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稍息
前些日子,在电视新闻里,看到日本的里千家,来中国表演茶道。
据说,茶道原是出自中国本土,后来,失传了。幸好我们的近邻,替我们保存了这份古董,否则,还以为我们的老祖宗,也和我们现在一样喝酒,没有什么讲究咧!
一看日本茶道,便会发现咱们中国的功夫茶,大概是古代中国茶道的孑遗了。
应该承认,日本茶道比之潮汕地区的功夫茶,那套程式,要古雅庄重得多,也斯文讲究得多,文化韵味自然更浓郁一点。我在福建南部海边农村,品尝过一位老先生为我烧的功夫茶,自然是相当地道的了。安溪铁观音,武夷大红袍,加上闽南地下的矿泉,还未沾唇,已被茶醉。那壶、杯和滤水器皿,那沏茶的套路,以及韩信点兵,关公巡城的茶式,也颇具庄严隆重之意。回想起来,与里千家的表演,多少还有一点神似之处。因此说日本的茶道,是在唐代由中国传到东瀛去的,大概不假,可见中国的文化在世界范围里的影响。
显然在唐以前,中国人是这样温文尔雅地品茶的,现在除了闽粤的功夫茶,还能依稀留有一丝古风外,古代的喝茶方式,在当代中国,早荡然无存了。可日本人学了回去,能成为一门茶道,保留至今,绵亘不绝,着实令人敬佩。茶道所体现的文化品位,禅宗修养,典繁雅致,返璞归真的境界,不但原封不动保持下来,而且发扬光大。作为发源地的中国却失传灭绝,于是,茶道和柔道、相扑一样,成了人家日本民族的特有文化,这真是使大唐后代的中国人,说起来有点脸红。
看到了里千家的茶道精彩表演,顿时想到自己,也算喝了几十年的茶客了,对世界上第一部有关茶的专著,了无所知,是说不过去的。无论如何,唐代陆羽的《茶经》,稍后宋代蔡襄的《茶录》,和指南针、火药、造纸、印刷术四大发明一样,和最早的日食记录在我国一样,和其他许多我们老祖宗的创造一样,曾经处于世界领先地位。
这个文化古国的冠军,也是别人休想夺走的,中国人最扬眉吐气的,还不是从地底下,随便一挖,就是几千年的文物吗?那时候,外国人还披着兽皮,在山洞里蜷缩着咧!
这样,我就兴致勃勃地逛开旧书店了,打算去买这两部古籍,给自己振奋一下。这起劲当中,我知道是有心理上的不平衡在内的。但遗憾,满城跑下来,不但失衡依旧,倒更增添了几分哭笑不得的懊恼。因为所有这些与古老文化相联系的书店,都立正稍息,向后转,靠边站了。
还振作什么呢?西单的旧书店,我在三年灾荒时期,曾在那儿卖过心爱的书籍,以解燃眉之急。卖书的钱,可以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我是忘不了那家中国书店的。但这家店没有了,原址已成购物中心,而书店的小小铺面,寒碜得连个招牌都挂不出来,躲在一条胡同旮旯里,非有心人,轻易是找不到的了。东单的旧书店,我在那里买到过线装的《元曲选》、《缀白裘》。现在的门面已被一家时装公司,挤掉三分之二,余下的地方,去掉楼梯过道,人都转不开身。到了王府井一看,书店里找不到《茶经》、《茶录》,但音响器材,服装玩具,镭射唱片,文化用品,却堆满在原来应该卖书的柜台上。
东安市场里的书店,当年我曾在那儿消磨不少时光,原来的那一连串的旧书摊,和琉璃厂一样,是具有文物意义的遗址。但每改建一次,书店面积就缩小一点。现在港商大举投资,准备大兴土木,开始拆迁动工。谁知道将来这个商业中心建成了,其中还会不会有一间古旧书店,恐怕也难预卜了。
我站在那儿,买《茶经》的事倒撂在一边了。不禁在想,像中国这样一个五千年的文化古国,竟连一家像样的古旧书店,也被挤得无栖身之处;究竟中国的古在哪儿?文在哪儿?岂不是很成疑问了吗?
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像在中国已绝迹的“茶道”一样,又有什么日本人,到我们中国表演失传的“书店道”呢?
这事也难说,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