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凑合了一个来月,房子已经有了两个土围子,只等逐渐积攒椽子上顶,还用石头垒砌了院子。墙虽然不高,但总是个屏障,一般动物没有特意翻进来的心思,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效果是有了。当然,主要的作用还是墙这一符号让他们在心理上多了份安全感。
杜鹃花漫山遍野的时候,河沟里不再那么清幽秀雅,跟山上的白雪微微着上黑晕伴随的,是浑浊的雪水浸透了小河边的绿绒毯。清晨早起,隔着晶亮剔透的薄冰,小草绿得一片朦胧。乔震知道,这样海拔高的大山的盛夏前奏,也就这个样子了。他说咱们去路过时那个庄子看一看死人收拾完了没有。如果情况好,就在那里住一段后回老家,这里房不盖了;情况如果不好,看有没有活人愿意来给我们作伴。
第二天早晨吃了烤兔子肉,拿了些烧蛋,顶好篱笆门,背着乔壮壮,几个人沿来时的路线往山外走。
心情大好,脚底下也有劲。可是还没走完一半,便看见身着灰色长衫的老者,和一个袅袅婷婷的年轻女人、刚会走路的小男孩,正朝他们迎面走来。老者眉清目秀,带副眼镜儿,一脸肃穆却很慈祥。尚有十几步距离,他就连连摆手道:
“不能走了,千万不能往前走了,瘟疫闹得凶,我们是逃出来的,还不定染上了没有。”
几个人停下来。乔震说:
“那你们就跟我们回山里吧,一起作伴生活。”
老人说行,不过你们前面走,我们后面跟着,要是谁染上了,也就听天由命吧,活着的跟你们一起过,现在还是彼此离远点好。
乔震让刘猪娃解开汗褂子,把熟肉和鸟蛋放一部分在石头上,回头朝山的方向走。他们从后面赶上来吃了尾随着。俩孩子见有了伴,前呼后应,不时想从大人手里挣脱出来往一起靠,每每被拉住。两三个时辰后到了山里,当晚这家人躺石洞后面的树枝堆上,乔震和刘猪娃给他们警戒。
双方隔离的日子里,乔震站在远处给他们指导怎么取水喝,怎么烧鸟蛋,老人把干草点着,让周遭撒上草木灰,时常翻晒,他说这样能消毒。几天下来,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两家人就走到了一起。一聊,年轻女人是老人的女儿,叫孔林紫,她的小孩叫胖蛋。
两家人相遇,改变了彼此的生活。
两个年轻女人,两个孩子,三个男人,还有一条他们带回来的小狗,像一大家子了。
在这片地方的动物里,现在没有比这个群体更为强大的。孔林紫他们随身带着作口粮的十几斤青稞,只要种下去很少一部分,就够在这里维持生活,虽然季节稍晚,还是在院墙后头枯草中裸露的地方埋了些种子,能不能来得及成熟再说吧,反正种庄稼这件事本身就有意义,让人感到温馨和踏实,家的感觉给人信心。
乔震非常喜欢这位长者,跟他在一起,是被清风明月舒心润肺的愉悦。他的优雅和慢条斯理,颇像震前老家学校里的校长。一问,果然是上次他们经过的地方的私塾先生。乔震这时才知道,那地方原来是专区行政公署所在地刘家坪。一场地震,死伤严重,孔先生的儿子和女婿、老伴都未能幸免。活下来的他们先是在村子边的土窑里挺着,瘟疫和野狗蔓延之下,孔先生带着女儿和小外孙逃了出来,很盲目地走,结果遇见了乔震一家。
“民国以来新式学校普及得很快,我父亲的私塾却被许多上层当成子女蒙童的热门,不在那里训练两三年,孩子父母都认为是缺憾。”
这是林紫背着孔先生告诉乔震的,她的语言表达非常书面,乔震既惊讶又陌生。
单单孔姓,就使乔震敬佩,天下孔家为一家,儒生名士多,学识根脉源远流长。人在这时,生的压力已经排挤掉了悲痛。看着几个年轻人,两个孩子,一无所有的生活条件,乔震和孔先生两个大男人就是家长,天天讨论方案,天天执行计划。
人一多,原来就拮据的住宿成了首当其冲的大问题。
孔先生问他们几个人的关系,建议建立个家庭,这样也可以少建房子。乔震说,外母的嘱托是让他娶小姨子彩霞,不敢违背。老人不说话了。乔震明白,他的意思是孔林紫与刘猪娃年龄悬殊,小女婿不合适。其实原因不仅仅是这个,林紫从女子中学毕业,又嫁给行政公署的官员。女婿是大学生,女儿有文化,跟刘猪娃过,很难相处。这明摆着的事儿不说出来他也想象得到。
这件事就这么一直拖了下来,晚上睡觉,除了两个孩子,依然是组合、轮流,洞里头睡的最多的大人是彩霞,她似乎总也长不大,别人和她自己都把她定位在孩子那边,实际上刘猪娃比她还小一岁呢。
白天就是采集、垒院墙、搬盖房子的石头和树枝,等等。想得到较粗的木头时,便用尖利的石头砍砸好几天,手生疼生疼。后来用火攻,好了许多。
大山里季节上真正的夏天来了,实际上就是快立秋那几天。
高寒林区,最热也就二十三四度。目力可击之处,青翠欲滴,鸟语花香。趁这个季节,他们赶紧在圈起来的院子里盖房子。
院子外是郁郁葱葱的青稞,很长的麦芒野气十足,孔先生说是土太肥了,秋天很容易倒伏,一定得给它们搭架子,再说挤住较暖和,里面的可以多长一段时间。这点庄稼是希望,也是信心。即便收获的是一堆干草,也是自己种出来的,增加些人气。乔震说没听说过给粮食搭架子的。
“我是觉得道理上应该这样。你想这地方气温这么低,又潮湿,地很肥,青稞个头这么高。还没长熟要是倒下,杆发霉了,不就全完了?”
乔震接受了孔先生的建议,大家忙着往地上打桩。不久,他们又想出了更好的办法,就是围着粮田扎一圈篱笆。只要四周一挡住,边上的没地方倒,中间的自然能站直。
孔先生带回了一份日历,每天都忘不了翻一页,公历8月底,离雪天没多远了,他们开始享受丰收的乐趣。
青稞能吃青粮食了,这是传统的美食。
放一堆火,从离麦穗一尺多远的中间掐下来,将十多穗合在一起,分出其中一根的把儿,缠几圈,就成了一捆。放火上刺啦一下,麦芒顷刻间化作漆黑,成为沉甸甸的麦穗的纱衣。嘴吹着火,翻来覆去烤几遍,打开捆,把里面夹生的翻到外头接着烤。每次拿两三个一揉,左右手互相倒腾着吹掉麦衣,晶莹透亮的绿色麦粒就躺在了手心里,像规则圆润的碎玉。吹它们,吃它们,看看脸,总是花的。有些把儿断了,麦头掉进火堆里,赶紧拿棍子扒拉。抢救出来的往往成为黑炭,于是后来便懒得抢救。火堆里劈里啪啦很清脆的声音,俩小子说跟过年时的鞭炮一般。
壮壮和胖蛋也揉,可他们的小手没有发育全,指头合不拢,纯粹的捣乱和糟蹋。也有在火堆旁打架的时候,主要的攻击手段,就是用黑巴掌够着抹对方的脸。谁要是哭了,一抹眼泪满脸黑花,几个大人就喊:哎哟哎哟,铁拐李来了,没法看了。难得的乐趣,有喊加油的,却没有拉架的。消停了,就拉到小溪边上去给他们洗脸,或者不洗。
地震过去两个多月了,有女人和孩子,有狗,有一天天起来的房子,有地,坐着篱笆门前吃青粮食,生活又开始像个样子。
刚到农历8月,一场大雪压了下来,青稞没有全熟,也没有朝哪边倒下去,被雪垂直压下来,披头散发,很难收拾。有阳光的日子里,大家都出动,从外到里往出来挑麦穗。后来,雪成了冰盖子,麦穗被镶嵌在冰块里。没人算计损失,能收多少收多少吧。经过这么长几乎没有粮食的日子,大家的信心反而更强。那么难的日子都过来了,还怕以后过不去吗?当初几个土豆在地下,或许也应了地太肥的缘故,没几个秧子,白嫩的粗根却伸得老长老长,在那块地上用木棍掘,挖出来的果实比预想到的多。球茎带绿色的,是直接着光了,吃起来发麻,准备作来年的种子。看来这地方最适合种土豆,拿出十几个,下午烧着吃了一顿,其余放在青稞地里挖的窖里。
到了这时候,最严峻的问题,是如何御寒。
没有工具雕凿,简单的石板炕上如果泥巴太厚,死活烧不热,泥巴薄的话,石板缝里一股脑朝外冒烟,而且火势旺时烫得要命。尽管夏天积蓄了许多柴火在门口,可冬天取水、弄肉,这么点衣服穿着出去都很冷。更何况,身上穿的越来越难以蔽体。还有,没有锅碗什么的,凑合的也实在为难。
这天早晨,孔先生跟乔震商量道:
“要不咱俩到刘家坪去一趟,看能回去就回去,回不去弄些穿的和锅碗、工具什么的回来。现在连杀兔子都得用石头。冬天不论炕烧多热,总得个盖的,不然冷得过不下去。光靠火和干草,根本不行。”
乔震应了。
当天打了几只兔子,用石板烤熟些青稞,在手编的草篮子里装好水,放在屋子里,让他们从里面顶好门,刘猪娃留守。第二天一早,两个男人出发了。
路上很顺,也没遇见过什么,只在大老远处见过飘飘忽忽的人影。
没进街口,看见里面有人惊慌失措地乱跑。大灾大难后,不怕有人,就怕没人,他俩急匆匆朝那边走。
拐了两个弯,看见几个人拿着棍子,见人就打,见东西就抢。他俩赶紧往后,胡同里又一拨追了过来,两头夹击,没地方躲了。乔震一抬头,有家木板窗户闭着,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他拿起手里的狼牙刺棍从窗缝里一别,窗户劈里啪啦掉下来。一纵身跳上去,回身再拉孔先生,已经来不及了,手都没抓住,两头来的人一顿乱棍。眼看着孔先生软绵绵委顿在了地上。
他们用脚扒拉他,没发现什么,抬头看了看穿着破烂的乔震在高处流泪,也懒得攀爬,继续往别处抢劫去了。
乔震跳下来,孔先生闭着眼睛,攥了攥他的手。
他再次爬上窗户,里面歪歪扭扭,桌椅倒了一地,看起来像个小饭馆。它能在大震中幸存下来,莫不是在帮助自己吧?
在地板上整理出块地方后,乔震下楼从里面把门撬开,出去抱着孔先生上到二楼,已经非常虚弱的他断断续续地说,这里原来就是饭馆,他的私塾在楼下,让他在这里倒下,真是命运的安排。他用下巴示意让乔震把自己抱到楼下他教书的地方,嘱托他在饭馆里找些器皿和御寒的东西带着,赶紧回山里。现在这地方,年轻女人根本没法安生。他最后的话,是让乔震娶林紫做小的。
乔震从小楼梯上下来,几缕光线恰好从椽缝里透进,私塾的桌椅七扭八歪。他把课桌拼到一起,将生徒的作业本码成一溜,用袖子抹干净桌子上的灰尘,上楼把孔先生抱下来,平平整整停到桌子上,枕的是教科书和作业本,手边上放着教鞭。他这样做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不论以后谁到这里,也能尊敬先生,善待他的遗体。
流着泪磕完响头,从里面插好门,走上楼梯认真地翻,囫囵的锅碗瓢盆早没了,不过半个碗,断了柄的勺子、扁了的面盆,等等,拿到山里也是很有用的。至于吃的,什么也没有找见。他忽然想私塾里有没有先生的遗物还在?再一次下楼到休息室,几件孩子的衣服挂那里,底下有半口袋小麦。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震后到处闹饥荒,到处抢劫以至到了杀人放火的境地时,这里还留有东西,而且好像没被翻过。或许人们想不到教书的地方有东西吧,或者就是尊敬先生没有拿走?
想不了那么多。把搜罗来的乱七八糟塞在小麦袋子里,包括几件衣服。还把比较大的两件外衣胡乱套在自己身上。重新扎好口袋,在窗口呆着等天黑,免得出去遭打劫。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七零八落的胡同里死寂得吓人。乔震坐在窗口,觉得自己在哆嗦,连冷带恐惧。
叮当叮当,远远传来马蹄声。有俩人说着话过来了。
越怕什么,偏来什么。
他俩站在窗下说起话来,乔震听得明明白白,就是冲着这半口袋粮食来的,原来是他们藏在这里的。对方把马栓了个活扣,撬开私塾门,从里面关上,八成太黑没看见桌子上的变化,直接往休息室里走。乔震灵机一动,轻轻打开窗户,把口袋往窗框上一搭,跳下去,再一够,东西就到手了。
解下拴着的马,搭上东西,一夹马肚子狂奔起来,被人肉撑饱没事干的狗们,像被风裹出来一般,在马后头越来越多,几分钟到了大路上后,狗无趣的相继解散,有点没意思地汪汪着停下来,又有一搭没一搭汪汪着往回去了。
有了马,两个小时就到了山里。
他在外面站了很久,竟然忘记了身后林子里有可能来的猛兽袭击。
好不容易编好了谎言。
一进屋,林紫和胖蛋先急了:
“我爹呢?我外爷呢?”
“哦。遇见管教育的官了,他们说留孔先生帮着整顿教育,送我一匹马回来,让照顾你们的生活。说等那边什么都恢复了,收拾好住处再接我们回去。”
别人都高兴,孔林紫眼睛直眨巴:
“真的吗?”
“嗯。不然我到哪里弄匹马去?”
林紫头一低关上篱笆门出去了。有了高高的墙围子,屋门口的火堆还正旺,站在门口不打紧。
乔震的心突突地直跳,林紫是不是看出什么破绽了?应该说不会啊!短短一天,马有了,还有粮食和器皿,没人接济,很难搞得到。可为什么从她脸上一点兴奋都看不出来?方才她眼里稍纵即逝的那抹战栗,分明是清清楚楚的。
他无意识地就将眼光投向了黑洞洞的所谓窗外,林紫背朝他们这一面,右手扶着门口的柴垛,左手搭在被圈进院来的松树枝子,一动不动站着。接着被风吹醒的火光再细看,她的手不是搭在那里,而是紧紧攥着。
她知道出事了。乔震想。只不过自己是收留了他们的外人,乔震没有明说,林紫才不详细追问,而且如果一挑明,胖蛋会哭闹,会痛苦,一大家口的情绪会受影响,她在那里自我定神呢。这种时候,他不出去最好。
第二天一大早,林紫手里拿着根木棍,又去面朝外面发呆。乔震吩咐道:
“彩霞你去张罗点吃的吧,你姐今天好像有点不舒服,猪娃抱点青稞给马吃。注意把马拴在墙根下,边上点堆火安全。”
他们答应着离开了。
乔震从窗户里看着背对着自己的林紫,眼泪怎么也擦不尽,真不知哪来这么多。
不知过了多久,刘猪娃开心地喊了一声:
“哥!这是匹母马,大肚子,快下马驹子了。”
林紫没有回头看,转身往屋里走,看起来若无其事的样子。乔震倒慌了手脚,最难对付的,是自己汩汩的泪水。他用硬邦邦的袖口左抹右擦,赶紧从炕上跳下炕来,背对着门蹲下打开口袋,毫无目标地乱翻腾昨晚拿来的东西,林紫已经站在了身后,默默地。
他赶紧聚拢注意力,没话找话道:
“现在坏了的餐具都样样能当宝贝使,这个砸扁的铝盆最管用,锅碗瓢盆都能当。没有给大人们搞到衣服,但娃们有的穿,也就解决大问题了。”
林紫依然默默地站着。乔震明白她是看着现在屋里没有了别人才进来想问父亲的消息,当看到乔震根本不抬头、语无伦次絮叨时,她一言不发回头又出去了。
有了这匹宝贝马,又得给它找住的地方,免得夜里被什么动物吃了。三间小房子如果腾出一间,人很难组合。
这天夜里,乔震跟彩霞商量,说你跟刘猪娃住一起,反正回不去了,你俩岁数差不多,他又是我们家的人,知根知底,现在这情况,别计较身份地位了。彩霞不同意:
“我爹我妈说把我嫁给你的。”
“我年龄比你大得多。”
“我不管,我就跟你,不跟刘猪娃。”
这丫头说话就是这么直截了当,跟小孩子谈要不要一个玩具似的。
乔震去找刘猪娃:
“你去让彩霞跟你睡吧,反正也回不了老家了,你娶了她,我和你就是亲兄弟,现在这样没办法睡。”
“她爹妈把她许给你的,我不去找骂挨,彩霞那张嘴,可不是留情面的,配不上人家我就知趣点。”
刘猪娃头一扭准备往外走。乔震拉住他说:
“可是孔先生让我娶孔林紫,我已经答应人家了。我有两个媳妇你没媳妇不行,在这地方,我到哪里给你找媳妇去?你赶紧去向她把话挑明,不行的话再想办法。”
刘猪娃不一会就回来了:
“彩霞不同意,还骂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家就要跟你。这样吧,马占一间,我回窑洞里睡,冷了在马圈里的炕上凑合凑合。林紫姐和胖蛋睡,彩霞和壮壮睡,你爱在哪屋里睡就去哪屋里睡。一个冬天过去,明年夏天再盖房。”
乔震听着很别扭,大老婆小老婆,本来没什么稀奇的,可现在成了逼迫的。再说了,彩霞是同意的,可孔林紫念过书,以前他的男人是大学生,又是当官的,哪能过这样不明不白的日子?真是难死了。不行,还是得从彩霞身上打主意。
接下来的几天里,乔震晚上和刘猪娃一起睡在马厩里的炕上,白天找机会就跟彩霞讲道理。可一跟她说,人家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死活不同意,还哭了起来。
他又去找林紫诉苦,她说不知她爹的意思是啥。乔震吞吞吐吐间,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抽抽搭搭地说:
“我早就知道真相了,我爹走了是不是?他托你娶我是不是?你有两个媳妇,刘猪娃没有媳妇你现在为难了对不对?你不用愁,我爹娘和男人走了,心早都死了,怎么过不一样?就为了养大我的胖蛋。”
乔震只好以沉默来确认孔先生已经走了的事实,过了一会儿简单描述了当时的过程,末了叹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林紫说:
“这种时候,我还哪里顾得上选择娶谁不娶谁?你和彩霞都是老人的临终托孤。家里每个人能天天早晨醒来天黑能躺炕上,我就该给老天磕头了,心里也只有这些。”
林紫看了他一眼,低声说了句对不起,轻轻走出去了。
一匹马的到来和婚娶关系说破,人际关系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很微妙但很显然,是那种处处看得到感得到却无从下口无从下手的无形状态。彩霞赤裸裸嫌弃刘猪娃,不是说他不好,而是总给他做的事挑毛病,以前从不这样,她对林紫的态度则是努力躲避,以及对壮壮的格外关爱和对胖蛋的冷落。
虽然就这弥足珍贵的几个可怜人,但一到这种事情上,矛盾和冲突就出现了。
乔震没有别的办法,建议、实际上是略带强迫地让大家跪河边上举行了结拜兄弟姊妹的仪式:四个大人同一辈,两个孩子同一辈。组成家庭,同甘共苦。末了乔震庄严地说,两家老人的遗嘱不敢违背,林紫和彩霞是他的大小两房。等以后日子过得好些了,去山外给刘猪娃娶媳妇,或一起搬到山外去住。
“再说了,壮壮和胖蛋不到二十年也得娶媳妇,不能这样独门独户过下去,最多在这里也就两三年的事。”
说这话时,乔震的眼睛里增加了许多坚毅的神情,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这俩小东西加在他身上的份量,那就是维持活下去之外,他们以什么方式生存和繁衍生息的问题。
壮壮接着他爹的话延伸道:
“狗和母马同一辈,小马驹是最小的。”
胖蛋说还有呢还有呢,那鸡呢?明年的小鸡呢?大人们顾不上他俩的闹腾,拽着他们的小手往家走。
就这样,乔震真成了两个女人屋里打游击的了,刘猪娃暂时睡在马厩里的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