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陈渠珍被迫辞职宋濂泉抗租反陈

第二十一章 陈渠珍被迫辞职宋濂泉抗租反陈

何键借“通共”之名没能整倒陈渠珍,遂又借“追剿”红军为名,先后将陈光中、李云杰、王东原、章亮基等几个师的兵力调至印江、铜仁、大庸、永顺一带,从而在尾追红军的同时,对陈部构成了包围之势。接着,何键于 1935 年元月 24日下令,让新编三十四师按乙种师 3 旅 6 团编制进行缩编,由总指挥按月点名发饷,多余人员全部遣散。照此命令,陈渠珍部队的 3 万多人将缩减到 5000多人。

陈渠珍接到此令后,在乾城召集了一次团以上军官会议,讨论是否执行何键命令。会上,多数人都发言表示了对何键阴谋手段的愤慨。在几次援黔出征中立下汗马功劳的旅长李可达主张拒绝执行何键命令,并与何键决一雌雄。李可达还认为,汉光武帝时派伏波将军马援进攻武陵蛮而困死于壶头山,清乾隆嘉庆年间,四川总督和琳奉命镇压苗民起义而败死于军中,那个时候武器仅有刀矛火炮,现在湘西武装拥有 3 万之众,装备亦很精良,足可以与何键的兵力对抗,如果陈渠珍愿打,他愿作前驱,就是战死也无怨无悔。在十万坪围剿红军中受挫的旅长周燮卿说:“以往玉公常说何键不怀好意,我头脑简单,理会不深,今日始知何键狼心狗肺。如玉公下令与何决战,我誓以一旅之众,解决李觉、章亮基两个师。不然,我们只好各奔前程。”

继李可达、周燮卿发言后,其他众多军官也都纷纷发言主张与何键—战,但顾家齐旅长却一直没有表态。原来,何键此前已对他进行了拉拢并调他到庐山军官训练团训练,结业回来时,又专门接见他并给他许了愿,让他取代陈渠珍而当师长。顾家齐受宠若惊,于是将陈渠珍内部情况倾吐一尽,并表示愿作内应。陈渠珍也曾接到三十四师驻长沙办事处处长滕风藻的密信,得知顾已被何键拉拢,所以对他也有了戒心,但两人表面上都没有表露什么。此时,陈渠珍见多数人倾向于决战,而顾家齐等少数人不肯表态,他最后便发表意见道:“诸位发表的意见都有可取之处,如若我们与何键决战,也未必全军覆灭。但现在何键‘挟天子以令诸候’,名正言顺。我们不能抗衡,再则,古人有言,力尽之民,仁者不用也;功大而息民,用兵之道也。当前民惫财竭,决不能再把湘西子弟当成我与何键拼杀的炮灰。”

陈渠珍如此表态之后。众人也就只好听命进行整编。结果,新编三十四师从原来的近 3 万人减到了 5000 人,编余的二万多人,有的划到了保安团,有的则遣散回了乡。改编后的三十四师,被划归为二十八军代军长陶广指挥,陈渠珍名义上仍是师长,但实际上却被剥夺权力,不能过问三十四师的事,一切由顾家齐代理。1935 年 11 月后,红二、六军团从桑植刘家坪出发长征,离开了湘西,何键又以封锁红军为借口,将三十四师调离湘西。陈渠珍此时知道何键不怀好意,遂以“年事已大,不适应军旅”为由提出辞呈,要求在家看守。何键便宣布以顾家齐为代理师长,戴季韬为副师长。陈渠珍则只保留了湘西屯务处处长一职。1936 年 2 月,三十四师集中于醴陵整编。顾家齐正式升任师长。李可达因不服顾家齐指挥不辞而别,回了贵州思南家乡,其缺由谭文烈替代,周燮卿也要求脱离三十四师,被何键调至暂编十—旅任旅长。1937 年 8 月,三十四师调往宁波,旋被再次改编为陆军—二八师,不久便投入到抗日前线作战去了。

陈渠珍失去三十四师的兵权后,利用担任屯务处长之职,又千方百计抓枪杆子,将原有屯务军整编为 3 个营、3 个直属大队和 11 个县大队。整编中,陈渠珍撤了宋濂泉的永绥县屯务军指挥职务,将其降为屯务军第一营营长,另派亲信刘鹄卿任第一营副营长,率部进驻到永绥麻栗场,实际上是要架空宋濂泉。与此同时,陈渠珍又下令在永绥设督征处,要清查宋濂泉的历年屯务收支账目,并增派刘昶率一屯务军大队到永绥进行督征。刘昶将一个中队驻扎县城,一个中队驻茶峒。自率一个中队驻弭诺。陈渠珍为何对宋濂泉要大动干戈呢?这其中有个缘故。陈渠珍在当湘西巡防军统领时,驻永绥的管带是宋海涛,陈宋之间过去关系还不错。宋海涛 1929 年去世后,陈渠珍顾念宋海涛之情,任命宋海涛的侄儿宋濂泉当了七县屯务指挥官。这宋濂泉年轻气盛,上任后不仅不给陈渠珍请安问候,连近两年应交的屯务也拖着不肯交了。陈渠珍此时被解除了师长之职正窝一肚子火,于是决定彻底清查宋濂泉的账目。宋濂泉数年来借屯务之名,榨取勒索中饱私囊,账目本就一塌糊涂,此时亦无法交待清楚,遂也作好了抗屯反陈的准备。

且说刘鹊卿和刘昶率部到永绥后,即买了许多棕绳准备捆绑抗屯苗民。刘昶到弭诺还将守备龙胜兴之母及其同寨屯户十—余人捆晒于烈日之下,想借此作一惩戒威慑,谁知此举反而激起丁屯户的仇恨。由于苗民抗租不交,陈渠珍认为其幕后是宋濂泉在捣鬼。于是在 6 月 22 日下了一道电令给刘昶驻县城的屯务军中队。命该部扣押宋濂泉。那接电的报务员名叫龙炳灵,原是宋濂泉安插的亲信。龙炳灵获得该电令后,立即找到宋濂泉:“陈渠珍来电要扣押你,你快想办法吧!”

宋濂泉闻报大惊,遂让龙炳灵回中队去继续注意动向,—面赶紧招来董平,黄汉浦等亲信,率领旧部连夜袭击驻县城的屯务军,将刘昶的这个中队缴了械。接着,宋濂泉又写了一个通知,吩咐董平道:“你赶快带人到各乡去,要各乡守备立刻集合人马去攻打弭诺!”董平随即拿了通知,带着二十多个兵士去各乡发动苗民进攻弭诺的刘昶营部。宋濂泉又亲带人马奔袭茶峒的屯务军。当晚。茶峒的屯务军闻讯撤往弭诺,刘昶于 24 日晨又将两个中队人马往麻栗场撤退。此时,宋濂泉率部紧紧追赶,双方在弭诺交火打了一阵,刘昶的部队慌忙中丢下了二十多支枪,逃到麻栗场后才与刘鹊卿部相汇合,两支部队架了十多挺机枪将各路口封锁,宋濂泉率领苗兵乡丁千余人将麻栗场包围,但是连续打了几天都未能攻克。

此时陈渠珍已接到刘鹄卿等的战况报告,随即电令保靖的朱喜全,凤凰的滕久琢、傅英率了 3 个营增援。他本人也亲自到排碧进行指挥。陈渠珍派一个营沿公路前进,从正面佯攻吸引宋濂泉的主力,另两个营分南北急进攻县城,准备截断宋部的归路,以图一举将其歼灭。其时,宋濂泉的贾凤昌、白义方两支“客军”发起冲锋,被陈部傅英所率人马击退。“抗屯”部队—时乱了阵脚,宋濂泉遂下令撤回永绥。陈渠珍还欲乘胜追击,忽接二十八军军长陶广来电,命令双方火速停战。等候省府派员调处。陈渠珍自知这是何键对自己不容,只得接受调解,也就下令把部队撤走了。此次反陈抗屯事件,时称“永绥事变”。

双方战斗结束后,宋濂泉在城内坐立不安。反陈抗屯,毕竟是与上司作对,上面要怪罪怎么办呢?这一想便冷汗直冒。他于是找来智囊向备三和黄汉浦进行商议,并将陶广来电说省里要派代表视察解决战后事宜的情况作了通报。向备三道:“省方来人,你当指挥出面谈不好,不如找个癞子老壳来背祸源头,这样,不管省方是什么态度都好进退。”黄汉浦也立刻赞成:“这是条金蝉脱壳的好主意,可以用!”宋濂泉便道:“谁肯来背这个祸源头?”向备三推荐一个人道:“找吴恒良吧。”宋濂泉对吴恒良很熟悉,这是个哥老会的龙头大哥,曾在永顺向子云部下当过副官,后解职回了家,过去还把他当作土匪打过,他现在肯承这个头吗?宋濂泉表示怀疑。但向备三却很有把握地说,只要用得上他,保证能把他请来。原来这向备三是哥老会的老幺,当然想推自己的龙头大爷。宋濂泉又征求黄汉浦意见,黄汉浦也说,吴恒良这个人,屁股挂在屋柱上,田无丘,地无角,能找这样的人领头再好也没有了。宋濂泉于是下决心道:“你就去请他吧,你对他说,过去的事既往不咎,只要他肯来担这个担子,我决不亏待他。”

黄汉浦此时又道:“我们找了一个头,还要再找一个副手,这个副手可以当苗民头头,让他领头向省府代表请愿!”

宋濂泉立刻说:“这个建议好,要找谁才合适呢?”

黄汉浦道:“那年我们不是捉了一个红苗小子去凤凰关押了一年多吗?他的才学高得很,又和陈渠珍有冤孽,他家又是大财主,屯租量很大,拉他入伙一定很卖力。”

宋濂泉经其提醒立刻想起来了。那是 1927 年时。唐家湾—个大户财主隆登甲的儿子叫隆子雍,在省城读书时参加工农运动。被指控为共产党分子,跑回家乡来避乱,省府电令将其捉拿,在凤凰关押了一年多,后来还是他的老师时任县长的王秉丞为其求情。又花了银子才担保释放。现在正在乡里教书。昨日响应抗屯号召。—道去弭诺打过刘昶。宋濂泉当下拍腿道:“对,这着棋是再高明不过了,就麻烦你们赶快去请吧!”

黄汉浦和向备三便分头去当说客。三天后,吴恒良和隆子雍就先后被请来了。那吴恒良约 40 来岁,嘴上胡子拉碴,个头不高不矮。隆子雍只有 30 来岁,长得个头高大,敦敦实实,一表人才。宋濂泉高兴地会见了二人,寒暄几句后便商议道:“我们这次抗屯打了陈渠珍,他肯定不会干休。省里即将要来人调处,我不知上面是什么态度。如要怪罪我们,我想只有继续抵抗。而我出面很有不便,所以想请你们二位承头,可组织一支抗屯队伍闹一闹,恒良就当总指挥,子雍当副总指挥,你俩看怎么样?”

吴恒良道:“只要你信得过,我愿意效劳。”

隆子雍道:“我们应该做两手准备,一手组织抗屯队伍,准备继续抵抗;一手组织诉愿团,召开请愿代表会,发动苗民,在省代表来视察时与其据理力争,要求革除不合理的屯租。如果能通过正当渠道解决屯租问题就最好,若政府不答应,我们就要抗屯。”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宋濂泉只想转移自己的祸源头,让别人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所以他对隆子雍的建议非常欣赏,他说:“你的建议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我们就这样办。”

商议妥当后,宋濂泉便通知了约 300 余人的永绥县解除屯租诉愿团代表到县城里来开会,这些代表有的是乡长、区长、镇长,有的是苗民知名人士和公法团体代表。与此同时,由何键派出的省府代表杨孔书也到了永绥,并受到了宋濂泉的热情接待。当晚的招待宴席上,杨孔书便将此番来意告诉了宋濂泉,大意是屯租屯防是老规矩,可考虑减免旧欠而不能提废除。宋濂泉在晚宴后即把省方之意告诉了黄汉浦,黄汉浦按宋的旨意再交代吴恒良和隆子雍,让他俩在杨委员面前说话小心点。吴恒良觉得这事有些难办了。隆子雍却早打定主意,只等开会时看形势再说。

第二天,诉愿团在县党部按时开会。弭诺乡的汉人代表袁义民被推为主席主持会议,组织讨论战后是否交屯租事宜。省方代表杨孔书端坐于台上临阵监视。讨论开始,穿着对襟衣戴着帕子的苗民隆子雍第—个登台发言道:“对于屯租问题,我的主张是坚决彻底废除!为什么坚决废除屯租?理由有几点。其一,屯防屯租已有一百多年历史,它是清嘉庆年间,凤凰厅同知傅鼐‘总理边务’时‘以苗养兵’制定的政策,最初制定时就很不合理。它把广大苗民的田土多半没收归公有,这些公田就是所谓‘屯田’或‘官田’。当初的屯田即是强行掠夺而来,这本身就已很不合理,所以我们有理由要将屯田废除,再分回给广大苗民。其二,各县屯田召佃收租的标准不一,有的是‘均三留七,均四留六’或‘均五留五’,而独永绥县却无标准,每年总数要交齐二万七千余担,且不管是丰年还是歉年,这种收租法极不合理!按照屯田计算,平均摊在我们租户头上的租谷比其余有屯各县都要沉重。若再和全国各地区农民种田纳钱粮相比。我们苗民的屯租量要多几十倍,试问这种屯租法还有什么合理性可言?其三,由于连年屯租盘剥,苗民牛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种屯田制还不革除,老百姓还有什么活路?我们苗民有首歌道:‘朝耕土,夕耕土,年年月月欠屯租;男耕田,女耕田,子子孙孙欠粮钱。—年四季替人锄,苗家没有一块土:一年四季替人耕,苗家没有地安身。’这首歌就是对我们苗民生活的真实反映,也是对屯田制的控诉。其四,近两年我们苗区连遭旱灾,有的田地绝收,官府纳租照常不少,试问这样的屯田收租还有什么合理可言?不把它废除,我们苗民的生活就会永远暗无天日!这一次陈渠珍派屯兵前来催租,我们苗民实乃忍无可忍才举兵对抗,屯田屯租一日不废除,广大的苗民就会反抗不止。你们说,是这样的景况吗?”

“对!对!我们就是要彻底废除不合理的屯田制!”众多的代表齐声叫喊着。本来,有许多苗民代表还弄不清屯租的来历,还认为屯租是全国统一的赋政,听了隆子雍的演说后,才知道屯租是苗民区的独有现象,于是更觉愤愤不平,所以隆子雍发言完毕,大家立刻报以热烈的掌声表示了鼓励赞成。

第二个登台发言的是黄汉浦。他按照宋濂泉和省代表旨意,提出减免历年旧欠,新租可以从秋收后再计算,但开会的代表们竟没一个人赞成。省代表杨孔书看形势不妙,不得已亲自上阵,讲演了半小时。大意是说屯租屯防乃陈规旧矩,推行一百多年来,对安定湘西秩序,发展湘西建设起了不可磨灭的作用,现在仍然要依靠屯租屯防才能稳定局面,所以宜留不宜废。

此时隆子雍当即反驳道:“请问省府代表,屯防屯政是清奴傅鼐设立镇压苗民的苛政,现在清朝早已倒台,堂堂民国为什么还要沿袭这种酷政?”

省府代表杨孔书竟无言以对,他转而问旁人道:“这位苗民代表叫什么名字?”会议主席袁义民凑近他耳旁道:“他叫隆子雍,是苗民中享有盛誉的知识分子。”杨孔书顿了顿才回答道:“隆代表提出的问题事关重大,此事怎能说废就废,你不要管这么宽嘛?”

隆子雍针锋相对地又问道:“照省府代表说来,民主共和是招牌,苗民有苦诉愿是管得宽?我是代表苗民讲话的,我不管这事管什么?”

杨孔书这时为摆脱尴尬境地,只好把口气缓和下来道:“你提的废屯问题,要等候政府酌情解决,目前不能借此抗租!”

一直在台上坐着静观不言的宋濂泉,眼看气氛紧张,怕不好收,遂指使向备三和黄汉浦想法圆场。黄汉浦便又发言道:“今天这事难讨论出结果,我提议,要想废屯升科,我们可以派代表去省府诉愿,反映情况,等省府再作答复后执行,怎么样?”

“好,这是个好办法。”向备三立刻响应道,“大家有想法就朝省里提,现在可以选一选代表。”

众人立刻都表示赞成。于是大家举手表决,当场推荐出隆子雍、向备三、黄汉浦等五人为代表,准备去省城长沙请愿。省府代表杨孔书由此才摆脱尴尬,也表示可向上再反映民意,待省府研究后再予定夺。

此会开过之后,杨孔书即代表省府拿出了一个《永绥事件善后办法》,内中规定:(一)永绥屯租积欠拟暂停催收,俟派员赴乾、绥监督清算后,再行呈请处理;(二)此次事变曲直,俟派员查实,另行呈核;(三)永绥义勇队给养,由该县公法筹措,不敷之数,由二十八军酌予津贴,队长一职暂由该县县长兼任。此《善后办法》公布之后,陈渠珍觉得杨孔书代表省府明显对宋濂泉有所偏袒,而且这屯租之事又惹起了民变,倘若处理不当。将来更有麻烦。思之再三,陈渠珍终于痛下决心。干脆辞去了屯务处长之职,其职交给了第三区专员公署专员余范传。至此,陈渠珍将在湘西的军政之权全部交出。何键另给他任命了一个“长沙绥靖公署参议”和省府委员的闲职。是年 9 月,陈渠珍携带家眷经沅陵乘船到了长沙,在麻园岭闲居了—段时光,并根据自己以往在西藏的亲身经历,写成了—部优美惊险的游记。他将此书取名为《艽野尘梦》。此书出版后,在当时亦获得过一定声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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