茬茬杈杈半年薪
农家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可见,诸事之首务是柴。有了柴,就可以煮饭而食,告别茹毛饮血的洪荒生存方式,就可以取暖,在严寒的冬季有一个温馨的可将身将憩的窝窝;有了柴,就可以在过年的时候让全家吃上美味的年夜饭,让收获的各种粮食成为桌上美馔。柴啊,是人类文明的肇始,是农民居家生活的基础。
八十年代之前,农村农民的生活,还离不开对柴火的依赖。柴薪依然是农家里的重要生活资料,需要耗费心思打算和筹备。这其中,就地取材,因陋就简获取柴薪,解决日常燃薪问题,是农民普遍采取的措施。
秋季玉米收获后,玉米根部的茬子,被社员用䦆头刨出,一畦畦一行行躺在田里,成为无用的废弃物,可任由人们捡拾回家作柴火用。此时,我们这些放学回家的孩子,就有了用武之地,经常是背着偌大的一个“眼篓”,拿一把长把镰刀或小型“抓勾”,去田里拾玉米茬。那些玉米茬大都带着一坨土,需将它敲打几下,脱去泥土,然后将全是根须的茬子放入“眼篓”内。一个秋季下来,几乎家家户户都要拾许多玉米茬,经风吹摊晒,将干透了的玉米茬,堆垛在自家门前或院子里,成为这个家庭一年中的重要收获和储备;有勤快的,拾得的玉米茬,被垒成高高的圆柱形垛子,俨然一座碉堡矗立在那里,足足够这一家半年烧饭用。
其实,所有根部以上的庄稼秸秆,都可以做柴火用,但那对私人是不允许的,因为这些东西依然是生产队集体财产,如玉米杆、花生秧、红薯秧等,是喂养集体才有的牛、驴子等牲口的重要饲料,高粱杆是生产队做棚户用的重要建材,如此,私人自然就不得随便染指了。
除了玉米茬子外,还有高粱茬棉花根等凡是可以拾到的庄稼根须,皆可进入农家的视野,都可作为烧饭的柴火。但它们都没有玉米茬量大量多而易得易用,因而玉米茬就成为农家冬季、春季、夏季最常见的必备柴火了。
到了冬天,田野里的各种茬子或者被掩埋于地下,或者被摎拾干净,已难觅踪迹,放学后的孩子遂转向捡拾杈杈。这所谓“杈杈”,是农民在秋后播种时,埋入地下的农家肥里的残留物,是树枝被切铡沤制后、树叶腐去留下的枝干。这杈杈长十公分左右,小指粗细,有的像叉子,有的是小棒棒。冬小麦播种后,田地被耙的平如毯子,一些树枝杈杈被挂出地面,露出“枝头”,给那些勤快的孩子提供了“拾柴”的机会。——他们通常会拿一把小型“抓勾”,大小恰好拿得起拿得动——,㧟起一个小箩筐,到田野里漫无边际地寻“杈杈”拾:在广阔的田野里,孩子们移动着娇小瘦弱的身躯,举着“抓勾”一勾一勾地掘,俯身弯腰捡拾杈杈的身影,像一副凄美隽永的唐宋农咏图,悠长地铭钳在人们的视野里。
对茬子和杈杈的热衷与需要,并不是人们不会烧煤,而是用不起或不能经常用。试想,一个农户家中,一年只有几百元或百把元的收入,要兼顾家中方方面面的衣着、看病、购买日用货品等开支,几乎家家户户捉襟见肘,要全年烧煤是一种奢望。这样,差使孩子拾柴补贴家用,就成为农家常事常态。
犹记得,每次从田里回来,羸弱的身躯背负着满满一“眼篓”茬子或杈杈,佝偻的身躯早已极度疲惫和虚弱,经常饿得眼冒金星,气喘吁吁,灰头土脸,饥肠咕噜,一进家门就与“眼篓”一起瘫坐院内不愿起来,一直到神定了气和了,才慢悠悠地脱去肩上的篓绳,接过母亲递过来的半碗面汤,如食甘饴地狂饮一番,方才有力气说话、问答……
捡拾茬子杈杈成为生活惯例,也衍生了类似今天人们的“评比”活动。但这种评比不用专门举行,也不用专人评判,一个秋冬下来,谁家的茬子垛又粗又高,谁家厨房储洞里的杈杈盈实,人们耳闻目睹,口口相传,谁家的孩子自然就是这无声评比中“最勤快的孩子”的状元。曾几何时,我多次荣膺这无声的冠军,多年来因丰而得之、勤而快之被乡邻传说;从那时起,就有了一种无尚的劳动成就感和荣誉感!
(2017年9月18日午间于栎风斋)