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的树荫
这是一个久存于心的题目,因为,我总认为泰戈尔是写树写得最好的诗人。
像《飞鸟集》(郑振铎译本)里的这些句子,情怀绝佳:
“绿树长到了我的窗前,仿佛是喑哑的大地发出的渴望的声音。”
“群树如表示大地的愿望似的,竖趾立着,向天空窥望。”
“绿草求她地上的伴侣。/树木求他天空的寂寞。”
“安静些吧,我的心,这些大树都是祈祷者呀。”
“阴雨的黄昏,风不休地吹着。/我看着摇曳的树枝,想念着万物的伟大。”
(按:后来发现该集另有学者周策纵的译本,但文笔不如郑译的圆熟、自然、有韵味。)
另一本较多写到树的诗集是《流萤集》。译者吴岩的后记颇为动情,说此书他“特别喜欢”“曾在多方面给我以教益”。十年动乱,光阴荒废,垂老的他患了白内障,只能“在晨光里一边品味,一边迻译”。却因此,“我感谢泰戈尔给了我一百几十个美好的早晨”。
他这份感谢,说出了我的心情,因为我也曾在人生的晨光里品味过泰戈尔。而我的感谢不仅是对泰戈尔,还是对那些“美好的早晨”——我的大学生涯;对把这一切安排好、赐给我的上天,不早不晚,让泰戈尔的树荫投在我的年轻岁月。
他“特别的喜欢”,更恰恰说中了我的心事,因为,这本小书是一份礼物,见证了相欢相悦的青春。(按:《情人的礼物》也是吴岩八十年代每天早晨神清气爽之际点滴译成的。)此后捧看着这些从当年良宵飞来的流萤,恍如隔世,也难免有译者回顾失去光阴的慨叹了。
《译者后记》引了集中的几首诗,如第十一首:“让我的爱情,/像阳光一样,/包围着你/而又给你光辉灿烂的自由。”第四十四首:“今天我的心/对昨天的眼泪微笑,/仿佛潮湿的树木/在雨后的阳光里熠熠生辉。”也是我非常喜欢的,大学时写的诗就借用过这些意象。
另外第二十六首的“天空一无所求,/听任树木自由自在”,也曾是我校园日子的确当自况。然而那一切,温柔灿烂的阳光、自由自在的树木,和跟它们相关的所有美好,都已事过情迁迢遥远去,长逝不返。“今天我的心”云云,吴岩是作为他本人生命雨过天青后的写照和鼓励,我却早已不配吟咏。
其实前几年重翻泰戈尔、私下整理笔记时已经想好了:要勉强在这本纪念之书中找一首来概括心情,只可以是当初并不十分在意的这第十首了:
“树木深情地凝视/自己的美丽阴影,/然而永远抓不住它。”
2004年2月20日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