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极之光

元极之光
——气功大师张志祥的故事

第一章 从迷信到迷信

元极音乐薄雾似地飘过礼堂。礼堂里一片肃静,上千名来自四面八方的学员,两眼微眯,双手合抱,恍恍惚惚,作好了接功的准备。

气功大师出现了。不过四十几岁的模样,白净而又端祥;一身深灰色西装,配着一条真丝金利来领带;步履轻盈而又富有节奏,脚下仿佛踏着几团云絮。

他在主席台中间停住,两束清朗的目光扫过全场,随即举手投足作起云手。左云一下,右云一下,正中云一下,交替反复大约一两分钟的样子,礼堂一角如同轻风摇动秋叶,传来几声低暗的呻吟和抖动。那呻吟和抖动电波般急速地传播着、扩展着,变成了几个角落,变成了所有角落,变成了哭叫呼号,变成了手舞足蹈跺脚顿足。气功大师仿佛全然没有看到眼前的情形,悠悠雅雅又云过几手,退到一边作起壁上观。礼堂里骤然掀起的波涛依然汹涌,有人引吭高歌,有人跌滚爬摸,有人痛不忍生,有人豪笑如痴。……

这真是难以相信的情景!如果不是身临其境耳闻目睹,如果不是绝对相信自己精神正常感觉良好,如果不是……“元极功大师张志祥要来济南办面授班,你赶快报名去吧!”

几月前,一位朋友最初向我提起这个陌生的功法和名字时,我全然是一笑置之的态度:

“是吗?能治好我的病我就去!”

因为谁也说不清楚的原因,近年来我一直遭受着病魔的蹂躏。上至宫廷御医嫡传弟子、协和医院专家教授,下至乡间偏方巫术求过不知多少,气功也练过几式,但至今秋山如故,病痛依然,朋友是知道的。

“这你就不清楚了,元极功治病绝得很,我爱人几年出不了门,参加过一期面授班现在四处跑!”

我哑然失笑:“气功能治病我相信,但说得这么神谁能相信哪?”

“你呀!你说的全是废话!”朋友不客气地瞪圆两眼,“人家原本就神,我偏要说成不神让你相信才行?老实跟你说,治病还是小菜一碟,面授班要传秘诀,要贯顶、开天目,很多人都能勾通宇宙信息,显示特异功能!”

秘诀?贯顶、开天目?勾通宇宙信息?

我笑笑说:“老兄,你说的这些跟迷信有什么区别?你不该是鬼魂附身了吧?”

“你这人,榆木疙瘩一个!”朋友苦笑着离去,离去同时又丢过一句话:“信不信由你。不过我劝你,就当看光景,最好还是去参加一次!”

争执如风飘散,无形中“元极功”和“张志祥”的名字,在我脑层里留下了一道印记。及至面授班开学,我的病有增无减,病急乱投医,我便真的抱着看看光景和有枣没枣打一竿的态度,跑到班上来了。不仅我来,还把邻居家十二岁的姑娘荣荣也带来了——荣荣天真可爱,只是小时候一场恶病使她又聋又哑外加腿部麻痹,实在令人不胜同情惋惜!

天知道,这一场光景、这一竿打下的枣,竟会是如此神奇,如此令人惊诧和难以理喻!

带过两场功,第二天就有人登台朝气功大师鞠躬磕头。那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学教师,他拿出几张医院的化验报告说,前天他的糖尿病是四个加号,昨天晚上便成了一个!

骗人!这肯定是事先串通好来作假广告的!君不见,如今“全国第一”、“誉满全球”比比皆是,倘若件件属实,中国早应当是当今世界最最发达的国度了。

一个下场,又一个接着登台。这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同志,好像是为了避免遭人怀疑,她开口先自报家门:济南市市立医院内科大夫周宝莹。气功大师带功后,她腰上的一个肿瘤突然间骨骨碌碌地滚到脚上,在小脚趾旁结成两个水泡;泡破病除,治疗多年没能抬起的腰竟然倏忽间挺直起来了。为了加以证明和强调,她当场作了几个难度颇高的伸展动作。

全场掌声雷动。那是好多年没有听过的那种“海涛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以此为开端,掌声时起时落,不绝于耳。对于众多的磕头作揖、称颂拜谢,气功大师倒也平淡,每每只是谦和地摆摆手或笑笑,照样讲自己的课带自己的功。

我心下不免诧异,但却依然不以为然:我还没有感觉,荣荣还没有感觉呢。

“你别急,”朋友看出我的寡淡,莫测高深地笑笑说:“好戏还在后头呢!”

好戏终于开场。学员每三十人为一伍,登上主席台站好。病残者则由家人或用轮椅、或用担架集中到主席台前一字排开。气功大师在学员代表的监督下,逐一走到每位学员面前贯顶、开天目。他双手运气,五指伸展,由百会而上丹田、玉枕关,而膻宫、夹脊关,而中丹田、命门;手法娴熟,动作简捷而又明了,每个学员不过三十几秒钟的样子。奇迹在瞬息之间发生了:气功大师从荣荣的轮椅旁离去时,我用两手在她耳边轻轻拍了两下,荣荣竟然听到了声音;又拍两下,荣荣伸出了两个手指。

“快叫妈妈,荣荣!”我强压欣喜。

“叫妈妈!”陪同来的荣荣的妈妈已是泪流满面,“妈、妈!叫哇!叫哇!”

荣荣惊喜地注视着、倾听着。“呣——呣!”终于叫出了笨拙呆直的一声。

这是世间最美妙的声音!这是世间最动人的歌唱!荣荣,一个来到人间十二年、伴随着痛苦十二年的姑娘,发出了有生来第一声幸福的呼唤!

“荣荣,站起来!站起来!”我容不得他们母子流泻感情,急忙把荣荣从轮椅上扶下来。荣荣的母亲明白了我的用意,急忙扶住了荣荣的一只胳膊。

“荣荣,不要怕,向前走!”我鼓励说。

“荣荣,不要怕,向前走!”荣荣的母亲鼓励说。

荣荣新奇的目光带着几分惶然地从我的脸上掠过,忽然变得坚定起来,抬步向前,一步、两步、三步……走去。

这是世间最高雅的舞步!这是世间最精彩的跳跃!荣荣,一个来到人间十二年、伴随着绝望十二年的姑娘,开启了人生第一个希望的航程!

泪水像破堤的江河,荣荣和母亲被淹没了。我极力想作出轻松些的样子,但感情的激流还是把我裹卷而去。

荣荣,这是我亲眼看着长起来的姑娘,这是我多年为之欢乐也为之叹息过的姑娘!荣荣会讲话了!荣荣会走路了!荣荣头上升起了一轮希望的太阳!作为叔叔,我分明觉出了那轮太阳的温暖和辉煌!

“荣荣,快谢谢张老师!快给张老师磕头!”荣荣母亲喊着。

荣荣走来了,她站到轮椅旁,举起拐杖狠命地朝轮椅上砸着——那轮椅原是她痛苦的象征啊!砸过好一会儿,才一步一步朝气功大师走去。她扑进气功大师怀抱中了……

五个小时贯顶结束,当场说话的聋哑人不下十几个!当场站起的瘫痪病人不下十几个!

如果不是身临其境耳闻目睹,如果不是绝对相信自己精神正常感觉良好,如果不是……

无论有多少疑惑、迷惘、猜测、非难,奇迹是确凿无疑的。这也许是当今世界绝无仅有的奇迹。但毕竟是发生了,的的确确发生了,而且绝非仅仅发生过一次!既然如此,我们有什么理由不予以正视和肯定呢?一个真正的唯物主义者,必须勇于承认哪怕是最残酷的客观存在。在唯物主义的殿堂上,只有客观存在才是神圣和至高无上的。

我决心要拜会这位神奇人物。

那是一家并不怎么出名的招待所的高级房间,气功大师从长条沙发旁站起,拉住了我的手。咫尺之间,明眸皓齿,他全身都仿佛喷放着一种特有的光彩。

我拿出一本旧作赠送给他。他高兴地告诉说,这本书他是早就看过了的。我告诉他,贯顶之后,我全身突然起了一层荨麻疹,荨麻疹消失后病情已明显减缓,这是多年来绝无仅有的情形。他闭起眼睛,用天目在我身上瞄过一线说:“你的病由风湿而起,病气进到骨髓里了。要治只能学气功。”他起身从里间屋拿出一只精致的小瓶,从中倒出几粒丹药说:这是元极秘药,过去一粒卖到八块大洋,现在价钱就更不好说了;来山东这还是第一次露面,吃下对练功和治病都会有很大好处。

金丹入肚,头清目朗,但未及道谢,一位女同志推门入来,说接气功大师去吃饭的车到了。我起身告辞,气功大师却邀我同行,说是让我去见识一位很有些名声的人物。

那的确是一位颇有名声的人物:著名爱国将领冯玉祥的儿子、大连海军舰艇学院院长冯洪达将军。冯洪达是年五十九岁,粗眉大眼、魁梧剽悍,颇有乃父遗风。两年前他突患恶疾,八方求医不见好转。一月前,得知气功大师在大连办班引起轰动后,他从疗养院找到沈阳,在沈阳参加过一次学习,又专程跟随气功大师来到济南。两次学习大见成效,一度绝望的将军夫妇又荡起了满面春风。

便宴总也少不了酒,气功大师是喜欢喝几盅酒的。我对酒却是讳忌如深,主人几次劝饮都只能以汽水代之了事。

“喝嘛,喝嘛!这酒是醉不了人的!”气功大师有些看不下去,说。

朋友趁机发难:“老兄,这一杯你不喝下去,上对不起冯将军、张老师,下对不起咱们这些捧场的弟兄们!”

众目睽睽,却之不恭,我只得勉为其难地举起杯子;杯子送到唇边,朋友突然一个小动作,满满一杯酒生生被倒进喉咙中了。

那是山西杏花村所产六十度汾酒。这一杯是足以把我灌个天旋地转大醉如痴的。然而不知为什么,这一杯吞下,我竟然并未觉出什么异常,品品咂咂,似乎口中连酒味也没有一点。奇怪!往常听说如今假酒颇多,难道堂堂国营宾馆、堂堂冯将军设宴也会……

众人却只是一片哄笑。

“吃菜吃菜!”气功大师举箸入口,说,“哟,这菜怎么连盐也没加嘛!”

我说:“不对吧,刚才我还吃过。”

气功大师说:“你再吃嘛。”

再吃果然,好好的一盘麻辣豆腐,变成一盘不辣也没有半分咸味的清水煮豆腐。这真是怪得蹊跷!我又搛起一块,依然如是,不觉大为茫然。

众人又是一片哄笑。“你呀!”朋友说,“张老师用天耳能听到宇宙外层的声音,张老师发功能使激光落点偏离,这点小插曲算得了什么!”

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但我越发愕然:“照你这么说,这不成神话了吗?”

“说神话也未尝不可。过去我们总以为神话纯粹是编出来的,其实很多都有根据。张老师手掌、胸前有两面元光镜,可以任意把已知和未知的种种奇观展示出来,那才是真正了不起的宝贝呢!”

“你不要光听他讲那些具体情节。”气功大师朝我笑笑说,“元极功首先是一门科学,一门尚未被人认识和开发的人体科学。我的任务就是要继承弘扬这门科学,让她为整个人类造福!”

他的话简约而又朴实,但我分明看到了一颗执著的灵魂。

“老兄,你可不能也搞迷信那一套哇!”朋友戏谑说。

“这算让你说对了。”我以同样的口吻回道,“对元极功和张先生,我非但信服,还真迷上了呢!”

这也是迷信?如果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第二章 黃金买道

夜幕刚刚隐藏起院外那棵小榕树的身影,张志祥便连同肩上那个小包裹一起,消失到小柳树外的夜色中了。

“你已经十三四岁了,应该出去经经师了。”

半月前母亲对他说。母亲是元极功法的传人。元极功法发源于金元时期的太一道,本为宫廷秘宝,后来流传民间,经元极祖师更新革面自成一体。还在张志祥躁动于母腹中时,便开始接受元极功法的浸染。小时候母亲夜夜织布,张志祥夜夜陪在一边练功;母亲每每织到夜阑更深,张志祥也每每练到夜阑更深。不知是由于张志祥的聪慧灵透还是由于张家一脉只留下一根男苗,母亲对少年的张志祥便寄予了无限的期望。“师承一宗,融汇百家”,是她经常的教导。张志祥五岁那年,她就让他拜了邻村一位童和尚为师,学习武功和佛学常识。如今张志祥粗通人事,她认定是该深入造就的时候了。

鄂东山乡的早春之夜清冷萧瑟,从长江那边吹来的阵风不时灌进领口衣袖,潮润润的,与汗水一起爬上张志祥的额头。从张师村到舅爹家不过八九里路的样子,张志祥紧赶快跑,并没有用多一会儿时间。

舅爹是闻名一方的阴阳先生,选定他当张志祥成人后的第一位师傅,母亲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张志祥不敢怠慢,进院,缓平了气喘,抹净了汗水,又整好了衣帽,这才小心地敲开了舅爹的门。

舅爹是母亲的舅舅,八十多岁高龄,头发胡须稀疏花白。他听张志祥讲明来意,一言不发只是瞪着两眼看对面的墙壁。张志祥认为那是要他行拜师礼的意思,趋步向前,三揖九叩,极尽恭敬。可头磕过,恭敬表过,舅爹依然端坐不语,张志祥有些茫然了。

“舅爹,我妈说让我好好听你的话,好好跟你学本事……”

“不懂规矩!”舅爹一拍几案,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你不懂,你妈也不懂吗?回去!跟你妈说,我收的徒弟,不是收的外甥孙儿!”

张志祥好不惊愕:往常舅爹总是把自己看成掌上明珠的呀!他不知道自己忘了哪条规矩,做错了什么事儿。望着拂袖进到里屋的舅爹和呯然一声关紧的屋门,只得满腹狐疑,默默而退。

母亲听过儿子陈述,长叹一声说:“你舅爹这是跟你要金子的!”

“金子?”张志祥好不惊讶。

“是金子。黄金买道是祖辈传下的规矩。我原先只当是亲戚,哪想……”

张志祥愣了:“那我还怎么拜师傅啊?”

黄金买道的规矩他第一次听说,更重要的是,家中生活多年艰辛,数九寒天,母亲曾带着自己和姐姐,赤着两脚到湖里拣过藕带充饥,冻得两条腿汗毛孔里向外渗血;而至今母亲也还要把洗碗水里的剩饭捞起吃进肚里充饥。金子,黄金,那是想也没处想的呀!

张志祥落下了一串委屈的泪水。

对于学习功法,张志祥原本可有可无。小时候母亲逼着练习不得不练。随着年龄增长、功法增长,才觉出功法的威力和宝贵。尤其读过几年书后,他看了很多历史传奇小说,对那里面的英雄佩服得要死。可当英雄是需要本领的。少年的张志祥是把拜师学艺看得天高地重。

母亲不安慰也不劝说,起身来,从抽屉里找出一把钥匙打开柜子,从柜子里拿出一把钥匙打开橱子,从橱子里又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一个精致的小箱,从小箱拿出一只金光灿灿的镯子——那是母亲多年珍藏的唯一一件金首饰。

她断然地把金镯子塞到儿子手里,说:

“志祥,你再去!告诉你师傅,只要学得真本事回来要什么都给!”

几多感奋,几多沉重,张志祥又回到舅爹家。这一次舅爹接受过拜师大礼之后,立即拄着拐,一瘸一扭,带着张志祥去了野外;察天象,考古坟,踏山河脉向,观阴阳幻变。面授之外还有“作业”:观察龟蛇的生活习性和四个不同方向的感应特性。张志祥苦思冥想,几度观察几度揣摩,“作业”终于有了结果:龟之所以长寿,是因为一年四季一日四时跟随日月运转,充分吸收日月精华;蛇之所以不老,是因为冬眠春行,动静互补,精血丰裕;南北为极,磁性大,适于极化不适于练功;东西为阴阳,升降往复不绝如斯,协调效果好,练功最为适宜。而在得出这些结果的同时,张志祥悟出了更深、更加普遍的道理:天地人原是一体,适之为造化,逆之为祸殃;要想做“英雄”,要想学到真正高明的功法,必须明彻、顺应天地运行的机理规律,否则便会一事无成。

带着这样的答案走进舅爹家,舅爹苍老的胡须里流泻出一串只有年轻人才有的笑波。


学过阴阳地理要学医。张志祥学的是佛道医学,舅爹为他介绍了一位新师傅——徐道长。

落木萧萧,山枯石黄,一个秋日的黄昏,张志祥按照舅爹的指点,找到一座深山古庙。

那时世界已进入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那场“摧枯拉朽”的“革命风暴”,使原本由于多年失修而残缺凋敝的古庙,越发千疮百孔不堪入目。在古庙仅存的一间稍微完整的殿室里,张志祥见到了徐道长。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孔,摇曳不定的夕照山影把那面孔涂上了一层严峻的枯黄色。

他听过张志祥的话,许久抬起头来,几分惊异几分审疑地把张志祥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问:“你是说,你想跟我学医道?”

张志祥回答:“是。”

“外面洋医生有的是,你为什么偏来找我?”

“洋医生才不会教我。还有,我妈说,佛道里的医学很了不得。……”

“你年纪轻轻,就不怕我这牛鬼蛇神连累了你?”

“不怕。”

“真个不怕?”

“真个不怕!”

徐道长脸上露出难得的一丝灿烂。张志祥却惶然地跪到地上,把随身带来的仅有的一袋大米送到徐道长面前。——母亲再也没有金首饰可拿了,他担心的是徐道长不肯收留他这个徒弟。

“师傅,我家实在是没有金子了。等我以后有了,一定……”张志祥言辞耿耿,恨不得赌咒铭誓。

“好说好说!”徐道长朗声笑起来:“你只知道黄金买道一条规矩,可不知还有‘千两黄金不卖道,十字街头送缘人’的古训。心诚贵似金,你这徒弟我收下啦!”

徐道长授课了,他的第一课是把张志祥领进山后一个秘密山洞。山洞座落在峭岩下,洞前荆棘遮蔽,终年不见阳光,洞内危石参错,漆黑阴森。徐道长点起一支火把,带着张志祥穿过长长的洞道,来到一个宽敞平整的石台前。

火把照耀,石台上屹立着一个完整的人体骨架。

徐道长让张志祥围着人体骨架看过几圈,突然举起手杖,“呯呯”几声,把骨架打了个七零八落。

张志祥大为惶然:“师傅……”

徐道长并不理睬,指指平台说:“要学医道,先从这儿开始。三天之内,你把骨架照原样子给我装起来。注意,不要错了地方。”

徐道长说完离去,山洞里只留下了张志祥和一堆枯骨、几只火把。

洞内冷风嗖嗖,滴水声声,出出进进的鼠类蝙蝠,不时弄出骇人的声响;洞外山林呼啸,野兽嘶咬嚎叫之声不绝于耳。开始张志祥心惊肉跳,恨不能抱头捂面逃窜而去。可想到当英雄和学本领,他只好硬着头皮坚持下来。渴了,喝几口岩缝滴水;饿了,啃几口又硬又冷的干粮;困了,打几个盹儿或者做一会儿静功;三天三夜,竭精殚力,张志祥把一堆散乱的枯骨,又复原成一尊完整的人体骨架。

他兴冲冲地跑回古庙向徐道长报告。徐道长微眯着眼点了点头,却告诉说,张志祥把骨架上两块肩骨的位置摆颠倒了。

这怎么可能呢?可张志祥且惊且疑跑回山洞仔细一看,果然如此。他立刻把骨架推倒,再次组合起来;边组合边对照,直到把人身上三百六十五块骨节的每一细微区别,都纹丝不差地印进到脑子里为止。


为了广采博取开发先天丰富后天,张志祥拜过很多师。他跟鲁道人学来一套独特的推拿手法,无论多么严重的内伤一推便见奇效;他从武汉一位医师那儿,学到一手治疗跌打损伤的绝招儿;为了求得治疗骨结核的秘方,他曾多次徒步二百多里,往返于洪安一个偏僻山村。

拜师求教增长了张志祥的知识才干,然而也使他吃尽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苦涩。那是一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论出身,张志祥属于“黑五类”;论本人表现,张志祥是“封建迷信”的“追随者”和“牺牲品”。加之当时农村实行的是高度集体化的劳动方式,张志祥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稍有异常或不轨就会招来责难和打击。这使得张志祥只能把自己深深地隐藏起来,白天上工下地,作出副老老实实浑浑噩噩的样子,晚上和节假日、雨雪天,悄悄外出。天黑走清晨归,雨雪天走晴朗天归,放假走上工归,一连多少年张志祥都是这样度过的。这对于一个只有十几岁、稚气未消的少年说来,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张志祥自小好强耿直,一班小友在一起,有哪个欺负了哪个,他必出来主持正义。这就免不了动手动脚,有时他把人家打得鼻青脸肿,有时人家把他打得鼻青脸肿。但一班小友们在一起的乐趣是数不尽的,捉迷藏、摘野果子、追逐野兔、下河摸鱼……逢年过节那种欢腾劲儿就更不要提了。但自从寻师拜师以来这些都被取消了,张志祥心中的滋味实在是难以用言语表达的。

一连三个春节没有放过鞭炮,没有同小友们一起尽情尽欢,第四个春节到来时,预定又要去拜会一位高僧——普善禅师。原来说好的事儿,临行时张志祥忽然大哭着不肯去了。

母亲不明内里,问:“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张志祥说:“我想放鞭炮,我想在家过节!”

母亲打了一个愣儿,明白了儿子心里想的什么。说:“普善禅师在等着你哪!过了年你还得修大寨田去,师傅还怎么拜得成啊?”

张志祥什么都明白,但他还是呜呜地哭,越哭越伤感悲切。

“志祥,”母亲为儿子擦着泪水,同时柔声鼓动说:“你不是立志将来要干一番大事业吗?干大事业没有点狠心恒心可不行啊!”

见儿子泪水犹自如江河流淌,她只得找来一串鞭炮点起一支香火,说:“好孩子,来,娘看着你先把这串鞭炮放了!”

张志祥止住哭,望望母亲满是慈祥和期待的面容,突然把泪水一抹,提起小包袱,登登登,一阵小跑消失到雪雾迷漫的除夕之夜中了。

雪雾带着无限的柔情飘落大地,远处间或传来一阵鞭炮或锣鼓的声响,除夕之夜带着多少人间的甜蜜和欢乐走进千家万户。张志祥一夜跋涉,当大年初一到来,天上风停雪止,太阳把最初的几缕霞晖洒到银装素裹的世间时,张志祥准时赶到了与普善禅师约会的地点。

普善禅师是一位流落高僧,他功法深厚,一只拐杖轻轻一按便可穿透地层墙壁。他轻易不收弟子,非十分中意的人不传功法;对看重的弟子传授功法也多是用拐杖一点、用手掌一拍,不讲陈俗礼义。张志祥来到面前时他正在刷牙,他头没点眼没抬,全当没有看见似的。张志祥带着满身泥雪行过拜师礼之后,他依然一声不吭,却把刷了半截的牙刷朝张志祥面前一递,嘴里哼一声:“哪!”

张志祥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连忙上前双手接过,继续刷起牙来。

第三章 苦 磨

十九岁完婚,二十岁时张志祥从母亲手里接承衣钵,成了元极功法的当代掌门人。

作为掌门人,张志祥将要担负的是继承和弘扬这门古老功法的全部使命。母亲担心他年轻浮躁,一有机会总要把“大磨得大道,小磨得小道,不磨难得道”的道理重复几遍。开始张志祥恭恭敬敬地听,讲得多了他便有些奇怪,问母亲说:“我受苦比一般人多得多,你还要我怎么磨呀?”

母亲说:“我说的磨可不单是身子骨上受点苦累,还有更难的事呢。”

奇怪,除去身子骨上的苦累,还有什么更难的事情呢?张志祥不理解。

那就只有让生活慢慢地去教导他了。

作为农村这片土地上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张志祥对于农田里的活并不打怵,别人出得了的力他出得,别人受得了的苦他受得,别人干得了的活他干得。可作为“黑五类”子弟,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那时积肥是件大事,“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生产队经常要派人到鄂城或武汉去拉人粪尿。这活又脏又累没人愿干,张志祥每次都是“种子选手”。分配外出拉肥倒也没有什么,底下那句话刺得人耳朵生痛:“这种活,天生就是为你这种人安排的!”拉肥过程中最脏最累最没人肯干的活儿,自然也就非张志祥而莫属了。

那年夏天,张志祥又被派往武汉。一次他们占住一个粪坑后,张志祥又被派到坑底。掏粪先要把人粪尿从便坑掏进桶里,然后拉上地面倒进粪车。便坑下的活儿是除了张志祥没有第二个肯干的。张志祥又何尝是肯,但在那样的年代、处在他那样的地位,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他每每用佛门格言说服安慰自己。

往常掏粪多在夜间进行,脏点臭点忍一忍也就罢了。那天为了抢占粪坑——那时掏肥也有如打仗,争夺激烈得很——改在白天进行,粪坑上面的厕所照常使用;而偏偏粪池很深很窄,没有回旋的余地,人站在坑里人粪尿直向下落。张志祥发现不妙后连忙跳出。可领队的干部又是威胁又是叫嚷,坚持非掏不可,张志祥只得披上一件雨衣再次下到坑里。一上午,一件雨衣被污秽得不成体统,张志祥脸上身上也溅了不少臭气。中午吃饭时总该上来换口清爽空气了吧,又偏偏另外一伙掏粪的农民虎视睽睽要瞅机会抢窝儿。张志祥只得站在粪坑里,顶着不时从天而降的污秽之物吞下了几口烙饼。

粪一直掏到下午四五点钟。张志祥从粪坑里爬出时,已是两腿酥软,全身没有一处干净地方了。

为人在世,杀人投毒、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过一个死字了结,何竟至于遭受如此糟践蹂躏!尽管张志祥一遍遍念起“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格言,却终于还是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大悲大恸带来心灵的高度净化,哭过练功,张志祥的功法一夜之间,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心灵的磨难,对于张志祥还仅仅是开了一头儿。

张志祥的父亲是国家职工,常年在外,一家八九口人的生计全靠张志祥担当。为了养家糊口,张志祥新婚三日就到富水电站去当过劳工。那年围湖造田,张志祥又申请去了挡网湖工地。

围湖造田是一件极其艰苦的活儿,要筑起一条大堤把湖水拦腰截断,还要运来大量泥土,把低洼湿涝的湖底改造成粮田。活很苦很累,相应的工钱也高。为了更多的挣钱寄回家去,张志祥每天除完成额定工时,还要格外再加两三个小时班。推车拉土,十二三个小时下来精疲力竭,然而还要练功。练功,那是无论何时何处都必须每天坚持的。如果说小时候,张志祥只是把学功练功当做实现“英雄”梦想的手段,那么如今,张志祥已经视之为一项承前启后造福人类的大事业了。元极功可以治病、健身,可以开发智力、展示种种特异功能,这无疑是祖先智慧的结晶、中华古老文化的精粹。如今这门功法传到自己手里,张志祥认定,自己只有继承发展提高的责任,而决没有使一门功法在自己手里衰落和丢失的权利。

练功是一件高雅清静的事,按照母亲传下的规矩,练功必须选择适当场所,晚上还必须点灯烧香。这在家里倒也平常,到工地就难乎其难了。十几个人挤在一间草棚子里不说,灯一点香一烧,必是“封建迷信”和“阶级斗争新动向”无疑。张志祥只能等到夜深人静时再练。开始还算顺利,但没过多久就被发现了。工地负责人找到张志祥警告说:如果他再搞封建迷信活动,就要派民兵将其押解还乡,让他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滋味。

练练气功,用的是工余时间,点的是自己带来的油灯和香火,既无碍于围湖造田,更无碍于什么人吃饭喘气,然而就是不准。更荒唐的是,张志祥偶尔发放外气为工友们治治腰腿痛或其他不大不小的毛病,也被说成是“歪门邪道”和“巫术”。为此,他几次成为工地上大批判的“活靶子”,被迫站在几千民工面前低头弯腰,接受种种威胁、谩骂和侮辱。

封建迷信无疑要反,可当“封建迷信”变成一种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模子和可以四处挥舞的棍子时,许多尚未被认识的科学和传统文化的精华,也就难免遭受厄运了。元极功的宗旨是教人行善、解除苦难,可张志祥一心行善为人解除苦难,所得的却是误解和铺天盖地的侮辱和批判。他心痛如绞、悲酸难抑,多少次流下委屈的泪水。

病可以不治,功不可以不练。作为元极功法的衣钵传人,张志祥是面对日月星辰发过誓的。

晚上不准点灯点香火,张志祥就早早钻进被窝躺着练。这是元极功原先没有过的,但练过几天效果蛮好。晚上练功时间太短,白天又没有专门时间,张志祥干活时也试着念起功诀。这更是元极功原先不允许的,但练过一段时间,不仅功力增长,还使劳累明显减缓。张志祥欣喜若狂,拉车时练,挖泥时练,湖水泛滥站在洪水里垒沙包时也练。“功法无定势,随缘化又生。”张志祥的不幸遭遇,张志祥迫于无奈的练功方法,恰巧为元极功的发展开拓了一条更加宽阔通达的新途。

但是麻烦还是没有了结。一天,张志祥无意中发现,湖嘴巴尖上有一块滩地极具地灵。地灵对于提高功法功力至关重要,张志祥自然不肯放弃这个机会。每天深夜起来,用枕头衣物楦起被子,然后悄悄地溜上湖滩,点起灯烧起香,练起足以使人全身悬空的吪部功。

一连两个多月人不知鬼不晓,第三个月时,被一位夜里起来小解的工地干部发现了异常。

“张志祥,你晚上不好好睡觉到哪儿去啦?”第二天一早,张志祥被叫到工地指挥部。

“没有哇,”张志祥佯作惊讶。“这儿荒滩野岭我能到哪儿去?”

“不对!昨夜里我看了,你被窝里是空的!”

“那……那可能是我上茅房去了。”

“茅房我看过了,根本没有人!”

“我夜里着了凉,没顾得进茅房……

“张志祥,你可知道,搞封建迷信是违法的,你要是……”

工地干部训过一顿只好放人。但他压根儿不相信张志祥的话,一连几夜盯梢,终于发现了湖滩上的秘密。

十几个民工被紧急组织起来,当地派出所也被请来了,并且带来了手枪手铐。是夜精密布署,潜伏堵截,非要把张志祥生擒活捉而不可。然而一夜霜冻白白撂倒了工地干部和几位民工。——张志祥的百日功灵,已在先一天圆满完成了。

第四章 赤脚大仙

鄂东乡村的大队实在是够大的,一个庙塆大队下属十个小队,张师村几十户人家,不过是十个小队中的老八。

庙塆大队有个医务室,但多年有室无医,群众不满意,干部干着急。而与此同时,作为行善济危,张志祥已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灵救星”。

群众要求,支部讨论,外加支部书记张在年甘冒遭受连累的风险,张志祥才有幸成了大队医务室的一名赤脚医生。这对于张志祥不可谓不是一件好事。“医道同步”,是他早在四处访师时就确立下的发展方针,何况他正愁得没有一个展示自己才能以造福于百姓的机会。

“灵救星”入位,医务室立时变了模样。原本清清冷冷、没有几个人光顾的两间小屋,骤然间变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头痛脑热之类自然不在话下,拿手的一是跌打损伤,二是疯病。说来够奇的,不少人见人愁的疯子,经张志祥或一拳一脚或一拍一摸,竟然便如梦方醒似地成了正常人。这引来许多惊诧和赞誉,也引来了许多怀疑和警惕。上级一位干部认定张志祥是欺骗群众榨取钱财,拿定主意非要当场抓住证据,戳穿他的把戏,好好教育教育群众不可。那天他穿一件旧工作服,装作求医来到庙塆卫生室。也巧,正赶上隔江相对六十里之外的新洲地区,一汽车拉来了四十多名病号,其中大多是抬着搀着的瘫痪病人。——先前不久,张志祥治好了新洲地区两名瘫痪病人。张志祥和助手们又是安排休息,又是诊断治疗,忙了个不亦乐乎。上级那位干部抓住机会,逐一访问病员,企望能够抓住证据。可一个下午过去,听到的除了赞扬感谢还是赞扬感谢,干部好不恼火。该是吃饭的时候了,干部正怏怏欲返,邻村急急慌慌抬来一副担架,说是一个小伙子不知怎么就突然失去了知觉,请求张志祥救命。

其时,张志祥正在吃饭。他听到呼救,端着饭碗不紧不慢来到院里,虚眯着眼朝担架上一瞄,悠声道:“不慌不慌,慢慢来慢慢来!”

病人亲属火烧火燎,张志祥却把半碗没吃的饭扒进肚里,洗过手,宽宽衣衫,这才走到病人面前,瞧准头顶拍了一巴掌,又照准腰部踢了一脚。干部看得清楚明白,上前便要揪起张志祥问个结果。可没等他手伸出,担架上那个小伙子一骨碌翻身爬起来,并且在家人的指点下,扑通一声,跪到了张志祥面前。

干部瞠目结舌,呆若木鸡,好一会儿赔着小心向张志祥求教,才得知那位小伙子患的是穴道阻塞,张志祥用天目看准后,一拍一踢,从天门命门贯以真元之气,也就把穴道打通了。

“神!张志祥哪儿是赤脚医生,简直就是赤脚大仙!”干部一步三晃头,不胜惊诧感慨地离去了。

此事传开,“赤脚大仙”的雅号风靡一时。

然而好景不长,“赤脚大仙”很快就被“封建迷信”和“骗子”的称谓取代了。在一片讨伐声中,有关方面开始采取起制裁措施。

张志祥治病以气功为主,药物辅之。药物按照规定,一向由上级卫生部门定时发配。有人说了一句:“他不是大仙吗?要药干什么用呀?”药物便被停止了。好在张志祥用的药物都是中草药,大部分山里都有。他带着几名助手和入室弟子,北上大别山,西去武当山,南下龙角山,采来的药不仅用不完,还为群众节约了不少医药费用。

张志祥发放外气治病时,每每需要念动功诀,调动全身能量。这便成了他搞封建迷信的罪证,经常被大会点名小会批判。好在群众不管迷信不迷信,只管能治好病就行,庙塆大队的当家人也堵一只耳朵开一只耳朵,张志祥的赤脚医生还照当不误。不仅照当不误,还经常把鄂城和武汉的小轿子车引了来,闹得公社和大队干部手忙脚乱不知所措——那时,小轿子车是只有高干和特殊身份的人物才坐得上的稀罕物呢。

赤脚医生原本就很难有个固定的上下班时间,张志祥则更是如此。他的家经常便成了医务室。一次青山工作区一位领导登门求医,见张志祥一家三代九口,窝憋在三间低矮潮湿的老房子里,房子支撑梁架的木柱也生了白蚁,随时都有发生危险的可能。当即自报奋勇,帮助张志祥搞来一批低价沥青,让张志祥用这批沥青换回砖瓦,改建起四间新屋。一家人欢天喜地搬进新居。可没过多久,“大批大干”的风席卷而来,那些对张志祥搞“封建迷信”和当“骗子”耿耿于怀的人趁机发难,在张志祥头上又扣上了一顶“投机倒把”的帽子。这顶帽子可不是好玩的,“投机倒把”所得必须如数退回。张志祥空空两手,人家搬走了橱子、柜子、床,又逼着拆屋。四间新屋被拆了一间,一家人,包括当时已经八十多岁的老祖母,只好睡到冰冷干硬的地面上。

搞“封建迷信”、当“骗子”,外加“投机倒把”,张志祥终于被从医务室卷了铺盖。铺盖卷了,“赤脚大仙”不准当了,上级还觉不够,又郑重其事宣布了一项规定:从今而后,不准张志祥接触任何病人!


张志祥不接触病人不难,病人不接触张志祥可就难了。这边,张志祥荷锄下了地,那边一群一伙还是络绎不绝。步行的、骑自行车的倒也好说,问题是那些坐着吉普车小轿车的,找不到张志祥就找大队,管你大队怎么解释怎么赔情全是白费。大队顶不住,在上级宣布的规定之外又增加了一条补充:凡属张志祥接待的病人,必须持有大队的正式介绍信。这条补充看似荒唐好笑,内在的名堂可大得很:拿到介绍信的人大多是有点名声地位的人,他们在拿到介绍信的同时,必须要为大队搞来一定数量的化肥;化肥,那时绝对是大队急需的紧缺物资。

“赤脚大仙”摇身一变成了“化肥大仙”,张志祥可谓神通广大法术无边。

长江航运局是武汉地区赫赫有名的大单位,长航一位领导干部久病不医,经张志祥治过几次有了转机。但张志祥被抹去“赤脚大仙”雅号时,那位领导干部的病并没有好利索。于是,小轿车还是三日两头朝村里跑。大队不敢怠慢,在得到相当数量一批化肥指标之后,每次由一位支部书记亲自“带领”张志祥去长航登门治疗。冬去春来,患者渐渐痊愈。为了表示对张志祥的感激之情,长航有关领导特意出面举行了一次小小的宴会。宴会中间,长航一位科长拍着张志祥的肩膀逗趣说:

“听说老兄很有点仙气,怎么样,露两手给咱们看看行不行?”

张志祥为人一向随和,又加喝了几杯酒,正在兴头上,当即应着:“好说好说,要点仙气那还不容易!”他答应的同时,伸出一只手,轻轻在那位科长肩上也拍了一下。

这一拍,那位科长立时成了一尊泥塑的雕像:两手挓扬着,嘴似张非张地流着口水,二目睨视,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别人。

一上来,大家以为那位科长故作惊人之态;及至细看,眉毛眼珠连同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生气,这才知道出了故事。几个人围着那位僵化了的科长又叫又拍不见回应,急急又把目光集中到张志祥身上。张志祥微微一笑,随手在那位科长肩上又拍了一下,那位科长立时又恢复了正常人的情态。

张志祥使用的是闭穴、通穴的小伎俩。但那位科长和领导同志亲身领略和目睹了张志祥的“仙气”,惭愧惊诧之余,认定张志祥“大有潜力可挖”,事过不久,专程赶到张志祥家中,提出以全家户口农转非为条件,要调张志祥到长航医院当医生。

这真是“天上降下七仙女,从此柳永尽笑颜”!作为“黑五类”子弟的张志祥,作为“封建迷信”、“骗子”、“投机倒把”的张志祥,作为连赤脚医生资格也被剥夺了的张志祥,作为祖祖辈辈苦守农村的张志祥一家三代人,这真是千载难逢的“转世”良机!张志祥说不出的兴奋和激动!然而送走客人,吃过晚饭,独自躺到床上细细思索时,张志祥又不觉惶然了:离开农村去做一名正式大夫固然好,可自己多年苦心孤诣培养起来的一批弟子怎么办呢?元极功法传到自己手里,还要不要进一步发展和传播了?如果要,作为一名吃国家俸禄的“公家人”,还怎么可能做到呢?而他是把继承发展元极功法,有朝一日造福于千千万万群众作为自己一生的使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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