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且细听花草呢喃

序 且细听花草呢喃

聂鑫森

提起明、清两朝的文学成就,当属小说的波澜发展。殊不知明、清小品,也是精美散文的另一称谓,其发展更是姹紫嫣红、仪态万千,其影响一直延续到当下,步其后尘者多矣。

何谓“小品”?古人在翻译来自印度的佛经时,将详译或全译的大著长篇称为“大品”,节译或原本短小的经文称为“小品”。第一本以“小品”命名的精短散文集是《苏长公小品》,为明万历年间编选、出版的苏东坡游记、题跋、抒情散文的集子。此后,明、清文人把表现日常生活情趣、抒写性灵的散文短制汇聚成集,以“小品”命之,如《皇明十六家小品》《涌幢小品》等等。

学者陈士彪在“明清闲情小品”丛书之一《花鸟虫鱼》的前言中说:“明清闲情小品,是一片足以让人流连忘返、赏玩不尽的幽谷芳林,而其中最能表现明清文人精神世界和美学理想的,恐怕莫过于有关‘花鸟虫鱼’的部分了。”他还说,“大自然中和人最为贴近、最与人相融相乐的,却无过于花鸟虫鱼了。……在赏花听鸟、玩虫观鱼之中体会到了生命的闲适和精神的超越。”

在现当代老一辈作家中,写此类闲情小品且得到广大读者赞誉的,同时也是我最喜欢的作家有两位,一位是周瘦鹃,一位是汪曾祺。周瘦鹃不但是名作家,亦是颇有造诣的园艺家、盆景家,他栽花侍草,心志高逸,曾出版《花前琐记》《花前续记》《花前新记》《花花草草》等小品专集。汪曾祺的散文中,谈吃谈戏谈山水谈花花草草的篇目也很多,他的《果园杂记》《葡萄月令》《人间草木》《紫薇》等,都是脍炙人口的好作品。

在中青年作家中,喜欢写花草虫鱼的越来越多。其原由之一是改革开放带来了生活的富足与幸福,登山涉水、赏花看树、吟风弄月成了工作之余的精神享受;之二是读书之风日渐炽烈,造就审美情感和价值取向的纯正,他们有才情,也有能量来寄情山水、庭园、花树、果蔬并行之以文,而且各有各的风姿韵致。

女作家姜满珍就是此中的一位,近日她编就小品集《花语草韵》,嘱我写序,前面的话便是开篇。

《花语草韵》共分四辑:写庭院的“小园香径”,写树木的“枝繁叶茂”,写瓜果的“瓜果飘香”,写花草的“花团锦簇”。

读完全书,我感觉到的是她对树木、瓜果、花草,以及由这些植物装点的庭院,源于血脉骨气的挚爱,绝不是一时兴起偶尔为之,更不是佯装风雅聊作点缀。正如《痴迷植物》中所披露的心迹:“我从小生活在农村,耳濡目染父母亲与哥哥嫂嫂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为植物(稻谷、蔬菜等)的成果而劳累;看到父亲卖菜空箕而归的那份喜悦;看到妈妈割芦苇扎扫帚不小心被荆棘刺得伤痕累累;看到哥哥卖木材赚到钱的兴奋;看到嫂子割稻谷、扯秧、插田动作之迅速……这些都让我对植物心存感激之情。”这种不改的初衷,造就了她对生活的无怨无悔,即便离开乡村进了城,成为国家机关的工作人员,依旧眷恋那块生养她的土地,眷恋如同知已的各种植物,不但倾心相待,随时随地品之赏之,而且亲操锄耙,在自家庭院种之侍之,呵护有加。“每天起来,看着自己插植的‘小生灵’长出一个新芽、亮出一片新叶、冒出一颗花苞、绽放第一朵花儿,那种欣喜,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种花种草的那些事儿》)

她写树、花、果、蔬(包括野菜),如写朝夕相处的佳侣良朋,体察细腻,故其声、形、色、香之美无不传神。同时,熟谙其性其质,也使她得到心灵的感应,受到熏陶与启迪。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办公室的牵牛花,在我疲倦时,望着它,瞬间神清气爽;在我心绪不佳时,再看看它,便感恩知足。”(《办公室的牵牛花》)

“它耐旱亦耐涝,生存能力强,农田、路旁、旱地、菜地都有它们顽强的身影。它们可以扦插、种子培植。如果你有雅兴,也可以将其移栽在家里,放在有阳光照射的地方作为盆景欣赏。它的淡雅、清香和俊秀,定将激发你淡泊名利、宁静致远的情怀。”(《青青马齿苋》)

“在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一朵花,一棵草,一株树,就足以宣告春光的莅临,就足以抵达心灵的深处,就足以阐释人生的美好。”(《我家的柚子树》)

清人张潮在《幽梦影》中说:“梅令人高,兰令人幽,菊令人野,莲令人淡,春海棠令人艳,牡丹令人豪,蕉与竹令人韵,秋海棠令人媚,松令人逸,桐令人清,柳令人感。”其说的是花草树木对人的立志、抒情以及审美作用。反过来说,人的纯朴、自然的高怀雅趣,亦赋予它们别有的姿仪、性灵。这两者之间的微妙关系正如李白诗云:“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

这些年来,姜满珍读书很勤奋,文中随处可见其文学功力,文史掌故、植物知识、诗词堂奥,随手拈来,点缀于文中,这使得文脉厚重而流畅,趣味盎然。

让我们亲近大自然,与树木花草结缘,使生活环境流光溢彩,令精神境域莺飞草长、杂花生树!

这大概是此书中花言草语的殷殷意旨!

是为序。

(聂鑫森,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文史研究馆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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