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强强今年八岁了，他和其他孩子一样好动好玩，其玩心之重，比其他孩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强强和孩子们在一起玩得特别认真，也特别专心。有时候竟玩得不知归家，害得母亲四处寻找，大声呼叫，才能把他找着。强强就是一个人独自玩耍时，也是那么执着，那么痴心。他或在菜花丛里捉蜜蜂；或在树根下挖知了；或蹲在地上几小时不动，专心致志地观看蚂蚁搬家运物；或是像猴一样，爬到桑树上采摘桑果。他的嘴染紫了，手抹黑了，就连圆圆的小脸蛋上，也抓出了一道道紫色的指纹，活像一只老猫一样，蹲在桑树上，布防捕捉鸟虫似的，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寻找熟透了的桑果，看了令人捧腹大笑。

强强常常玩得忘了回家吃饭。等到母亲千呼万唤，好不容易把他找回来，逼着他看着他吃完饭，只要母亲眼睛一眨，不提防他又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出去玩去了。母亲再怎么喊叫呼唤，他都不答应不理睬，任凭你怎么探访寻觅，也不见他的踪影，母亲无可奈何，只得由他去疯去玩了。

近日来，母亲不找强强，也不四处喊叫呼唤强强了，强强反而不出门玩了。人们都觉得很蹊跷，也感到有点奇怪。其实，强强是没有心思去玩了。因为母亲生病了，他还能离开和他朝夕相处的母亲去疯去玩吗？他要陪着母亲说说话，不让母亲寂寞孤独，抑郁苦闷。他要照顾生病的母亲。母亲要喝水，他去倒了端来给母亲喝；母亲腰酸腿痛，他就给母亲捶腰擂腿。母亲看着这么听话懂事的儿子，打心里高兴喜欢。

母亲一会儿摸摸儿子的红扑扑的圆脸蛋；一会儿又紧紧抓住儿子的一双肉滚滚的小手，倍加疼爱地看着儿子。强强是个多么可亲可爱的孩子。谁说这孩子命硬，母子相克呢？这简直是嚼舌头根子，胡说八道。谁能保住自己一生一世不生灾害病呢?

早几天，村里走了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大爷。母亲曾经带着强强在逝去的老大爷的灵前作了揖，叩了头，讨要了一顶白纱布孝帽。说是戴着孝帽给逝者作揖叩头，就可以冲喜、消灾、避祸。这是因为母亲听了巫婆的一番鬼话后，极不放心才这么做的。

那天，母亲看见强强在门外玩得憨得满头满脸大汗，就一把拽住他，替他脱了件外套，又替儿子强强擦拭满头满脸的汗水。这时，一个陌生的女人笑嘻嘻地走到母亲面前，神秘兮兮地看看强强的脸，又瞅瞅母亲的脸，显出一脸惊异诡秘的神情，阴阳怪气地说，孩子和母亲两人的眉宇间都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气和邪气。母亲听了不以为然地笑笑，没有作声。那个女人见母亲不相信，先是说你们不要把别人的“好心肠当作驴肝肺”，继而又摆出一副十分严肃认真的面孔叮嘱母亲，要母亲一定要重视要注意，不能马虎大意，不能当儿戏，否则会后悔莫及的。那个女人为了让母亲坚信无疑，从包里拿出一张黄色草纸和一瓶看似无色的水，说是要测试给母亲看。母亲想，你这样就能看出一个人有没有灾祸啦？母亲倒要看看这个女人玩什么鬼把戏，搞什么鬼名堂？那个女人自我介绍吹嘘说，她是一位有名的巫医，在当方已经替很多人驱了邪，消了灾，避了祸。巫医要母亲看清楚，她手里拿的是一张草纸和一瓶清水。然后她让母亲把两只手伸出来，将瓶里的水涂在母亲的手指上，再将母亲的手在草纸上按了一下。巫医拿着草纸迎着阳光一照，草纸上立刻显出十条血红的指印。巫医故意伸了伸舌头，显出一脸的惊慌失措的样子，告诉母亲，说什么你们母子将有血光之灾，凶难临头了。母亲虽是个大家闺秀，可她长期生活在一个穷苦农民的家里，已经铸炼成一个典型的农家妇女。她哪里能识别巫医的魔法骗术？她眼见这种情况，竟也惊慌惧怕得脸色煞白，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半会儿说不出话来。等到母亲缓过气来，回过神来，女巫又煞有介事地假惺惺地安慰母亲。巫医要母亲不要着急，不要惊慌，只要破点财就能驱邪、消灾、避祸了。母亲家里一贫如洗，哪来的财呢？母亲心里虽然着急，但她也无可奈何，只得举目望天，默求上苍保佑。

这时女巫突然哈气连天，像大烟鬼一样，萎靡不振，喉管里发出“咕咕”的声响。母亲看见女巫脸色蜡黄，眼睛微闭，闪着微弱的像夜晚的鬼火一样的蓝光，嘴里不断地哺气，形骸怪异，神情诡秘，令人惶怵不宁。继而，女巫又突然从喉管里逼出隐隐约约，含含糊糊，语意不清的话语，说她是某某大山里的大仙菩萨，是奉命来普度众生的。她要母亲破财共香，潜心修炼就能消灾避祸。女巫的那种怪怪的声音，那种怪异的形态，那种语意不清的言辞，令人毛骨悚然。母亲抖抖颤颤，栖栖惶惶走进卧室。母亲想，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唯一值钱的，就是她做姑娘时戴的银手镯。那年婆母死得很惨，她拿了一只兑了些钱，买了一口像样的棺木收敛安葬了婆母。眼下她毫无办法，母亲为了她对大仙菩萨的笃信虔诚，就毫不迟疑地拿出剩下的这只银手镯，恭恭敬敬地交给了那个女巫，说是买些香烛敬奉大仙菩萨，求吁神灵保佑她一家人平安无事。

女巫接了银手镯，暗笑着随母亲进了屋。女巫让母亲舀来一碗清水，她从黄色香包里拿出一炷香和一张黄表纸。女巫点燃了香，一只手拿着举过头顶，嘴里念念有词，在堂屋里顺转三圈，倒转三圈，然后把燃香靠在门槛上，对着香火作了三个揖，再将手一挥说：“去也！”接着女巫用嘴含了一口清水，将黄色表纸点燃，待到黄表纸燃尽时，立刻把纸灰抛向空中，凝神屏气，将嘴里的清水喷射出去，一股水雾裹着纸灰飘落下来，又叫了一声：“去也！”最后，女巫神神秘秘地交代母亲，村里老了人，带着儿子到逝者的灵前叩头作揖，讨顶孝帽戴戴，就可以驱邪、消灾、避祸了。

自此以后，母亲总是疑疑惑惑。她觉得这事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她已经破了财驱了邪，带着儿子强强讨了孝帽磕了头，消了灾，避了祸。这样能不能驱邪，能不能消灾、能不能避祸？母亲还是将信将疑，心里总感到不踏实。多日下来，她吃不香，睡不好。母亲心烦意乱，郁郁不乐，担惊受怕，终于体力不支，躺下了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