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正月初二,一片白茫茫。王一名对乔震说,那就过那边去吧,我们再热情,也不抵你们一家人在自己家里温暖。冯专员搭讪着说就是就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看着你们老婆孩子一大家口,真让我羡慕。没办法,我们只能抛家舍业背井离乡,革命工作放不下啊。

一家人谢过出门,年纪轻的女子们恋恋不舍,不知跟的是彩霞还是俩娃,到了门外,一律被冯专员挡了回去。

回到自家屋里,脱离了那边几天以来的精神压力,跟突然止疼了般的舒服。自己这土石屋子现在怎么看怎么顺眼。经过几年燕子衔泥般的经营,粗犷的茅草房里炕是炕,墙是墙,炉子是炉子,加上那边送给他们的被褥衣装炊具,像模像样一大家了。

炉膛里的火呼呼地往上蹿焰,大家的心也一样热乎。胖蛋歪在林紫腿上,小手朝她怀里乱抓。壮壮坐在乔震怀里逗他:

“羞死了羞死了,快五岁了还摸奶。”

胖蛋赖叽着笑道:

“我有妈妈,你没有。”

壮壮反应蛮快:

“我有爹,你没有,这里谁都得听我爹的。”

俩大人听了都觉得别扭。

乔震说:

“都给我把嘴夹紧,忘了河边上给你们说的了?爹妈都是共同的,什么你的我的。”

大家沉默许久后,乔震长叹了口气说:

“人家把枪一放我们这里,想走都走不成了,以后就得在这里过下去。又过了一年了,我有几个事另有打算,你们依也得依,不依也得依。”

正像壮壮说的,谁都得听他爹的。几个人立时安静下来,看着他。

“第一件是我再强调一遍,以后壮壮和胖蛋都管林紫叫妈,我是爹,谁要霸占妈和爹,我把你们抱到河那边我自己回来,晚上让狼抱走,记住了没?上次河边上发誓时你们小,现在大了,不许再忘掉。”

“记住了。”

俩娃儿低眉顺眼地答应道,对踢的腿脚立即安定下来。

“第二件,彩霞得跟刘猪娃过,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几个人吃了一惊,谁都知道,去年开始,乔震有时候就跟彩霞在一起睡觉,怎么现在突然又说这个?

没等别人张口他就说了:

“原来我是想出去找个村子过日子,既然我答应外父外母跟彩霞过,孔先生也把林紫和胖蛋委托给我,我就应该听他们的。可现在走不了了,我们要想离开,全家都会没命。我总不能让刘猪娃一辈子打光棍,这一大家口的日子还得过。娃娃们这么小,刘猪娃要走了,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说大家怎么办?再说了,我也离不开我的兄弟!”

彩霞说:

“我肚子里都有你的娃了,你让我怎么跟刘猪娃过?”

这消息刘猪娃本来不知道,现在她一说,大家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乔震又说:

“不论谁的娃,都是自己的娃,就一家人,谁的娃怕啥?你跟猪娃差不多岁数,林紫比他大那么多。再说了,你是我小姨子,林紫是外人,我们不能对不住她。”

没等别人说什么,他问刘猪娃道:

“你有意见没?”

“我有啥意见?彩霞同意就行,反正我是乔家的人,再也没处去。”

“那就行了。彩霞下了娃,跟你的姓跟我的姓都行,我们就是亲兄弟。”

“要是丫头就随哥的姓,壮壮和胖蛋是娃子。要是娃子就跟我的姓,以后下的娃都随我。”

“林紫肚子里也有娃儿了,以后丫头娃子一堆呢。”

听他这么一说,林紫赶紧低头。乔震打发他们俩道:

“好了,那你们在这睡吧,我们也睡去了。”

他拉了把林紫,每人领着一个孩子朝另一个屋走。

把两个小子扔房子那一头的小炕上,林紫悄声问乔震说彩霞会依吗?她都没说话你就出来了。

“啥依不依的?刘猪娃那眼光你不看吗?我刚才说让彩霞跟他过,他眼珠子都快出眶了。前年我说这个,他说让你和彩霞都跟我过,那时他十七岁,是半大的娃,而且还觉得有希望出去另找媳妇。今年过二十了,又没有出去的希望,心早就不安分了。”

“我说的是彩霞,她看上的是你。”

“彩霞也一样。你不觉得一年多来我基本跟你在一起吗?去年她待在对面,晚上都不过来,找借口和姨太太们在一起混,跟禁烟的年轻人打情骂俏。二十一岁的女人,真正火的时候还没来呢,我都三十出头了,应付不住你们两个女人了。再说家里这么费心,我哪有那份精力?你放心,刘猪娃几天就能拴住她的心,彩霞本来就没心没肺。如果不让他俩在一起,以后迟早我会戴绿帽子,家里也会搞得鸡飞狗跳。这样处理对谁都好。”

“爹,我也要戴绿帽子。”

那边壮壮一喊,胖蛋也当跟屁虫。越呵斥越来劲。乔震这才意识到说话声音太大,吓唬他们道:

“是不是想让河那边的狼把你们抱走?”

小家伙们猫被窝里不再吭声,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乔震和林紫起来清理门口的雪,壮壮和胖蛋也用木棍瞎搅和,刘猪娃出来拿着柳条扎成的扫帚说:

“彩霞有娃娃,外头太滑,让她睡吧!”

刘猪娃倒咧着身子用柳条扫把卖力地扫雪,干劲跟牛似的。

乔震和林紫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答应说就是就是,让睡吧。

吃饭的时候,刘猪娃把彩霞扶过来,说怕滑倒摔着,伺候得很殷勤。乔震和林紫短暂对视,赶紧低头不语,心放下了。

祁连山里的气候,冬天就适合老婆孩子热炕头。

从过年那次到现在,都三月末了,没见王一名有出家了的迹象,倒是大批的骡马驮着物资继续往这里运,翻山越岭的牦牛驼队却没再看见。偶尔他们会打发人送些吃的用的过来,也请他们过去,说那边的孩子孤单,太太姨太太想听些乡下的事,等等。送来的,就都留下,人家一请,他们就过去,一打发就回来。

四月初,沟底阳坡的小草开始萌芽,乔震和林紫、刘猪娃奉命在寺庙后面的地里挖坑、栽树。彩霞披着大衣服坐在坎底下,围着一堆火,看他们几个劳动。两个娃儿从山坡上捡枯树枝往火里扔,彩霞一表扬他们能干,他俩越卖力气,火烧得越旺。为了抢根树枝子,连滚带爬,一会儿哭一会笑,谁也不理他们。树苗在松软的土地上急速地蔓延开来,绿草也一星半点开始成长。

进入五月,山里的春意全盘浮现。

树梢努出了小芽儿,筑巢的小鸟明显多了起来,小河基本解冻,水边上偶尔也有镶嵌着亮晶晶的冰的时候,但存留的时间极为短暂。

跟鸟开始孵小鸟合着节拍似的,刘猪娃的炕上也诞生了一条小生命,又是男孩,按事先商量好的,孩子姓刘,林紫说想让他如刘猪娃的亲儿子一样,所以取名叫刘真,平常大家都管他叫真真。

这个月还有另一件事,就是刘一名正式剃度为僧。他是这寺里的开山始祖,袈裟不知从哪来的,摇身一变,肥胖的他像模像样成了和尚。

剃度这天下午,除了彩霞和真真,大家都应邀过去了,包括肚子已经摇摇欲坠的林紫。

整个仪式本身没费什么事,有两件事却比剃度更为重要。先是冯专员宣布最近要正式撤出喇叭口,不留任何军事人员驻扎,后是宣布收编刘一名的旧部一起从事禁烟大业,为国做贡献。末了还有一项,他念一个稿子,里面说会到武威专区的文化和宗教管理机构给新建的寺院做登记,与僧侣人员以相应补贴和政策,加强这里和外界的联系,给寺院适当增加僧侣人员名额,等等。至于现在有多少,他没有说。

一切准备就绪,回到大院里准备行李,说是第二天一早启程先到刘家坪再到武威。乔震家得到的东西还真不少,最多的是马具与铺窝、厨具,好多年都用不完的样子。还有公母两匹马,加上他们家原来的一大两小,小有规模的马群了。

不料到了后半夜,枪声骤起,越打越猛烈。他们一家大气不敢出。

天一亮就有人敲乔震和林紫屋的门。

边穿衣服边从窗户里往外看,是冯专员的副官,他已经退居远处,没有进屋的意思,说有几个烟贩子明降暗诈,拒绝被收编,暗中组织人昨晚向冯专员的队伍袭击,双方死伤惨重,让乔震过去做个证明。乔震到了那里,昨天还在一起观剃度的,许多死了,大都是年轻小伙子,血肉模糊,看着比当初地震时压死的还惨。冯专员发表完简短的讲话,号召大家把死人拖到沟后面掩埋了。然后说形势紧张,先不撤退,得平定地方。

乔震嗫嚅道:

“要不待会儿我把拿过去的东西再送过来?”

冯专员说人死了这么多,用的自然少了,不用送东西回来,你回去吧。他赶紧往回走,觉得身后随着很多鬼影子,越走越快。一过小河,索性跑了起来。

刚平静了些,过了几天一个月黑风高夜,枪声又一次密集地响了起来。有了上次的经历,乔震他们觉得这事跟自家无关。两间屋里的大人都坐起来,从窗户里往外看。透过密布的树影,那边院子里里外外依然在对射,嗖嗖嗖的光束非常强势地你来我往。天快亮时,枪声停下来。过了一会,又是副官敲门,让去做同样的事情。这次乔震请求副官说他跟刘猪娃一起去,自己没有见过那样的阵势,回家时路上害怕。对方答应了。

尸体已经被搬运到门外集中在了一起,其中还有两个女人,一个女娃儿。

两次下来,院子里已经没有了多少男人,冯专员对乔震说叛乱势力被彻底剿灭,他和属下这次真的要撤退了。完了却没说让他们回去,也不说让他们干什么。他俩战战兢兢站在墙角暖和的地方,看他们往外搬打理好的马驮子。末了,几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或哭或笑的孩子走了出来被士兵们扶上马,冯专员说要安排他们到武威城里。

两次的尸体乔震都见过,死剩了的现在又都在现场。人一共有多少他一直搞不清,但女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显然有好几个。有些跟彩霞和娃们说笑过的,他印象太深了,不知去了哪里。他不敢也没心情管这些。

马队出门往沟外走,这次一反常态选择的是乔震家那边出山的路,刘一名脖子上挂着长长的念珠,嘴里念念有词和冯专员道别,乔震与刘猪娃随在身后,看着队伍已经出了沟口在那等了,冯专员才抱拳道别,然后跨上马飞奔而去。

或许因为无聊,观察寺院的动静,成了乔家大小重要的日课。

冯专员他们走后,隔三岔五都有来寺院烧香还愿的,来者依然不从乔震他们这边走,大老远就绕道另一条山沟,从新修的道上上去,到了寺院门口卸下驼子,然后进去,一两个时辰不定,沿原路返回。

剃度后的王一名法号虚空,有的日子,他到乔震家这边来,给他们送些盐、水果、面粉等,说是施主们送的吃不完。他还常摸着刘真真的小秃脑袋说:

“长大跟我当和尚得了,哈哈!林紫也赶紧生个小和尚吧,小哥俩一起给我当徒弟去。”

转眼之间,真真的百岁到了,这个日子好几个人扳着指头算,刘猪娃是用往小木碗里放石子的办法做的记录。前几天虚空来的时候给他说过这事,他说喇叭口降生的第一位村民,百岁自然应该给好好过一过。乔家上下也都很重视,因为他是刘猪娃和彩霞的长子,又是壮壮和胖蛋都没个小孩样子了又添的小玩具,宝贝得不得了。

虚空的礼物是一顶大红锦缎斗篷,一条小绒毯,说是托施主从城里买回来的。另外还有治感冒、治拉肚子的常用药;一串念珠。乔震家里只做了肉臊子长寿面,实在准备不出什么。虚空吃素,放下东西,抱抱孩子说要走了。

乔震陪着笑说您能不能稍等会给我们家祝福祝福?现在刘猪娃有后了,我想给刘家立户,您给见证一下。虚空说好啊好啊,喇叭口有了第二户人家,是件可喜可贺的大事,我的祝福义不容辞。说完他猛地撩了一下袈裟,从裤兜里掏出两块银元塞到刘猪娃手里说:

“祝福祝福!生一两个可不行,林紫马上也要坐月子了吧?你们哥俩得好好生,生出一个大村庄。哈哈哈。”

说完他的眼光又投向了马厩,说马也要生,配种的事拉到原来的院子里就行,常有施主们的马拴在那里。以后还要养牛养猪养狗养鸡。牛羊满圈,孩子成群,鸡飞狗叫,这才是真正的生活,是不是?

这话说的很温馨,又贴近他们的理想。以往对王一名的不良记忆和防备心理,立时少了许多。又天上地下搭讪一会儿,他走了。

吃过饭,天还没黑,刘猪娃的高兴劲儿怎么也压不住。他出门端详着象征自己另立门户的大红对联,远看了近看,近看了远看,嘴笑得一直合不拢。说我嫂子这字写得真好,虚空想得也周到,他怎么就想起来送红纸送墨水的?彩霞说你又不识字,狗看星星知道个啥稀稠?他依然笑,说认得认不得不要紧,看着好就是好。

兴奋极了,他说趁着高兴到寺院里许个愿去,让真真健康平安,刘家人丁兴旺。

家里几个人都不同意他去,虚空剃度前就说过,神喜欢清净,让他们别到寺院附近。他出家后也从没请他们上过那里,现在去人家不欢迎。刘猪娃不听,说虚空现在待人真好,再说了,已经有那么多人去烧香还愿了,单单我怎么就不行?

他愣是跨过小河,哼着曲儿朝寺院跑了上去。院里几个人眼睁睁看着他沿山坡先跑后走,进了大门。

走进寺院,刘猪娃吃了一惊。

殿堂里的尘土把罗汉们覆盖得严严实实,跪拜的地方都不怎么看得见。不知从哪个方位,传来了虚空和女人们的调笑声。刘猪娃一惊,不知脚踏到了哪里,身体轻飘飘地就往下坠。人尚未着地,顶上的光线就彻底消失了。

家里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他的影子。月亮出来时,无法忍得住,几个人走到离寺院比较近的地方,再也不敢朝上走,站那里喊虚空大师和刘猪娃的名字。寺院的门呀的一声开了,虚空数着念珠沿阶而下,阿弥陀佛后问他们的来由。

听完叙述,虚空一脸的茫然,他说自己下午去底下的院子里拿了些东西就上来了,根本没见过刘猪娃。不过既然朝这个方向来了,就应该在四周好好找找,你们先去寺院里看一看。

进里面一看,确实不见什么藏身之处。虚空还打开旁边的大屋子,那是他的卧室,里面除了熊熊炉火在窜动,没有任何动的东西。大家哭着喊着,虚空念着经文,在周围转悠到月亮偏西,连个人影都没有看见。

虚空告诉他们说这地方冤魂太多,邪气重,以后千万不要来。自己一定认真找,有了信就赶紧告诉他们。看他们哭着往回走远了,狠狠骂一声:

“送上门来的猎物。现在让你到阴曹地府去说,这里原来是沟不是山,就你能耐,所以死得也早。”

回到屋子里,林紫边哭边收拾凌乱的炕头,给真真拾掇尿垫子。除了娃娃们,大人谁也没心思躺下。林紫劝彩霞喝些糊糊,说奶要断了就完了,彩霞摇着头就躺下了,说天一亮赶紧去山沟里找,肯定是掉哪了。

难得虚空没有阻挡他们找人的行动。于是,只要有光亮的时候,一家大小带着狗就上来下去地找。灌木丛里被踩出来了不少路,拿乔震的话说就是如果是只兔子都找到了,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煎熬就这样日复一日延续着。

这些日子,一直是林紫陪彩霞母子俩睡,乔震和壮壮、胖蛋、小狗睡在另一个屋里,两边的大人唉声叹气,壮壮和胖蛋不停追问父母说二爹啥时候回来,去找他好不好。早先还哄他们说快了快了,越看越没有希望,乔震索性牙一咬说,等咱家狗下了狗娃子,二爹就回来了。反正这是只公狗,要它能下娃,刘猪娃也就真能回来了。

这话总算把两个小家伙给安当住了。

陪了七八天,这天晚上吃完晚饭,彩霞又躺床上抹泪,林紫回屋里对乔震说:

“今儿个开始,你陪彩霞睡,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受打击太大,不怎么吃饭,近日奶越来越少,真真要是没奶吃,我们愁都愁死了。”

乔震吃了一惊,一骨碌爬起来道:

“你胡扯什么呢?彩霞是我兄弟媳妇,刘猪娃还没着落,我能那样吗?再说,我根本就不想那样,伤心死了,还有心思想那些。”

林紫说:

“我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以为刘猪娃还在人世?那么短的一会儿,他明明去了寺院,肯定是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事,让人家给收拾了,你一定逼着我说出来我也没有办法。真真是刘猪娃的娃娃,也是你的娃娃,对不对?你不管,现在没人管。”

“你胡说!”

乔震被吓呆了,他接受不了这个结论,可又觉得林紫说的是事实,声音大得异常。

林紫继续说她的:

“三个多月的娃,奶都快没有了,整夜整夜哭。你看我这肚子,离生没几天了。过一段干不了多少重活,彩霞要是还打不起精神,你看咋办?”

“你咋这么快就要生了?愁死了,怎么养?”

林紫看一眼他:

“我怎么就不能马上生了?当我怀的哪吒啊?”

说完转过身不说话,过了会拉开被窝躺下了。

“咋这么早就睡?太阳刚落不久。”

“我都快累死了,照顾你们大的小的,都当猪娃是你们一家的,我不疼他一样。我能说啥?赶上这些,大人不说了,小的这几个,每个都是一家的独苗,为了死掉的都得往大里拉扯。这种时候我就觉得你们是一家人,我是外人,哭天抹泪的是你们,我只是个帮忙的。”

乔震第一次听见了林紫的抱怨,他想辩解说自己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可又想不出打硬的理由。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的,她拖着大肚子忙里忙外,谁搭过她一把手?

林紫蜷曲着身子用嘴指了指彩霞的屋那边,让他过去照顾。

“我再熬一个晚上就死了,你看着办吧。”

说完她把被子蒙在了头上。

乔震进去时,彩霞歪在枕头上哭,问了几声,也不搭理他。真真尿炕了,被蒸出浓浓的尿味。睡着了的孩子,嘴巴一直保持嘬奶状态,反复嘬一阵,小嘴巴频率极高地振动一次。

乔震熟悉这是什么原因。小羊羔也是那样,娃娃的嘬,相当于羊羔用脑袋撞奶头,嘴巴战栗的当空,就是奶往外滋的过程。按照林紫的说法,最近彩霞不可能往外滋奶了,真真肯定是在梦里吃饱饭呢。

果不其然,还没等乔震说话,他小腿一瞪,小毯子落在一边,摇头晃脑就哭了起来,小鸡儿里的尿嗖嗖往外冒,颜色黄得很厉害。

乔震抱起来想给把一下,一惊,他不尿了。重新放孩子到彩霞怀里。

彩霞抱都不抱。

“不奶了,饿死算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他饿死,刘猪娃连个后都没有。他是孤儿,真真就是他家的香火。”

彩霞还是没有反应。乔震一只手抱着真真,另一只手解开彩霞的衣服,把真真的嘴巴对在她粉嘟嘟的奶头上,再把彩霞的手拉过来搂住真真,他站一旁看着。

没几下子,彩霞皱着眉把奶头抽了出来。

真真哇地大哭。乔震看见奶头和真真的嘴上都是血和奶的混合物,这样下去,看来真要断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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