊怕,仍旧自顾自快乐地在那里游泳、嬉戏。它们轻柔地在水面上徜徉,或沉入水中,或浮起潭面,或偶尔在水面上窜一道划痕,或扇起翅膀飞一个小段落。它们和和睦睦地相处,像一个特别大的家族,又像一群天真活泼的孩子,一起游戏、觅食,悠闲自在,无拘无束……

我转过头来准备告诉妻子心中的喜悦时,她却不见了,也许她又一次受不了这种失信的“背叛”,到林子里去呼吸她的“负氧离子”了。

来不及解释了,内心虽然有一些歉疚,但眼前的景色又紧紧地抓紧了我,索性找了块草地坐了下来,而且迫不及待地在手机上查起“野鸭子”的资料来。国学名师李山教授在《李山讲 〈诗经〉》一书中引经据典分析《诗经》第一篇《关雎》中的雎鸠不是鱼鹰而是野鸭子,虽然中学语文课本里一直都笼统地解释为“一种水鸟”,今天我倒是有点赞同李山教授的观点的,也许是眼前的景象左右着我的情绪的原因吧……古代传说这种水鸟永生相伴,在诗中代表男女双方相爱至死,永不分离。可见野鸭子不但在文学作品里出现得较早,还具有坚贞爱情的象征意义。更何况还有王勃的《滕王阁序》中“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千古佳句佐证。不过除此之外就查不到极值得挖掘的其他含义了,然而,我并不失望,因为我已经有了由野鸭子引出的思考了,更何况野鸭子们也没有责任承载太多……

我和野鸭子们就这样“友好”地相处着,它们玩它们的,我看我的,我想我的。忽然感悟到,如果每一个人共同生活在一个舒适、安全、平等的环境里,在一定的规矩约束的前提下,按自己的方式生活着,人和动物也以各自的方式生活着,就像现在,不受任何干扰地让生命与生命相互交流抑或用自己的方式与自己的生命交流,没有居高临下和仰人鼻息,没有指鹿为马和尔虞我诈,没有等级观念也没有职场规则,任何人都能获得足够的尊重和信任,任何事情都能合乎规则地得到公平公正对待,这样的生活环境和生存状态也应该算是最高境界的了。

思绪在宁静的环境里继续飞翔着——我总觉得社会环境影响着自然环境,影响着世间万物对自己的生活环境的认同和生存状态的满意程度。如果说,美丽的风景和旖旎的风光是大自然的赐予,那么人类与自然要达到高度和谐统一应该是关乎人类方面的因素会多一些吧!

记得很早就读过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开篇的第一段就出现“守株待击”这个生造词语,作者解释一番后,落脚点在猎人静静地等待伏击山鹬这种水鸟的情节上,我仿佛看见猎人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正盯着山鹬,随时准备着那致命的一击……

这样的场面我是有过经历的:傍晚,和堂叔带着猎枪到石窟河上打野鸭子,堂叔是当地有名的猎手。我们伏在河岸的草丛里,等待野鸭子完成觅食工作以后的慢慢归巢。这时的野鸭子是最没有警惕性的,一是“酒足饭饱”后,因为心情太好而导致“忘乎所以”,二是紧绷了一天“防弹防捕”的紧张情绪刚刚开始松弛下来。当然现在是不能猎捕这些保护动物的了,但在那个年代,为生存计,几只野鸭子可能就是一家人一天的口粮。这样物资匮乏的社会大环境下怎么可能饿着肚皮去大谈“保护”,大谈“意识”呢?物质文明可是精神文明发展的基础啊。也许我们只能用“不得已而为之”来解释那段历史,那种有悖于人类善良的行为,甚至因此而产生的不那么好的思想。

再回到野鸭子身上,试想,一天到晚都要时时刻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都要在惊恐异常或非常压抑的环境和心境中过日子,情何以堪,并且它们还是特别“敏感”的小精灵。倘若如此,何来今天这潭面上野鸭子的悠闲自在,又何来我这个“闲人”与野鸭子的相安无事和无忧无虑呢。不用说,我又联想到了现实中的人生。

我看过有关电影《八佰》中白马象征意义的诠释:白马首先是一种“活着”的存在,在抗日战争那样的大背景下,安排一匹白马的出现,给了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人们“生”的希望。当看到白马的时候,人们还能观照自己,一种“生”的动力油然而起。白马奔驰在炮火当中,更让人激情满怀,所有的目光都盯在奔腾的白光当中,它是顽强生命力的象征,是人们活着的希望。当然在我的情感观照中,它还象征着纯洁,象征着英勇无畏,象征着正义的化身……

我突发奇想,如果,我说如果,电影画面的苏州河上放几只悠闲或惊恐的野鸭子,反衬或正衬子弹横飞、硝烟弥漫的战争场面,会是怎样的效果。我不知道,战争年代野鸭子的悠闲和清静是否存在过。又或者让野鸭子来一点爱情的意义,哪怕牵引出一封情书一段情话……如果加上这样的细节,电影的主题和艺术应该可以增色不少……

我为野鸭子鸣不平!也为长潭的野鸭子……

野鸭子们在水面漫无目的地游着,我在岸边漫无边际地想着……静静的背景里,一幅素雅的长卷在水面摊开,野鸭几只,芦苇若干,红枫倒影,风拂微澜……有一个人坐在水边,胡思乱想……

甚至,在水面上自由地平躺着

像野鸭子,不管风和阳光

不管声音嘈杂波浪大小目光异样

不管,昨日的忧烦明日的茫然

心和水托着今天

身体悬空

与自然保持平衡

而后,像一个睡中之人

随梦的涟漪

起伏徜徉

虽然,“终究”这个词终将它们和我们引向人生的最终,它们的归宿也和人类一样,但它们曾经在这宁静的环境里,不受任何俗事的羁绊,不受浮躁的氛围影响,以它们的方式快快乐乐地、自由自在地生活过,享受过生命中的诗意与纯净,如此,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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