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占武 母亲的手擀面
北国的春天,乍暖还寒的季节,不小心得了感冒,浑身说不出的酸痛,食欲也大减。妻子望着桌上做好的饭菜,无奈地说:“这么多好吃的,真不知你想吃什么?”“母亲做的手擀面。”我脱口而出,在我心中,那是天下最好的美食。
我的家乡在豫西偏远农村。母亲是个苦命人,她二十岁出头时,姥爷得了重病卧床不起,舅舅才九岁,当时农村搞生产队,吃大锅饭,靠挣工分养家。母亲毅然扛起了家里的重担,勤劳、朴实的她对农活和家务活样样在行,尤其擅做手擀面,在街坊中很有名声。
我的童年正值20世纪70年代中末期,物质还很匮乏。中原大地,一日三餐以面食为主,打我懂事起,每天午饭吃捞面,晚饭喝汤面,基本雷打不动。吃饭的时候,乡亲们一人端一海碗面条,走街串巷聚在一起边吃边唠,那场景不像是吃饭,更像是开会。
家乡地处丘陵地带,水浇地少,农作物以地瓜、花生、棉花为主,当时小麦磨成的白面是稀有品,家中常吃地瓜面做的面条,只有在过生日或过节时才能吃一次白面做的面条。地瓜面不筋道,和面、擀面很有讲究,若是哪一个环节掌握不好,面就擀不到一起,下锅煮完筷子也挑不起来。母亲擀的地瓜面总是不软不硬特别好吃。每天放学回去冲进家门,总能听到擀面声,我就飞奔着跑进厨房,坐在案板边的小凳上,看母亲忙碌的身影,不一会儿,面前就会有一碗热腾腾的手擀面。我到现在都认为,温暖的厨房里,沸水蒸腾的氤氲之气中,母亲那擀面的身影,是千万儿女心中母爱的缩影;那擀面杖撞击面板的声音,更是赞颂天下母亲最美的音乐。就这样,我吃着母亲做的一碗碗手擀面,咿呀学语,蹒跚走路,慢慢长大。
我四岁那年的春天,有一次不知吃了什么开始拉肚子。那时农村的医疗条件差,整个村里都没有卫生所,赤脚医生开了点药吃却不见好转,到第三天晚上开始伴着发烧,母亲心疼不已。下半夜,母亲决定带我去乡医院。父亲和村里的壮劳力当时在离家很远的农田水利工地上,母亲把十五岁的小姑叫起来,自己拉上架子车,提起麻油灯,让小姑抱我坐在车上就往乡医院赶。漆黑的夜晚,崎岖的山路,母亲紧拉快走,头发、衣背全被汗水打湿,终于在天微亮前赶到了乡医院。医生诊断是重症痢疾,输完两个吊瓶再回到家时,天又黑了。一连几天生病,我变得面黄肌瘦、皮包骨头,躺在床上眼睛都睁不开,母亲喊一嗓子眼皮抬一下,除了喝点开水,什么也不吃。当时家里也实在没什么吃的,面缸里只有地瓜面,母亲决定到街坊邻居家借点白面,擀面条给我补补身体。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母亲摸黑走了两道街,敲开了五家门才借来了两勺白面。当晚先给我擀了一碗白面条吃了,随后两天,又用剩余的一点白面裹着地瓜面擀了几顿面条,吃了后我的身体才一点点有了好转。母亲是要强的人,一辈子很少求人,许多难关都是自己咬牙挺过去。那时家家都不容易,想借点东西都要挨家挨户去讨。现在想想,人有时候是多无助,才会如此低声下气地去讨要,更不要想当时母亲那软弱的声音和躲闪的眼神,可母亲为了我,宁愿忍受一切去这样做。
我始终认为,从小病弱的我,能够健康成长,离不开母亲做的手擀面的滋养。如今,我入伍离开家乡已二十余年了,现在物质丰富、工具发达,家乡的人也很少擀面条了,远在故乡的母亲也慢慢变老,再也擀不动面条了。但母亲做的手擀面,我却总在伤痛和软弱时想起,我知道,那一碗面汇聚的是母亲的坚韧、宽容、慈爱,给我的是力量,是慰藉,是希望。写到这里,有种抑制不住要打电话的冲动,电话那头母亲轻轻地喊了一声我的乳名,我竟一时无语,泪水模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