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目的旅行
常常出门,千里之遥的路途,远离凡尘的云端,却很少有东西令我印象深刻。人和人近在咫尺,两颗心却远在天涯。只记得邻座的男人或女人,或优雅或粗鄙的姿态,咖啡的幽香,以及航空食品单调的滋味,而那些人的脸却永远隐在记忆的背后,没有轮廓,没有表情。当然,也不会有故事。
飞机只是一个单纯的载体,只重目的,不重过程。因为它不提供环境,你自己就是一个环境,是一个孤立的社会。你当然有探求的欲望,比如说坐在你身边的那个戴银手链的女子,她始终不离手的素色封面的小说书,还有挂在胸前的精巧的银壳手机。银手链、小说书、手机都只是一个符号,你真正感兴趣的是隐藏于符号下的女人本身以及她的故事。可是,环境不允许衍生故事。因为匆促,也因为环境造就的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冰凉的扶手、被安全带束缚住的身体、逼仄的空间,以及莫名优越感下的矜持和冷漠。当然还因为有一个巨大的明确的目的在等你,你的旅行就是为了奔赴目的而去的,目的需要实现,而不是体会和品味。
于是,探究的欲望还未全部燃起,旅程已在飞机的起降间结束。
火车就不一样了。
在某种意义上,火车是平民式的,裹挟着人间烟火的热气,听得见女人的笑声和婴儿的啼哭,人的层次也更丰富。若是长途旅行,就更像是在过日子了。火车几乎可以实现所有家常生活的乐趣,不但保证了用餐的规律和松弛,还带上了郊游式的情趣;打扑克的,聊天的;结识陌生人的,观赏窗外风景的,沉思默想的,一见钟情的……一趟旅行就是一个延伸的过程。不管有没有说过话,有没有对视过,但至少,都悄悄地互相探求过,下车前,心里暗暗一笑,我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了。充足的时间和空间,可以让思维的节奏在列车车轮声里变得清晰,变得舒缓,并且,给观察陌生人提供了充足的掩护和理由。
比如看你对面的那个女孩儿,她化了浓妆,穿着仿皮的短裙,一直细心地剔着自己的红指甲。她看男人的眼神是厌恶的,她会觉得他们很脏或者很“色”,可你还是能感觉到她身上的风尘味。有的男人就会想通过怎样的方式才能消除她的这种讨厌,或把她的心情给捋平了,平和之后是否能对她有所幻想,可往往这时候火车到站了,她转身走了。
火车就是这样一种过程的感觉。它提供了环境和时间,把人探求、期待或渴望的时间延长了,所以才会发生故事。故事的副产品是激情,而激情恰恰是期待和渴望综合而成的产物。
现代化的进程把人与人交往的过程省略到了极简,当飞机替代了火车,平淡苍白也将逐渐替代故事和激情,可人却是盼望着激情的。这便是现代和原始的矛盾了。
在美国,同样的旅程,乘火车要比坐飞机昂贵。火车的车厢奢华,座位可以自由调试角度,面朝车窗,窗外美景尽收眼底。能有时间和心情坐火车的人,是值得被人羡慕的,因为他们还能从容体会生命的过程,享受旅行的乐趣。当然不是有意识地期待故事的发生,因为过程本身就如同一个抒情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