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

一棵树

这一定不是巧合。在我的血脉里,在我的骨髓中,一棵树,早已发轫,并且潜滋暗长,已渗透了我的身心。我某一天发现,我对于一棵树的描述、寄寓和联想,竟然从幼年直至如今人到中年,每个时期均未间断。虽然有时笔墨的色泽不一,叙及的视角也各有不同。

这些诗文,不仅对某一个时期来说具有无可辩驳的特征和作用。即便现在读来,仍感动着我,激励着我,情感充沛,意气风发。更有一股子青春豪气和人生经历之后的颖悟感喟。

树根。是树的灵魂。不显山露水,却缄默着这一个庞大的世界。这个世界的风光,都给了树干和枝叶。它埋藏在地底之下,却捍卫和挺举着一种高贵的生命的尊严。

并不是喧闹的生命才最辉煌。天地之间还有一种无声的歌,紧扣大地的脉搏,在土被里震荡。

无疑,你曾经是被埋没者,可谁能说被埋没就一定意味着悲悯和无望?你显然又是丑陋的,但心灵的丑陋才是美的消亡!

如今,虬曲蓬乱的须发,沾满泥土的黑褐色的骨骼都被强行曝光,你更沉默了,绿色的沉甸甸的记忆和被肆虐的风暴折断的脊梁,在夕阳里,竟凝为一片悲怆!

你毕竟是大地的儿子。

当你终于从沉沦的痛苦中昂然自拔,勇敢而自信地接受艺术的整容,又有谁不惊叹你的仪态万方和刚强!

哦,正是因为你,我才深深懂得:作为人所应该具备的形象!

二十多岁。我也算是在一个青年工作岗位上,让青春飞扬着。

我是敏感和理性融于一身。青春舞台上的轻飘和浮躁之气,也让我嗅觉到了,并化为诗文,成为座右铭,及时警醒自己。这一篇短小的散文诗,当年发表在上海青年刊物的扉页上了,让许多同龄诵读并牢记了。一位长我二十岁的部队转业干部,在机关任要职,工作之余,就时常到我办公室,兴致盎然地背诵一遍,对此文的立意和意境夸赞有余。

就像青春一样,激情容易外露,而含蓄总欠不足,这首诗文的直露,还是一览无余的。

那年,我还创作了一首小诗,叫《岩松》。发表在了《解放日报》朝花文艺副刊上。

所有的日子,都痴立成一种美丽的渴望。面对迷乱如星群的时空,常绿着有韵的遐想,即使蔓草潜滋暗长。落日的句号沉甸甸的,无数次剥蚀执拗的视影。簇簇浓烈的孤傲,都绝不会,一片片碎裂。也许咬定了苍翠的岩芯,寂寞的山巅也不再寂寞。

也许比前一首稍显深沉了,那种铿锵锐气,还是剑光毕现。

时光荏苒。几多拼搏,几多感悟,几多春秋,几多沉浮。事业的,感情的,健康的,家庭的和社会的种种细微的波动和跌宕的变迁,都是对人心的历练。

视线和思路又无数次转向了树木。那些沉默如金,风不止而不得清静的树木。

它们在城市、乡村无处不在。总能跳进我的眼帘,吻合我们的心境,成为我们各种心思和情绪的代言。

人过四十而不惑。从大都市一步跨入大戈壁,撞见大沙漠,树就越发显得伟岸和特别。

世事多变,人情冷暖,历史尘寰,茫茫大地,又留下了多少可歌可泣,顶天立地的事物。

一个北方女孩说,她三十多了,哪怕再晚,也要找到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像树一样。

一个南方男孩说,我心中的偶像一个个都凋谢了,太经不起历史的炙烤。但那天我见到沙漠里的胡杨,我发现了自己真正的榜样,我甚感欣慰。

当榜样都如明艳的花朵,纷纷飘落。我还有你,伫立着,过一种顶天立地的生活。阴郁时,也仰望一下天空。风雨的戏弄,是为了放弃飞翔的幻想,催生沉着。一时的飘舞,是大智若愚。足下一步未挪,纵使弃于无尽的荒漠,也仪态万方,悠然地思索。学做一棵树,是一生的功课。长成一棵长明灯,闪亮的,是芳香和婆娑。

我某一日在大雪冰封的清寒凛冽之中,忽然瞥见了一棵树,我心忽地一热,感觉春天正向自己走来。

只是站在原地,风没让她欢舞。我走过,也走的是自己的路。在戈壁,她披一身的雪,让我想到了冰肌玉骨。不动声色,已摇落了一地孤独。天地很静,她更是宁静,在她边上,我加快了自己的心速。这个冷冽的季节,谁的歌,能触动心中的景物。放慢脚步,我回首一望,柔风恰好,惹她浅浅一笑。

所以,当一位素昧平生的小伙子问我,这世界什么值得你爱。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就从爱一棵树开始吧,迈出爱的无限绵长和深情款款的路,这一生就无惧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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