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视人性

审视人性

对于那些喜欢观察别人行为的人,难度最大的莫过于去探索人的行为的连贯性和一致性。因为人的行为经常是自相矛盾和难以预料的,简直就不像是同一个人的所作所为。小马略忽而是马尔斯的儿子,忽而又是维纳斯的儿子。据说博尼费斯八世教皇在当权的时候像一只狐狸,在办事的时候则像一头狮子,死的时候却像一条狗。谁又会相信残暴的尼禄皇帝,在有人按照惯例把一份死刑判决书递给他签字时,他竟然会说:“上帝啊,我真愿意不会写字啊!”难道判处一个人的死刑会让他那么难过?

这样的事情在每个人的身上都会发生,这一类的例子不胜枚举,而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有一些聪明人居然会费心地把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因为我觉得优柔寡断才是人性中最普遍、最明显的缺点,这里有滑稽诗人普布利厄斯的著名诗句为证:只有坏主意才一成不变。

根据一个人的日常举止来评论他,那是一种非常一般的做法。但是,因为人的行为和看法天生就是不稳定的,所以我经常会觉得,即使是非常杰出的作家往往也会出现失误,不要相信他们所说的他们有始终如一、坚韧不拔的心理素质。

他们选择了一种公认的模式,然后再按照这个模式归纳和阐述一个人的行为,如果他们无法自圆其说,那么就会说这个人非常虚伪。对于奥古斯都这个人他们就无法作出评判,因为他一生总是变化多端,出尔反尔,叫人捉摸不透,即使是最大胆的法官恐怕也不敢妄下结论。我相信对于人来说最难做到的就是始终如一,而最容易做到的就是变幻无常。如果把人的行为都分割开来,就事论事,却更能够说到实处。

从历史中很难找出十多个人,他们一生的行为都是恒定专一的。恒定专一却是智慧的主要目的。因为,为了把生活归结为一个词,把生活的种种规则都归结为一条规则,一位古代的哲人曾经说过:“同样的东西,要或者不要都必须前后一致。”我想说的是:“但愿这种意愿是正确的。因为,如果意愿不正确的话,那么就不可能坚定不移。”的确,我以前就听说过,恶行只不过是因为放纵和缺乏节制才产生的,因而也就不可能做到始终如一。迪莫斯西尼曾经说过:“请教和审慎是一切德行的开端,而始终如一则是德行的圆满完成。”我们希望在言辞中选择一条道路,并且希望选择一条最好的道路,但是却没有人愿意去实践。

贺拉斯在谈论到这个问题时说,他不做自己要求做的事,他却又要求做自己已经放弃的事,他总是摇摆不定,那么他的一生也就会充满矛盾。

穆罕默德二世看到土耳其近卫军司令沙桑的军队被匈牙利人冲垮,而他自己在战斗中又贪生怕死,于是就把他狠狠地训斥了一番。沙桑丝毫没有犹豫,转过身,单枪匹马地迎着敌人的先头部队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沙桑立刻陷在里面不能脱身,他的这种做法可能并不是要为自己辩白,而只是回心转意,也可能并不是天性勇敢而是恨上加狠。

有的人在前一天你见到他时是视死如归的,但是第二天你再见到他时却胆小如鼠,那么也不必奇怪:因为他的那些表现或者是因为愤怒,或者是因为形势,或者是因为情面,或者是因为美酒下肚,还有可能当号角吹响,就会使他鼓起勇气;他的心不是单单靠思考就能够鼓动的,而是由于环境坚定了他的勇气,如果是截然不同的环境则又可能会使他变成另外一个人,那也不必认为是什么意外。

在我们的身上可能会很容易表现出矛盾与变化,以至有的人认为在我们的身上存在两个灵魂,另外一些人则认为我们的身上有两种天性,它们永远伴随我们但又各行其是,一种是鼓励我们行善,而另一种则是鼓动我们去作恶。如果只有一个灵魂或者天性,那么就绝不可能有这样巨大的变化。

不但偶然事件的风向可能会吹得我任意摇摆,即使是位置的更换也会骚扰我的心境。任何人只要略加注意,就会发现自己绝不会两次都处在同一个心境里。从观测的角度来说,一会儿可以看到灵魂的这一面,一会儿又可以看到灵魂的那一面。如果我在谈到自己时常常会有所不同,这是因为我看到自己也常常会有所不同。所有这一切的不同都是从某个角度和由某种方式来决定的。恼羞、傲慢、纯洁、放纵、健谈、沉默、勤劳、文弱、机智、愚钝、忧愁、乐观、虚伪、真诚、博学、无知、慷慨、吝啬、挥霍……所有这一切,在我自己的身上都可以看到,但要根据我是在朝向哪个角度旋转。任何人在仔细探索自己时,都会看到自己的身上,甚至是自己对于事物的判断上,会有一些变幻不定、互相不一致的地方。我也说不出自己的身上哪一点是纯正的、完整的、坚定的,我对于自己也就无法自圆其说。我的逻辑中信奉的信条就是“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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