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旧时光

一 旧时光

跟锦溪上的这座薛宅桥比比看,

有什么可着急的呢?

题记

〔一〕

暮春时候,浙江泰顺,乡野花事繁盛,除了大片的油菜花田,遍布村庄四野与流水沿岸的是各色野花。开车在乡道上,随着峰回路转,便有一树一树花开,入眼都是明媚。

在花与花的间奏里,我与同窗老包一起去寻访廊桥。老包是泰顺人,二十年前,我们一起学医,毕业后他一直工作在医疗一线。我们要去的地方三魁镇,就是他曾工作过的地方。小镇历来是商贸强镇,附近的乡村都以三魁为中心,医疗、教育、文化都是如此,村民们赶集买点什么东西,也是到这个镇上来——大概有十几年的时光吧,老包穿一件白大褂,白天在小镇的卫生院工作,晚上踏着老街的夕阳回家,一日一日,在廊桥边度过清晨和黄昏。

小镇有条老街,叫“营岗店街”。这一条街,是从明朝开始就热闹起来的。彼时海盐走私严重,甚至发生动乱,朝廷采纳刘伯温的建议,在三魁驻兵,由此,山岗称为“营岗”,山脚的店铺就称为“营岗店”。三魁这个地方很重要,再往南行不远就是福建了,从福建到泰顺县城来,或从泰顺的南部进入泰顺的北部,都得经过这里,所以,营岗店街就热闹起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走在营岗店街上,我老想起苏童小说里的香椿树街。虚构的香椿树街是苏童作品里的地理标签之一,那里有鸟语花香,有爱恨情仇,也是真实生活的倒影和重塑。营岗店街,我想也是一个有漫长生活、有无尽故事的地方,是一条适合写进小说也适合被人打开来阅读的街。

这么一条营岗店街,说大是真的不大,从明清一直到民国时期,都只是一条狭长的街道,只容两三人并排通行。街道两边,是老旧的木房子,底层的屋檐下,老店门是活动木板门,木板门里面做着针头线脑的小生意。下雨的时候,两边的屋檐水落下来,落到行人肩上,再从肩头滴落,在石头铺就的街路上汇聚,小心翼翼地淌进老街旁边的锦溪。

三魁是泰顺有名的工匠之乡,出外做工的石匠、瓦匠、泥水匠、木匠都多,他们大多前往福建东北部的福鼎、福安、霞浦各地。一些山民在农闲时,也去外地做小买卖,一般是挑着本地的货物到邻县贩卖,箩筐里装满笋干、香菇等山货。所以,三魁就是古道上的重要节点。三魁镇上的营岗店街,也是古道上的重要商业驿站。说起来,泰顺历史上有“两条半”商业街,营岗店街就是那“半”条街。

可以想象,从前的商业街是这样的,南货铺、豆腐坊、理发店、饮食店、打铁铺、裁缝店、中药铺子、牙科诊所,卖山货的,卖百货的,卖洋油的,都在这街上摆开。挑担的人,卖山货的人,行色匆匆的人,浓妆艳抹的人,臂弯里夹着公文包的人,饥肠辘辘的人,都在这条街上走过。附近的村庄,雪溪、东溪、西洋、大安、夏炉、戬州、垟溪,一个个陌生但名字很古意的地方,人们都喜欢到营岗店街来,这条街的每一个日子,也都是那样的热闹,川流不息。

不过,营岗店这半条街,最有特点的还是相伴着一座廊桥。一座古老的廊桥,让这条老街有了灵魂。廊桥叫薛宅桥,架在锦溪上,你从营岗店街走着走着,一个转身,就能看见廊桥,那雄伟的样子,在密集的房屋中间乍一出现,倒是能把人震得一愣的。若是在半个世纪以前,在江南,也许每一座小县城都有这样的老街巷吧?也有这样的老桥吧?也就是在这几十年里,老街拆的拆,改的改,都变了模样,变得华丽而虚假,但凡能留到今天的,要么是闭塞落后没想到要拆的,要么是慢半拍来不及拆的,结果,现在都变成了古董。

老桥呢?大多没有了。不要说老桥,连河都没有了。出于城市建设的需要,这条河那条河都填掉了,只留下一个什么河什么桥的地名,让不了解历史的人听了摸不着头脑。

其实,着什么急呢?

快和慢都是相对的,要看跟谁比。慢就慢一点,很多事情并不是跑步比赛那样有一条终点线的,你以为是条终点线,其实不过是一条痕迹,不,很多时候连一条痕迹都不是。跟锦溪上的这座薛宅桥比比看,有什么可着急的呢?风吹雨打,鸟儿飞过,春夏秋冬,树叶绿了又飘零,没有人跟它比,它也不屑于跟谁去比。它只要做它自己就好了。所以我总是隐隐觉得,泰顺的那么多廊桥,对于泰顺人的心性有一种潜移默化的功用。它们是见惯了世事风雨的老人,守护着人们,告诉人们一些什么——有的人听见了,有的人没有听见;有的人听懂了,有的人要在几十年后才慢慢听懂。但是,这都没有关系,它只要在那里,就在默默地、小小地影响着周围的人。

〔二〕

薛宅桥有一点老了,它最近一次的变故发生在2016年。“莫兰蒂”台风把一座古老的廊桥完全给摧毁了。薛宅桥始建于明正德七年(1512),重建于清咸丰七年(1857)。这座宏伟的木拱桥全长51米,宽5米有余,净跨28米,离水面10.5米,巍峨挺拔,雄伟壮观,是泰顺现存为数不多的大跨径木拱桥之一,也是泰顺县内桥面坡度最大的木拱廊桥。薛宅桥所在的锦溪河道,两岸都是民房,民房建得越来越高,河道成为一个狭窄险峻的通道。中秋节那天,超强台风“莫兰蒂”带来巨大的降雨量。洪水来临的时候,其势汹汹,水漫金山,水把薛宅桥抬了起来,木构件顺水漂流而去。在同一天,短短的两个小时内,薛宅桥、文重桥、文兴桥,三座“国保”廊桥被洪水冲走。

一座桥,生于水,毁于水,几乎是宿命。

薛宅桥的故事,可谓跌宕起伏。明正德七年之后,该桥多次毁于水患,屡建屡毁,屡毁屡建。薛氏村民的族谱里,就有《重建锦溪桥记》一文,兹录几段于此:

吾乡之前有锦溪,发源于虞峰华峰,迂回曲折,直达于闽。以锦名者,志美也。前明有功命岳峦二公佐助,构木为桥。久之,为洪涨而圮,行者胥于是乎病涉焉。

至国朝,邑侯朱公以事偶寓吾祠,论及锦溪桥事。众曰:卑族前桥,创于正德壬申,毁于万历己卯,彼时先祖亦欲重建之,以继前人之志。有龟岩张某,惑于青囊之说,力阻之,以故未得重兴耳。

侯曰:惟兹祠前离下数武建桥,实为两得,愿捐俸以倡。

时族中耇长先生欣然领诺,乃取能于其工焉,取力于其壮焉,木者、石者、陶者咸中式。始于乾隆四年十一月,成于五年六月,计高三十丈,广一丈八尺,长一十六丈奇,巍巍翼翼可观,往往来来甚便。书曰:若涉巨川,用汝作舟,此之谓也……

此文作于道光三年(1823),岁在癸未四月。锦溪静静流淌,见证了两岸家族在建桥一事上的风水纠纷。1579年,锦溪桥在山洪中被摧毁,一时两岸行人过往受阻。当时因造桥经费不足,薛氏族人在宗祠前一个叫小坑的位置建了一座小桥,以供临时之需。原桥旧址东畔的地面,为龟岩的张氏所购得,成为张家之地。而这为日后重新建桥埋下了隐患。一百六十年过后,到了清乾隆年间,薛氏族人准备在原桥旧址建造木拱桥,张家人却坚持阻止这一建桥行动,主要原因是“青囊之说”。因为风水师都以黑袋子装着风水书,所以民间把风水学叫作“青囊之说”。

往事从头说。相传最早之时,此桥附近是荒山野岭,薛氏族人祖公从平阳来此,在锦溪西岸定居。张氏族人祖公来到东岸,发现一处“龟蛇相会”之地,乃是风水宝地,遂也定居下来。西岸薛氏家族人丁兴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东岸张氏家族也繁衍生息,人才济济,出了不少秀才。

原锦溪桥被摧毁之后,薛氏族人在下游建了一座小桥,倒也相安无事。问题就出在,后来东岸之地面已为张氏族人购得,再要造桥,人家就不肯了。而且张氏族人认为,张宅的风水就靠着“龟蛇相会”的地形,此二物是怕蜈蚣的。现在薛宅人要在这里建蜈蚣桥,蜈蚣桥的桥头正对蛇的“七寸”,一旦蛇的“七寸”被蜈蚣咬着,张家的风水就完了。尽管薛宅人想在此地复建老桥,但张宅人说什么都不答应,那也无计可施,不得已之下,薛宅人将桥建在一个叫小坑的地方。但是此处风强水急,材木难固。此处设桥,不是长久之计。

后来,张宅人将原桥旧址东畔转卖与林氏。薛氏又从林氏手中将地买了回来。这一次从异姓手中买回了锦溪桥旧址,薛氏族人心中吃了定心丸,说什么也要把桥建起来。

到了咸丰六年(1856),薛氏家族再次准备兴建蜈蚣桥,并得到了当地大户邱光清、苏佩铭、张永操等人出资捐助和大力支持。八月十五这天的吉时起工,龟岩张氏族人又以风水之辞出来横加阻拦,把起工的好事给搅黄了。

当地望族胡氏家族胡东伟也出面劝解,最终还是无济于事。龟岩张氏以薛氏越界建桥为由,把薛氏告到了官府。县令收了好处,差人把建桥现场的木石材料封了,不许建桥。

这一来,薛氏族人不干了。薛氏族人造桥得到附近很多家族的支持,毕竟建桥不只是一个家族的事,也是惠及周边十里八乡的事。这锦溪年年发大水,原来的小桥也好,小坑桥也好,屡建屡毁,这次大家下了大决心,要在坚实的地方造个永固之桥。张氏族人也成骑虎之势,聚集族人要查抄此桥。薛氏族人一看不妙,也聚众防守。当时形势非常紧张,村中守桥之人鸣锣为号,“合族母催其子,妻耸其夫。百人刻集,日夜防卫,几如戒严”。

到了八月二十九日辰时,桥梁拱架完工。不料到了巳时,拆木架出了事故,整座桥坍塌。桥上五十余人随桥一起倾落入水,所幸只有一人伤及左腿,后恢复无恙。这次事故的发生,对造桥一方无疑是重大打击。起先大家把事故的原因归结于主持建造的吴工匠,施工中规矩失度,以致桥梁倾塌。后来,首事细细想来,觉得此事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张氏族人的横加阻挠,以至于建桥施工急切赶工,忙中失误,这才免去吴工匠的罪责。

此桥未成,更加激发了薛氏族人的奋起之心,族人捐建之心愈加坚定,全族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木出木,另请工匠再次建桥。而张氏族人一方,也不遗余力地继续阻挠,继续贿赂官员。对于双方来说,谁先言弃,都将前功尽弃。这场持久战,不得不打下去。

又过了不久,新县令杨炳春到任。杨县令是个作风务实的官员,他莅任后听说了锦溪桥的纠纷,决定亲自勘访调研。他到锦溪上下勘定后,也认为在锦溪桥旧址建造蜈蚣桥最为适宜,随即下令“即日兴工,毋缓毋怠”,如再有强横出头妄加阻拦的必严办不贷。

咸丰六年的冬天,腊月初九,拱架初成。第二年四月,廊屋上梁。至五月,薛宅桥终于全面竣工。

为了张家的风水,张氏族人又想了法子来破解,在龟岩水尾造了一座水碓。薛宅桥像蜈蚣,蜈蚣最怕啥,大公鸡。张宅水尾的这座水碓,就像一只勇猛的公鸡,公鸡头正对薛宅桥,可谓一物降一物。

廊桥的故事真多,这乡野之间,不管老幼都能说上几段桥的传说故事。薛宅桥建桥的这一段故事,说明了传统民间社会对风水的重视。风水是什么?在泰顺,廊桥多与风水相关,风水不仅关乎廊桥本身的安危,也关乎整座村庄的运势,似乎还与整个氏族子孙后代的发展前景相关。

水在民间传统文化中,被看作是“财源”的象征,古人选择村落地址时,对“天门”的要求不太高,只要有水流出即可,有财源滚滚而来之意;对“地门”讲究更严格,“地门”即村落的出水口,必须关锁,财源才不会流失。

在泰顺有一座城水桥,此桥的梁木之上,除了主墨、首事、捐赠者的名字,还有风水师王石玉的名字。这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在建桥之前,乡民先请风水师进行勘察,廊桥建成之后,将他的名字写在栋梁之上,也是一种尊重。王石玉是闻名当地的堪舆师,精通风水形势、理气之法,对建筑选址也非常内行,他从风向、水向等方面权衡之后,最终确定了这座城水桥的桥址。城水桥建成后,至今未被山洪损坏。

〔三〕

从1997年秋天开始,我的同学老包就在小镇日常生活场景里出现了。他在街上租了一间房子,每天清晨走过热闹的营岗店街,爬过高高的薛宅桥,穿过曲里拐弯的几条小巷去卫生院上班。营岗店街一如既往,烟雾氤氲,早餐店里坐满了早起的上班族。中心小学的夏老师、住公家宿舍的乡里王干部、供销社的老陈、理发店的武老板,大家打着招呼,吃完早餐,路过肉铺、豆腐坊、理发店……各自上班去了。

三魁镇的卫生院规模不小,仅次于县城的大医院,又因为离县城远,这边十里八乡的农民,有个头疼脑热跌跌撞撞什么的,都到三魁卫生院来找医生看。那年头,三轮车刚兴起,路上交通事故不少,半夜里经常叫急诊。车在路上翻了,驾车坐车的人胳膊折了骨头断了,医生们从宿舍床上被叫起来,有时候一路小跑穿过黑漆漆的夜晚,去给病人处理伤情。老包所在的科室是化验室,病人情势危急要输血,他一个一个打电话,把备急用的输血员连夜叫来,采血、化验、配型,一晚上忙下来,天也就亮了。

包医生也是在那几年里认识了陈医生的。陈医生做妇幼保健工作,一天到晚往村庄里跑。谁家新媳妇肚子大了得建卡,谁家个郎囝儿刚满月要体检,谁家妇女有些不好启齿的贴身话欲言又止,她都要去看看。陈医生能吃苦,心还细,记性好,这个村的那个村的,路上遇到了,她张口都能叫得上名字。有一次,记得是医院组织的下村义诊,大家带着医疗仪器去给村民义务体检,到了薛宅村,廊桥上村民可真多。医生们把摊子摆开,血压计、听诊器什么的打开,村民们就一个个来了。陈医生可好,村里的妇女同志一个个都叫得出名字,谁家的孩子几岁了,都说得上来。到了中午,有妇女给陈医生偷偷捧来几颗鸡蛋,还说这不是给陈医生的,是给海青的。海青就是陈医生的名字。这让包医生惊讶极了,都是进医院不久的年轻人,陈医生怎么这么能干呢!包医生就从那时候开始,偷偷在心里存了好感。后来包医生知道,陈医生做妇幼保健工作,练就了很多好本事。比如她有时候下村去,看见谁家门是锁着的,一家人都外出干活去了,门口却晾晒着个郎囝儿的小衣服,看看衣服花色、大小,她就能猜出娃的性别和月龄,这样下一次来,她都心里有数呢。

陈医生后来就跟包医生谈起了恋爱。谈恋爱的时候,他们也经常从营岗店街走来走去,在廊桥上走来走去,跟在廊桥下坐着聊天的很多村民成了熟人。他们几乎是在村民们的目光里恋爱的。这些质朴的目光热忱地追随着两位医生的背影,直到他们俩消失在营岗店街的拐角处。

营岗店街地面上的鹅卵石,早已被行人的鞋打磨得光溜溜的。老包工作认真负责,技术也好,后来就调到县城的大医院去了。跟他一起在小镇上度过那些青春岁月的朋友们,也陆续调动进城。老包很久没有来营岗店街走走了,街上的面孔,也早就换了一拨又一拨。但是这地方依然如此熟悉,小街拐角处的廊桥没有变,那座廊桥依然雄伟地矗立着;桥下的流水悄无声息,就像时光在不动声色地流逝而去。

〔四〕

“莫兰蒂”台风把薛宅桥摧毁的那天是中秋节,包医生本来也是要下乡回老家过节的,但狂风暴雨把他堵在了路上。山洪已将道路淹没,他只得改变行程,好在道路熟悉,他重新回到了县城的家中。

几乎是在同时,他听到新闻说暴涨的洪水把薛宅桥冲倒了。短短两小时内,泰顺境内三座“国保”廊桥被洪水冲走。后来他还听说,目睹薛宅桥倒掉的那一刻,很多村民都掉了眼泪。

很快,人们自发加入到抢救古桥的行动中。雨还没有停,洪水稍退,人们就从下游溪流里搜寻被冲走的木桥构件。一根一根,一块一块,人们寻回了90%的原构件。

人在,桥在。

风雨过后,桥还可以抢救修复回来。薛宅桥修复工程启动之前,村民们为这座桥举行了隆重的重启仪式。半年后,薛宅桥畔,村民们又完全按过去泰顺建桥时的仪式,举行了廊桥上梁仪式。上梁仪式由负责修复薛宅桥的木工主事郑昌贵主持。现场摆满一桌牺牲,敲锣打鼓放鞭炮,郑师傅口中念念有词。

那一天,锦溪两岸来了许多村民,其中有些老人在三十多年前修缮过薛宅桥,有些老人在五十多年前修缮过薛宅桥。如今,他们每隔几天就来一次,根据脑子里的记忆帮助现时的木匠修桥。文物专家也来了,他们借助完整翔实的档案,尽力让古桥重新回到原来的样子。

2017年12月,薛宅桥重修完成,举行圆桥仪式。

薛宅桥的雄姿又重新回到了锦溪上,两畔村民空落落许久的心又盈满了。圆桥时鞭炮声响起来,男女老少会集而来,纷纷走上廊桥,去踩一踩桥。踩一踩桥啊,好运就伴随着这两岸的村庄与人们;踩一踩桥啊,脚下踏踏实实的,心里也安安稳稳的了。

营岗店街的人们几乎全都来了,开百货超市的,卖豆腐的,开理发店和饮食店的,打铁铺的、中药店和牙科诊所的,全都来了,都要上桥来踩一踩。桥头两畔的薛氏族人、张氏族人,还有赵钱孙李百家姓的人们,也都来了,也都要上桥来踩一踩。更远的村庄,雪溪、东溪、西洋、大安、夏炉、戬州、垟溪,还有别的地方的人,也都来了,都要上桥来踩一踩。这个时候,人们哪里是想到什么风水呀、青囊呀,就是想,今天是个好日子,要沾一沾这廊桥的喜气呢。也许,还能想到人在世间一遭,谁还没有一点风风雨雨呢?看看这廊桥就知道了,心里也就有谱了。

老包带我去薛宅桥的这个暮春时节,桥头的樟树也在开花,送出一阵一阵的馨香。薛宅桥的河运埠头有百年历史了吧,埠头边上有两棵古树,一棵是树龄四百五十年的枫香树,一棵是树龄一千年的樟树。可以想象,原先这里的老街和河埠头有多繁华。

在三魁这座古老的小镇,还有一些底蕴深厚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比如药发木偶戏、提线木偶戏,还有龙凤狮子灯等等。对了,还有百家宴——每年元宵节,族人在街上摆开长桌宴饮,这一习俗,是从宋朝开始延续至今的。

我们在营岗店街上走了走,这老街,又让我想起“香椿树街”来,还想起电影《芙蓉镇》里的老街来。每一条老街上,都有拼尽全力生活的人物,他们且歌且行,有笑有泪,把一个一个细密瓷实的日子过成一首诗。也许,廊桥就是他们的远方,廊桥像大鸟一样在河上振翼起飞,把人们的目光,也带离到很远的地方。

我们一起登上修复好的薛宅桥。桥上有人闲坐聊天,还有人在下象棋。老包走过来走过去,来回走了两趟。我就一直站在桥上,透过花窗望出去,那里能看到长长的锦溪,也仿佛能看到那遥远的过去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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