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知堂乙酉文编》

关于《知堂乙酉文编》

止庵

《知堂乙酉文编》一九六一年二月由香港三育图书文具公司出版。此书与《过去的工作》原系一书,一九五二年十一月八日周作人日记云:“编订旧稿为一部二册,曰‘乙酉文编’。”即此是也。查周氏当时手订目录,其中十五篇后来收入《过去的工作》,十篇收入《知堂乙酉文编》,而《关于竹枝词》两书重出。原目录中《关于东郭》、《佐藤女士的事》、《□□□生老母》和《重来者之可怕》,两书均未见,后二篇已佚。《知堂乙酉文编》中另有七篇未在目录之列,即《孔融的故事》、《小说的回忆》、《报纸的盛衰》、《五十年前之杭州府狱》、《红楼内外》、《谈文章》和《关于覆瓿》,《谈文章》末署“乙酉六月”,其实初稿发表于一九三七年,《关于覆瓿》发表于一九三九年,其余五篇则为四十年代末所写。一九四五年的十篇,作于四月至十一月间(《古文与理学》篇末未注明写作日期,据周氏手订目录,为一九四五年四月二十八日),其中抗战胜利后一篇,只有少数几篇当时发表过。

《知堂乙酉文编》中一九四五年之作,与《过去的工作》风格相当,“古怪题目”如《无生老母的消息》,“正经文章”如《道义之事功化》,都颇具分量。《北京的风俗诗》、《关于竹枝词》和《关于近代散文》,谈的都是作者一向爱好与关注的东西,同时也提示我们,此老尚有两种佚著,—查周氏日记,一九四五年六月十四日云:“下午编《北京竹枝词集》了。”七月二十四日云:“编《近代散文》。”七月二十七日云:“编《近代散文》全了。”七月三十日云:“下午长谷川来,交予《近代散文》稿。”可惜未能刊行,均已失传。至于那几篇后来写的,内容多涉回忆,文字亦较通俗浅近,已可看出晚期作品气象了。

《知堂回想录·从不说话到说话》云:“平常写文章的时候,即使本来没有加进去诗的描写,无意中也会出现一种态度,写出来夸张不实的事来,这便是我在乙酉(一九四五)年六月所写一篇《谈文章》里所说的,做文章最容易犯的一种毛病,即是作态。……对于这种毛病,我在写文章的时候也深自警惕,不敢搦起笔来绷着面孔,做出像煞有介事的一副样子,只是同平常写信一样,希望做到琐屑平凡的如面谈罢了。”按《谈文章》或系此时改定,如同别处关于思想有所总结一样,该文堪称周氏一生为文的总结,而“不作态”正是其散文作品的最大特色。天下文章可以作者的态度分为两类,适用于截然不同的两种写作—阅读模式。其一是写文章与读文章,这时文章只是表现情感思想的手段而已,周氏说:“写文章没有别的诀窍,只有一字曰简单。”(《本色》)即是这个意思。其一还是写文章与读文章,不过作者以写文章为演戏,读者以看文章为看戏,双方觉得解气的都在字句之形容渲染上。这时好似作者支配读者,其实恰恰相反,作者以对读者产生效果为写作目的,可能产生的效果左右着他的写作,于是也就丧失了自我。区别在一真一假。无论作为作者还是读者,周氏都拒绝接受后一模式,所以他一方面说,“不曾想有什么力量及于别人,”(《情书写法》)一方面又说,“不相信文章是有用的。”(《关于写文章》)多半还是因为忍受不了当这样的读者,才不愿意去当这样的作者的。而他进一步看出,作者作态不光为了制造效果,更重要的恐怕还是迫不得已,因为他们所要表现的东西本身分量不够,所以才借助表现来掩饰一点,增添一点,所以他说:“若本色反是难。为什么呢?本色可以拿得出去,必须本来的质地形色站得住脚,其次是人情总缺少自信,想依赖修饰,必须洗去前此所涂脂粉,才会露出本色来,此所以为难也。”(《本色》)归根结底这是自信与否的区别。本色好,所以才自信。

此次据香港三育图书文具公司一九六一年二月初版本整理出版。原书前有作者照片及手迹二页,目次二页,题记一页,正文一百五十四页。目次、正文中“无生老母的消息”均作“无生老母的信息”,兹据手订《乙酉文编》目录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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