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自己的园地》
止庵
《自己的园地》有两个版本。其一一九二三年九月由北京晨报社出版,为“晨报社丛书第十一种”,该年八月一日周作人日记所说,“编杂文集至下午大致完了”,即指此书;其二一九二七年二月由上海北新书局出版,如小引所云,系作者“重加编订”的本子。晨报本包括三部分,除“自己的园地”和“绿洲”外,还有杂文二十篇,即《文艺批评杂话》,《地方与文艺》,《三个文学家的纪念》,《诗人席烈的百年忌》,《森鸥外博士》,《有岛武郎》,《日本的讽刺诗》,《希腊的小诗》,《儿童的文学》,《吕坤的演小儿语》,《读童谣大观》,《读各省童谣集》,《送爱罗先珂君》,《怀爱罗先珂君》,《再送爱罗先珂君》,《怀旧》,《怀旧之二》,《学校生活的一页》,《山中杂信》,《夏夜梦》,《娱园》和《寻路的人》(此篇并作为“代跋”)。北新本删去杂文部分,另加入“茶话”一辑。所删杂文除已选进《雨天的书》者外,后分别编入《泽泻集》、《谈龙集》、《谈虎集》、《艺术与生活》和《过去的生命》等集子中。北新本新添一篇小引,所删去之旧序后收入《苦雨斋序跋文》。较之晨报本,北新本更其整齐。其中“自己的园地”和“绿洲”原系作者在《晨报副镌》所开专栏,前者作于一九二二年一月至十月;后者作于一九二三年一月至七月,均是《雨天的书》主要部分之前的作品。“茶话”(除原不在此辑中的《永乐的圣旨》、《抱犊固的传说》、《蛮女的情歌》和《约翰巴耳》外)则是一九二五年十月至一九二六年八月在《语丝》上发表的系列文章,写在《雨天的书》编订之后。
以内容论,“自己的园地”和“绿洲”更接近于文艺批评(虽然作者在旧序中说,“并不是什么批评,”但这主要是从行文态度和文体上来强调的),“茶话”则与《雨天的书》仿佛,似应算作那一类“杂感随笔”。也可以把“绿洲”视为向《雨天的书》写法的一种过渡,其中趣味的分子似乎偏重一些,而“自己的园地”则更系统地反映了作者此一阶段的文艺思想。《绿洲小引》有云,“偶然也有一两小时可以闲散的看书,而且所看的书里也偶然有一两种觉得颇惬心目,”实际上代表一种特殊的切入点,为周氏此后的随笔创作多所沿袭。
作者后来总结自己的创作生涯,说一共可以分作三节,“其二是民国十一年以后,写批评文章,”(《书房一角原序》)大概即从写“自己的园地”算起。其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地位,则如阿英《周作人的小品文》所说:“‘自己的园地’一辑,确立了中国新文艺批评的础石,同时也横扫了当时文坛上的反动势力的‘学衡派’批评家的封建思想,《沉沦》《情诗》二评,在中国新文学运动史上,可说是很重要的文献。”此辑问世于《艺术与生活》主要部分之后,周氏后来在《艺术与生活自序》中所强调的思想变化情况,在这里已经显现出来。可以说周作人的文艺批评理论,到此时遂告完善。这一理论有两个前提,一是承认文学的独立价值,一是承认创作的个人价值。二者是一致的。也就是说,因为文学是独立的,所以才是文学的;因为创作是个人的,所以才是人类的。这与从前在《艺术与生活》中所提倡的“人生的艺术派的文学”不无出入。从这样的前提出发,他建立起一种宽容的批评观,其要旨又包括尊重创作自由和反对思想统一两个方面。针对有关《沉沦》和《蕙的风》的批评的批评,即是具体的应用范例。从前在《艺术与生活》中宣传过“平民的文学”,现在也有所修正,提出“文艺当以平民的精神为基调,再加以贵族的洗礼”,意义同样重大。周氏不仅看到社会心理或群众心理庸俗的一面,更发觉了其危险的一面。他说:“君师的统一思想,定于一尊,固然应该反对;民众的统一思想,定于一尊,也是应该反对的。”(《诗的效用》)后一方面乃是作者独具慧眼之处。后来虽然“文学小店”关门,上述宽容思想和自由意识(对任何统一思想倾向的抵制),周氏却几乎保持了一生。
文学批评对周作人来说只是一个阶段的工作。一九二五年写《元旦试笔》有云:“以前我还以为我有着‘自己的园地’,去年便觉得有点可疑,现在则明明白白的知道并没有这一片园地了。……目下还是老实自认是一个素人,把‘文学家’的招牌收藏起来。”即是针对“自己的园地”而言。后来在《知堂回想录》中说:“关于文学的迷信,自己以为是懂得文艺的,这在‘自己的园地’的时代正是顶热闹,一直等到自己觉悟对于文学的无知,宣告文学店关门,这才告一结束。”(《文学与宗教》)
此次据北新书局一九二七年三月第十版整理出版。原书目录七页,小引一页,正文二百七十八页,其中包括插画五页,即日本铁镡,竹久梦二画小孩,克路轩克画“小妖与鞋匠”,塞文狄斯画像和萨福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