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满江红》

1983

曲：顾嘉辉

词：岳 飞

唱：罗 文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我从小就读的是当年香港教育系统里的英文系学校，本来中文就学得不怎么样，又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离开香港外出留学。因此，在这样的语言环境里长大，成年后根本看不懂多少中文字，更别提去写中文字了。但是，令我成功避开这种窘况的原因是：我爱看中文。感谢当时那些流行的中文文学著作、各种中文杂志和20世纪七八十年代盛行的中文影视文化！

从小我就是罗文和甄妮的粉丝，所以，当得知他们会破天荒地携手合唱1983年《射雕英雄传》等多首电视剧歌曲时，我非常兴奋。当《射雕英雄传》第一首主题曲《铁血丹心》响起，我一点都没有失望。歌曲不仅发挥出了剧中人物的豪迈与大侠风范，同时还让人感受到郭靖与黄蓉那段难解难分的爱情。这对于后来成为一个音乐人的我而言，是一件大事！

记得《射雕英雄传》电视剧的OST唱片（原声唱片）发行时，还在加拿大的我第一时间就入手了这个唱片，唱片的封套让我愣了好几分钟！设计师陈幼坚大胆地保留两位巨星各自的风格，并运用这两种风格去展现这一部如此经典的武侠巨作，这反差让人看得津津有味，感到十分震撼。不管是唱片加包装的实际“重量”还是两位歌手在乐坛地位上的“重量”，都是非常重的，所以那张专辑的单张唱片用的“双唱片”包装形式，真的配得上两位歌坛高手的强强联合！

这些年来《射雕英雄传》让更年轻的受众群记忆犹新的是“东邪西毒”这四个字，而1983年的电视剧三部曲里，也有一部叫《东邪西毒》，后面王家卫执导的电影就更不用说了，所以当时罗文、甄妮性格反差其实是互相配合的。

这样的做法也让那些以武侠为制作背景的经典曲目有了时尚的面貌，包装如是，音乐亦如是，这一定是顾嘉辉先生的原意。这个经典的作品不仅在流行音乐方面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更是深深地影响着当年一拨儿又一拨儿的年轻人，从而加深他们对中国历史的求知欲。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这都是这类经典倍受追捧的原因之一！

千禧年前后，西方也有类似的作品，如《哈利·波特》和《权力的游戏》等等，这些作品对外国的年轻人也有着同样的效果，但冲击力远远不及金庸的作品或者《满江红》。真要对比的话，可能只有由20世纪托尔金的文学作品《指环王》改编成的同名系列电影才能相提并论，而有意思的是，《指环王》系列电影和现在我们正聊着的《射雕英雄传》电视剧都是以三部曲的形式呈现的。

虽然在电视剧播出之前我已经看完了金庸先生的《射雕英雄传》小说，且看过不止一遍，但我还是把整部电视剧都看完了，又情不自禁地学会了原声唱片里面的每一首歌曲。我们再回头说到罗文的《满江红》，我当时感觉它跟专辑里的其他歌曲是不同的，但又不太明白这种微妙的不同之处在哪里。岳飞的词气贯长虹，虽然我早在书中领略过，但经过顾嘉辉谱曲后，它又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味道。罗文铿锵有力的声线更将浩然正气和英雄气概发挥得淋漓尽致，令人热血沸腾。直至后来我才明白，当时所感受到的微妙之处原来是这些大师们在带领我去“寻根”。

历史和现代一直在中国香港文化里平行共存。譬如说，听完关正杰的《醉红尘》和《星》后，如果去问感想如何，可能大部分的人会说不就是两首很好听的流行歌曲吗？ 还会想什么呢？什么寻根不寻根？当时哪里会想到这些？

当然，喜欢音乐的我并不是不知道《醉红尘》用上了五声音阶（pentatonic），和流行音乐惯用的音阶是有区别的，也不是听不出《醉红尘》里中国传统乐器带来的不同氛围和感觉，但也没觉得有多么惊天动地。因为我自幼就在家人的影响下听粤剧，这样一种有着中国小调风味的流行歌曲流淌在我耳朵里，是一件极其自然舒服的事情。

其实当时香港已经慢慢进入到了一个大规模的音乐进化时代。中西合璧的盛行让年轻人保留住了一颗爱国心，这是珍贵文化潜移默化的传承。在本书之后的文章里，我会更深入地写出这个中西合璧时期“港乐”发展的多层意义。在这里我先详细说一下“寻根”这件事，因为这首《满江红》对我产生了重大影响，对我执着“寻根”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这种影响并不单使我这样一个在国外长大的人能了解到岳飞这位南宋时期的杰出将领，同时也让我拥有了自己的文化认定。更重要的是，因为北侠郭靖和西狂杨过等等的角色，无数像我这样的人在真正意义上拥有了对于英雄的认知（比如爱国爱民和舍己为人等等）。

在这个过程中，我也逐渐领略到了东方文化的魅力，了解到中国人别样迷人的价值观，甚至更伟大，更轰动，更震撼人心的力量！

当时我的感觉是很微妙的。20世纪70至80年代，华人国外并不多见，所以洋化变成了我的生活常态。我喜欢时尚，整体生活方式都比较前卫，属于当时的潮流分子，但这样的生活并没有让我感觉到同时吸收东西方文化的精髓和养分有冲突，反而觉得自己有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底蕴，让我更扎实地学习，输出跟艺术有关的“功课” （1983年的我正在大学里主修表演艺术），有着其他人没有的色彩，我因此感到开心与骄傲。

说到情怀，其实当年的粤语流行歌曲里不乏充满中国传统情怀的作品，而且在不断进化，后来更是影响到中国的其他地方，形成音乐的“中国风”。但《满江红》除了情怀之外，还具有无比强劲的冲击力，其中原因是它的“真”——真人、真事、真情感，既是历史的见证，也是中国价值观的一块明镜。

《满江红》和其他有着中国传统情怀的“港乐”一起，让我再不会有“既不中也不洋”的立场和感觉，让我清楚认识到自己的根将落到一个拥有着浓厚历史文化底蕴的繁荣大国——中国。只不过那时，我身处于异国他乡，所以就全心全意把握机会去吸收不同国家的一些文化，再把它们带回中国，让中国文化发扬光大。所幸，一切也是按我预想的发生的。勿忘初心，毋忘在莒。

罗文的《满江红》在这方面毫无疑问地对我有正面影响，另外还有顾嘉辉的“先词后曲”创作手法。这么困难的事情，他都可以处理得那么精妙，使得岳飞词中的精神能够永世流传。

罗文对我的影响真的很大。小小的我在电视机里看到他，发现原来一位艺人可以那么地“放”，那么地“大胆”，那么地“有型”。我还记得在一个黑白的画面里，罗文一边拿着香烟，一边在烟雾里唱出英文歌曲《Smoke Gets In Your Eyes》, 真的让电视机前面的我看得痴了！

转眼之间，小小的我变成一个在电视台里工作的人，居然因此认识了这位偶像，还有机会跟他合作，梦寐以求的事成真，以前哪里会想象得到！罗文更将他排练音乐剧和演唱会的“排艺社”转让给了我，而“排艺社”也成了“星工厂”的前身。我和罗文一直合作得很愉快，而且合作中还培养出一个陈小春，确实是让人开心的事！我们的合作一直延续到我监制的1997年香港回归的“97欢腾庆回归”音乐会，成功演出后没多久，罗文就病了。我一直觉得罗文的生命力远远比我强大，现在回想起来我依然这样觉得，所以2002年他离开我们的时候，我真的不敢相信！

认识罗文后，我发现他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人也是非常可爱与和蔼可亲的。早年的罗文脾气很容易火爆，这方面的故事可不少！但认识他之后，发现他其实火来得快，走得也很快，而且他十分善良，不会把事情藏在心里，不记仇，没有报复心。他“邪”，但一点都不毒。真正认识罗文的人才会知道，这位台上的“霸王”在台下其实是一个很可爱的小朋友，活泼、爱玩、想法多多、毫无心机，和他的“巨星”形象完全不同。许多人都不知道银幕上高高在上的罗文，现实里面很好客，对朋友，工作伙伴和后辈都特别好。罗文当年在九龙塘书院道的家就像是我们的家一样，可谓聚会多多。

在罗文最红的时候，他得知一位音乐上的前辈在生活上遇到了一点问题。虽然当时罗文主要在唱粤语流行歌曲，而那位前辈的作品都是国语的，但罗文还是录制了一张完全由那位前辈创作的音乐专辑，以此让前辈可以多点收入，罗文对他人的这份关怀在娱乐圈里是少有的！这也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写到的“成功艺人心态”：用自己的成功帮忙别人。

罗文经得起“几许风雨”，到最后也是这么好的“朋友一个”，潇潇洒洒地“沧海一声笑”，然后才离开我们，他留下的都是光彩！这么美好的一生，还要再强求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