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第二节

我父亲是一名赋闲的罕剧编剧,闲着没事就呆在家里舞文弄墨,对我要求极为严格,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每天检査我的功课。在我16岁那年荣获全市中学生作文竞赛一等奖,当年就被保送上了师范学院教育系。

我对我上的大学并不满意,大学里尽是些庸庸碌碌的糊涂虫。

阿静是一个心气很高的女孩,她想她将来是要干大事的,至于说什么样的大事,在她脑子里只是雾蒙蒙的一团,她知道自己要做的事很大,将来要做个扬名立腕的人。她的兴趣爱好极为广泛,什么都会一点,什么事都来得比别人快。她的头脑像父亲而长相像母亲。她母亲是罕剧团最美的青衣。

火车离开平城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唱罕剧,侧耳细听,又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清楚地记得我刚到北京的时候,一个人站在白姨家的高楼底下,心里好紧张。白姨是我母亲以前在戏校时的同学,后来放弃了唱戏,很有远见地到北京艺术院校来继续深造,现在也算戏曲界小有名气的一个人物了,不像我母亲,一辈子窝在平城那个剧团里,看不到任何希望。

我刚下火车的时候,北京正下着小雨,天色阴郁,这和我的想象中的北京相去甚远。以前我以为北京的天空永远是湛蓝湛蓝的,永远不会下雨,可是,我第一眼看到的北京却是如此忧郁。那天我手里攥着一个从我母亲的通讯录上抄下来的复杂地址,在北京的街上东撞西撞,总是找不到方向。

终于找到白姨家的那幢高楼。电梯门开了,我走上去,感觉到开电梯的女人在看我。开电梯的是一个穿着廉价真丝衬衫的瘦女人,她身上布满了黑色乱花图案。

“19楼。”我说。

那女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用手中的一截短棍在“19”那个数字上“笃”地戳了一下。我感觉到上升的压力,那女人盯着我好奇地打量着,我假装不知道。她那身黑色乱花图案丛中布满了神情诡秘的眼睛。

我无法躲开那些眼睛。

阿静在电梯的墙壁上看到自己的脸,她仿佛看到年轻时的母亲,要说她的长相像她母亲,其实也不完全像,她的眼睛比母亲的要略大一些,眉毛也不像母亲的那般细长,而是稍短稍浓的眉。阿静脸上长得最好看的地方,就是那张嘴。阿静的嘴不是标准美人嘴,而是嘴角上翘着的菱角嘴,即使是在生气的时候也像是在微笑似的。

阿静嘴角有一颗痣,俗称美人痣。

门开了,十九层却始终没有到,一路上不断被人打断,又上来两个陌生男人。我是最后一个被送到的,那两个男的到十七层就下去了。我走下电梯,感到身后的电梯门始终没关,电梯上十五瓦日光灯发出嗡嗡的响声。那个开电梯的女人也许是出于无聊,以见多识广的目光打量着陌生女孩的背影。

我在白阿姨家门口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伸手按门铃,身后的电梯门这才关闭,然后悄没无声地降落到大厦底层去了。

阿静的手停留在空中约有一分钟,然后她的手指才触到那枚会唱圣诞歌的门铃按钮。她克制不住自己,按门铃的那只手有点抖。那个按钮里有着一些决定命运的东西似的,待她抬头看她手指揿到的地方,她惊喜地发现那是一枚如樱桃一样艳红的红色按钮。

这又是一个好兆头。阿静听到门铃一直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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